15 下
『结束了……』
她捂着受伤的左手，从废墟中走了出来，心里想着。
『结束了……』
天空中，一架架失去了主脑控制的铁血战斗机或是坠入红湖，或是如同烟花一般在被战火熏黑的空中绽放开来。地面上，铁血尸体与格里芬人形的尸体无规律的排列着。子弹、炮弹轰击过的弹坑，还有流淌在空气中的汽油的味道。除了飞机坠毁时发出的爆炸声，再也听不到枪声与人形的呐喊声。一切都结束了。
“15。”
15呆呆地站在铁血基地废虚的大门口，她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天空，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的M4说道：“结束了，M4。”
这时，天空中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
“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她又一次醒来了。
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自己也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过，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没有这么大的床，这种单人床至少可以睡两个人；还有衣柜，她的家也没有这么长的衣柜，还有在衣柜上面堆放的运动服与礼服，15记得她没有钱买这些东西——她还没有找到工作；还有床头柜上放着的墨镜，她也不记自己有买过甚至戴过这种东西，除了偶尔会拿出来玩玩的战术面罩，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买这种东西，她自己又不需要。没有工作，没有钱，所以这些豪华的东西都不可能会出现在她的家里。这里不是她的家。但，为什么她会在这呢？昨天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她就记得爆炸、爆炸、爆炸。重要的是，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认识的人形们在爆炸声中不断消失，最后，只剩下四周黑乎乎的屋子与她口中突然说出的名字——她一直念叨着“约翰·罗尔斯”这个名字。至于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含义，她不知道。
终于，一股浓浓的好奇心驱使着她的双腿离开床上，这时，她发现她的衣服也被人换了，换成了睡衣，但这件睡衣也不是她自己的。她家里只有两件，一件是深绿色的，一件是浅棕色的，而她身上的这件是黄色的，同时上面还有蓝白条相间。她十分疑惑，又十分好奇。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某个名字，那个名字仿佛一束光，从脑袋的一边瞬间达到了脑袋的另一边，然后，这个名字又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蒸发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如此的健忘，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于是，她向着客厅走去。屋子里昏暗极了，虽然有阳光从还未完全拉上的窗帘缝隙里钻进去，但由于没有灯光的照射，使得刚刚起床的15正在一点点努力适应这种黑暗的环境。然后，在沙发上，她看到了正在熟睡的灰熊。
『灰熊？』
她睡得很香。而身体一大半都露在外面。这时的15才注意到，屋子里开了空调，与窗外的大太阳相比，这里便变得十分温暖了。这时，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有几件衣服，而在衣服堆上，有一张纸条。上面似乎有字：
如果你看到这条纸条，就说明你已经醒来了，你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总而言之，你先把桌子上的衣服穿上，你那一身酒味的衣服已经被灰熊拿去洗了，所以我就从附近的服装店里买了几件短袖给你，如果你有出去，希望……不，你必须穿着这些衣服出门。
从纸条里，15大概读懂了一些信息：其一，她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的原因，想必就是因为喝酒吧，但她为什么这么做呢；其二，这位人形是一位非常熟悉她的人，熟到连她穿的衣服是多少码都知道——虽然不排除原先衣服上所表示的衣服码号。
『不过管他呢。』
什么人知道她的什么事，她倒是一点都不关心，即使是她的熟人也是一样的。于是，她歪着头，将脑袋里的一些问题倒了出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穿上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地出门了。穿过狭窄、昏暗的走廊时，不知道怎么了，她回头看了看灰熊家的门，不过那只是普通铁门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感觉像一个神精病一样。在从楼梯下走的时候，脑子里的一些回忆又一次回到了这里，随着耳边的几阵嗡嗡声，身体开始变得无力起来。
