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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风起流年

2023-07-18 20:00 作者:天雪Skynow  | 我要投稿

“各位旅客,14点50分,北都开往海京虹桥方向的1461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请您到二楼西侧的第七候车室检票进站……”

方才还死气沉沉的人群,经过甜美人声的撩拨后,一下子躁动了起来。收拾行装的、慌忙找孩子的、扒拉最后两口泡面的,还有刚被叫醒睡眼惺忪的,都一齐朝检票口死命地挤去,就好像排最后几个不让上火车似的。

不过,相比急哄哄的人群,那个身穿蓝色衬衫的检票员倒显得漫不经心。在他眼里,北都火车站天天都这样。

外面一直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待火车停稳后,人群一窝蜂地挤上车,留下空旷的月台独自在雨中凄清。

在火车的一间软卧里,一个瘦削的男生默默地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靠着枕头,呆呆地看着窗外。坐他对面的是一位头戴耳机的妙龄少女,正在用时下还很新奇的MP3听歌。

在男生的眼中,点点滴滴的雨被无情的北风拍打在车窗上,一道道水痕好似利刃划过心脏留下的一道道疤。远处,烟雨朦胧中,北都被寒流与风沙裹挟着。寒流冷得人心凄凉,风沙打得入骨三分。天边,尽是灰蒙蒙的雾霾,充当了北都单调的背景板。

这次一走,或许就是真的走掉了吧……

秋招、春招都没找到工作,毕业后好不容易去的小公司,一个月不到就把自己给辞了。大学谈的女朋友也跟别人跑了。现在身无分文,还有什么理由留下?

可就算回家又能怎样,啃老吗?

我真是废物啊……

干脆……

“你好,请问……你有带充电器吗?”

一句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对面的少女。

 “火线的。”少女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我不小心忘带了。”

看我像个学生?

他这样想着,从包里拿出了充电器,然后递了过去。

“谢谢!”

清脆的银铃。他总是喜欢将声音具象化。

铃声散去之后,男生又看向车外那灰暗的天空,不禁再次想起了自己那毫无盼头的人生,不自觉眉头紧锁。

“怎么了,心情不好?”少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跟我聊聊天吧,聊着聊着自然就开心了。”她眼睛一眨一眨的。

男生倒是想转移下注意力,于是便欣然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好吧,你想聊些什么?”

“你在哪下车?”

“理水。”

“诶?我也是!你去那里干什么,吃咸鸭蛋吗?”

“噗嗤……”男生不由得被逗笑。

“只是回家而已。”

“回家?哦……大学生是吧?你这次回去有啥打算呢?”

他一时语塞。

对啊,干些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想说?嗯……你也是北都上车的吧?那聊聊你在那的生活怎么样?”

“……”

“什么嘛……”少女嘟囔起来。“那你在家乡的经历呢,这个总不会也是「禁区」了吧?”

少女如此殷勤的态度,让男生有些生疑,但他早已一无所有,也就无所谓了。

“好啊。”

“洗耳恭听。”少女用手托住头,看着他。

“我家不在市区,是在理水市下面的龙门县。我父母都在县里的国营工厂上班,不过十几年前……工厂倒闭,他们也就下岗了。之后他们用厂里买断工龄的钱在县里开了一间小卖铺。我幼儿园是在厂里上的,小学就去了县里的一小,然后初中……初中去了县十四中……高中就……”

男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要听不见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太失败了,毫无色彩可言。这样的流水账,谁会爱听啊。

他干脆不说了。

“干嘛停下?”

“我的过去没啥好说的。”

“怎么会……”少女似乎很不甘心。突然,她一只手搭在了男生的肩膀上,两只大眼睛盯着他。

“相信我,你的人生中绝对有过色彩!”

冷不丁的一拍,让他有些恍惚。

是啊,哪有人一辈子都是灰色的?

也许吧……

“好好想想。比方说,从小到大你就没对哪个女生有过意思?”

“这……没有吧……”

他嘴上虽否定着,但是脑海中还是瞬闪过一个个场景,一张张面孔。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想啊,快想!

还是没……有吗?

不对……

有一张脸……

笑得好甜蜜……

他的面庞抽动了一下,这一次也没能逃过少女的眼睛。

“有的吧?她叫什么?”

“……”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李……殷然。”

“怎么认识的?”

“高中,钢琴社……”这时,他感到似乎有咸咸的凉海风吹过,但头反而有些晕乎乎的。

“哦?你教她弹钢琴?”

怎么可能?男生清楚地记得,自己初学钢琴的时候,连琴键代表的音阶都记不熟练,弹个小星星都费劲。而殷然当时可是钢琴社社长,什么《蓝色多瑙河》、《致爱丽丝》、《命运》之类的简直是信手拈来。看着她灵巧的纤手在黑白琴键之间如游龙般穿梭自如,在一旁的他总是好生羡慕,同时又是那么的无地自容。

“不,是她教我。”

不知怎地,男生觉得头有些疼了。

 

 

 

斜阳半残,橘黄色的余晖铺满了整个天空。一所学校里,叮叮咚咚的琴声从一间林中小屋内缓缓地飘荡出来,伴随着啁啾的鸟鸣,一直散到了无尽的天边。

一个男孩被琴声拦住了脚步。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后,发现自己虽叫不出乐曲的名字,却从中感受到了时而欢快,时而忧愁,又时而倾慕的情绪,犹如一个暗恋者内心深处对伊人的怯怯告白。不过最勾起他兴趣的是,他们学校的放学铃就是这首曲子。他很好奇,谁人有如此闲情雅致,弹天天都能听到的放学铃?

一曲终了,残阳已没。男孩却还沉浸在音乐中。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果不虚传。”

“哼,油嘴滑舌。”

一个圆圆的的脑袋突然探出窗户,吓了他一大跳。

“你……你吓人干什么!”

“我吓人?”女孩抬起头看着他。“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偷听别人弹琴,不是更吓人?还是说……”

她突然“啪”地一声甩上窗户,顺势往后退了几步,边退边叫道:“你想要图谋不轨?!”

“胡说!可不要诬陷我啊。”男孩连忙摆摆手。

“那你在这干嘛?”

“我只是听听钢琴。”

“真的?”

“骗你干嘛?”

“那你说说看,你从刚才的曲子中听到了什么?”

“嗯……欢快、羞怯。”男孩摸摸脑袋。“还带有些许忧愁。”

片刻后,窗户徐徐打开。

“算你过关。”

屋内的女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能听出作曲者当时的情感状态,说不定你有几分艺术天赋呢,有兴趣加入我们钢琴社吗?”

“我?钢琴社?不行吧……我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钢琴。再说,这会耽误学习吧?”

“没事没事,不会弹就从头学嘛。学业不会耽搁的,只要你每周抽出四个小时就行。”

见男孩不啃声,她急忙改口道:“两个,两个也成!”

“话虽这么说,但……”

“你想想啊,你将来要是考上大学,想给同学们露一手的时候,弹一曲钢琴不好吗?国家不是倡导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嘛。同学,可不能只盯着学习呀。”

看着她坚定的脸庞,男孩不忍拒绝,勉强答应了。

“太好了!龙高钢琴社欢迎你!”

女孩高兴地叫了起来,朝男孩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大大的笑脸,犹如绚烂的烟花,于墨色的夜空中绽放。男孩看着她,一时心神荡漾,不自觉跟着她笑了起来。

“傻笑啥呢,该上晚自习了吧?”女孩在他眼前挥挥手。“不会真傻了吧?”

“啊?”他低头看了看老旧的“海鸥”,惊叫一声:“迟到了!”

男孩立马朝教学楼跑去,不过没迈两步就回过头来,问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呵呵,想在才想起来?听好了……”。她清了清嗓子,像骄傲的雄鸡一样昂起头,自我介绍道:

“龙高钢琴社社长,未来最伟大的钢琴家,李殷然是也。”

看到她这般架势,男孩微微哈腰,大声道:“社长好!”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地问:“请问社长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

殷然小脸稍红。“你……你不要多想!”然后两个胳膊抱在胸前,侧着脸说道:“‘乐圣’名作,《献给爱丽丝》。”接着瞥了他一眼,继续道:

“不是迟到了吗?赶紧走吧,我还要练琴呢。”

男孩答应一声后就朝教学楼赶了过去。

不一会儿,钢琴声再次响起,逐渐又飘满了整片树林。

 

 

 

“放学铃……致爱丽丝……嗯……”

“怎么了吗?”

“没猜错的话,你高中也是在龙门一高上的?”

“你也是?”男生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你也是龙门县人?你是龙门一高几级的?”

“我03级的,去年才毕业。”

“那我比你大,我千禧年那一级的。”

“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大呢。”

“哈哈,变相夸我长得年轻?”

“哈哈哈,是是是,年轻得都跟我差不多大了。”少女略带了一分戏谑。“诶,对了,我倒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李殷然她为什么非要让你加入钢琴社?还有你,一个‘全面发展’就沦陷了?还是说,你贪图人家美貌?”

“别乱说啊,我可不想惹上流氓罪。”

“啧,法盲。流氓罪几年前就没了。”

“是吗?我对法律这块不是太了解。”

“没事多关注一下法律,毕竟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呢。”少女一本正经道。“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的确一部分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哈!我就说!”

