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橱窗

2021-12-24 01:43 作者:Puki_desu  | 我要投稿

——橱窗展现的是最好的商品,也是最后一件售出的商品。

城市里钢筋混凝土构建的每个房间,不过是一份打包好的空气。到了傍晚时分,偶然下起的黄昏的雨,在老旧的白炽灯罩上流淌着亮光。虽然雨水可以洗涤干净被污染的空气,但是人类总归不愿接受上天的洗礼,而将自我净化的权力归于自己。既然如此,遮风避雨就成为必须,人们去寻找着空间的庇护。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或者换句话说,她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走向如此地步。是不是今晚喝太多酒了?但是也似乎不应该演变为这样啊?她的眼肿胀着,眼球上的血丝撑着眼皮十分难受——这倒是知道原因之所在,但她并不需要厘清这件事情,她只想好好地在这场雨夜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第一次喝那么醉是在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大学的时候和几个女大学生一起在宿舍里开派对喝酒。成年以前当然没有机会喝酒,她对酒也没有兴趣;但是既然远离了家乡和父母,又有了作为成年人的自觉,在一群朋友的撺掇之下,那么尝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一听330ml的铝制的易拉罐握在她的手里。原本冰镇的啤酒已经渐渐升高了温度,罐壁上没有多少凝结的水珠留下。她打开它,并且抿了一口。

什么嘛,原来酒就是这样罢了。她又喝了一大口,就像喝汽水一样咽下去,并且像喝汽水一样哈气。她感觉到她的血脉在舒张开来,脸上有灼热的感觉。“啊,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吗……”她加入了宿舍里的聊天当中。

她无意间喝了太多罐,有些晕乎乎的,但又醒着睡不着。她默默地靠在床边的墙上,掩着被子养神——或许喝醉就是这种感觉,没有特别难受,但似乎有股气在扼住自己。她本以为这一夜她一直都没有睡着,直到第二天午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

或许今晚也会是这样吧。她睁开眼,视线从房间里的烟雾报警器落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最后是柜子上的台灯和座机——这是酒店的房间。但酒店既然不是喝酒的地方,为什么要叫酒店呢?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喝完酒要过来的地方吧。她不清楚名字产生的缘由,但她记得并不是因为喝醉了酒来到这里。嗯,现在房间里的气氛很奇怪,或者说,空气,有着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味道?

对了,现在是在下雨对吧。现在还在下吗?反正来酒店之前是在下雨。她硬撑着自己转过头去,从一边转去另一边,对着房间的落地窗。她觉得玻璃有些模糊,应该是还在下雨,或者刚刚停下,看起来就像那一晚凝结着水珠的易拉罐。也有可能是自己的眼睛有点难以聚焦,也许是眼泪或者酒精的作用。她试图盯着窗外的夜景,这里是这个房间唯一可以观察外界的窗口。

好像橱窗一样欸。

流动的车水马龙,穿梭在路灯和建筑当中,在雨的滤镜里,就好像特别展演的电影一般。

她好想像一只小猫贴在窗旁,半眯着眼审视着玻璃另一边的一切。

并且考虑打碎它,以自己的方式。

出租车和雨伞。

到底是为什么要下雨啊今天?从居酒屋出来的时候,天空明明还能透出夕阳的余晖,却一个劲地倾泻着雨滴。当时自己已经不太清楚自己的境况,一心只想着逃离,逃离一个会引起回忆的地方,逃离一场不期而遇的雨,逃离所有已知的未知的麻烦。要不是今天她大概不会同意坐着出租车到酒店去,可是就算回到家又能怎么样呢?不过她还是深深地感谢着自己平时有在包里放把伞的习惯,至少避免自己变成落汤鸡,或者说至少不那么像落汤鸡一样可怜。