这时，周围突然传来手机的铃声。她被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像一位偷了东西，正鬼鬼祟祟想要离开这里的小偷。在发现铃声是从她的裤子口袋里传来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喂？”她一边下楼一边接着电话。
“你听上去很是疲惫不堪呀，15。”
“内格夫？”15问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记得昨天晚上喝了些酒……”
“酒？”内格夫很是惊讶。
“嗯，酒精让我都不记得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的15已经下了楼，正环现四周，寻找有没有熟人还在这里。“然后今天早上我发现我睡在了灰熊！看来是有人把我抬过来的。不过我实在不知道昨晚的事了。”
“嗯……”内格夫思想了一番，“昨天不是开party吗，在M4的家里。”
“party？”脑子里除了爆炸和一些看似烟花的蒙糊的记忆，便什么都没有了。“我……我不记得了。”
“天啊，你昨喝了多少酒啊。”
“不知道，话说回来，你没有去那个party吗？如果有的话……”
“没。”内格夫打断了15的说，“昨晚有事，没什么空闲时间去。”
“这样吗……”15的语气有点失落。
“对了，我都忘了……你还记得上次的事吗？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
“上次的事？！嗯……让我想想……”现在已经是她出了公寓的15分钟后了，她决定去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地方。“我想起来了！是当兵的事情吧。”
“嗯，上次你不跟我说你想再次入伍的事情嘛，我已经帮你解决了——格里芬，你又可以去到那里了。对了，我和你是一起。”内格夫像是思考了一番才说出后面的话的。
“哦……哦。”这大概是几个月的事情了，那时的15突然找到内格夫并提出了自己想再次当兵入伍：你不是有认识的人在部队里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兵入伍，不过最好是分派格里芬去。内格夫刚开始感得非常震惊，而后又突然一百八十度反转，同意了她的想法，而且还提出要与她一同参加。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下定决心了要搞定这件事了。但是，那都是几个月前的时间点了，那时的15，那是一个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的过去版本了。
“谢谢你，内格夫……”15说道。
“不用了。对了，时间是在后天，我们明天要去格里芬入伍中心报道，然后……后天去格里芬。”
“不会有很繁琐的检查吧？”
“不会的，那件事也就发现一两次。”内格夫说道，“又可以看到指挥官他们了，还挺激动的呢。”
听内格夫说话的语气，好像她并不喜欢再次见到指挥官他们，又或者说是不想回到格里芬。她在那里失去了自己的朋友，15也是一样的。但为什么呢，为什么15又要回到格里芬去呢，明明指挥官都不希望自己再次见到她了，为什么她还要回到那里呢？她曾经差点在那里失去了生命，差点失去了RO，也差点失去了16姐与SOPll；她看着vivi、纳甘、AA12、血包，还有那些她的朋友们被一个一个装进裹尸袋，再也无法复原。她凭什么还要回到那片伤心之地呢？就因为自己那颗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所谓的“心”吗？和平的日子过得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里？
“15？”
“嗯。在。”15将自己从充满自我谴责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如果你反悔了……”内格夫突然说道。 “我是说，如果你不想回去了，最好在后天出发之前告诉我……”
“嗯？你反悔了？”
“什么？没……没有，我只是……”内格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声了，“只是随口问问，我是怕你反悔了，所以才……算了，没事了，我先挂了。”
“哦……嗯，再见。”
“再见15。”说着，她挂掉了电话。
『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在这样想的同时，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有哪怕一点点后悔。她一边想着，一边向精神康复中心前进。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子的：在进入基地后，我们小队遇到了铁血制造的新型机器人，大概……大概有三头。嗯……对……从战斗开始到战斗结束，一共有三头。它们十分巨大，攻击性极强。它们将WA2000的手直接砍了下来，让AK—12变成了一个智商永远停留在五岁的小孩。在我引爆了主脑身上的炸弹前，那三头如牛一般的机器人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所以……”15顿了顿，继续说道。“记起来了吗，94？”