“那也不是全部嘛!主要是我父母以前上班的厂里有一位工程师,他一闲下来就会去厂里的活动室弹钢琴。我幼儿园不是在厂里上嘛,那个时候我们总是借厂里的活动室来搞课外活动,我也总是碰见那位工程师叔叔弹钢琴。一来二去的,就发现自己对这玩意挺感兴趣的,还让那个叔叔教了我一两下呢。可惜后来工厂破产,钢琴被卖掉,那位叔叔也搬出了龙门,我的钢琴梦就这样结束了。”

“原来是这样。”少女若有所思。“那她为啥非要你加入社团呢?”

“一开始我也很好奇,直到那个周日我去钢琴社找她。”

男生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后喝了一口,继续道。

 

 

 

“咚——咚、咚。”

清脆的叩门声在空旷的树林里回响。

“请问有人在吗?我是新加入的社员,过来练琴。”

无人应答。

男孩又敲了一会儿,见屋里现在似乎没人,正欲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叫住了他。

“谁啊?搅了本姑娘的好梦。”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穿着睡衣、头发散乱的殷然。

“是你啊。”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过来练琴?进来吧,记着关门。”

又是“吱呀”一声,男孩走了进去。

“我先去洗洗脸,你随便坐。”

他答应一声,心想:社长平日里就住在社团?只是为了练琴的话未免也太拼了吧。之后男孩便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这里挤得要命:一架硕大的钢琴横在中间,便用去了将近一半的地方,余下的空间也被空白谱纸给占了大半,在屋子四周的角落里还有一些散落的纸团——大概是失败的作品吧。也就钢琴周围还有些许空地。椅子倒是有,不过只一把,还是给弹钢琴的人坐的。在他斜对面的地方是一个类似于玄关的拐角,刚刚殷然就是穿过那里去洗漱的。

四下看来,他觉得这里与其说是钢琴社,倒不如说是放钢琴的储藏室。男孩无奈,只好站着。

十几分钟后,殷然回来了。她身上原先的睡衣换成了白色的水手服——裙子和衣襟则是淡蓝色的。头发被扎成了高马尾。

她见男孩还在门口那里站着,有些不解地问:

“站着干什么?别那么拘谨嘛。”

“这……”

他又扫了扫四周,略带尴尬地说:“这也没地方坐吧?”

“矫情。”殷然白了他一眼,然后抬眼四处看了几下。瞅准了一堆高度适中的谱纸后,就迈了几个大步来到它旁边,一屁股坐了上去。之后她利索地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胸,瞟着男孩。

这也算坐?他差点叫出来。

“好吧,我坐。”男孩找了堆高一些的谱纸坐了上去。

“那么,李社长,我们是在这里练琴吗?”

“不然呢?”

“可这里就只有一架钢琴吧?其他社员怎么办,难道要一个一个轮流吗,还是说咱们这里是预约制?”

殷然拍拍胸脯,顺带昂起了头。“这个不用担心,这架钢琴只有我们两个用。”

“也就是说……整个社团只有我们两个?”

“没错。”殷然依旧昂着头。

“这算哪门子社……”

男孩话刚说出口,便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他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来。

“你……你干嘛打我!”

“怎么不算了?你和那些人一样,嫌贫爱富!”殷然气冲冲地挥舞着拳头。

“我怎么就……”

“地方小怎么了?人家冼星海当年还在地下室背谱子呢!”

“一个个不是嫌地方小,就是嫌钢琴少,可你们知道吗,整个龙门一高!乃止整个龙门县!就这一架钢琴!”

殷然胸口一起一伏,瞪着他。

“我……”

男孩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就是想弹弹钢琴么,怎么这么难啊……”殷然的声音轻了些,语句间不知何时夹杂了几声啜泣。

“地方小,我……我向校长申请一间大点的空教室不就好了?钢琴少……少,大家可……可以轮流用啊……大……大不了……干嘛……打击人啊……”

殷然有些呜咽,没说两句话就出了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掉到了地板上。

“你别哭啊……”

男孩这话一说出口,殷然就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掩面抽泣。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大小姐,转眼间就哭成了湘妃,吓得男孩赶紧向她道歉。但任凭“对不起”、“都怪我”、“全是我的错”等等前赴后继,殷然就是丝毫不理他,依旧哭个不停。没怎么和女生相处过的男孩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破了树林中的静谧,受惊的鸟儿们纷纷扑棱起了翅膀,有的还引颈高吭。此起彼伏的鸟鸣,就好像是在讥笑男孩的所作所为,久久在他的耳边回荡。自责、羞愧、不解……各种情绪在他脑中交错纠缠,此起彼伏,一次次冲击着他的神经。这让他头痛欲裂,思维也趋于混乱……

我在干嘛……

她哭什么啊……

谁来救救我……

救命啊……

“嘿——呀!”又一记勾拳打在了男孩肚子上,真实而又强烈的痛觉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现实。男孩猛然抬头,目光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殷然朦胧,而又带些愤怒的泪眼。他的目光不由得下移,却又看见了殷然潮红的脸颊、略微抖动的朱唇,还有那白皙的脖颈、分明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一条沟……男孩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顾不得腹部的疼痛,向殷然道歉。

“少来这套!”殷然气呼呼的,扭过头去不理他。

可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咕噜~”从她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小小的钢琴社——甚至连同屋外的整片树林——瞬间安静了下来,偶有一两声不开眼的鸟鸣。

“咳!咳咳!”

殷然用力清着嗓子,左手叉腰,右手指着男孩,命令道:“你,去食堂给我带些饭。”

男孩自是不敢怠慢,撒腿就跑,但还没跑出门就被殷然叫住。

“我说了我要吃什么了吗?”

“我的错,我的错,听您吩咐。”

她再次微微昂起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将上面的几道泪痕映得分外明亮——慢悠悠地说道:“听好,蒸螃蟹三只,炒海肠一盘,清蒸鲈鱼一条,外加一份米饭。”

“啊?!这得要多少钱啊?”

“怎么,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这……”男孩咬咬牙。“可以!但是学生食堂也没这些啊。”

“没事,你去教师食堂,报我的名字就好了。”

“教师食堂?莫非你……”

“哼,少多嘴。”

“好嘞好嘞,我这就去。”

男孩一溜烟跑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殷然有些得意。但没过多久她就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刚刚要的那些东西的价钱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她摇了摇头。谁让这家伙方才说了那些话,活该!

可是……其他人也说过啊,自己为什么偏偏对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为什么呢……

殷然越想越乱,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被她抓得一团糟。之后她干脆躺到钢琴盖上,摆成一个“大”字,面朝灰暗的屋顶发呆。

好一会儿后, 沉重而又密集的脚步声渐近。在一声“吱呀”后,气喘吁吁的男孩手提冒着热气的饭菜闪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看到殷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钢琴上,不免有些惊讶。

“你的饭……”

“放椅子上吧。”殷然熟练地跳了下来。

放好饭菜后男孩就坐到一摞谱纸上,双手交叉在一起。殷然不紧不慢地拿出碗筷,仔细盛好饭菜后就细嚼慢咽了起来。男孩低着头,盯着自己脚边的空地,忍不住地有些咽口水。

“瞧你那馋样,饿死鬼托生似的。”殷然挑着鱼刺,讥笑道。

“你个大小姐不知道我们穷人的苦啊。”男孩哭丧着脸。“就你吃的那些,可是我快一个月的饭钱啊……”

“这……”殷然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你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样?靠馒头度日呗,还有那种便宜的小咸鱼。”

“对不起啊。”殷然嘟囔着。

在吃了一会儿后,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然后说道:“这样吧,平常我的饭都吃不完,你要不饭点的时候来这吃?”

“真的?”男孩瞬间抬起头,双眼放光,而后又迅速蔫了下去。“这……不好吧?明明是我不对起你在先的。”

“看你挺真诚的份上,原谅你了。”

“谢谢社长!”男孩喜出望外,然后把头向前勾了勾。“那,社长大人,我看这么多菜你一个人也吃不下,你看能不能……”

殷然冲着他睁着两只大眼睛。“蹬鼻子上脸!”而后挥挥手。“吃吧吃吧,反正是你买的。”

得到同意后,男孩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螃蟹啃了起来。殷然看他这副摸样,“扑哧”笑了出来。

“看你这吃相,搞不好真是饿死鬼托生的。”

“你不知道啊……平常我就吃些咸鸭蛋、米粉、小鱼干,还有青菜萝卜,大鱼大肉啥的就算大餐了。今天这些东西,我不吃完,我良心过不去啊。”

“放心,以后包你天天吃好的。”殷然神气地叉着腰。

“感谢社长!”男孩一边鼓动着腮帮子,一边双手合十,对着她拜了拜。殷然则坐在稍远处看谱子。男孩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都没想就顺嘴说了出来。

“对了,社长,我想问问,咱们这个钢琴社为啥,嗯……这么小?我看……”男孩刚看向殷然,就碰上了她快要喷出火舌的双目,吓得男孩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社、社长!我没有嫌弃咱们社团的意思!我就是单纯有些好奇。”

殷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咱们这个小县城,哪来那么多会弹钢琴的,见过钢琴的都没那么多吧?”

“所以?”

“所以,咱高中会弹钢琴的就我一个,你见过只有一个人的社团吗?”

“那咱们这个钢琴社……是个黑社团?”男孩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殷然一指头按在他头上。“想什么呢?咱们钢琴社可是有校长的特别允许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对于只有一个人的社团来说,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啊?莫非校长他老人家也喜欢弹钢琴?”

