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JOJO第四部官方外传小说《THE BOOK》(三)

2023-08-19 16:20 作者:不出京吹三不改名  | 我要投稿

以下是已经动漫化的部分。


第三章

  Confutatis

  Confutatis maledictis

  Flammis acribus addictis,

  Voca me cum benedictis.

  Oro supplex et acclinis,

  Cor contritum quasi cinis,

  Gere curam mei finis.

 

 

  

  杜王町的商店街上有一间小型的旧书店。刚才,我看见一个同年级的朋友进了书店,我便也跟着走了进去。我装作偶然遇见他的样子,两个人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甚至聊到了大扫除值日等等。通过交际,我发现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与仗助君和亿泰君不同。他的身高和体型都与我差不多,并没有参加学校里的任何社团活动。现在,书店里只有我们二人,店主大叔一个人闷在收银台后面的小屋里。“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他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雨声,而我们二人都没有带伞。

  “再在店里等等吧,雨肯定马上就会停的。”

  我向他说道。我们一边在书店里等待雨停,一边兴致勃勃地聊起了漫画。

  “广濑君,你看小说吗?”

  他一边浏览着陈列在书架上的袖珍本旧书,一边向我问道。

  “偶尔会看,但没有漫画看得多,而且我只看我喜欢的漫画的小说版。”

  “漫画的小说版?你是指把漫画里的内容直接改写成文章吗?”

  “出场人物是相同的,但内容上会有所创新。”

  “这和同人志好像没什么区别吧?”

  外面的雨声仍旧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书店的店门早已关了起来。那个同年级的少年从书架的高处取下了一本袖珍本图书,开始翻阅起来,而我的目光则集中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校服袖口挽着,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红色抓痕。我若无其事般地向他问道:

  “喂,我看到你的手臂上有一道红线,那是抓痕吧?是被谁抓伤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后留下的伤痕。”

  那个朋友若无其事般地回答道。

  “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是最近,在学校的时候弄的。我在学校的某间教室里望见了窗外的滑梯和秋千……”

  “滑梯和秋千?我们学校里应该没有这些东西啊。”

  “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没错……不过,我的确记得自己看到了。难道是我看花眼了吗?为什么我的手臂会被抓伤呢……”

  他不停地翻着书,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仿佛是完全出于下意识的行为。

  “真奇怪啊,手臂明明被抓伤了,可自己却忘了是怎么回事……”

  他用左后托住书,右手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着。哗啦哗啦,剩下的书页越来越少。突然,雨声在一瞬间变大,然后又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有人打开店门走了进来。那位朋友向入口处瞥了一眼,然后又继续将目光集中在书本上。

  “对了,你知道岸边露伴这位漫画家吗?”

  听到我的询问,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可是最棒的漫画家,我认为他的作品已经达到了艺术的境界。”

  说着,他仍不停地翻着手中的书。而且他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翻过底页后,连封底也翻了过去,接下来,他竟然无意识地把书翻到了自己拿书的左手上。就在他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惊讶表情的时候,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谢谢,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岸边露伴。那个同年级的少年已经昏了过去,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漫画家的话。因为他倒在地上时受到的冲击,他手上和脸上皮肤开始一片片的剥离。一块块薄薄的皮肤翻卷着,宛如杂志的一页页纸张,无法想象那是肉体的一部分。皮肤表面排列着一行行的文字,那是他自己的记忆和心理。

  “让你久等了,因为今天是截止日期。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十六页完全处于白纸状态呢。”

  我在进入旧书店之前曾打电话把他叫到这里来。我不知道这个我行我素的人是否会来,但我觉得他应该也对整个事件感兴趣,因为这些在将来都会成为他创作漫画的素材。

  “你没写完原稿就到这里来,没关系吗?”

  “没写完?你在说什么啊?我已经写完了,刚刚才送到出版社那里。”

  岸边露伴弯下瘦瘦的身体,卷起那个同年级学生的袖子,确认着他皮肤上的红色抓痕。随着岸边露伴抬起那个少年的手臂,皮肤如纸般纷纷散落。

  “已经有近三十名学生的手臂上留下这种抓痕了,而且不仅仅是男生,还有女生,甚至还有老师……中等部里也出现了有抓痕的学生。”

  “这种现象应该也是那家伙的【替身】的能力吧。”

  “不可能所有人都在同一天被抓伤手臂,也不可能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抓伤。因为现在是冬天,所有人都穿着长袖衣服,即使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抓住手臂,也不可能隔着衣服抓出这种伤痕的。而且,我在上课时确认过所有同学的手臂,他的手臂在那时还没有抓痕。”

  我们本来准备搜寻手臂上有抓痕的男生的,但看来犯人已经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察觉了,所以才会想出这种对策。那家伙肯定是想通过增加与自己拥有相同特征的人,来避开我们的搜寻。

  “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呢——他们所有人都相信手臂是被自己抓伤的……”

  岸边露伴低头望向已经变成书本状态的昏厥少年,口中说道。

  “我们来检查一下,也许能像猫那时一样发现抓痕出现的原因。”

  虽然有些对不住那位同年级的朋友,但除此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那位同学的脸像纸一样卷曲着,岸边露伴翻弄着他的脸,就像在看杂志一样。我们一同阅读起那位同学被文字化的记忆。

  “看来,他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少年,并不是【替身使者】。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我们正在搜寻的犯人。嗯,他的成绩位于中上游,噢,这里还写着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名字。”

  “请不要只注意这些。”

  “你还是那么一本正经啊。嗯,他的爱好是看书,看来他一有时间就会去看书,最近看的书是创元社出版的《书的历史》。说起来,你知道人类历史上最畅销最持久的是哪一部书吗?”

  “应该是圣经吧?”