“嗯。”在她面前的，是曾经的队友：AN—94。“这些事情就感觉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只是类似于健忘症的病，你可千万别听他们说的什么‘战后创伤”。”说着，15望了望她们不远的医生，“只是健忘症而已，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只是我一想起来，耳边就响起爆炸声，脑子里出现AK—12在我面前被机器人一拳打凹了脑袋。但下一秒，我便又忘了，”
“放松，94。”说着，15观察了一下四周。她们现在在一条由玻璃和白色大理石组成的走廊里，在她们面前的，是一间种植着花草的房间，大概二千平方米，玻璃则将她们与房间分开。在房间里，有一位正在用积木拼房子的人——AK—12。
她看着AK—12，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94，能帮我一个忙吗？”15向94问道。
“我记不住的，算了吧。”
“不会的，这个助你是不可能忘记的。”15叹了一口气，“94，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到格里芬去了。”
“……？！”在一阵沉默过后，94的表情变得有点难看，“为什么？”
“没为什么？”
“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你刚刚的态度让我很不爽。”
『她已经生气了，是个人都会生气的。』
“反正你也记不住的，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这件事。”
“M4知道吗？”
“嗯？”15并没有听清楚。
“M4她……知道吗？”
“她会知道的，我会告诉她的。”
94转过头去，望着完全搭不出积方房子的AK—12。
“已经没有战争了，你还想上战场吗？你也想像变成12那样吗？那时候在里面搭积木的会是你的。”
“我们人形……生来就是为了战斗，只有在战场上，我们才有自己的价值。”
“我虽然有病，但我还没有傻到认为有战争是一件好事的那种地步。所以呢，你来这里是想说服我和你一起去？你难道还想着自己的朋友在战争一个个死去吗？”94说道，“你是疯了吗？！”
“我们都疯了，94。”说着，15站起身来，望着依然无法将积木搭成房子的AK—12。“所以我才让你帮个忙。”
“什么？”
“明天我就要去格里芬了，帮我照顾好M4，我相信，也知道你是不会忘的。”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难道朋友就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件事重要吗？”
“我不知道。”说着，15离开了这里。
她没想到94的反应会这么强烈，虽然她已经知道了会这样的结果。
“证明自己有那么重要吗？”这是94的说，也是15问她自己的问题。当然了，只要她不去，和内格夫说一句“我反悔了，我不想去了”，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归根结底，这还是她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渴望回到格里芬去，因为指挥官吗？不，她又不喜欢他；又或者是如指挥官所说的，她喜欢战争吗？但战争摧毁了她的一切，她的一些朋友都再也回不来了，她凭什么还要去那里。那里能有什么，只有痛苦的回忆而已。
但，格里芬对她来说就像家一样，她在那里认识了16姐，认识了M4，认识了SOPll与RO。当然还有指挥官。那里也许还有由另外一群人组成的AR小队，也许早就没有了；也许指挥官还在那里工作，也许，他早退休了；也许那里还有人形，也许早就没有了。那里的人形制造实验室，也许已经因为没有了人形而被抛弃了；训练室里也许还有机器人等着与人形们一起训练，也许早就没有了；也许帕斯卡还在进行着她的实验，也许她早已经退休了。
那些回忆，它们难以忘记，所以都记在她的脑里呢。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一间户外的篮球场，她和M4会在大家都有空的时间的时候一起打篮球。
果然，她在被树木包围的篮球场里看到了M4。
“呼……”是一个三分球。
15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旁的木质椅子前。
“呼……”又是一个三分球。
“真是厉害……”15忍不住鼓起掌来。
“嗯？”M4随着鼓掌转头看去，“啊，是15呀。”
“中午好。”
“中午好。”问候完之前，M4又投了一个三分球，不过并没有投进。
“你来这里多久了？”
“嗯？嗯……大概，12点来的。”
“吃了午饭了没？”
“当然了，不吃饭哪有力气运动嘛……”说着，M4来一个三步上篮。
“看来这几天都不会无聊了。”
“相比以前，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去春田的咖啡馆里坐坐……”M4将篮球拿在手里，“想玩吗？”
“不了。”
“行吧。”然后，M4继续说道，“而且那时候还在打仗，我们不至于那么无聊。”