殷然摇摇头。“那倒不是,他只喜欢打麻将”。她揉搓着刚刚盖住膝盖的裙摆。“主要因为他是我的……嗯……大伯。”

“怪不得你能去教师食堂吃饭,还真是个大小姐!”男孩不禁叫了出来。“你大伯对你可真好。”

“以前他对我确实很不错,但最近……”殷然挠了挠头。“他突然很反对我弹钢琴!就拿这个钢琴社说吧,他说如果整个社团再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把钢琴社给裁掉!”她双手抱胸,脸鼓得跟河豚似的。“让我在咱们这找一个弹钢琴的,这不故意难为我吗!”

“哦……难怪当时你无论如何都要我加入钢琴社。”男孩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对啊……我怎么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嘿嘿……”殷然两眼弯弯似月牙。“我看你对钢琴不也挺感兴趣的嘛,你就当送个顺水人情了。”

“好好好,我的社长大人。”

“这才是好社员嘛!”殷然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行了,我看你也吃饱了,开始学琴吧。”

“啊?不行不行,我太撑了。”

“偷懒?起来!”殷然拍向他的后背。

“哎呦!我学我学!”

“你坐在椅子上”。殷然清了清嗓子。“像你这种新手,第一步就是掌握弹琴的姿势。”说完,她就一巴掌打在了男孩的腰上。“别弯腰塌背的!”

“你用嘴说不就行了!你今天还没打够我啊?”

“嘿嘿,防止你不长记性!”殷然坏笑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

“坐姿之后就是‘上琴’、‘下琴’这两个动作。你先站起来,我坐上去示范给你看。”

殷然坐好后,熟练地调整着椅子的高度。然后,她右脚轻轻踩着踏板,双手置于膝上,同时背部挺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同时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静默几秒后,殷然的双手缓缓抬起,到了一定高度后便向前伸,同时又缓缓下落,直至指肚微触琴键。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而已。

“上琴就好比太极拳的起势,整个过程不宜过快,也不能太慢。最不能犯的,就是手指按响琴键!至于下琴,就是上琴的逆过程。好了,你自己试一下。”

男孩坐上去之后学着殷然的样子调整椅子的高度,但是却一不小心把椅子调得过高,脚都快要踩不到踏板了。更为要命的是,任他怎么拨弄那个按钮,椅子就是纹丝不动。男孩不禁慌了起来,更为用力地去按动按钮,手心都出了一些汗。

殷然看着手忙脚乱的男孩,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她蹲了下来,先是轻轻地把男孩的手给拨到一边,接着晃了晃那个按钮,再稍用力地按了它一下,椅子的高度瞬间就降了下来。

男孩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按钮,后背感觉热热的。

“哈哈。”殷然干笑一声。“这玩意儿是个老物件了,时不时就会这样。我来帮你调吧。”

殷然三下五除二就调好了高度。之后男孩端正了一下坐姿,照着殷然的样子开始了“上琴”。但是由于太过紧张,他没把握好手臂上的力道,一不小心就按到了琴键。

沉闷的钢琴声瞬间弥漫开来。

“对、对不起。”

“瞧你那样。”殷然白了他一眼。“新人做不好很正常,弹得多了就没问题了。接下来学手型吧。”

殷然再次坐到钢琴前,伸伸胳膊,把手放在琴键上。“对于初学者来说,先掌握一个固定的手型很重要,就像这样”。

殷然弹起了一段舒缓的旋律。欢快的音符慢悠悠地飘荡着,在小小的钢琴社内缓缓流动。

殷然举起一只手,手掌对着男孩。“你看,我按琴键就是用指肚按,用手腕发力。但是记住,手指的移动不是靠手腕,而是整个小臂都在动。还有手掌,要微微蜷缩着。”

“当然啦,这些都是对新手来说的,当你熟练之后,手型什么的就不用这么刻意了,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原本慢悠悠的节奏瞬间跳动了起来。随着殷然的双手在琴键之间快速跃动,原本如林间小溪般缓缓流动的音符纷纷汹涌了起来,犹如豆大的雨滴被狂风裹挟着从天穹顶飞泻而下,霎那间挤满了整个房间。殷然的身子微微前倾,下颌不时随着激昂的调子轻轻抖动。她的双手双臂不断地上下翻涌着,手指如缝纫机般快速、有力地敲击着每一个琴键。速度之快已经让男孩看不清殷然的手指了。

他边看边默默赞叹。

伴随着最后一拍高昂的曲调,殷然高高地扬起头,手指死死地按住琴键,把调子拖得长长的。

余音散去后,她靠在椅背上,双手下垂,胸脯一起一伏的。

“好厉害啊你!这首叫什么名字?”男孩使劲为她鼓掌。

“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野蜂飞舞》。哼……这首曲子我一般不给别人弹呢……看在你是社员的份上……累死我了……”

“谢谢社长大人啦。”

“呵呵……光谢谢就完了?”

“啊?”男孩苦着脸。“我、我没钱了啊。”

“哈哈,瞧把你吓得。”殷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坐上去,让我看看你记住手型没。”

“啊?我没太……”

“磨磨唧唧的。你先试一下,没记住我又不会吃了你!”

“好吧。”

男孩坐上以后,凭记忆摆了一个手型,觉得不对,就又换了一个。如此反复,换了好几个。殷然站在一边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行了,看来我弹的时候你就没看我的手。”

“那还不是因为……嗯……你弹得太好了,让人情不自禁沉浸在钢琴声中。”

“噫……恶心死个人。”殷然做了一个呕吐状。“还好我早就料到了,看来还得用我的家传绝技!”

“还有绝技?是什么?”

殷然跨过稿纸,身子一侧便进入了玄关。过了一会儿出来时她一只手背后,一脸神秘地看着男孩。

“到底是什么?别卖我关子了,求求了。”

“当当当当!手型神器!”

男孩看过去,发现是一个鸡蛋。

“这……”他挠挠头。“你至于这么寻我开心么?”

“谁稀罕拿你开玩笑啊?”殷然一脸嫌弃。“接着,握在手里。”

他接过鸡蛋,然后轻轻地握着。

“怎样?有点感觉没?”

“嗯……有点知道手掌微弯是什么样的了。”

“你以后练习的时候就想象握着个鸡蛋就行了。”

“这么好的点子是谁想到的?家传的……是你妈妈?”

“不,是我爸爸。”

“你爸会弹钢琴?”

“当然,他可是咱们这数一数二的钢琴家!”

“欸?那你爸爸教你钢琴?”

“不是的。”殷然突然有些低落。

“爸爸他……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这……怎么回事?”

“那时我还小,才八岁吧。只记得我爸妈被一群穿着绿衣服的人给带走了。他们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是被抬着的。爸爸他受的伤比较重,几天后……就去世了。妈妈则是落下了病根,六年前旧病复发,也去世了。”

殷然平静地诉说着,期间不时地抬起头。

男孩懊恼着自己刚才的多嘴,赶紧向她道歉:

 “社长,对不起,都是我的……”

殷然笑着打断男孩:“没事,我都习惯了。”

接着她理了理刘海,拍拍脸,对他“恶狠狠”地说道:“好了,赶紧给我练琴!”

“好嘞!”男孩立马端正了身子。

“学钢琴,第二步就是学些基础乐理,而基础乐理的第一步,是先了解何为音符。知道do、re、mi、fa、sol、la、ti 吗?”

“知道,小学音乐课学过。”

“好。同时,1、2、3、4、5、6、7 ,以及C、D、E、F、G、A、B 也表示那七个音符,最后用 0 来表示休止符。那个……你不用拿笔记下来的,这些知道就好。然后每个音符又都有高、中、低三个度。简单来说,一共有21个整度,也就是白键,有整度也就有半度,就是那些黑键。”殷然迟疑了一小会,说道:“以上名词有些是我自造的,但意思到了就行,明白?”

“自造?你学的时候老师没给你说吗?”

“我是和我母亲学的,那时我还小,有些名词不记得了。”

“这样啊……”

“接着学吧。”殷然撩了一下发丝。

“将21个整度从左到右依次排列,你会发现中度do排在中间。”殷然指着钢琴上的一个白色琴键。“这就是中度do,以此类推,其它整度你也能找到吧?当然,钢琴上不止21个白键,向左降低一度,向右升高一度,以此类推就行了。”

殷然不知从哪找来一张纸,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

“了解了琴键分布后,接下来认识钢琴谱。这张是我亲手画的,看完后保证不管多难的谱子你都能看懂。”

“接下来自学?”

“不然要我念给你?”

男孩看着满是“鬼画符”的纸,欲哭无泪。但还是硬着头皮自学了下去,期间没少因为记错了音符而被殷然取笑。

小小的琴房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殷然她……还真是个坚强、乐观的孩子呢。”少女静静地看着男生。“后来呢?你们俩在一起了吗?”

“后来……”男生有些支支吾吾。“高一高二的时候经常去练琴,到了高三忙着学习,就很少去了。之后我考上了北都的大学,和她就再也没联系了。”

“那殷然上完高中之后呢,她怎么样了?”

“我、我不太清楚,抱歉。”男生侧过头,把脸埋在阴影中。

“哦?听你的描述,你俩关系应该不错啊,怎么会对她漠不关心?”少女稍稍将身子向前探,眼神像钩子一样。

“我不关心。”他的脸埋得更深了。

“呵呵那时一口一个‘社长大人’,让人以为是个深情郎,没想到是个负心汉……”

“关你什么事啊?!”男生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站起身来怒视着她,疾声厉色道:“你这丫头片子怎么回事?问这问那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警察吗!”