今天的日料意外的还不错。上一次到这里吃饭是和同事们在下班后的周末一起来的。这家居酒屋离公司很近,转过街角就到了。她记得她好像玩到很晚,只是没有喝那么多罢了。她一直觉得每一家的日料之间的味道没有多大区别,特别是吃蘸着其实是辣根做的芥末酱的三文鱼片的时候,又有什么方法分清鱼的鲜美呢?当然这里也值得提一句,所谓深海的三文鱼也可能是用淡水的虹鳟鱼冒充的。事实上,她很喜欢吃这样的生鱼片,一半是喜欢生鱼片的口感,另一半是生鱼片给了她品尝芥末的理由——毕竟没有人为了吃芥末而去吃芥末,可能除了她之外吧。不一样的是,今天她没有被芥末遮蔽掉味蕾的感觉,而是细细品味了鱼的味道。确实好吃,也对得起这家日料店的知名度,但或许也有师傅不必赶工细心准备的原因在吧——中午来居酒屋的客人确实比晚上来的客人少一些。

这样一想,从中午到傍晚,原来自己在居酒屋里足足呆了一个下午啊。她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像一个酒囊饭袋,只会大口吃着刺身、寿司和啤酒。她又觉得很对不起那些鱼,三文鱼也好,虹鳟鱼也罢,以及稻米、小麦、海苔和啤酒花等等,它们为一个不怎么样的人类无谓地献出了生命。那自己的生命又是为何而燃烧呢?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在燃烧着,虽然酒精一直在发挥着麻痹神经的作用。今天的她好像已经不再是主角,而是整场演出的布景。依她的性格,她一定想要决定角色的命运,但现在的她真的累了。

她想弄清楚自己的处境。K. K. 这个陪了她一天的家伙,现在把脑袋卡在她的眼前,传出平稳的呼吸声。K. K. 半湿的挑染的头发蓬松着,露出十分可爱的睡脸。 “这家伙居然撇开我睡着了。”

C'est la vie.

她和他告吹了。她属于那种很少和别人牵涉上感情纠葛的女生,而至于喜欢上他的理由很简单:他在她陷入麻烦的时候帮助了她,于是产生了感情上的连系。在一来一往的交互当中,她发现自己的眼中总是有他。当然,事实上是只有他在的地方才能吸引她的目光。最后她在一个适当的场合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并且得到了,也许现在看起来是十分勉强的,对方的回应。他们的感情就这样开始了,并且像一对亲密的朋友一样经营着感情。

K. K. 是她与他的共同的同学与朋友。K. K. 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在她身边,她在K. K. 心里是作为K. K. 的保护者而存在的。K. K. 来到大学所在的陌生城市的第一夜,在兴奋好奇的白天过去之后,K. K. 忍不住在床上哭泣。她发现了伤心的K. K.,并且默默陪伴着直到黎明。K. K. 觉得这个人很成熟。当K. K. 被不喜欢的男生纠缠的时候,也是她教导K. K. 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的。在沉稳的她看来,K. K. 就像一个爱哭鬼似的——虽然大学期间K. K. 也只是哭过两三次罢了。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主动给K. K. 一个拥抱,K. K. 也会紧紧地靠上去,就像一个不谙水性的人抓住救生圈一样。K. K. 一直跟随着她,甚至比她更早发现她对他的心意,并且鼓励她表达出来。毕业之后,她们也在同一座城市里工作与生活。

她的生活四平八稳。她有时常常反思自己是不是活得太苟且了,太过寂寞的时候,她一般会去24小时便利店买一罐啤酒,带回她独居的家。到家之后,她会先把衣服挂在架子上去洗一场澡,然后裹着毛巾窝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搞笑的综艺节目。接近凌晨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刷着娱乐圈的新闻,并且期待着他发来晚安的消息——可她只有在主动聊天的时候才会得到他的回复。她知道他不会出轨,她只是担心他想要没有她的“自由”,她甚至期待着他主动来限制一下自己的“自由”,可他究竟没有来。她心里清楚他寻求的不是这样的生活和这样的相处方式,她只是自信能够改变他,让他“真正地”爱上自己,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并没有分手,不是吗?