  “趁着我们现在在旧书店里,我就告诉你一些关于书的小知识吧。书的历史和圣经之间存在很深的关系。只要查阅书是怎么起源的,肯定就会涉及到圣经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为了宣扬神的圣训,教会便出版了圣经。因为当时还没有印刷机,所以是由修行僧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古腾堡(注9:第一位使书本得以大量生产的西方人,专门印刷圣经)就是为了出版圣经才发明的印刷机。书的历史就是宗教的历史。神的圣训被印刷机无数次地印刷出来,不久便遍布全球了。”

  “我对宗教不是很了解。”

  “开始思考文明的时候,宗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因为它牵涉到政治、艺术、科学等所有因素。喂,你看看这个。”

  岸边露伴指着那位同学的脸的内侧向我说道。他的记忆已经被文字化井显示在皮肤上,但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只有那里的文字密度是最高的。在一行行的文字之间,还额外排列着一些细小的文字,这些文字被硬生生地挤进了这块狭小的空间。这些文字的字体与其他部分的不同,给人一种仿佛是正文后的补记一样的印象。

  【咔、咔、咔、咔、咔……我的头仿佛要裂开了。必须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挠,咔、咔、咔,皮肤剥离,夹在指甲缝里。必须在身体上打穿一个大洞,让空气从中通过,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大家的声音都那么讨厌,让我感到越来越难过。声音从窗外的秋千和滑梯处传来,他们玩得那么悠闲。混蛋!我想去揍他们。立在广场上的时钟指针一动不动,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了。必须在身体上打穿一个大洞,让空气从中通过。必须抓伤手臂,让热度和空气从中通过,这样我的头才不会裂开。咔、咔、咔……】

  书店内异常安静,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我和岸边露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只有这部分显得比较混乱。”

  “看来他还对文章进行了校正,硬生生地在这里插了一段不同的场景。”

  直觉告诉我们,这部分的内容恐怕是其他人写上去的,而并不是这位同年级少年自己的经历。

  “看来,他以为这段文字是自己过去的记忆呢。”

  “难道犯人的【替身】拥有编造记忆的能力?可是,不管怎么说,写在上面的只是记忆而已,为什么手臂上会出现抓痕呢?”

  岸边露伴低头望向地上的一本书,那是那位同学刚才拿在手里的袖珍本图书。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在读到非常棒的漫画或小说时,出场人物的痛苦仿佛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这个少年身上发生的现象就让我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他记忆里的这段经历也许是真正存在过的,因为它太过真实了,甚至令肉体都受到了影响。而且,心和身体是联系在一起的。在心里写入这样一段话也能令身体受伤,这就如同【替身】受了伤,【替身使者】本人也会受伤的道理一样。”

  我隐约意识到了犯人的【替身】的真面目。如果他说得没错,织笠花惠肯定是被人植入了交通事故的记忆,这令她的肉体产生了被车撞飞的错觉,所以,她才会在家中受到那么严重的伤,仿佛遇到交通事故一样,而寝室里的家具却完好无损。

  “还有,你刚才提到了【编造记忆的能力】,准确的说,这种表达方法并不正确。犯人恐怕并不能随心所欲地编造记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织笠花惠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而不是猝死。她是因为受伤后长时间没有得到处理才死去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为什么犯人没有让她猝死呢?如果犯人能够随心所欲地编造记忆,随心所欲地令对方受伤的话,完全可以为对方植入因心脏病发作而死去的记忆,而且,这样做的风险还比较小。如果当时有人发现了受伤的她,那她就有可能获救。这样看来,犯人所植入的记忆恐怕是有一定限制的。”

  “限制?”

  “按照我的想法,犯人恐怕只能为对方植入【自己的记忆】。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好几个疑点,比如织笠花惠没有猝死的理由。因为犯人本人并没有猝死的经历,所以他无法为对方植入猝死的记忆。”

  “那空中飞车的事件又怎么解释?织笠花惠身上被保险杆撞击的伤痕位置很高,通常根本无法想象,简直就像被浮在空中的车撞了一样。”

  如果犯人不能随心所欲地编造记忆的话,她身上是不会留下那种伤痕的。可是,岸边露伴却镇静地回答道:

  “我们可以这样猜测,事故的记忆存在于犯人的孩提时代,在发生事故的时候,犯人的身材还非常矮小。因此,保险杆的撞击伤痕位于右腿的根部附近。在将这种经历植入身高达到一米六九的织笠花惠的体内时,保险杆的撞击伤痕也被刻印在了同一位置,所以才会造成如此奇怪的现象,仿佛没有一辆车会拥有这种高度一样。犯人的【替身】只能植入【自己的记忆】,这样想的话,就可以接受了吧?”

  岸边露伴取出钢笔,开始在那位同学的脸的内侧写字。

  “醒来的时候他会什么都不记得,在旧书店的时候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醒来后应该不会记得我的存在,也不会记得自己变成了书的状态。接着,岸边露伴用钢笔将犯人写下的文字画上横线,清除了这段记忆。

  “这样一来,不好的记忆就会消失,只是不知道他手臂上的抓痕是否也会消失。”

  “犯人竟然能够操控记忆,这和你的【替身】简直太像了……”

  “说到这里,还有一些疑点无法弄清。例如,在犯人与织笠花惠隔着窗户面对面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脱掉校服的上衣呢?”

  “从结果来看不是很好吗?正因为他脱掉了上衣,我们才知道他手臂上有抓痕。如果不是她养的猫托莉尼特看到了那一幕,我们几乎毫无线索。”

  “你不觉得奇怪吗?在如此寒冷的冬天,有必要在户外将手臂露出来吗?”

  “也许他不想让血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织笠花惠和犯人之间隔着窗玻璃呢,血不可能溅到他身上。也许犯人的这一举动正是我们查明他【替身】的最重要的一点。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正确答案,但如果某天和犯人当面对峙的话,这些细微的疑点也许就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说完,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书店内充满旧书的气味,今人感到心情平静,仿佛置身于寺院中。

  “仗助那家伙怎么样了?”