少女依旧盯着他。

“你……”男生本来很生气,可被少女这么一直盯着,心里竟有些发毛。

“行,我走!”

他一把拽过床上的背包,然后拉起身旁行李箱的拉杆,准备出去随便找个没人的硬座。实在没有的话,站着到理水也成。

就在这时,少女突然跳起身来,向着男生扑了过去。他丝毫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少女扑倒在了床上。

少女用膝盖压着他的身子,左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男生用力地扣着少女的手指,想要把它们掰开。却不料,少女的五根手指,此时仿佛被铁水浇筑在了一起,任凭自己再怎么用力,愣是在她手指间抠不出来一条缝隙。

男生无力地蹬着腿,喉咙里“嘶嘶”地叫着。

“呵……”少女轻蔑地笑着,右手有些爱怜地抚摸着男生的后脑勺。“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呢。殷然的事,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呢?不敢的话,就让我来帮帮你好了。”

话音刚落,她的右手突然抓住男生的脑袋,指甲死命地刺入他的头皮中。强烈的疼痛让男生张大了嘴,但是惨叫声却堵在了被死死掐着的气管里。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发疯般地去撕扯少女的衣服。

然而,他刚抓住少女上衣的领口,少女就松开了右手,然后恶狠狠地向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男生全身瞬间瘫软,再无还手之力。

“别不识好歹啊,我可是在帮你呢。”

少女拉回了即将走光的衣服后,见男生不再动弹,于是松开了他的脖子。接着她跨坐在男生的身上,把他的上身拉起,将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少女左手抱着男生,右手滑上了他的后脑勺,再一次将指甲刺入了他的头皮中。

身处少女的怀抱中,他举目皆黑。头颅内传来阵阵剧痛,就好像有一把锐利的冰锥,正一点点刺向他大脑的最深处。

久远阴涩的记忆,也随之一一浮现。

 

 

 

古人曾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男孩现在无暇去欣赏眼前的美景,因为刚刚班主任让他立刻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在拐了七八个弯,爬了五六层楼之后,男孩终于看到了那块写着“校长办公室”的牌子。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狭窄的走廊里打转,一个粗糙的声音随之传来。

“进——来——”

男孩推开门走了进去,便看到一个顶着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此时他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写着些什么。男人穿着一件略微发黄的白衬衫,又红又大的酒糟鼻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用正楷书写的“艰“、“苦”、“奋”、“斗”四个大字。

男人抬头看向来客,发现是个学生后便放下了笔,笑着开口道:“你就是那个钢琴社的社员?”

“是的,校长。”男孩喘着气,心里有些惊讶。

“哈哈哈,爬了几层小楼梯就累成这样?”男人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你是高三的学生吧?”

“是的,校长。”男孩见他走了过来,不自觉站得更直了。

“高三的学习生活可比爬楼梯累多了。你看到那幅‘艰苦奋斗’了吗?你们高三生得时时刻刻记着要艰苦奋斗!”

“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让学校以我为荣!”

“好!你这个同学很有觉悟嘛。”校长笑呵呵的。“既然你有这个觉悟,那以后就别老往钢琴社跑了。要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上,这样才能考上好大学,将来才会有出息。”

“校长,可能……不太行。”男孩咽了一口唾沫。“我都答应了钢琴社社长的。”

“答应的事情也可以再改嘛。你班主任平常难道没在班上讲过‘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的道理?”

男人依旧笑呵呵的。

“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收了笑脸,眼神阴沉了起来。“作为一个高三学生,不专注于学习,整天跑去弹钢琴,像什么话!”

“校、校长!”男孩心一沉,抬起头直视他。“我保证,一定不会影响学习的!”

“榆木脑袋,一点都不知道为学校着想!知道现在学校有多困难吗?就那个什么钢琴社,白白浪费了一间屋子,浪费就是可耻!”

“可是校长,我们钢琴社用的也只是很小的一个杂物间啊。”他整了整衣领。“更何况……您是社长的大伯吧?社长她最喜欢弹钢琴了,您不能就这样……”

校长一听这话,便破口大骂:“闭嘴,你这小鬼!一个乡巴佬天天想着弹钢琴。我看你将来只配滚回农村种地 !”

男孩见他如此发火,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以后都不能去找李殷然,否则,你就准备滚回穷山沟吧!”

“是!是!”男孩满头大汗。

校长大手一挥。“滚吧!”

男孩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办公室。

此时黄昏已然接近尾声,暮日即将落入地平线。天地之间,尽是血光一片。

之后,钢琴声就在龙门一高销声匿迹了。

男孩也再没见过殷然。

 

 

 

火车此时正奔驰在一片广袤的农田里。时值七月,农田里全是农民收割麦子后留下的秸秆。它们正静静地躺着,等待被一把火烧掉。一晃而过的电线杆上,食腐的乌鸦阵阵哀鸣。

男生慢慢从腹部的绞痛中缓了过来。他感觉到少女此时全身软绵绵的,并不像之前那样死死掐着自己。

好机会!

他心想着,于是一使劲,猛地推开了少女。重获自由后,男生慌不择路地逃出包厢,朝列车尽头的警务室跑去。但没成想,他前脚刚踏出包间,后脚就传来了一记撞击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他回头一看,发现少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坏了,推得太用力,让她磕着桌子了!

还、还叫警察吗?

他看着地上的少女,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警察来了我怎么说?难道就跟他们说一个我不认识的美少女突然把我摁倒在床上,还主动骑到我身上?而且我居然不愿意,甚至还把她给打晕过去了?

警察不抓我才怪!

思忖片刻后,男生一跺脚,重新拉上了包间的门。

他手忙脚乱地把少女架到床上,让她平躺着。

她……不会有事吧?

男生想了想,然后慢慢地将一根手指伸到了她的鼻子下方。

他没敢感受到呼吸。

男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咽了一下口水,颤巍巍地把手背贴在了少女的脖颈上。

他的手背接触到少女肌肤的一刹那,阵阵规律的跳动从指尖传来。这些跳动虽微弱,却足以平复男生内心的惊慌。

他松了一口气。

男生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发现并没有出血,只是有些肿胀。

他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这才坐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男生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心里想着:

这一路上,这姑娘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治安这么差,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敢一个人坐火车,还是北都到理水这么远的距离。而且,她还主动和生人聊天,就不怕我把她给拐卖了?

男生微微摇了摇头。

但是……从刚才的事来看,她倒是更像个罪犯。

他把目光重新转移到少女身上。

万一……真是呢?

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头上伤口的血还没凝固。

他站起身来,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女。

先下手为强!

男生拱了拱手,说道:“对不住了。”

他环顾了一周后,伸手拔掉了少女正在充电的MP3。接着他走到少女的身边,把她翻了过来,然后用充电器的线将少女的双手反绑了起来。

之后他轻手轻脚地打开行李箱,随便找了一件旧短袖。他又从包里拿出一把剪刀,把旧短袖剪成了一根根碎布条。他将这些碎布条首尾相接,想要把它们绑成一整根绳子。

整个过程中男生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少女突然醒过来。

战战兢兢地,一根绳子做好了。他两只手抓住绳子的两端,用力挣了挣。发现布条并没有散开后,他便放心地用这条绳子把少女的双脚也给绑了起来。绑完之后,他发现绳子还有很长一截没用完,于是保险起见,他又把少女反绑着的双手双脚给绑在了一起。

想来还不放心,他就又拿出一条毛巾,想要堵住少女的嘴。

男生胡乱地把毛巾弄成一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少女的身子掀了起来让她侧卧着。然后,他一只手轻轻地拉开少女的嘴,另一只手一点点地把毛巾往她嘴里面塞……

就在这时,少女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男生正在往自己的嘴里塞着什么。男生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快醒过来,一下子愣住了。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几秒钟后,男生最先反应过来。他抢在少女大声呼救之前,用力地把剩下的毛巾一股脑儿塞进了她的嘴。少女想要伸手把男生给推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反绑在了一起。她一边挣扎,一边张大嘴巴,舌头用力地顶着毛巾,想要把它给顶出来。男生见状,立刻用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他一边捂一边急切地小声说道:

“冷静!冷静!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少女挣扎了没多久便没了力气。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呜呜”地抽泣着,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你先不要挣扎,我不劫财,也不害命!”

一听这话,少女绝望地闭上了眼,流下了两行清泪。

男生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他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我一不谋财二不害命,更不劫色!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少女睁开眼睛看向他,眼神中除却害怕,还多了几分疑惑。

男生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少女是怎么扑倒他的、他是怎么挣脱的、少女为什么昏了过去、而他又是为何把少女给绑起来的——全都告诉了她。

随着他的讲述,少女逐渐冷静了下来。

“现在你能理解我为啥要把你给绑起来了吧?”

少女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堵住你的嘴,是担心你大喊大叫招来警察——我可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你想想吧,我头上可是实实在在地有你抓出来的伤口。警察来的话,咱俩谁都说不清!”

少女把目光错过男生的双眼,似乎在想着什么。

“不过嘛,既然现在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那我就把毛巾给拿开了。你可千万别叫!不然,我还会再堵上的!”

