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Leviathan)第二十四章
科拉萨峡谷
萨姆省，雷基姆
先闻后见，大地随着无数蹄声的节奏而震动。
忏悔者图尔高乌站在一辆改装过的坦克的炮塔里，透过指挥官的舱门，俯视着巨大的震地炮的炮管。坦克的探照灯在沟壑上来回扫视，刺眼的白光在岩石和水塘表面闪烁。他看见卡尔波娃上尉和沃拉德中士在他左右两边的坦克里，望远镜都高举到他们的面罩上。沿着沟渠的入口，还有几十辆坦克，发动机隆隆作响，探照灯在黑暗中探测着。卡尔波娃把她的卡舍津部队部署在坦克的正后方，在他们后面是连队的突击队员——一排排的男人和女人站在整齐的队伍里，尽管他们的制服很脏，但不知怎么的，他们面容看起来很干净。在突击部队的后面是哨兵部队——装甲的双足步行者，满载着燃烧器和导弹发射器，用液压腿抽搐着，像一只不耐烦的不会飞的鸟一样。再往后退一点，卡尔波娃在周围的山上部署了弹药补给，紧挨着装甲补给车辆，但大部分都在沟壑两旁的岩石里，用网和树叶隐藏起来。坦克上挂着红蓝相间的卡迪安旗帜，它们骄傲地飞翔着，不顾粘稠的空气而噼啪作响。
蹄声越来越响，图尔高乌开始听出其他的声音——翅膀拍击的声音和小动物在岩石地面上咔嗒作响的声音。“等我下命令再说，”卡尔波娃说，她的声音在对讲网络中噼啪作响。图尔高乌尽力保持冷静，静静地唱着赞美诗，他努力不让自己嚎叫出声。他激动得瑟瑟发抖，能敏锐地感知一切，这是他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他能感觉到长袍的纤维擦过他的皮肤，也能感觉到握在手里的权杖冰冷的金属。但他能感觉到的远不止这些，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周围，但他能感觉到神皇的大军就在那里，他能感受到他们对他的信任和对他的尊重。他们和他在一起，这些指引帝皇之光穿越银河系的灵魂——转瞬即逝的存在，他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让人类的主宰能够穿透太空的黑暗。很快，也许一小时之内，他就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进行，他看到过这一列列的士兵，默默地等待着风暴来袭，在呼吸器的护目镜后面，他们的眼睛冷酷而坚决，激光枪竖起成无缝的线条，他们的靴子陷进了泥里。每次喝下酊剂，他看到的这一刻，都和现在发生的一模一样。“献上我的血，献上我的灵魂，”他低声说。
沃斯和其他传教士站在他的坦克两侧，低着头，举起武器祈祷。有些人拿着链锯剑和斧头，有些人拿着枪，但他们都披着羊皮纸条，这些羊皮纸条在长袍周围飘动，上面写满了谴责和诅咒异端的字句。
“我看见他们了，”卡尔波娃说，远处有一些人影在闪烁。“不要开火。”
“真是漂亮的恶魔。”沃拉德中士回答。
对图尔高乌来说，中士轻率的语气似乎是超现实的。在奇迹即将发生之际，他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但是，当然，其他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向卡尔波娃解释了他的幻景的第一部分，即他将激励她的团取得胜利，但他没有解释奇迹的性质;他没有解释，是他的死，在关键时刻，才会推动军队前进。他没有解释，因为他怎么能解释他要殉道升天呢?
过了一会，即使没有望远镜，图尔高乌也开始看到峡谷里有动静。看起来像是一座大坝决口了，一股充满碎石的洪流向他们涌来。蹄声越来越响，作为回应，一些士兵开始高呼，起初很轻，但越来越有力:“卡迪安屹立不倒!卡迪安屹立不倒!”战斗的呼声很快在队伍中传开，直到成千上万的人跟着副歌，变成了一个伟大的合唱。当骄傲的声音在他周围膨胀时，图尔高乌有了另一个启示。这对他的打击如此之大，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这个奇迹而崩溃。在升天的那一刻，他要去见神皇。他突然有了绝对肯定的感觉。他不只是加入了神圣的大军，他还要去见人类帝皇本人。他将在这里，今天，在战斗的中心，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献上我的血，献上我的灵魂，”他低声说，抓着舱门，被这一启示的重量震得发抖。
“12到30班，瞄准。”就连卡尔波娃现在似乎也受到了诵经声的影响，她的声音因激动而紧张。
图尔高乌闭上了眼睛，试图接受这一时刻的规模。他就要见到自己侍奉的神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异形的潮汐现在已经足够近，他甚至可以分辨出单个的形状。如果他没有准备好，他可能会惊恐地大叫，它们是可怕的——一大片膜状的翅膀，闪闪发光的外骨骼，触手和爪子。但他早有准备，每次他喝酊剂的时候，他都会在幻想中见到。一切都如启示所料，狂喜淹没了他的四肢，他把权杖举向天空。“卡迪安屹立不倒!”他和其他人一起嚎叫着，虽然他和卡迪安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竭力。“卡迪安屹立不倒!””