  岸边露伴有话没话地向我问道。

  “在那件事发生后,他仅有一天没去上学,不过,现在神经还绷得紧紧的呢。”

  在上周的夜里,仗助君的母亲手臂出血,昏倒在地。幸运的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正是仗助君。借助他【替身】的能力,他的母亲很快就得到了治疗,恢复得也很快,甚至没有留下伤疤。可是,流失的鲜血是不会重新回到身体里的。他的母亲需要尽快输血,仗助君就将她送去了医院。五天后,他的母亲已经平安出院了,但仗助君自己却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也许是他的发型成为了犯人的目标。”

  岸边露伴嗤之以鼻。他和仗助君之间的关系很差,两个人只要一见面,气氛肯定就会变得十分恶劣。如今,除非在街上偶然擦肩而过,否则他们两个人是不会见面的。

  “【替身】当时也许就隐藏在某件东西里,比如送到的信封里……”

  据说,仗助君的母亲打开信封后手臂马上就开始出血,昏倒在地。可是,信封里却空空如也。信封本身是市面上的常见货,从中找不出任何线索,也无法通过写在信封上面的【至东方仗助】的字样来确定犯人。

  仗助君的母亲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医生问起她是怎么受伤的,她的母亲做出了如下的回答——

  “我突然用剪刀刺伤了自己。”

  无法想象仗助君听到母亲如此回答后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一直闭口不语,我们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不过,仗助君肯定不会放过犯人的。

  “请你也清除犯人在仗助君母亲身上植入的记忆吧。”

  “确实这么做比较好。虽然仗助那家伙不会领情。那么,我们这就回去吧。”

  那位同年级的少年翻卷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因为岸边露伴的能力【天堂之门】已经解除了。他仍在昏睡中,不久就会自己醒来,所以我们并没有叫醒他。

  我和岸边露伴走出了旧书店。天空中万里无云,天边亮起美丽的晚霞。正因如此,仅在旧书店周围响起的雨声听上去才显得那么奇怪。当路上的行人通过时,脚下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岸边露伴听着这声音,偏头问道:

  “这声音是康一君弄出来的吗?”

  “因为露伴你迟迟不来,我不这样做很难留住他啊。”

  一条蜥蜴般的尾巴从我们面前横穿而过,那是我的【替身】——名叫【回音】。

  “不知道犯人的【替身】是什么形状,叫什么名字。”

  在步行的途中,我向他问道。

  “名字?这种【替身】的名字有很多都取自于西方的音乐。”

  “真的吗?”

  “开玩笑的。”

  【回音】解除了【哗啦哗啦】的雨声后,周围突然变得无比的安静。

 

 

  

  异常的疲惫感偶尔会消除,但直觉告诉她,这种状态并没有那么简单。明里在笔记本上写道——

  【我怀上你的孩子了。】

  到了深夜,等到大神照彦来到楼顶时,她便发出声音,唤起他的注意。她的喉咙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发出嘶哑呻吟般的声音。即便如此,对方好像仍旧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楼顶垂下钓线和鱼钩。她将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张钩在了鱼钩上,然后拽了几下钓线,他便用钓线将纸拉了上去。她非常期待他能将自己从楼层的夹缝间弄出去,但他并没有那么天真。

  “感谢神,神赐予了你祝福。”

  他并没有垂下软梯或绳索,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祈求获救的心情。

  她发出的声音还无法传到外面,如果她此刻能够大声叫喊的话,恐怕早已冲着外面的道路大叫不已了。自己的身体里正在逐渐形成一个新的生命,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马上逃出这里,到医院去接受手术。她想去堕胎,将继承了那个男人遗传基因的胎儿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大神照彦扔下来几本关于妊娠和生产的书籍,因为他必须要照顾明里的健康。根据书本的记载,在妊娠后的第十一周之前,可以通过简单的方法进行堕胎手术。从第十二周开始,由于胎儿身体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大小,只有通过分娩才能取出胎儿。

  最初的小细胞不断分裂,不断膨胀,最后长成人形。肉团和人类之间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呢?据说,过了第十二周以后,堕胎时必须提交死产免责书,也许是因为从文件上已经能判断出腹中的胎儿属于一个生命体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自己也希望能在那之前从这里逃出去,到医院去做手术,可是,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炎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夜里逐渐变得寒冷起来。大神照彦扔下了厚毛毯和冬天穿的衣服。十二周很快就过去了,那只猫并没有来。肚子已经不再胀大了,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身体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她经常会感到恶心,在下水道前呕吐的次数也越来越顿繁。她翻阅关于妊娠的书籍,想找到缓解这种妊娠反应的疗法,书上写着【妊娠反应是受到心理因素左右的,请不要生活劳累】。看来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了,她生气地将书向墙上扔去。

  每当新的一天到来,她就在墙上划一道线,当墙上的线超过一百道的时候,她开始考虑自杀。自杀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用掉落的玻璃碎片割破手腕,可以将衣物挂在管道上上吊,也可以绝食饿死。可是,一想到那只猫也许明天就会来了,她就想再多等一天。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也想要尽力去把握。就这样,她一直拖延着没有去死,勉强地活在墙缝里,不久,妊娠反应消失了。她的身体终于安定下来,仿佛飞机的剧烈摇晃消失一般。

  某天早晨,出现了一只面目丑恶的老鼠,开始翻弄袋子中的食物。

  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优美的音乐。

  她忘记了从老鼠那里逃开,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她在不久以前就感到了胎儿在肚子里蠕动。

  可是,此刻,她开始感觉到腹中麻酥酥的触感。

  有一个物体正在自己身体里面爬动,却不受自己的意识支配。

  那并不是异物,反而可以说与异物完全对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比他与自己更亲近的了。

  这肯定是遍布在地球上的奇迹。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和其他动物就开始不断地重复这种做法,借以繁衍生息。

  每次出现胎动时,一个人待在墙壁夹缝间的寂寞感就会变淡。她一整天都在数着腹中胎动的次数。她甚至知道胎儿什么时候在睡觉,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睛,开始爬动。