少女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样子十分诚恳。

男生松开手,慢慢地把少女嘴里的毛巾给拉了出来。

毛巾被拿出后,少女立刻用嘴大吸了几口气,然后她有气无力地说:

“水……水……我快渴死了。”

她的嗓音十分沙哑。

男生拿过桌子上少女的水杯,拧开盖子后准备喂她。

“别……躺着喝不成……先把我……扶起来。”

男生放下水杯,抓着少女的肩膀,把她扶了起来。然后男生拿过水杯,拧开后凑到她的嘴边。

少女跪在床上,“咕咚咕咚”地喝着。

一瓶水很快就见底了。少女又喘了一会儿气后,有了一些力气。她看向男生,恳求他能不能给自己松绑。

男生思考片刻后,说:“我也想啊,但是你怎么证明你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干?”

“这……我是学法的,我不会知法犯法的!你不信的话,我书包的最外层放着我的学生证。”说完,她还用下巴指了指。

男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橘黄色双肩包。他站起身来拿过书包,在它的最外层里摸索了一番,不久便找到了一个棕红色的小册子。它的封面上印着“ 中 国 法 政 大 学 ”六个烫金行书大字,其下方是“学生证”三个字。

男生把它翻开,看向贴在首页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生:一双秋水杏核眼,两弯春风柳叶眉。红唇一点似珠玉,秀发一捧赛青丝。照片下方的“姓名”一栏则写着——

“阎、熙。”

“好听吧?嘿嘿,叫我熙熙就行。”她笑着说。“这下你能给我松开了吧?”

“原来你也在北都上学啊,那真是巧了,我在你隔壁的中石大。”他把学生证放进了书包。“不过,我还是不能给你松绑。”

“啊……”阎熙带了点哭腔。“你该不会是……”

“我长得就那么像犯人吗?”男生立马打断了她。“再者,难道你们学法的就不会干坏事了?”

“我们……我们绝大多数都不会犯法!”

“那你还抓我的头,掐我的脖子?”

“我……我……”阎熙缩着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你不继续往下说了,我心里烦得很,一下子没忍住,就……”她抽着鼻子。“我保证……再也……呜……不会了……”

“唉……”男生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吧,我把乘警给叫过来,然后你老实交代自己做的事并向他保证永不再犯,行不行?”

“啊?不、不要……别叫警察……求你了。”

“那我只好把你绑到理水了。”

“别啊……我不要……”

“那你说怎么办?”

阎熙低着头想了一会后,慢吞吞地说:“我爸他……也是警察,你给他说行不行?”

“你爸是警察?”他皱起了眉毛。“你怎么证明?”

她见似乎有戏,略有些激动地说:

“有照片!照片就放在钱包里,钱包跟学生证放在一起!”

男生印象里在找学生证的时候好像确实见过一个钱包。他又一次打开书包翻找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黑色皮夹。

“是这个吗?”

“嗯嗯!照片就在里面!和钱放在一起的。”

男生打开皮夹,发现里面除了有几毛、几元的零钱外,还有好几张十元、五十元,甚至一百元的大钞。在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之间,夹杂着一张虽然已经发黄,但是连一道折痕都没有的照片。

男生小心地夹出了它。

这是一张巴掌大的彩照。照片里,一名中青年男子身穿警服,昂首挺立在龙门县公安局的大门前,表情庄重肃穆。在他的身边,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歪歪扭扭地站着。她一只手抓着男子的胳膊来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比了一个“yeah”的手势。她脸上的笑容,阳光灿烂。

男生上大学的时候倒是在公共安全课上了解过中国警服的变迁史。他仔细地看着照片里阎熙父亲所穿的墨绿色警服,发现上面警衔、警号、胸徽、臂章一样不少。

应该是真的。

他又看了看阎熙父亲身后那自己十分熟悉的龙门县公安局,心里默默地想着。

“既然你父亲也是警察,那他的保证也行。”男孩把照片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父亲电话号多少?”

“288,3696,4724。”

男生按下了拨通键,“嘟嘟”的声音便从手机中传来。

半分钟后,电话被接通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喂?”

“喂,你好。请问您是阎熙的父亲吧?”

“……”对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是。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和您女儿坐同一间卧铺,本来我们两个之间啥事没有,可是您女儿突然……嗯……”

“她怎么了?”男人的语气有了几分急促。

“我怕我说不清,还是让您女儿说吧。”然后他打开免提,把手机举到了阎熙面前。

“爸。”

“熙熙,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啥事,您先别担心。”

“那怎么了?”

“我……我打了别人一顿……”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我以前是怎么教育你的?怎么一上了大学就什么都忘了!”

“爸,对不起……”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先别说这个。你打的人呢?他怎么样?”

“叔叔,我就是。放心,我没啥大碍。”

“小伙子,我先替我家熙熙给你道个歉,对不起。”

“叔叔,我真没啥大事。这次给您打电话,主要是想得到您的保证。”男生笑着说,同时拿起了他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照片。

“嗯?保证什么?”

“听阎熙说您是一名人民警察。那您也应该知道,现在火车上还是挺危险的。在被您女儿无缘无故地打了一次后,我实在是不太能相信她所说的话,但我还是相信人民警察。所以说我想要一个您的保证,保证阎熙的行为举止、精神状态都是正常的。”

“什么?你怀疑我是神经病?”阎熙有些生气。

“熙熙,你先不要说话。”男人先是严肃地训斥阎熙,然后温和地对男生说:“我理解你的担忧,小伙子。同时,我也谢谢你对我们人民警察的信任。在这里,我以龙门县公安局一名警察的名义,向你保证——我的女儿绝对是正常人,她这次对你的袭击,完全是一次意外。”

“谢谢叔叔的理解和保证。此外,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请问叔叔的警号是多少?”

“哈哈,小伙子还挺谨慎!是怕我是假冒的吧?”

“叔叔说的不错。”

“那可听好了啊小伙子。江北省理水市公安局龙门县分局,我的警号是060804。”

男生看着照片上阎熙父亲的警号,发现分毫不差。

“怎么,是真的吧?”

“嗯,是真的。是我多虑了。”

“哎,小伙子,不多虑,现在假警察可多得很。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个问题。”

“叔叔想问什么?”

“熙熙她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打给我?”

“这……”他看着眼前仍被绑着的阎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回事,小伙子?”男人再次问道。

“爸,怪我。我手机没电了,我上火车前忘给手机充电了。”

关键时刻,阎熙挺身而出,给他解了围。

“你这闺女啊,都多大了,还让人不省心。”

“诶呀,爸,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好吧,旅途平安。你接下来可不能再动手打人了。”

“一定的,爸!”

“小伙子,我再次跟你说声对不起。”男人把嗓门提高了一些。“熙熙,快拿出些钱,赔给人家当医药费。”

“叔叔,不用。我受伤不重。”男生推辞道。

“拿着吧,孩子。要不我心里过不去啊。”

“诶呀,你就拿着吧,我爸这人可犟了。”阎熙附和道。“我钱包里有五张一百的,你全拿去。”

“五百?不行,太多了。我头上的小伤口哪用得着五百啊。”

“那你多少拿一些,要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男生也不好再推辞。他拿过阎熙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两张五十元钱。

“叔叔,我收一百就行了,多了我拿着心里也不舒坦。”

“那好吧,我就祝你们旅途顺利了。再见,小伙子。”

“叔叔再见。”

挂断电话后,男生赶紧去解阎熙身上的绳子。

“真是对不起啊,阎熙。绑你绑了这么久。”

“我不怪你,你赶紧帮我解开就行。”

但是男生当时系的是死结,这时候他怎么都解不开了。没办法,他捡起地上的剪刀,“咔嚓”一下剪开了绳子。

阎熙重获自由后,立马“扑通”一声趴在床上。由于被长时间反绑着,她此时全身酸痛无比,根本动弹不得。

男生见她这副模样,很不好意思地说:“真是对不起啊。要不,我给你买点东西吃?”

“不用,我上车之前吃过饭了,现在还不饿。”

“那……你再喝点水?”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别别别,我刚才喝的够多了。”阎熙打断他。“你要是真想做些什么的话……”她转了一圈眼睛。“把你故事的后半段告诉我吧。”

“还惦记着啊……你就这么爱八卦?”

“我可不是八卦!”阎熙趴着反驳道。“八卦都是去打听明星绯闻,我对这玩意儿才不感兴趣呢!实话告诉你吧,我平日里除了上课,还兼职给北都的一家杂志社写稿。而写稿子需要的灵感大多数就来自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日常小事,比方说恋爱啊,找工作啊,上大学啊这些。这下你明白了吧?”

“那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多了去了,你就非得‘抓住’我不放?”男生故意把“抓住”这两个字念得很重。

“那是因为我的截止日期快到啦!”她大声回答道。

“截止日期?你大不了拖稿嘛,多大点事。”

“这次不行!”阎熙觉着休息得差不多了,便用胳膊支起身子。“我的编辑跟我说了,在八月一号之前交稿的话,就能参加北都市举办的‘新青年杯’写作大赛了!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但是只允许大一新生参加。我过了暑假就大二了,这次机会错过可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她真诚地看着男生。“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新青年杯?我倒是听说过,这个比赛影响力好像确实不小。”他摸着下巴。“八月一号,还有一星期啊……嗯……我也不是啥明星。要是我的事对你这么有用的话,那告诉你也无妨。”

“太好了,谢谢你!”阎熙欢欣鼓舞道。

“先别太高兴。”他浇了一盆冷水。然后把校长将他赶出钢琴社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她。

阎熙听完后,惊呼道:

“你不知道殷然的下落?那你之前还……”

“那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知道,才不告诉你的。”

“你这人!”阎熙靠在包间的隔板上,气呼呼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呢?人家殷然教你弹钢琴,请你免费吃喝,你居然对她漠不关心?而且,你喜欢她,不是吗?”