异形现在离他很近了，他可以看到每个异形的脸——长着角质的头和没有灵魂的眼睛。它们在冲锋时互相抓来抓去，但除了蹄子的砰砰声之外，它们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嚎叫，也没有咆哮，他们仿佛是哑巴。
图尔高乌把权杖系在腰带上，然后从背上取下一把链锯剑，一边品尝着油光金属的重量，一边亲吻它伤痕累累的利齿，低声祈祷。
泰伦已经在一百英尺之外了，但卡尔波娃仍然没有下令开火。
七十英尺。
图尔高乌发动了链锯剑的引擎，剑刃周围的利齿咆哮着。
四十英尺。
沃斯和其他传教士纷纷摆出战斗姿态，举起狼牙棒、锤子和链锯剑。
二十英尺。
“开火。”卡尔波娃平静地说。
图尔高乌瞬间双目失明又耳聋。一声令人眼花缭乱的炮击怒吼改变了沟壑，子弹穿过异形，把他们射翻，把他们炸的抛向空中，然后把他们摔在地上。全副武装的身体被掀翻、粉碎。脏器充斥着空气，雨点般地打在坦克和地面上。弹幕瞬间撕毁了数百个生物，空气中弥漫着血雾。
枪声太响了，卡尔波娃最后不得不提高声音。“持续火力射击!”
图尔高乌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炮火从他的上方和身后不停地倾泻而下。这是审判的声音，末日来临的脚步声。他义愤填膺地嚎哭着，但他的哭声淹没在可怕的喧闹声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铁砧上被敲打，琉璃之火的光充满了他的脑海，燃烧着他的思想，变成了一个光环，围绕着一个昂首阔步向他走来的人，他高举着一把燃烧着的剑。图尔高乌嚎啕大哭，帝皇来找他了。
“停火”。
卡尔波娃的声音使他恢复了理智。他不知道弹幕持续了多久，但随着探照灯来回晃动，他看到整个沟渠里堆满了炸裂的、烧焦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钷的气味，他的耳朵里响起了呼啸的声音。
地面又开始颤抖起来，又有一股形状的潮水从沟里涌了下来。卡尔波娃遵循了和之前一样的程序，命令停火。部队又开始唱圣歌，“卡迪安屹立不倒!卡迪安屹立不倒!”然后，就在泰伦即将到达坦克队列前时，她下令开火。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第二次的齐射声似乎更响了，光线也更亮了。这一次，图尔高乌清楚地看到了帝皇，他开始辨认出他的脸。当他看到他那沐浴在圣火中的壮丽面容时，他的呼吸停止了。大炮轰鸣，激光枪鸣叫，但图尔高乌被他的愿景所吞噬。他模糊地感觉到，泰伦们一次又一次地蜂拥而至，每次都被击退了，但他只在现实世界中待了一半，感觉自己的灵魂从枷锁中解脱出来，被吸引到光明中的身影。但无论炮火多么猛烈，那个身影仍然在壕沟的更远的地方，刚好够不着。他喘着气说，我们必须继续前进。然后，他回忆起在他周围肆虐的战斗，他对着衣领上的声音头说话，通过一个私人的对讲频道对卡尔波娃说话。“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我同意。”她回答，尽管他猜想她的理由一定和他的不一样，除非她是否也看到了神皇?是否幻象在扩散?这个想法并不令人愉快。如果她知道他的计划是牺牲自己，她可能会试图阻止他。甚至试图取代他在帝皇身边的位置。他看了看她，但在烟雾弥漫的黑暗中，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反正她的脸藏在呼吸器后面。“上刺刀!”她厉声说，一阵刀锋的咔嗒声填满了黑暗。“全体连队，前进!”
