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不泯（九灵x素问）

　　远在北地边境的铁卫营外，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在漫天黄沙之中艰难靠近，纤细的爪子上绑着一支可藏物的竹筒。那——是故人的消息。 　　李掠红解下竹筒，取出内里的纸条，却不是熟悉的字迹。只一眼，一双美目顿时泪如泉涌。 　　纸条飘然落地，其上正书：兰质姑娘于此月十二日去了。 　　…… 　　后来认识李兰质的，只觉她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子。但掠红初见李兰质第一眼，便认定她是个活泼到令人厌恶的姑娘。 　　彼时掠红一家卷入官场争端，家中散尽家财，父亲落入牢狱在狱中自杀，母亲在流亡途中心力交瘁不幸离世。好好的一个家四分五散，连她自己也差点被拐进烟花之地。而救下她的是药王谷的弟子，分属九灵一派。那几个九灵弟子见她年幼，又无处可去，便只能带她回了药王谷。 　　药王谷有两脉，一曰素问，二曰九灵。素问以医术济世救人，九灵则以蛊术闻名于世。两派一医一蛊，在江湖中一直被人笑称为药王谷双生姐妹花，亲密非常。而李兰质正是素问流派新收的小师妹。 　　她小小的身躯，站在最前面，好奇地将掠红看了个来来回回。掠红眉头皱得死紧，只觉自己如同供人观赏的猴子，便狠狠地瞪了回去。那小姑娘明显一愣，随后又不在意地冲她笑。掠红别过脸去，心里对这个小女孩的印象差到极点。 　　掠红和李兰质相熟的契机，并不是老套的小孩聚众欺负她，李兰质挺身而出。事实上，药王谷的每一个人，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对她都称得上好，哪怕并不熟识，依旧友善万分。 　　然而在这种可谓良好舒适的环境氛围之下，掠红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归属感。她抱着恶意对人，又深知自己的恶意，觉得自己坏到骨子里，与这群人格格不入。药王谷的其他人又哪知她还不大的年纪藏着这么多隐晦的心思和想法，只觉得她是个慢热害羞的小姑娘。日子便这么一天天地过了下去，直到某一个清晨，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这事最初是李兰质意识到的。李兰质平日里作为谷中的小太阳，自觉自己有带新入谷的小伙伴熟悉谷内事务的大任，也不管掠红甩了她多少冷脸，依旧乐此不疲雷打不动地每日都去邀请掠红出去玩。虽说与掠红谈不上朋友，但也是谷中最了解掠红习性之人。她的话，可要比任何人的可信度都要高。 　　于是，谷中之人便自发地三两成群结队分散寻人。李兰质也没仗着自己年纪小在谷中休息，比任何人都更卖力地寻找起了掠红的行踪。 　　当二人再次相遇之时，李兰质正弯腰拍了拍衣服上因从山坡上滚下沾的泥土。蓦地，眼前投出一片黑影，李兰质抬头一看，恰是掠红。 　　“你怎么在这儿！”李兰质的语气半是惊喜，半是讶异。表情生动，眼里盛着掠红的倒影，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激动之感。 　　还不等掠红答话，李兰质又是一声惊呼，“你受伤啦？快让我看看。” 　　掠红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兰质从挎着的小背包里拿出一堆她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开始忙上忙下地给她处理伤口和包扎。明明，她自己的额角还流着血。想到此，掠红凝视着李兰质头上的那道伤口，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少女即使手上忙活着，嘴上也不见得停歇。 　　“你说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要不是我恰好掉下来，指不定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呢。” 　　“你看着这个罐子做什么？这是金疮药，孙师姐独家改良的秘方，你要是哪里磕着碰着了用这个可起效了。回头我们去找孙师姐给你也配一副吧！” 　　“除了脚上腿上还有哪里擦着了吗？哎哎，别害羞嘛，大家都是女孩子，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快让我看看。” 　　“师父老说我没有学医的天赋，你可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呢！” 　　“诶？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怕留疤啊？没关系，有我李神医……嗯，未来的李神医出手，保管你药到病除！”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能不能安静一点！” 　　突如其来的刺耳音量吓得李兰质手一抖，瓶子里的药洒了一大半出来。她微张着嘴，神情惊愕，隐约含了受伤的情绪，也忘记了说话。掠红则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背对着她坐着。 　　一时间，两相静默无言。 　　李兰质垂下眼眸，松懈下来才发觉浑身都诉说着疼痛，但也只是草草地处理了额头上的伤，便没有了动作。