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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

2023-08-08 22:18 作者:有理无罪-广阔天地  | 我要投稿

我因为工作调动,到张市视察三个月,他们把我安排在一个工厂的宿舍里

我是在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到的张市,一下火车,便恨棉衣太薄,穿的太少,只觉得这张市的风如针一样刺我的皮肉,直扎入骨里。

张市可真是个工业大城,高耸的烟囱在这里是司空见惯,这是不消说的,清晨,工人大队骑着二八大杠拥进厂里,随后厂里便是一片热火朝天,巨大的工业机器吞入大量的初级产品,而后再吐出海量的工业成品,这一奇妙而伟大的过程全然是依靠全体工人的劳动而得以运行的。傍晚的时候,工人们又如洪水开闸一样涌出来,现如今,我也成为这大潮中的一个水分子了

我所在的机床厂,在张市的规模并不算大,但仅仅是如此规模的工厂,已是我在南方从未见到过的,我每天都要这样雄伟的力量而折服千遍万遍。

我的邻居兼工友,是个近乎五十岁的老汉,见了一头很齐的寸头,很有精神,肩膀宽大厚实,右臂粗壮,布满青筋,穿上工装,活像从旧式宣传画里走出来的一样,那样的有力量,但他却很少挥动他的左臂,好像他的左臂生来有缺陷似的,直到他有一次向我挥动他空荡的左袖时,我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俺是个复员军人嘛”他不好意思的绕绕头

我便更加关照他,时常将上海寄来的物件寄给他几样,他却从来不要,激动起来,甚至干脆闭门不出,弄得我哭笑不得

他与我讲了许多厂里的事,包括各任厂长,各个厂房,他在将这些的时候,一种主人翁的自豪便浮现,眼睛享受的眯起来,右手食指止不住的摇,时而讲的忘乎所以,讲起自己的家事来

“俺爹就是这厂里的工人,俺也是,往后,俺的儿子,孙子重孙子,都要当工人,当工人多好啊,你想,小到肥皂牙膏,大到飞机大炮,那样不是我们工人造出来的,离了我们,地球就不转了嘞...”

   他把头仰过去,忘我地大笑起来

   直到一月的时候,我的妻子与光儿(我的儿子)如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我门前,我才知道,他们都失业了

   我那一份微薄的工资,如今要养活三口人,日子便过的十分紧巴,烟也要少抽,酒也要少碰,连肥皂也要定量分配了,妻子会做一些针线活,便做些补贴家用,但光儿的学业又成问题,找不到学校,自学又不成,整日外出闲游

   年三十的时候,我们同老汉一起包饺子,我们不愿把我们的困难倾诉,我担心下岗的春风很快就要吹到张市来了。免得他担忧。

   一个个圆滚滚的饺子在锅里沉浮,翻滚,受着沸水烫身的苦,越看越觉得煎熬,我又想起我的困境,便觉得这个大一些的饺子便是我,小一点的,便是妻子,更小,且翻得更活跃的便是光儿,那个又大又圆的,便是老汉,只可惜,那个饺子没多久就破了肚,想必是最受煎熬的...

    除夕夜,妻子难得露笑颜,老汉独特爽朗的笑,又把我们带回了多年以前,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开春的时候,机床厂倒闭了,我也光荣下岗,眼睛像蒙了一层灰色的雾,张市是呆不下了我写信给弟弟,打算回上海投奔他,临走时,我又回去看了老汉,他已全无了人的精神,连个人样也没有了,发丝一夜之间全白了,他的右臂,就如他那消失的左臂那样无力了。

    我告诉了他我的去向。

    “好,去哪里都好,只要常联系,到了寄信给我,也不晓得我能不能收得到...”

    待我们到楼门口时,他正好落在我身旁的青石板上。

      我们最后告别了张市,告别了厂房,告别了展览馆前巨大的毛主席雕像,他也向我们招手,脸上仅是掩不住的悲伤

       上了火车,我又想起他的话,他的儿子,孙子,都要当工人,我不由得感到很好笑,又很凄凉,工人哪里受过这样大的罪啊,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悲痛,怜惜,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堵在我的气管里,近乎要使我气绝,我再也忍不住,大张开嘴,无声的哭泣起来。

    老汉是没有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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