  她一边望着明信片一边落泪。站在草原上的两匹马看上去仿佛是母子。流在这个婴儿身上的一半血液是那个男人的,这是自己绝对不能容忍的,一定要将这个婴儿杀死。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考虑怎样把婴儿生下来,而不是怎样将婴儿杀死。

  在大神照彦扔下来的各种各样的物资中,有很多妊娠用的衣服和营养价值很高的食品。已经进入冬天了,气温越来越低,她很担心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是否能安全度过这个冬天。肆虐的寒风并没有刮进夹缝里,但夜里非常的寒冷,简直可以将人活活冻死,她在睡觉的时候要将大神扔下来的所有衣服和毛毯都裹在身上。自来水管道里的水沿着墙壁不停地滴落,并没有上冻,但罐头瓶里的水却已经开始结冰,无法再饮用了。她曾经在笔记本上多次要求大神扔下电热毯和石油暖炉等取暖器具,虽然大神并没有提供这些取暖设备,但他却从楼顶扔下了小火炉和燃料煤气,甚至还扔下了一个烧水壶。大神肯定是在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才决定为她提供火源的,他应该会想到她可能会利用点火冒起的烟来求助,但他觉得必须降低她被冻死的危险性。

  与《十五少年漂流记》(注10:《十五少年漂流记》,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所著。故事讲了十五名少年在包风雨的袭击下,漂流到无人的荒岛上,凭着坚韧的意志力和过人的智慧,终于克服了恶劣环境,安全地返回了故乡)中的少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的生命得到了保障。自从拿到小火炉后,她可以在任何时候烧开水,可以用冒着腾腾热气的开水洗澡。她望向镜中,自己皮肤粗糙,毫无血色,嘴唇青紫。身上的气味肯定也很难闻,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出来。今后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加清洁,因为一旦生病的话,就会牵涉到腹中孩子的生命的。

  她将包装用的纸箱铺在地上,睡觉时身上裹着层层的毛毯和衣服。由于衣服和毛毯之间并不能完全毫无缝隙,在下雪的时候就会积满厚厚的雪。不久,外面传来了圣诞节的音乐声。每年,商业街在进行圣诞节促销的时候都会播放“铃儿响叮当”或者“平安夜”这类的歌曲。街上此刻肯定已经人山人海,相当热闹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将杯中的开水倒入口中。那个杯子是别人扔在这里的,本身也并不是一个杯子,而是一个有裂纹的茶碗,她就把它拿来当作杯子使用。她身上披着好几层毛毯,啜着杯中的开水,呼出的空气变成一片白雾,雪花缓缓地落在墙壁上。

  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了,仿佛囫囵吞下了一个小西瓜。胎儿的活动也异常活跃。她用嘶哑的声音对着自己的孩子说道:

  “能在你出生前离开这里就好了。”

  她并没有放弃逃跑。她总是将写好的信放在身旁,准备等那只猫来的时候系在它的项圈上。为了不让雨水打湿信上的文字,她用了好多塑料袋将那封信层层包裹起来。购物袋还是有很多的,大神在提供食品等生活物资时,都是装在家美优超市的塑料袋里一起扔下来的。

 

  在已经听不到“平安夜”的音乐声的一天,她被孩子的活动弄醒了,她她掀开裹在身上的层层毛毯,小心的起身,不去碰翻装满开水的水壶。水壶里的水在夜里还是温的,但到了早晨就会变凉。她想重新烧开水,便将水壶放在了小火炉上。她将手放在火上取暖,却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

  一只猫正站在远处,脖子上戴着红色的项圈,一身淡茶色的毛,正是以前来过这里的那只猫。她突然动了一下,那只猫仿佛受到了惊吓,但并没有逃开。心脏的跳动开始加速。可能是察觉到了这一突发情况,腹中的孩子也毫不客气地动了起来。她凝视着那只猫的眼睛,慢慢地从袋中拿出昨天吃剩下的香肠。那只猫仿佛起了兴趣,来到了触手可及的范围。她战战兢兢地抚摸着猫的后背,那种温暖的触觉令她的心头涌起一阵火热。她想就这样一直抚摸下去,但是,她还有该做的事情,她必须让那只猫将自己的【话】传达给某人。

  她将那封信夹在猫儿的项圈上,并且用绳子系紧,以防掉落。绳子是她扯碎塑料袋做成的。

  她松开手,那只猫叼着香肠跑进了银行和杂居公寓之间的窄缝里。那道缝隙只有十五厘米左右的宽度,人是无法进去的。她一直望着那道缝隙,直到猫儿的背影消失不见。

 

 

  

  教学楼后面的垃圾场上扔着几张椅子和桌子,所有的桌椅都变成了很奇怪的形状。椅子靠背变成了螺旋状,桌面上到处都是毛刺,桌椅的腿儿都各自缠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疹人。还有的椅子和桌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新的产物,甚至叫人弄不清楚一共有多少件这样的作品。在听过亿泰君的说明以后,我才知道这些东西原来是椅子和桌子。

  “我看见它们是从仗助的班级里搬出来的,应该是那家伙的杰作吧。”

  我能够想象得出烦躁不安的仗助君殴打桌椅时的情景。歪斜扭曲的桌椅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了仗助君此刻的心境。在他烦躁不安的时候,被他【替身】破坏掉的东西经常会像这样扭曲变形。

  由于尚未查明加害她母亲的犯人,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伤害她母亲的人肯定就是杀害织笠花惠的犯人。根据岸边露伴的【天堂之门】的调查结果来看,仗助君的母亲也被植入了记忆。据说,仗助君的母亲体内也被写入了【用剪刀刺伤双手,企图自杀】的字样,就像那位同年级的朋友一样,文中并没有包含可以确定犯人的信息。

  在意识到犯人是明确的【敌人】后,我们曾在一起商量过对策。最后,我们决定装出【放弃事件调查】的假象。【敌人】注意到我们插手这一系列事件后,应该会时刻监视我们的举动的。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搜寻手臂上有抓痕的少年,【敌人】可能就会发动攻击。那样一来,也许就会像仗助君的母亲一样,连自己的家人都会被卷入到危险中。这一点是必须回避的。