她听着身后传来的隐忍的哭声，莫名也有了几分想哭的冲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带有哭腔的声音响起，闷闷的，低低的，正如主人的心情一样，“对不起……” 　　一旦开了口，她的话便止不住了。 　　掠红讲述着幼时双亲健在的幸福生活，讲述着突遭变故的无措，讲述着差点被卖进青楼的害怕…… 　　她说，直到她丧失了自己的姓，才知道自己到底都失去了什么。作为罪臣之女，她连保有自己姓名的权利都没有。说到这里，她又止不住眼泪地说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 　　两人不知何时面对着面，李兰质轻轻握住掠红的手，像一个小大人似的说：“没事的，以后我的姓分给你，我就是你在世的亲人了！” 　　“药王谷的师兄师姐肯定也愿意把自己的姓分你一半，做你的亲人的。那你岂不是有好多姓？到底要姓哪个才好呢？”说完，她竟然还有几分苦恼。 　　掠红被她俏皮的话语和表情逗得哭笑不得，只能回握住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自此，药王谷多了一个逢人便介绍自己名字的李掠红。她每每念自己名字的时候都温柔得不像话，在“李”这一字上更是念出了九曲回肠的婉转架势。 　　后来，李掠红拜入了九灵一脉，钻研蛊毒之术。与李兰质学医一途的艰辛不同，李掠红可谓是极有天赋和巧思。九灵和素问到底是不分家的，对对方的领域不说精通，还是有所涉猎的。而当李兰质遇到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时，李掠红都能用她自己独到的方法替李兰质解决。 　　不仅如此，两派对弟子都会有武艺操练的要求，以求在乱世之中能够自保。李掠红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操练功课。 　　而李兰质每每此时便会感叹，“你当初要是拜入素问，哪里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地。” 　　李掠红停下摆弄毒虫的手，劝慰她道，“你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是缺乏经验，等阅历上来了，肯定能够大放异彩。” 　　“哎，别提了。祖师爷不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我一顿，觉得我辱没了素问的名声，我都烧高香了。”李兰质颓丧地摆摆手。 　　李掠红笑着摇摇头，知道她只是嘴上抱怨几句，背地里不知有多用功，也不想再给她施加压力。 　　时间飞逝而过，两人都到了可以出谷历练的年纪。 　　虽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到底所学和成果有差异。李兰质学医一途只能说勉强能出师，学武一事也就图个强身健体，便选择南下义诊。李掠红不仅学得九灵一脉最为博大号称可活死人的制药人秘术，于武之一道更是颇有建树。出于偶然的机会和想法，李掠红最终选择北上前往边境参军保家卫国。 　　两人一南一北，相见的时日越发稀少，但往来书信频繁，情谊竟是不曾减半分。 　　李掠红本以为待年迈之时，两人都跑不动了，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相伴余生。但世事难料，人生总有太多的遗憾和不如意。 　　时隔多年，李掠红与李兰质于火场之中相见，一生一死，一动一静。李兰质死于疲累和瘟疫，尸体不能入土，只能火化。 　　李掠红静默地看着火舌爬上李兰质瘦小的身躯，思绪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她冲着她甜甜的一笑。 　　一种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的强烈情绪突然左右了她，李掠红几步迈入火场之中，抱起了李兰质的尸体。监督焚烧尸体的人也被吓了一大跳，但是看着被火光笼罩的“两人”，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李掠红将李兰质的尸体带走了，从此销声匿迹。 　　无人得知，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做出了这种近乎称得上疯狂的举动。有人说，她是李医师的仇人，带走她的尸体是为了挫骨扬灰。也有人说，她和李医师是挚交好友，受不了李医师身死的打击，抱着她自焚死了。还有人说，她是九灵的弟子，在研究让李医师死而复生的逆天之法。 　　百姓不会永远地将目光停留在这件事上，即使当事人中其一是救了千千万万百姓的李医师。他们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生产和闲时的东家长西家短的乐子上。 　　几年后，铁卫营前，一紫色衣裳的女子站立。她半张脸戴着面具，脖子上隐约有一些被烧伤后的痕迹，她的身旁跟着一个穿浅绿色罗裙的女药人。女药人不会笑，不会说话，皮肤有些不正常的白皙，但偶尔看向紫衣的女子时的眼神，又好像有几分柔情，状态宛如生人。 　　兴许，秘术秘术，是为了让不能相见的人再相见，并肩作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