他坐在床上,没有回答。

“你不觉得奇怪吗?就你们校长,他为什么禁止你和殷然接触?真的是为了节省经费?不至于吧?”

“你……”阎熙故意压低声音。“就不害怕他对殷然做些什么?”

男生嘴角抽动了一下。“不、不会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殷然的大伯。自殷然父母去世后,他就一直照顾殷然。”他用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殷然她……啥也没有吧,校长害她干嘛呢?”

“不一定哦。她爸妈都会弹钢琴,她爸爸还是钢琴家。你想想这样的家庭,财产会少吗?而殷然,是唯一的继承人。”

“……”

沉默片刻后,他干咳了几声。“其实,我高中毕业后就试着找过她。但是,只打听到她转学去了外地,并不知道她具体去了哪。大学这四年里,每次寒暑假的时候我也多方寻找她的下落,然而每次都无功而返。所以……这个故事的后续你怕是听不到了,你还是赶快去搜罗别的故事吧。”男生苦笑着说。

“没关系。别忘了,我爸可是警察。”

“这个……这跟殷然的下落有什么关系呢?”

“嗯?反应这么迟钝?”

“我……只知道警察是查案子的。要想知道转学信息的话,不该找教育局的人吗?”

“唉,理工出身的不怎么了解各个国家机关负责的大体事项也不奇怪。”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后看了几眼,然后合上书,说道:

“中国公安机关的职责如下:预防、制止和侦查违法犯罪活动;防范、打击恐怖活动;维护社会治安秩序,制止危害社会治安秩序的行为;管理交通、消防、危险物品;管理户口、居民身份证、国籍、出入境事务和……”

阎熙闭上眼睛,使劲地想着。

“和外国人在中国境内居留……嗯……居留……”

她又想了几秒钟,然后干脆摆摆手说道:“反正你知道公安还管户口就行了。”

“好好好,谢谢阎大律师。”男生打趣道。

阎熙没好气地说:“可别,我的梦想可是当一名大法官,律师谁爱当谁当去。言归正传。我爸是专管户籍的警察,他应该能帮忙查一下殷然的户籍情况。学籍一般跟户籍是绑定的,这样的话就能知道她之后到了哪里了。”

“那太好了,替我谢谢叔叔!”男生喜出望外。

“这么激动?看来,你还是在意她的。”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啊。”她托着自己的小脑袋,打了个哈欠。“行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一觉起来也就到理水了。”

“行,今天就到这里吧,晚安。”

关了灯之后,两人就各自躺到了床上。

黑夜静悄悄的,只有火车的汽笛声偶尔响起。

男生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事,心情略有些激动。但是很快,随着火车微微的摇晃,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静谧的树林。

西斜的残阳。

啁啾的鸟鸣。

婉转的琴声。

悦耳的笑声。

初识的心动。

烟火般的笑脸。

暂别时的绯颜。

 

 

慵懒的美人。

傲然的公主。

悲泣的湘妃。

愚弄的纨绔。

失落的琴女。

慷慨的宴主。

严厉的良师。

高超的琴手。

无依的孤女。

 

 

几近的黄昏。

伪面的野兽。

肆虐的暴君。

遥远的血光。

断绝的音讯。

 

 

 

破败的房间。

飞扬的尘埃。

无力的呻吟。

(呻吟)

(呻吟)

(呻吟)

凄惨的嚎叫。

(嚎叫)

(嚎叫)

(嚎叫)

低下的求饶。

(求饶)

(求饶)

(求饶)

“求你了……不要……”

暴虐的侵犯。

(侵犯)

(侵犯)

(侵犯)

“小妮子还挺嫩。”

低声的隅泣。

“你在哪……”

在哪?

在哪?

在哪?

裂肺的尖啸。

“你在哪?!”

“在哪!”

“在哪!”

“在哪!”

崩溃的情绪。

(崩溃)

(崩溃)

(崩溃)

死吧……

死吧。

死吧。

死吧。

欢乐……颂?

弹吧,妈妈教的。

妈妈。

妈妈。

“妈妈。”

“我来了。”

我来了。

我来了。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沉闷的响声。

肆流的鲜血。

血。

血。

血。

悲鸣的百鸟。

悲。

悲。

悲。

 

 

模糊的血脸。

血脸。

血脸。

血脸。

血!

血!

血!

好多土……

土。

土。

土。

要窒息了……

窒息。

窒息。

窒息。

好黑啊……

黑。

黑。

黑。

别丢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人。

“别丢下我一个人……”

“你在哪……”

 

 

 

男生惊恐地睁开眼,嘴里喘着粗气,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他伸手往身上一摸,发现自己出了好多汗。

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看见了正在熟睡的阎熙、随火车微微摇摆的窗帘、以及窗外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呼,原来是噩梦。

但是……

他起身靠在包厢隔板上,凝视着外面的黑夜。

一会儿后,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朝洗手间走去。

回来后,男生跪在床上,面朝着南方,郑重地磕下了头。大约一分钟后,他抬起身,重新躺到了床上。

火车在广袤的山野间疾驰,向着无尽的黑夜前行。

 

 

 

“各位旅客,欢迎您来到理水北站,现在是6点28分。旅客朋友们,下车后请在安全线内行走,出站时请经由地下通道出站……

不同于尘土飞扬的北方,东南沿海的空气多沁人心脾。刚一出车厢,阎熙就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禁感慨起来:

“这才叫空气嘛,在北都简直是天天吃土!”

“夏天还好吧。冬天的确不行,又是沙尘暴又是雾霾的。”

他俩一边讨论着雾霾天时该戴什么口罩,一边走出火车站,快步向街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到了车站以后,两人找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长椅,坐在上面聊起了天。

“你经常坐哪趟车回龙门?”阎熙问道。

“高中还是大学?”

“什么?”

“什么什么?”他看着阎熙疑惑的表情,自己反倒疑惑了起来。不过他随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笑着回答道:

“哈哈,我高中和大学回龙门坐的公交车不是同一路。”

“你高中的时候没事去市里干嘛?”

“每次学校放大星期的时候我就会到市里。不过也就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很快就回来了。”

“就你一个人?”

“哈哈,当然。”他搓了搓手。

“不说实话,还不信任我?”

男生尴尬地笑笑。“好吧,我道歉。是和殷然一起去的。”

“你们俩果然是好上了。”

“没办法啊。”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着。“也不怕你笑话。殷然她简直就是从我梦中情人的模子刻出来的。我……我太喜欢她了。”

“恋爱的酸臭味呦。”她翘起二郎腿。

男生“嘿嘿”地笑着。但笑完后,他就叹声连连。

“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别担心,相信有我爸的帮忙,你一定会很快找到她的。”

“谢谢你,阎熙。”

“不用叫全名,叫我熙熙就好。”

“哦……那,谢谢你,熙熙。”

“不光谢谢我,你还得谢谢我爸呢。”

“是,是,也谢谢叔叔了。”他笑着说。“那咱们等会回龙门后,具体做些什么呢?”

“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等到下午五点半,咱们龙门一高礼堂见。到时候我把查到的资料打印下来给你,如何?”

“学校里面?咱学校假期的时候不是不让随便出入吗?”

“有吗?我以前放假的时候就经常进去。”

“真的?”

“我还会骗你不成?到时候你试试呗,实在进不去就另说。”

“好吧。”

两人又攀谈了十几分钟后,等来了开往县里的公交车。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后,公交车终于抵达了龙门。二人下了车后,在路边互相道别。阎熙背着小书包,步子轻快地向东边走着;而男生则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朝西踱步着。

冉冉升起的红日,照亮了阎熙的脸庞;而背对太阳的男生,面孔则被阴影吞噬。

 

 

 

太阳暴戾的气焰相比正午时收敛了不少,但空气中的燥热却并未减少几分。一条老黄狗卧在人行道旁的树荫下,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无精打采的。树上的蝉仍在聒噪个不停,与时不时的鸟鸣交杂一起,共同组成了夏日专属的协奏曲。

龙门一高正值暑假,整个校园静悄悄的。

“大爷,算我求你了,让我进去吧。”

“不行!”从校门口门卫室出来的老头凶神恶煞。“现在都放假了,学校就没人,你进去想干啥?”

“大爷,我是咱学校的毕业生,就是想进去看看母校。”

“毕业生?”老头吹鼻子瞪眼的。“你有学生证吗?”

“我都毕业几年了,早找不着了……”

“连学生证都保管不好,还说自己想要看看母校?真是个熊羔子,我看你是想进去偷东西!”说完老头就抄起一旁的大扫帚,在空中抡出了一个半圆,朝男生的脑袋劈去。

他赶忙往后撤了几步,同时用手护住头。

“干什么你?!”

一声巨吼传来,激得老头一愣一愣的,扫帚也悬在了当空。

他恼火地扭过头看去,却发现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正迈着大步朝自己走来。男人的身后还跟着背着双肩包的阎熙。

“呦,阎警官好!我抓小偷呢。”老头赶忙变了笑脸。“这小子想闯进我们学校,我身为门卫,抓他那不是理……”

“小偷轮得着你个门卫来抓?!”阎警官质问道。

老头颓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阎警官瞧着他,几秒钟后才接着说道:

“我现在要在你们学校调查一起案子。这个小伙子是重要的证人,希望你配合一下。”

“那当然,配合配合。”老头一边卖笑一边利索地推开铁栅栏门,然后站在门旁边,半鞠着躬说:“阎警官,请进。”

阎警官走到老头跟前,俯视着他,低声厉色道:“你要知道,我们警察办案是机密,你要是敢走漏些什么,就以泄密罪论处!”