  但我们并没有放弃搜寻【敌人】。我们分头调查了杜王町的每个公园,调查那里是否安设有【滑梯】和【秋千】等游乐设施,调查哪里立有【时钟】。

  【咔、咔、咔……我的头仿佛要裂开了。必须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挠,咔、咔、咔……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大家的声音都那么讨厌,让我感到越来越难过。声音从窗外的秋千和滑梯处传来,他们玩得耶么悠闲。混蛋!我想去揍他们。立在广场上的时钟指针一动不动……】

  根据岸边露伴的看法,写在那位同年级少年身体里的文章是【敌人】自身的经历。如果他没说错的话,我们所要搜寻的人物应该住在可以从窗户看见公园的地方,或者曾经住过,否则是无法从窗户看见【秋千】和【滑梯】的。

  犯人住在公园旁边,而且现在是葡萄丘学园高等部或中等部的在籍学生,手臂上有抓痕。只要找到这样的少年就可以了。

  我们首先搜寻了符合条件的公园。在杜王町零星散布着大约二十多个公园,有完全覆盖着森林的大型公园,也有位于公寓之间的小型公园。其中,同时存在【秋千】、【滑梯】和【时钟】的公园很少。

  可是,我们对这些公园的周边居民进行了调查,感觉不到那个似乎是【敌人】的少年的存在。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们毫无线索。

 

  二○○○年二月下旬,期末考试开始了,我被山岸由花子拽到了市立图书馆里。图书馆是仿照车站前面的商店街而建造的西洋式建筑,由于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荆棘,所以被通称为【荆棘馆】。我被按在一楼阅览室的座位上,被迫做起了习题集。各位看过漫画的读者想必知道,我反抗的话会没命的。当由花子逼迫我在【荆棘馆】里学习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她的一位小学女同学,并交谈了起来。由花子有着外国模特一般的体型,那个女同学则瘦得像根花茎一般。

  “由花子,你也经常来这里学习吗?”

  “只有和广濑君一起学习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由花子将我解释成了她的恋人,那个女同学则再次向我施了一礼。

  “你好,我只听说过你的名字。”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可爱地笑了起来。她的名字是双叶千帆,就住在由花子家的附近。她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不是特别亲密,但见了面也会彼此打招呼。

  多亏由花子强迫我在图书馆学习,我顺利地通过了期末考试。仗助君也勉强通过了,亿泰君则没能顺利通过。亿泰君毁灭性的考试结果在学校里广为流传。他本人展示了拿回来的试卷,上面的确是学校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不毛之地。就连其他班级素不相识的女同学在走廊里和亿泰君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看着他窃窃私语。如果亿泰君注意到她们的举动而转过身去,她们就会尖叫着跑开。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平易近人,但由于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电影里的不良少年一样,所以有不少学生见到他都觉得他会危及到自己的生命。

  在我们为期末考试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岸边露伴已经掌握了关于织笠花惠的一些情报。这几年,有人向她的银行户头里存了一大笔钱,据说足够她自己用一辈子的了。而且,她在一年前患上了子宫癌,虽然手术成功了,但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这时,我们已经将杜王町的所有公园都调查完毕了。我们缩小范围,将目标集中在【滑梯】、【秋千】和【时钟】都具备的公园上,还搜寻了能看到这些东西的窗户。符合条件的窗户屈指可数,我们调查出现在住在那里的人以及曾经住过那里的人,但并没有发现中高年级的少年。也许【敌人】记忆中描写的广场位于其他城镇的公园里,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这天早晨,我正在做着美梦,感觉春天马上就要来临时,却突然被闹钟叫醒了。被窝外面冷得令人绝望。我拉开窗帘,窗外雪花纷飞。那一天是我们葡萄丘高中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

 

  二○○○年三月十七日。

  在赶往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路上,雪开始越下越大。雪花足有校服上的纽扣那么大,从紧闭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的除了雪还是雪。雪花从上空啪啦啪啦地掉落,仿佛要发生天地异变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地面覆盖得一片雪白。我在教室里从老师手中接过通信簿,便离开了学校。虽然势头有所减弱,但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地上的积雪足有二十厘米厚,所以我没有骑自行车回家,而是选择了乘坐公交车。穿过校门,一直走到车站前的公交车终点站,我浑身发抖地等待公交车的到来,却偶然见到了仗助君。

  仗助君正望着公交车终点站中央的圆形水池。他和我一样没有带伞,肩上和头发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你平时骑的山地车去哪儿了?”

  “放在学校里了。”

  伤害仗助君母亲的犯人最终仍旧没有抓到,但过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总算恢复了冷静。我们一起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内挤满了葡萄丘高中回家的学生。车上没有空座。我们只能抓住吊环站在车里。公交车向前驶去,一边随着车子摇晃,我们一边看着窗外不断逝去的白色景象。

  “好像从我们小时候起,就没有再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仗助君低声说道。在我们四岁的时候,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他恐怕就是指那次吧。

  “不,我觉得那天晚上的积雪要更厚一些。”

  公交车驶入了二杜隧道。窗外一下子变暗了,仿佛正行驶在黑夜里一样。仗助君凝视着自己映在窗上的脸。

  我以前曾听仗助君说过,他在四岁时的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差点儿死去。

  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来叙述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那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冬天。仗助君突然开始发高烧,而高烧的原因不明。仗助君的母亲在深夜里开车将他送往S市内的医院。

  那天晚上,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很不走运,他母亲的车轮陷在了农田道正中央的积雪里,动弹不得。虽然缠上了防滑链条,但车轮还是不住地打滑,根本无法向前行驶。

  仗助君的脸色很差,看上去片刻都不能耽搁。他母亲想向人求助,但当时的杜王町尚在开发之中,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多的住宅和车辆。周围只有被雪覆盖的广阔田地,根本看不到人家。当时,帮助他母亲的是一个男子高中生。