图尔高乌踉跄了一下，他的坦克向前驶去，他的链锯剑差点掉在地上，破碎的尸体和破碎的翅膀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在他的两侧，其他坦克缓缓驶入峡谷。军官们咆哮着命令，旗帜飘动着，旗帜的颜色被四处走动的马灯照亮出来。士兵们高喊着战斗口号，刺刀闪闪发光，向异形发动冲锋。
随着坦克加速，图尔高乌稳住了自己。炮火在他周围熊熊燃烧，又有一股黑潮顺着沟渠向他们冲来。沃斯和其他牧师跟在坦克后面，举着武器跳过尸体，对着逼近的异形嚎叫着祈祷。
然后，泰伦来了。先是一阵闪着光的四肢和盔甲弯曲的声音，接着是撕扯布料和血肉的声音。卡迪安人向猛攻的泰拉群开枪，用刺刀刺进汹涌的敌群。那些泰伦们是如此的疯狂，它们似乎同时到处乱窜，跳跃着，撕咬着。
其中一只撞过图尔高乌的坦克挡泥板，向他扑了过去。他瞥了一眼怪物张开的大嘴，随即挥起链锯剑，将怪物砍成两半，鲜血在空中飞溅。他把尸体扔到一边，另一只泰伦也爬上了坦克，向他走来，用黑色、茫然的眼睛盯着他。“如此神圣的地方!”他咆哮着，把链锯剑拿过来，在泰伦的脸上磨来磨去。“让我成为你盛怒的器皿吧!”第三个向他扑来，然后是第四个，但随着每一次祈祷的推动，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增长。在他下面，沃斯和其他牧师也跟着他的祈祷，像他一样野蛮地对泰伦挥拳相向。
有个小东西在他脸附近的空中窜来窜去，他抽出链锯剑，向四周瞥了一眼。卡迪安人正在艰难地穿过异形防线，用坦克压过他们，把他们炸得四分五裂，但泰伦现在正在还击。一些异形拥有着紧抓的肌腱结，这是通过静脉索连接到胸部的器官。他们像抱枪一样抱着他们，吐出弹丸。起初，图尔高乌以为这些形状是子弹，但当它们撞向士兵时，他发现它们是活的——是一种能啃穿盔甲和肉体的生物。卡迪安人开始在战斗中倒下，他们紧握着伤口，鲜血在手指间奔涌。
图尔高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可怕的生物在坦克和部队上空涌动，军队不再推进了。在山谷深处，炮弹仍然像雨点一样落在异形部队的后面，每有一个卡迪安人倒下，就有几十个人冲过来接替他们的位置，把异形赶回去，他们像异形一样狂热地冲过去，进行射击和刺击——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已经停止前进了。异形身体的重量，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用身体堵塞了坦克的履带和齿轮，丝毫不考虑自身痛苦和生命损失。泰伦们毫不犹豫地自杀式袭击，尽管卡迪安的人数众多，但战斗已经陷入僵局。
“在那儿，”图尔高乌低声说，因为他发现前面有一块隆起的地面。这是他以前在幻想中见过很多次的地方，那是他将要死去的地方，也是他会见他的神的地方。“卡尔波娃上尉!”他对着对讲频道喊道，透过闪烁的战斗灯光凝视着。在一片混乱中很难看清，但卡尔波娃正坐在指挥车里——一辆比其他坦克大得多的主战坦克。她正用手枪射击异形，坦克炮塔上的激光炮在她下面熊熊燃烧。她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仍然朝迎面而来的异形开枪。
“我必须到达那座山!”他喊道，拿着他那把链锯剑指着。
她点了点头，仍在射击，然后对着声音吼叫命令。
坦克开始向左转向，卡舍津部队也向同一方向冲去，用难以置信的精度击倒了拦路的泰伦。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训练演习，而不是面对成千上万的成群结队的异形。
图尔高乌的坦克咆哮着向前，碾碎了另一波泰伦，而沃斯和其他人则在车的后面咆哮着祈祷。当坦克缓缓驶上斜坡时，图尔高乌喜极而泣。他现在离辉煌如此之近，只差几分钟了。当牧师和卡舍津在山坡上汇合时，卡尔波娃的巨大坦克紧跟在后面，图尔高乌意识到这个愿景已经成为现实——整个军队的目光都在盯着他。当他倒下的时候，他们会涌向前方，就像他在梦里看到的那样。而他们的冲劲会带着他们击破整个异形大部队，打破僵局。
“为了帝皇!”他喊道，把他的链锯剑举过头顶，另一只手举着一面旗帜。”为了卡迪安!”