老头此时笑得都要哭出来了。

“饶了我吧,阎警官!我啥都不说,哈都不说!”

“听话就好。”

阎警官回过头招呼男生和阎熙,然后大步流星地穿过了龙门一高的大门。

他俩见状,快步追了上去。

阎警官的步子很大,走得也很快。而阎熙和男生则是一边走一边看着他们熟悉的校园,跟散步似的。

“以前晚上吃完饭,我就喜欢在坐在那里歇歇,看看水里的鱼。”阎熙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人工湖,有些兴奋地回忆着。

“是吗?那你还挺闲的,我平时在食堂吃完饭就回教室了。”

“你回那么早干嘛?”

“做题呗,还能干啥。”

“做题?晚饭时间可是有俩小时诶,光做题不太可惜了?”

“我一个大老粗,没啥事做,就只能做做题了。”

“不对。”阎熙放慢了脚步。“这段时间你咋不去找殷然?”

“我和她说好的,只周六周日去钢琴社。”

“你俩确认关系后呢?”

“还是周六周日啊。”

“啊?殷然没说什么吗?”

“说了,不过是什么……嗯……”男生努力回忆着。“什么‘上学的日子就别过来了’之类的话。”

“你啊你!真是油盐不进!”她给了男生一指头。“看来我的笔下又要多一个白痴男主角喽。”

“当时要写的作业确实挺多啊……”他嘀咕着。“对了,你不是要给我你查的资料吗?咱们这是要干什么?”

“这个嘛……”阎熙抿了抿嘴唇。“情况有点儿复杂。我爸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立马调动了殷然的档案,然后他就坚持要亲自调查这件事。”阎熙提高了嗓音。“是吧,爸?”

阎警官停了下来,转过身子朝他们走来。一行人这时候来到了一片树林的边缘。

“熙熙说得不错,情况是有些复杂。”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小伙子你听好,我刚才说的不能泄密,不只是对那个门卫说的,也是对你说的。”

男生点点头。

“很好。”阎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听熙熙说你们的好朋友李殷然已经失去音讯4年多之后,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按照规定这是要算到失踪人口里的。但是我在调查了一番后,发现殷然的户口早就随着他母亲的户口一并注销了,注销原因是死亡。”

男生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殷然他母亲是殷然九岁那年去世的啊,那我高中时见到的殷然是……”

“人肯定是活人,不会是鬼,问题在于有人搞鬼。我查了一下,申请户口注销和提交死亡材料的,都是一个叫李夏利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男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阎警官盯着他。

“他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也是殷然的大伯。”他顿了顿。“殷然说过,校长在殷然母亲去世之后就一直照顾她。”

阎警官眉头紧锁,手在裤兜里摸着什么。

“你最后一次见到李殷然是什么时候?”

“高三上半学期的一个周日,我像往常一样去钢琴社练琴,两个小时后就离开了。”

“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嗯。但是……我们校长他……”

“他怎么?”

“有一天放学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不让我再去找殷然,还说要把钢琴社给裁掉。”

“为什么?”

“他说是为了节约资金,但我觉得这是鬼话。”

“李殷然平时住在哪?”

“平常她就住在钢琴社。”

“嗯……”阎警官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慢慢地呼了出来。“这个李夏利……很可疑。”

“他……应该不会对殷然怎么样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殷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咳咳,太年轻了小伙子。身边的人有时候可比陌生人更加危险。这样吧,我去你们校长家问他个明白,你们俩就待在这里,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的,叔叔。”

阎警官转身欲走,却被阎熙叫住了。

“爸,不对吧?”

他转过身来。

“怎么了,熙熙?”

“你不是专管户口的吗?审讯嫌疑人不应该交给刑警吗?”

阎警官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立马干咳了一声,同时用手示意男生回避一下。男生也很识趣地,立刻就离他俩远远的。

待他离开后,阎警官蹲下来,握着阎熙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熙熙啊,你既然知道爸爸是专管户口这一块的,你又是学法的,那肯定知道一个大活人的户口被假的死亡证明给销掉可是重大过失,万一被查出来,爸爸是要对此负很大的责任的。”

“所以?”

“所以,爸爸想私下里解决这件事。”

“可殷然的户口也不是你销掉的啊,跟你没关系吧?难道……”

“爸爸会是那样的人吗?”他的声音不免大了一些。“问题是你朋友的户籍是归爸爸的片区管的。现在看来可能是我的一个下级受贿了,一旦查出来的话,我这个上级也是要受罚的。熙熙,你知道的吧?”

“可是……”

“熙熙,爸爸受罚无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是如果我留下了案底,你可怎么办呢?你以后可是要做大法官的啊,怎么能因为我就被断送了前程呢?”

阎熙沉默不语。

“熙熙,你能理解爸爸吗?”

“真的没你什么事吗?”阎熙看着她爸爸的双眼

“千真万确。”

“那……你走吧。”

“爸爸一定会把事情给查个水落石出的。我现在就过去,你和那个小伙子就待在这里,有什么事就电话联系。”

说完,他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阎熙则有些恍惚,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后才缓慢地迈着步子去找男生。

男生老远就看见了她,于是走上前去打招呼。

“说完了吗?诶,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不要不开心嘛。”他看阎熙垂头丧气的,便想着些什么。“这样吧,趁着叔叔去调查,咱们一起去钢琴社看看吧?就在这附近。”

“嗯?”阎熙来了兴致。“那咱们快点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松软的泥土,向着树林深处走去。此时刚刚进入黄昏,天边的太阳颓势尽显,挣扎着向这片树林投射下了最后的余晖。鸟儿们感知到黑夜将至,纷纷振翅回巢。

走了没多久,一间孤零零的老屋子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屋子的墙壁饱经风吹雨打,墙皮早已掉得七零八落,里面的红砖也裸露了出来。墙上的窗户不知被何人砸出了一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钻。唯一完好的是屋子的木门,然而门板上大片大片的霉菌则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传递着它的败絮其中。

“就是这?”阎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屋子。

“没错。”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窗户。

他走上前,试着推了推门,然而门除了“嘎吱嘎吱”地响之外纹丝不动。他又把整个身子压在门上用力地去推,但还是无济于事。

“门被锁上了。”男生仍在用力地推着。

“我来试试。”阎熙走到他旁边。

“你学过开锁?”

“没,但我爸教过我该怎么做。”

男生闪开了身子。阎熙则稍微跺了几下地,然后找准角度,抬起腿,对着门用力就是一个标准的正蹬脚。

“哐”地一下,门应声倒地。

男生震惊地看着她,眼睛都瞪圆了。

 “你干什么!被人发现……”

“都废弃了这么久,肯定没人管。”阎熙的语气十分平静。

男生看着她,无从反驳。

“说的也是……那咱们进去吧。”

阎熙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手电,打开后走了进去。男生则跟在她的身后。

屋里很黑,他们慢慢地走着,鼻腔内尽是尘土的味道。阎熙把手电打向屋子的里面,一架满是灰尘的钢琴便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这架琴居然还在。”

男生有些惊喜地走过去,用手擦去琴盖上的一些灰尘,然后掀开键盖,随手按下了一个琴键。

“隆——”

扭曲的琴声瞬间响起,搅动着屋内沉闷的空气。

“还是放得久了,都跑调了。”接着他掀开了琴盖,随手弹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不怎么会弹吗?我听着还行啊。”

“哈哈,那是刚接触的时候。”男生有些骄傲地说。“我总不能学了两年啥也不……”

他突然停下了弹奏,生生地咽回了剩下的话。

“怎么了?”

男生的手缓缓抬起,指着钢琴的一角。

“这边的琴键……被、被什么染黑了……”他的声音颤抖着。

阎熙把手电打了过去,凑近些看了看。

“这黑色的边缘有些发红啊……不会是血吧?”

男生僵硬地摇摇头。

“用这个就知道了。”

阎熙把手电筒换到左手,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了一瓶类似于杀虫剂的东西,用力晃了晃它。

“这是什么?”

“警察查案用的,叫鲁米诺,喷到血迹上就会发光。”

“你怎么会带上这种东西?”

“是我爸,好像是吧……诶呀,反正你知道它好用就行了。”

阎熙没做过多解释,对准琴键就喷了下去。随着“嘶”地一声,一团水雾喷涌而出。男生随即感觉到自己喉咙里火辣辣的,然后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阎熙也不例外,但她还是坚持着把左半边钢琴给喷了个遍。

待二人缓过来以后,发现钢琴被喷洒过的表面统统发出了明亮的蓝色荧光。荧光把他们的脸映得一片幽蓝。

阎熙手一抖,罐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血!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是血……”他听到阎熙的话后,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俩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弄出些什么动静,以免惊扰某些东西。整间屋子,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慢慢地,蓝色荧光渐渐消失,屋子里又只剩下了阎熙的手电,孤零零地发出一缕微弱的光。

好一会儿后,阎熙屏声说道:“殷然她难道……”

“别瞎猜啊……”男生嗓子有些沙哑。他朝自己的大腿用力地掐了一把,清清嗓子后,说:“先把这事告诉叔叔吧。”

“行。”

阎熙走到一旁,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来者正是阎警官。阎熙赶忙接通。

“喂,熙熙?”