  当时,仗助君的母亲正在无法动弹的车内干着急,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身穿校服的不良少年,梳着一个牢固的大背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下雪的夜晚里站在农田道正中央。不良高中生向车中望去。【他】遍体鳞伤,好像刚刚打过架一样,脸上残留着淤青和伤痕,嘴唇也裂开了。仗助君的母亲非常的警惕,但【他】望着蜷缩在副驾驶席上的四岁的仗助君,开口说道:

  “这孩子生病了吧?我来推车。”

  【他】毫不犹豫地脱掉校服上衣,塞在后车轮下面。【他】来到汽车后面,开始用两只手尽力推车。意识模糊的仗助君看到了【他】的样子。

  “快点儿踩油门啊,开动以后不要停下来……否则轮胎又会陷到雪里的。”

  仗助君的母亲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踩动油门。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咬住制服,车子终于开动起来。

  仗助君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医院,马上接受了治疗,然后住进了医院。从那晚开始的五十天里,他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想起了那个帮助自己的少年。被轮胎上的防滑链条碾过后,【他】的制服肯定已经支离破碎了吧。仗助君想象着【他】顶着风雪回家的的背影,终于挺过了高烧的折磨。

  之后,仗助君的母亲曾经寻找过那个少年,但没有找到。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高中生是什么人。

  为了帮助素不相识的人,将自己的衣服塞在车轮下面,普通人恐怕无法做出这种行为。难道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制服就如此一文不值吗?不,不会的。【他】这样做完全是出自真正的善意。【他】的举动改变了仗助君今后的人生和生活方式。至今,【他】仍是仗助君【憧憬】的人。

  据说,仗助君的背头就是模仿了【他】的发型。当初他刚进高中的时候,不良学长们曾嘲笑过他的发型。不过,在与仗助君说话之后,那位学长的鼻子形状就有所变化了。平时的仗助君并不会过分的胡闹,但如果有人嘲笑他的发型,他的态度就会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据说,他认为嘲笑他的发型就是在侮辱小时候救过他的【他】。

 

  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碾压在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仗助君利用窗玻璃的镜子效果,整理了一下头发。

  “头发有点儿不固定啊。”

  说着,仗助君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我却没看出来他的头发哪里乱了。

  “想象不出你梳其他发型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放弃这个发型的话,那我就不是【东方仗助】,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的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仿佛在责怪我刚才所说的话。

  自愿脱下穿在身上的衣服,只为了帮助他人。【他】的这种行动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仗助君的心里。对于仗助君来说,【他】仿佛已经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像是一个父亲般的存在。仗助君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许正是【他】的背影代替了仗助君的父亲,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你现在还想见到他吗?”

  “老实说,我有些害怕见到他。我至今仍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性格,但同时还感到有些害怕,因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停了片刻,仗助君继续说遁。

  “不过,如果有机会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的。”

  顺便一提,在漫画连载时,当救了孩提时代的仗助君的背头少年出现的时候,热心的读者产生了种种猜测,因为大家觉得他可能是为后文做铺垫的一个伏笔人物。可是,在此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出场,JOJO的第四部就直接结束了。在对这位少年产生的种种猜测中,最多的一种看法认为——“他应该是被敌人的【替身】能力弄到了过去的仗助君本人”。大家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在漫画的回想篇中出现的少年,无论从体型到服装都酷似高中时代的仗助君。

  公交车驶出二杜隧道后,窗外再次出现一望无际的雪景。由于这里已经远离了市中心,所以只能看见树木和农田。进入路旁分布着人家的小路后,公文车会时不时地停下,让乘客下车。由于我一直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所以几乎没有机会乘坐公交车,窗外的风景对我来说也就显得十分新鲜。

  在不断流逝的景色中,突然出现了【秋千】和【滑梯】。它们从眼前划过,消失在后方。突然看到这一幕的我,连忙将脑袋紧贴在车窗上,发出了“咣”的一声。

  “怎么了?”

  仗助君向我问道。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公园……”

  “公园?这种地方会有公园吗?”

  我们已经调查了杜王町所有的公园,刚才那个地方不应该有公园的。

  我和仗助君在下一站下了车,公交车在一阵引擎声中开走以后,周围变得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雪吸收了一样。大气很冷,我们哆哆嗦嗦地向来时的路走去。只见路旁零星散布看一些人家,有一个角落被树丛围了起来,有孩子玩耍的声音从那里传来。那并不是公园,而是一个被田地围拢起来的儿童福利院。

 

 

  

  “学长,你紧张吗?”

  千帆一边踏在雪上,一边向走在前面的莲见学长问道。在从结业典礼返家的途中,雪越下越大,整个杜王町已经是一片雪白。停在道旁的汽车和自行车、店铺的招牌和围栏上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千帆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儿滑摔倒了,但莲见学长则平稳悠闲地走在前头。他看着雪景,并没有产生任何感慨,恬淡得一如往常。千帆滑了一下,慌忙抓住路旁的树,但是学长仍在继续向前走去,二人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在一片白皑皑的雪景中,只有穿在学长身上的校服是黑色的。学长并没有回头,只是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说道。

  “我不紧张。而是感到非常激动。”

  千帆正带着学长前往自己家中,他和父亲还没有见过面。

  “没关系,我父亲很平易近人的。”

  千帆的父亲曾经对她说过,如果交了男朋友的话就把他带到家里来看看。

  千帆拉住学长伸过来的手,在难行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不久便进入了自家所在的住宅区。她一边介绍着,一边几次偷偷望向莲见学长的脸。

  他们已经交往两个月了。有一天,二人在意大利餐厅用餐的时候,千帆被一个男人骚扰了,这件事也让二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骚扰她的男人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这件事并没有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好像只被当成了一次普通的吵架。