一些士兵附和着他的喊声，这声音开始在军队中传播开来，但卡舍津默默地战斗着，仍然以近乎不可思议的精度射击并且向山上飞奔。
异形撤退了，图尔高乌的坦克向山顶爬去。情绪淹没了他，战斗的光芒充满了他的思想。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从山的另一边过来迎接他的那个白炽的身影，在空中滑翔，他的脚浮在地面上，他的手臂伸出来。
“帝皇就在我们心中!”图尔高乌喊道。“他是我们的盔甲，我们是他的剑!”
然后，就在他的战利品即将到来的时候，图尔高乌的祈祷在他的嘴里停滞了。随着山上的人影越来越近，他意识到这不是他所期望的形状。他的思想还在燃烧，但他能看到足够的东西，知道这个身影不是一个人。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它正在地面上滑翔，但其他一切都不像他所预见的那样。他挣扎着喘息，在他原以为会看到人类帝皇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像巨大的肉块的东西，上面布满了闪电的脉络和拖着的带刺的触手。他误以为是帝皇光环的东西，其实是一块骨瘦如麻的圆形斗篷，包裹着一个奇形怪状、心悸的大脑。光中漂浮着一些更小的生物，但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引起了图尔高乌的尖叫，那就是在他的脑海里的东西。这就是他的幻象的来源，这东西就是圣光的源头，他被骗了。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想象自己能感觉到那些可恶的卷尾，锁住了他的头骨，毒害了他的思想，用谎言填满了他的头脑。他的幻象并非来自泰拉，而是来自于这个，这个可怕的外星恐怖生物。他能感觉到它的意志贯穿了他的全身。它在吞噬着他——不是像其他泰伦那样在肉体上，而是在精神上，它用谎言吞噬着他。
在整个军队的注视下，忏悔者图尔高乌试图逃跑，他爬出舱口，爬回坦克上，逃跑时丢下了他的链锯剑和旗帜，尖叫着抓着自己的脸。
卡尔波娃大声呼叫图尔高乌，要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她周围，卡迪安的进攻摇摇欲坠，坦克前进渐渐停止。她感到一阵疑虑。她对图尔高乌的看法会不会是错的?不，她断定，信念像灯塔一样从那个男人身上燃烧起来，他被神皇的火焰所触动，他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然后，随着那个飘浮的物体漂得越来越近，卡尔波娃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它。它像一大块巨大的肉，像一个变形的大脑，被闪电环绕，披着带刺的外骨骼。拖在它下面的四肢像悬浮在液体中一样荡漾，整个生物似乎栖息在一个与战斗中其他人物不同的环境中。它在整个战场中无声地漂浮着，这让卡尔波娃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旧的图画描绘。
然而，卡舍津没有表现出恐惧。即使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生物的到来，也没有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向山上发起了另一轮密集的射击，但较小的泰伦向他们飞来，把他们包围在卷须中，把他们的射击打飞了。然后，靠近山丘的士兵开始嚎叫，跌跌撞撞，抓着头，放下武器，而更大的泰伦平静地向他们滑行，像大脑一样的团块开始散发出能量。
“打倒它!”卡尔波娃喊道。“保护忏悔者!”她看不见图尔高乌的踪迹，但也没有看到他死去。如果她能把他从坦克的残骸中拖出来，她相信他仍然会创造出他曾经承诺过的奇迹。他会预见到这一切的。她只需要坚持到他再次出现。
她身后的士兵们集结起来，再次向前冲去，但靠近那个漂浮的、像大脑一样的东西的士兵仍然失去了行动能力，他们尖叫着，撕下呼吸器，抓着自己的头。
“把所有武器都打向它!”她指着漂浮的触角窝叫道，但就在这时，一场强烈的震动震撼了山谷，岩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把士兵们从脚下摔了下来。
“上尉!”沃拉德中士喊道，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峡谷的另一边。地面翻腾下垂，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圆形洼地。
“第五连!”她对着离天坑最近的几个班喊道。“注意侧翼!”
一个蛇形的物体从地下炸开，将尸体和石块抛向周围的士兵。这只怪物的身体
结构简单得可怕——蠕虫般的身体，六条肌肉发达的腿和一个像花瓣一样张开的巨大的胃。它升到空中，然后向最近的骑兵俯冲。它把他整个吞了下去，把他吞下去的时候还摇着头。然后它用尾巴猛击，把自己包围在泥浆和碎片中，然后冲进士兵的队伍。
士兵们立马开枪反击，但现在其他几十个地方的地面现在都在颤抖，导致地面晃动。
卡尔波娃搜遍了战场，寻找图尔高乌，但忏悔者已然消失无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