今天证明她错了。

她很干脆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至少在手机上的对话框里。她忍住没有在公司里哭。到了中午的时候,她给唯一在这座城市的朋友,也就是K. K. 打了一个电话。K. K. 接了电话。

“……”

“喂,发生什么事情啦?”

“……”

“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她很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呜咽的声音,音量勉强是对方可以听到的程度。

“喂!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吧。”

“……”

“你还安全吧?需要我报……”

“我没事。”她小声打断道。

“嗯……你上次不是给我分享了一家居酒屋吗?你今天应该要上班吧,你现在可以过去吗?它中午开门吗?” K. K. 连珠炮似地追问。

“好。”她再也无法思考或者回答一个问题了。“好”与其说是表示肯定,毋宁说是一种草草的逃避。她匆匆挂掉电话。其实她也不确定那家店到底开不开,她甚至一时忘记应该往哪边走。

糟糕!好像忘了向上司请假!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原先的上司很好说话,但是新来的上司的脾气有点琢磨不透。或许上司一直发消息痛骂她吧。她的手机从中午之后就一直放在包里没有拿出来,而她不记得她的包包现在在哪里——估计在地板上吧,可是以她现在的视角她看不到。她想起身去看手机消息,但她发觉身上还压着进入梦乡的K. K. 呢。算了,她不想叫醒K. K.,她决定去睡觉,工作什么的早上再说。

K. K. 在接到电话之后,很快地来到居酒屋,谢天谢地,居酒屋有在中午开门。K. K. 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干喝酒,就点了些配菜,坐到她旁边。她默默地把手机屏幕给K. K. 看,K. K. 就把一碟寿司推到她面前: “来,别干喝酒啦,吃点东西吧。” 她把寿司放进嘴里,突然觉得自己无法也不必再撑下去,于是就直接靠在,或者说摊在K. K. 的身上,紧紧地拽着K. K.的衣服,泪珠止不住地滴了下来。半分钟过后,她的精神有点回复过来,就慢慢地坐直来,又试图装起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来,喝酒吧!” K. K. 有点被她的突然崩溃吓到。K. K. 对他们分手其实并不意外,来的路上其实也大概能够猜到缘由,但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她现在会这么失落。虽然K. K. 不再是大学时代的那个总是依靠她的小女生,可在K. K. 心里她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K. K. 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顺着她的话一起举起酒杯喝起酒来。她像沙漠中的人见到水源一样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K. K.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明天睡一觉事情就过去了,哎,不用再去想那个人啦!也不要喝那么多的酒啦!” K. K. 一只胳膊挽着她,另一只手试图阻止她继续倒酒。 “没事啦,我只是很喜欢啤酒上的泡沫啦。” 她们把话题岔开,开始谈论生活与工作的方方面面,比如那个新来的上司,或者下次可以去哪家店一起吃饭之类的。K. K. 看了一下时间,告诉了她快六点了,于是她们决定离开。

她看起来状况还是很有问题。她渐渐地不再说话,已经半躺在座位上了。K. K. 虽然喝的也有点多,但意识还算清醒,先出去结了账,然后决定把她送回家。到了店门口,她们发现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就是很快要下雨的样子。

“我……自己回去吧……今天……谢谢你……”她硬撑着自己,试图挣脱K. K. 自行走回家, “我这样……就不要坐公车了吧……我能走回去……我包里有伞……” 她像小孩子展示新玩具一样,咻的一下把伞撑开就要向前走。

K. K. 拗不过她,她也没办法摆脱K. K. 自己走路。于是她们相互扶持着往前走,此时雨下了下来。伞太小,她们也抓不稳,实际上也淋了不少。K. K. 觉得不行,于是停住她,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K. K. 把车门拉开,护着她的头把她塞进车厢,然后抱起她的腿往里放,然后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车。

她很自然地就把自己的头倒在K. K. 的腿上。K. K. 跟司机讲清楚她家的地址后,便开始安慰她: “我现在把你送回家里去,现在没事了。” “我不要!回去又是我一个人!”她突然开始闹起了脾气,虽然现在她只能扭扭头表示抗议。“好好我会回去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我不想回家!”