  千帆不知道学长为什么能够非常熟练地使用刀子。便向他问起,按照他的解释,是因为他曾经经常和福利院里的朋友一起掷飞刀,把这当作一种消遣。二人开始交往后,千帆才从莲见学长身上看到了很多以前无从得见的地方。他家墙上贴着一张印有草原照片的明信片。他的手臂和身体上有不少伤痕和淤青,据说是在少年时代的交通事故中留下的。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拥有超越常人的记忆力,所以经常会感到意识混乱,此时就会拼命抓挠手臂,才会留下这些伤痕。二人一起去过他度过自己少年时代的福利院,千帆也看到了他和以前的老师、朋友交谈。她与去了S市女子高中的好友在家庭餐馆里见面,并将莲见学长的事情告诉了对方,对方非常为她高兴,并请她吃了晚饭。

  二人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以前,她总是在这里和学长道别的,但今天,二人转向了同一个方向。千帆和学长学长穿过住宅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自己的家。那是一栋西洋风格的平房建筑,是由千帆的父亲自己设计的。

  “你家还养花啊?”

  学长从门外向庭院里望去,花盆和花坛上也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自从母亲离开以后,这些花就没有开过。”

  父母离婚的原因在于父亲的老情人。在一段时间内,千帆特别恨那个女人,但如今,她已经没行任何感觉了。

  千帆用钥匙打开家门,父亲经常穿的皮鞋就放在地上。学长脱下的鞋子放在父亲皮鞋旁边,看起来尺寸几乎相同。

  “你的鞋号和我父亲一样呢。”

  “你总是在意这些无聊的事。”

  客厅里正播放着古典音乐。由于父亲喜欢收集木制家具,所以连扬声器都是木制的大家伙。客厅旁边就是厨房,从中飘出一阵炖牛肉的香味。父亲正在做饭。每次父亲先从公司回到家的时候,他就会负责做晚饭。千帆招呼了一声,厨房里响起了关水龙头的声音。父亲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父亲望着学长,紧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满意的表情。他盯着学长从头到脚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用手指着学长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个招人讨厌的小鬼。你就是勾引我女儿的那个男人?你认为我会同意吗?”

  学长一动不动。

  “算了,我听说你今天要来,我就做了炖牛肉,过来吃吧。”

  父亲亲切地拍了拍学长的后背,原来他生气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感觉还真像,无论是眼睛的形状,还是脸的轮廓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

  “先把书包放下吧。”

  千帆看到学长一直紧紧攥着书包,便向他说道。他摇了摇头,然后面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叫莲见,请多关照。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和您好好聊聊的。”

 

 

  

  明里望向镜中,确认自己的目光是否正常。她的心已经坚持了好久。如果没有逃脱的希望,她在很久以前就会疯掉的。过年了,人们可能正在休假吧。之前经常能够听见的上班族杂乱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在这个夹在混凝土巨大墙壁之间的夹缝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整整一天都听不到任何声音。由于妊娠的缘故,她感到胸口很憋闷。她读着早已经能够背下来的与生孩子相关的书籍,望着印有草原照片的明信片,填着字谜,度过了一天。

  到了夜里,大神照彦仍旧会来到楼顶,将食品和补给物资扔下来,然后便走开。他们之间维持着奇怪的平衡,这种平衡很有可能会在某天崩溃。她觉得,那个男人没有立即杀死自己,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努力维持这种关系的并不仅仅只有他。她自己的喉咙坏掉了,无法大声叫喊。可是,她本来可以通过敲水管的方法来唤起别人的注意的。当然,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可最终,考虑到父母的安全,她就没有这么做。

  还有一件很稀奇的事——除了大神以外,从来没有人出现在楼顶上向下看。本来,无论是公司的大楼也好,还是杂居公寓也好,楼顶上都会围起一圈防止跌落的护栏,如果不翻越护栏的话,是无法看到大楼夹缝底部的。公司里很少有人会到楼顶上来,而且,如果放上一块禁止进入的警示牌,也可以防止别人进入此地。也许大神就是通过这样做来防止别人到楼顶上来的。

  可是,即便他真的这样做了,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竟然从来没有一个人望向大楼之间的夹缝,这可能吗……?

  由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明里只听到过大神照彦的声音,所以当杂居公寓的楼顶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时,明里感到特别恐惧。

  “那个……不好意思……”

  那个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感到很冷一样。那是在一月上旬的一个黎明前。明里已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瞬间,她一边在心中祈祷这不是梦境,也并非幻听,一边掀开了身上的毛毯。

  “真的有人吗……?”

  一束手电筒的亮光从楼顶射入大楼夹缝里。明里眯起眼睛向上望去。通过身体轮廓和声音来判断,那是一个女人。

  明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那些话全都堵在胸口,令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只能拼命地挥手,表示“我在这里”。可是,她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无法传到楼顶。但是,对方好像发现了她。因为她感觉到对方好像大吃了一惊。那个女人看着明里,口中说不出话来。但很快,那个女人便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我已经通知警察,但是警察不相信那封信上的话,所以我一个人先过来确认一下。”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大,远远散播开来。明里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腹中的胎儿也在蠢蠢欲动。如果能从这里逃出去的话,孩子就应该可以安全出生的。

  “请放心,我马上就把你救出去。真是太惨了……不过,等等……”

  那个女人沉默了片刻,不久便有些犹豫地说道。

  “请先听我说。”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是一捆纸。

  “请先看看,我感到很为难……”

  那是用橡皮筋捆起来的很多账单。

  “你不用把钱全部给我。只要给我一半就可以。即便你给我一半,剩下的钱还是足够在杜王町买一所房子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救你。我的车子就停在大楼前面,后备箱里放着绳梯,我可以马上拿过来。”

  在系在猫项圈上的信中,明里也写了自己藏起大神照彦的钱的事。这恐怕也是他没有杀死她的原因之一。

  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将所有的钱交出去都没关系。明里接受了那个女人的条件,但她无法用声音告诉那个女人自己已经同意,便只好重重地点头。那个女人则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那,请你先等一下。”