“那你喜欢战争吗？”15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可没说过哦。”M4笑着指了指15。
“我知道我知道。”15也笑着摆了摆手。
“不过呢……”M4坐在了篮球上，“我很感谢战争，它有点像高考，证明世界上还是有些事情可以通过拼劲全力成功的。我是说，它改变了我。以前的我一直都是你们的掌上明珠，我依靠着AR小队，依靠着指挥官。而直到那一次，我改变了自己。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依赖其他人了。”
『改变自己……』
“你在战争中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现在也一样。”说着，M4将屁股下的篮球拿了起来，然后走到三分线里，接着一计三分球，命中了。“又不是只有在战场上才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是吗？”
“对呀，你看。”M4伸出自己的右手，“先说说春田吧：咖啡馆老板娘，会做美式甜点，还有苹果派。还有G36，会做冰淇淋，还有各种甜品。还有WA酱，会提小提琴，要不是现在法律不允许，她也许会成为一位小提琴家……”
“我呢？”15突然问道，“说说我的优点。”
“你的，嗯……”M4思考了一番，“会做三明治，怎么样？”
“行行行。”15笑了笑。
“反正……总之，人总不会只有一个优点吧，更何况是人形，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多了去了，又不只是在战场上。”
太阳透过树叶，洒在地上。这是战争里所没有的：阳光、绿树、鸟儿的鸣叫、流淌的小溪……这就是和平了，没有了撕声裂肺的惨叫，没有了飞过头顶的子弹；没有了枪声，没有了炮火声、没有了飞机掠过头顶的引擎轰鸣声。
“对了，明天还有聚会呢，要不要……”这时，只见15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15？15？”
“我明白了。”
“啊？”
“谢谢你，M4。”
“哈？！”
“那么……”15站起身，准备离开，“明天的聚会我会来的。”
说着，15离开了篮球场。M4望着已经离开了的15，满意地笑了。
喂，内格夫。
嗯？怎么了，大半夜打电话给我？
那个……你可能要……自己一个人去了，内格夫。
什……什么意思？
我……（深思熟虑）我反悔了，我喜欢和平的生活。我……我不想回到格里芬去了。
……
抱歉，内格夫。
……不，该抱歉的人是我。
（说出实情。）
……！
哎呀～
内格夫，你这卑鄙无耻的小狐狸精！
M4也有份好吗，还有小狐狸精不是G41吗？
又不是字面意思。
我当然知道了，（窃喜中）哎呀～想不到呀想不到，你15还会被我骗呀。
切……
不过呢，明天你可以来聚会了呀。
不用猜了，你根本就没有打电话给格里芬那里。
对呀，哎呀～
别发出这种语气了，不让我叫狗子咬死你。
行行行（愉悦中），那明天见。
切。
『M4也有份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了一股暖意。她笑着，一边想着明天穿什么衣服参加聚会，一边向前走去。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穿过走廊，左右边都已经人去楼空了，只有地上的灰尘可以证明有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指挥官？”这时，一个声音从格兰的身后传来。
“15？”格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刚刚跟M4打篮球，结果手受伤了。”15动了动被绷带包裹着的右手，“不过我是人形，大概几分钟后就没事了。”
“哦……哦。”
过了一会儿，15与指挥官来到了格里芬的大门，这里既是入口，又是出口。
“都好了？”
“嗯，都收拾好了。”说着，15转过头去，望着已经承载着三年记忆的格里芬。
“走了以后……还会想回来吗？”
“这说不准。”15说道，“也许几年后，这里就不存在了。”
“会的，他会在的。”格兰笑了笑，“不过，我不希望你们回到这里来。你们都应该过自己的生活，而这个生活不应该在战场上。”
“也许吧……”
他们来到了一个停车场。
“这个是无人驾驶汽车，不过你也可以自己开。虽然你的手……”
“会好的。”说着，15上了车，“可我没开过车呢。”
“人的生命都是这种尝试，就像高考一样。”格兰说道。
“嗯，那……我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车带着滚滚灰尘，驶向远方。
15在后视镜里看着指挥官——他正一个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她驶向远方。
『尝试……』
她心想着，然后将视野转到贺驶室里。
『尝试……』
她将无人驾驶关闭，系统显示说只要将手握在方向盘上面就行了。
『尝试……』
她思考着。
『尝试。』
终于，她将绷带解开，将已经愈合的手握在了上面。汽车先是轻微地颠簸了，但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看起来也不是很难。』
她心想着，然后驾驶着汽车，向远方驶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