那怎么办?出租车司机听到后排两个女生的对话,建议K. K. 可以先去附近的酒店住一晚,K. K. 同意了。

K. K.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送到房间里,幸亏在过程中她没有提出其它奇怪的要求出来,不然可就麻烦了。她已经迷糊过去了,K. K. 本打算把她丢在床上先好好睡一觉,但是现在她全身都还是湿的,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当然K. K. 也淋了雨。于是K. K. 就帮她解开纽扣,把湿掉的衣服先挂起来,再搀着她坐在浴缸里,然后开始放热水给她泡澡。

喝醉的人是不可以一个人泡浴缸的,万一泡得太舒服睡着结果沉到水面以下就完蛋了。K. K. 于是也脱下衣服在一旁淋浴。把洗发水挤到手心的时候,K. K. 本想边洗头边自然地唱起歌来,结果想起来她还在这里呢。K. K. 觉得当着别人面唱歌不太好意思,就和她闲聊起来: “这家酒店还不错嘛。”

No response.

嗯?K. K. 关掉淋浴的花洒,查看她的状况。在滴答作响的水声之外,K. K. 听到了一阵平稳的呼吸声:原来她睡着了,脑袋也侧到一边去了。一切都好。K. K. 拧开开关,继续洗澡,浴室里充满着香波的气味。

差不多了。K. K. 帮她把水放掉,拿着布要去帮她擦干,而她好像被弄醒了,口中似乎咕哝着什么。于是K. K. 干脆把她彻底弄醒,因为实在没有力气独自处理两个人了。她眼神迷离着,直到彻底睁开,然后看见一旁陪着她的K. K.,直接抱了上去,紧紧地抱着,却哭不出一滴眼泪。在突然袭击之下,K. K. 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自己来吧。……谢谢。”

她勉强站了起来,离开浴缸,开始四下寻找吹风筒,最后在柜子里找到了。她把吹风筒的插头插进床头的插座里,拿起吹风筒坐在床边开始吹头发。K. K. 穿好浴衣,坐在她的旁边。她把头发吹干之后,接着就帮K. K. 吹头发,就好像大学时候的一对普通女生一样。

窗外的,城市的夜生活开始了。有的人开始了一天劳累之后的放松,而有的人为了服务他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有的人在小巷子里互诉衷肠,有的人在繁荣大街上孤独徘徊。一座城市不过是人类的活动的集合。

而在窗内,她四肢张开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K. K. 靠在她的左手旁,把被子盖上。看着她的脸,K. K. 觉得有些可怜,也有些无奈。K. K.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老友突然把自己叫出来,喝了一大堆酒,最后一起躺在酒店的床上;以及与她一同相处的几年。K. K. 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第一次觉得人类不过是造物主——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话——创造的普通羔羊的一种罢了。

K. K. 于是吻了上去。

她没有睡着,今夜本来就无法入睡,今夜注定无法入睡。她的思绪被带到一座海边公寓。它被刻意装修得蓝白相间,虽说是爱琴海风格但有些不伦不类。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公寓短租了一个月。白昼很长。旧式的电风扇摇摇晃晃的。泳衣与护目镜。她学会了潜水。那是一个酒精和热浪的夏天,海水和汗水凝结出盐分。

HELICOPTER.

她躺在停机坪上大大的H上面,直升机的引擎声在她的脑子里轰鸣。有风搅动起来的感觉。她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当然是在直升机上。绳梯被缓缓降下来。她应不应该走?

她伸出手抓住了绳梯。

而在晶莹剔透的橱窗里,每个人售卖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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