“爸,是我!你赶快过来,我们……”

“熙熙,你先听我说。”电话那头,阎警官似乎喘着粗气。“那位小伙子听不到吧?”

“听不到,我没开免提。怎么了?”她回头看了看正盯着钢琴发呆的男生,小声回答道,同时朝玄关走去。

“那就好。熙熙你听好,你们现在赶快去钢琴社,小伙子知道在哪。如果这个李夏利没骗我的话,那个钢琴社其实是一个储藏室,里面应该有铁锹,你找一下。”

“爸,我们现在就在……”

…… ……

“喂,熙熙,怎么了?听得到吗?”

“……”

“喂,熙熙?”

“……”

“喂!”

“我知道了,父亲。”

阎熙说着,快步穿过了玄关。

 

 

 

熙熙在跟叔叔说些什么?怎么还偷瞄了我一眼?

男生虽这样想,但并未开口去问。镇静下来之后,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面前的这架钢琴上。

他把手搭在钢琴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琴键。

他遥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想起飘荡在树林里的“下课铃”,以及从窗户探出头,气呼呼的女孩。

他脚打着节拍,缓缓弹奏起了《致爱丽丝》。

跑调的钢琴声,搭配上分毫不差的节奏,透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音符踉跄着从钢琴里走出来,无力地在空气中晃荡着。

“姿势错了啦,背给我挺直!”

一个甜美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殷然?!”

他瞬间转过头去,却发现此时屋子空无一人。

“熙熙?熙熙!你在……”

“什么熙熙啊?专心弹琴,别给我想别的!”

这次声音更近了些。

“好的好的。”他慌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挺直了腰杆,从头开始弹《致爱丽丝》。

“你真的很喜欢这首呢。”

她在男生的耳边呢喃着。

男生的心脏不停地狂跳,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

“因为就是因为这首曲子,我们才认识的。”

“哦?你很怀念咱俩的初次相识嘛。那弹一下我第一次给你上课时弹的《野蜂飞舞》?”

她搂上了男生的脖子,咬着耳朵根说话。

刺骨的冰冷突然袭击男生的脖子,然后在他的全身蔓延开来。他的双手止不住地抖动,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我……我还不太会……会弹……”

“没关系,咱俩一起。”

话音刚落,一双惨白的手就滑到了他的手上。

“要开始喽……”

就像她第一次给男生展示的那样。随着他们俩手指快速的敲击,顷刻间狂躁的音符倾泻而出,四处横冲直撞。但与几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由于钢琴跑调,整首乐曲变得十分乖张、怪诞,好似一幅色彩怪异、透视混乱的泼漆画。

她越弹越快,快到已经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了。而男生的手似乎与她的手粘在了一起,不然怎么解释他的手也能如此飞快地弹奏呢?就这样,两人合奏着,怪诞的琴声越发张狂。

钢琴持续轰击着,男生的耳朵里不知何时响起了蜂鸣声。与此同时,他眼前的钢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连黑白键都分不出了。慢慢地,他的思维也变得单一了起来——他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希望能和殷然多待一会儿。

蜂鸣声愈来愈大。渐渐地,他听不见狂躁的琴声了。渐渐地,他看不见眼前的钢琴了……

渐渐地,意识也要模糊了……

就在男生意识模糊前的一瞬间,一句声嘶力竭的毒咒盖过钢琴声,冲过蜂鸣声,直直刺进了他迷离的脑海:

“我好恨你!你去死吧!”

紧接着,她从背后死死地掐住男生的脖子,把他的头朝钢琴的一角死命地摔过去。

她的力气之大,让男生根本挣脱不开。

眼看着自己就要死于此地,男生绝望地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突然抓住了男生的头发,把他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男生全身僵在椅子上,冷汗直流。稍微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面前只有那架破旧的钢琴,哪里有什么殷然。他回过头看去,发现救他一命的,正是之前无缘无故消失的阎熙。

她此时正冷冷地盯着男生,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熙熙?你刚才去哪了?不,不……我刚才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男生的问题,而是把铁锹递了过去。

“没什么,那不重要,你活着就好。我父亲刚才说,要让你把能给李夏利定罪的东西给挖出来。”

听到“定罪”两个字,男生为之一顿。

“定罪?他,他做了什么?”

阎熙此时微微地笑着,说道:“父亲说,挖出证据后,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他抓着阎熙的肩膀,急切地问道:“在什么地方?”

阎熙依旧笑着。把男生的手轻轻拨开后,她幽幽地说:“就在树林里,我带你过去。”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男生则赶忙跟了上去。

 

 

 

阎熙走得很快,脚步却异常地轻,男生在后面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今天恰逢十五,一轮明镜高悬夜空,皎洁的光辉被随意地播撒在林间。月光穿过林木的枝杈与叶片,在地上投射出了斑驳的倒影。清风徐徐吹来,树木随之摇曳身姿,地上的身影也跟着左倾右晃。倘若一直盯着树影看,必定会情迷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阎熙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她看了男生一眼后,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就是这里了。”

男生现在尽管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二话不说,在阎熙所指的地方挥舞起了铲子。所幸昨天这里下过雨,树林中的泥土还算松软,铲起土来并不费劲。

月亮斜挂在半空中。

夜已近很静了,除了铁锹铲起泥土的声音,只有乌鸦偶尔的嘶叫。阎熙站在一旁,提醒道:“别挖那么快,免得弄坏了些什么。”

男生没有理会,默默地奋力挥舞着铁锹。

阎熙见他不搭理自己,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半米多深的土坑,铲出来的泥土在坑旁边堆成了一个小土堆。

他仍在奋力挖着,甚至由于目前的一无所获,他的动作中多了几分急躁,挥舞铁锹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见此情景,一旁的阎熙再次提醒道:“慢一点,别……”

“哼,说得轻巧。”男生有些生气地打断她,同时用脚使劲把铁锹给踩入土中——这一铲他一开始才铲进去了一点点。然后男生身子一沉,吃力地掀起铁锹上的土。“又不是你女朋友……”他咬着牙,两条胳膊使着劲。“……找不到了!”

他用力地向上一抛,把这一铲土全部洒向了空中。

一时间,尘土漫天。

然而,铁锹这次带出的,除了腥黄的泥土外,还有一抹深蓝。

他定睛看去,发现那似乎是一块布料。男生伸手抓住布料的一角,用力扯了扯,却发现它纹丝不动。他又铆足了劲去拽它,但是仍然无济于事。无奈之下,他拿起铁锹,在布料的上方小心地挖着。

站在后面的阎熙也看到了那抹深蓝。

她嘴角微微上扬,静悄悄地卸下了一直背着的书包。

男生先是慢慢地把铁锹插入土中,然后轻轻地把土铲到一边。这样反反复复挖了不知多久以后,一条脏得不成样子的裙子便重现天日。

他死死地盯着这条裙子,依稀分辨出了它原本的样貌——一条淡蓝色的水手服短裙。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打在了裙子上。

他认为自己没有哭,毕竟自己的嘴巴可正笑着呢!

尽管又有两颗泪珠划过了他的脸庞。

男生拭去眼泪,趴在地上,用手拨去裙子周围的泥土。碰到比较硬的土块,他也顾不上疼痛了,干脆用手指去挖。

很快,一件水手服上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衣服的上衣早已被泥土染成了黄褐色。而衣襟亦未能幸免,如同裙子一样被浸淫成了深蓝色。

男生没敢继续挖下去。

他看着面前的衣冠,心里十分清楚,这分明就是殷然平日里最常穿的那套衣服。

也许……就只有衣服呢?

他的手在衣襟处摸索着,找到了一颗扣子。

双手颤抖着,男生解开了它。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扣子一一被解开,男生在心中不停地祈祷。

他祈祷,这里除了这件衣服外,别无他物。

他甚至故意放缓了解开扣子的动作,好让自己多祈祷一会儿。

说不定,能打动神灵呢。

神啊……

然而,宣判前的祷告终究不是无限的。

在解开了最后一个扣子后,他的双手轻轻地撩开了上衣。

此时,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凄清的月光,好似战神投下的标枪,正中这片空地,把男生的脸映得惨白——

那是一张绝望的面孔。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嘴巴一张一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喉咙里时不时的呜咽。

男生不知为何,此刻自己竟哭不出来。

他就这样一直僵在原地,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

男生呆滞地扭过头去,却发现——

一把锤子直冲自己的面门而来。

锤子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脑门上,发出了一记沉闷的响声。

男生应声倒地,浑身不停地抽搐。

他艰难地抬起头。在看清了来者后,从嘴角挤出了几个字——

“熙……熙,你干什……不对,你不……”

阎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声地举起手中的锤子,对着他的头猛砸了一下又一下,直至男生一动不动地躺在坑里,再无声息。

她扔下锤子,将男生的尸体从坑里拽了出来。接着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把锯子,毫不费力地锯开了男生的脑壳。

腥咸的脑浆与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相互交杂着。

阎熙小心翼翼地拆下男生被锯成两半的顶骨,然后轻轻地抚摸着他粉红色的、略微有些泛白的大脑。

她忘情地看着所抚之物,由衷地赞叹道:

“真是漂亮的「血灵」啊,不枉我费此番功夫……”

然后,她把脸埋在男生的脑壳里,尽情啃食了起来。

享用完毕后,阎熙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向着地上的尸体深鞠了一躬。

许久之后,他抬起身子,双眼迷离地看向前方。

毫无征兆地,阎熙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沉闷的响声散去之后,树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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