  那个女人离开了楼顶,大楼夹缝里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由于那个女人拿走了手电筒,所以周围很黑。太好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见到家中的父母了。但在欣喜的同时,她也产生了怀疑。

  她虽然在信中写道自己藏起了一大笔钱,但她隐瞒了具体数额。包中也许有几百万日元,也许有几亿日元。可是,那个女人刚才说【即便你给我一半,剩下的钱还是足够在杜王町买一所房子的】,听上去简直就好像她早已清楚地知道包中放了多少钱似的。

  自己可不能再上当了。她开始猜测,是否系在猫项圈上的信已经落人了大神照彦的手中。这并不是不可能的。这会不会是他读到那封信以后采取的将计就计呢?为了摆脱这种胶着状态,他的确需要采取一些手段。如果刚才那个女人是大神照彦设下的圈套,也可以理解她这么做是在要求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她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带出去,然后让自己把她带到藏钱的地方,这样她就能从大神照彦那里拿到自己的那一份钱了。当然,一旦他们知道藏钱的地方,自己就再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是,如果这种推测属于事实的话,那自己目前的处境岂不是相当危险?

  不,不对。很遗憾,这并不是最坏的情况,反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机会。因为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而对方却并不知情。我何不装作上当受骗的样子,从这里逃出去昵?我将藏钱的地方告诉那个女人,在她寻找藏钱地点的时候,也许就有逃走的机会。这个计划成功的希望远比一直留在这里要大得多。

  明里打破镜子,从中挑选了一块三角形的碎片,作为武器,藏在了上衣里面。

  过了不久,上面传来了一阵动静,一条绳梯从楼顶垂了下来。

  “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

  楼顶边上亮起了手电筒的灯光。绳梯沿着墙壁,从楼顶一直垂到大楼夹缝的底部,其细长的样子宛如一条蜘蛛丝。垂直高度大概有三十米左右。明里一心想要出去,便马上手抓绳梯,脚也蹬了上去。一加上明里的体重,绳子马上绷得紧紧的。

  明里爬了一段高度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喜悦,心想自己终于能够从这里出去了。她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紧紧地抓住了绳梯。楼顶上的风让她感觉十分舒服。大楼夹缝里没有一丝风,总是淤积着浑浊的空气。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该怎样告诉那个女人藏钱的地点。明里一边抓住绳梯向上爬,一边暗自思索。自己爬到楼顶后,那个女人肯定会问自己藏钱的地点在哪里,或者要求自己带她去。可是,自己不能告诉她实话。如果这是一个圈套的话,大神肯定就悄无声息地躲在附近的某处。

  必须离开这里,走到有人的地方。只要周围有很多人,就算自己已经毫无用处,对方也不会做出危险的事情来。

  自己需要【移动】。需要能够从【移动】转变为逃亡的时间。可是,如果自己老老实实地将装满钱的旅行包的所在地说出来,恐怕就一步都无法离开这里了。

  因为,他想要知道的【魔法的语言】就是【大楼夹缝】。

  旅行包就在这里。就在这禁闭了自己半年多的大楼夹缝里,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在明里将大神照彦叫到楼顶上来的那一天,她是带着包过来的。起初,她打算亮出这一大笔钱,质问大神照彦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还有织笠花惠那个女人在电话中所说的是否属实。

  可是,当她在楼顶上等待大神照彦的时候,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尚未听大神照彦的解释,就擅自闯进他的家里,并将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天花板都不落下,自己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分。她觉得,如果将这些钱给他看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在她开始想要将旅行包藏在某处的时候,手表上的指针显示,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他很快就要来了。可是,楼顶上一片空旷,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她只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公司旁边建了一幢杂居公寓,那幢大楼的楼顶高度与公司大致相当。大楼与大楼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间隙。也许自己可以用力将旅行包扔到隔壁大楼的楼顶上。

  她马上就执行了这个方案,结果却失败了。当时天上正下着细雨,雨水令她的手打滑了。失控的旅行包并没能越过隔壁大楼顶上的铁丝网,而是咣的一声撞在铁丝网上,激起一阵水雾后,掉在了大楼夹缝里的管道间。

  在被大神照彦从楼顶上推落以后,她一边生活在两道巨大的墙壁之间,一边趁着大神照彦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护着管道深处。那里塞满了空瓶子和腐烂的纸张,黑色旅行包就掉在那些垃圾上面,从管道接缝处渗出来的水,以及雨水正滴落在旅行包上。那个旅行包是用防水布料做成的,而且里面的东西都事先放在了塑料袋里,所以即使浸在水里也没关系。她很担心大神照彦某一天会发现旅行包,但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因为从楼顶上无法看见管道的角落,而且旅行包的黑色又非常不显眼的缘故。

 

  自己不能把【魔法的语言】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必须说旅行包是放在山中,或是某个公共场所的储物柜里,要由自己带着她过去。在通过车辆或徒步移动到那里的过程中,肯定会有机会逃跑的。

  明里一边抓住绳梯向上爬,一边在脑海中展开杜王町的地图。哪里最适合藏钱呢?

  突然,周围变得异常耀眼。楼顶上发出一束光,直接照在了自己脸上。这种照射方法太直接了,就像在电影里,警察盘寻嫌疑犯时的做法一样。明里被亮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好中断攀爬,牢牢地抓紧绳梯。

  “起初还是一个一无所知、微不足道的单纯小姑娘,不经意间却已经产生了这么重的疑心。”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充满怜悯。明里眯起眼睛,只见绳梯尽头亮着两束手电筒的灯光。

  “你看看她的表情,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她知道你并不是来救她的。”

  等到明里习惯了耀眼的亮光后,她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那个女人身旁。

  “即使把她弄到上面来,她也不会说出我想知道的话。她所说的话不会有一句是真的,而只会让我更加迷茫。我们在这个狭窄封闭的剧院里的公演以失败告终了,她已经知道你是在演戏了。”

  明里感到非常失落,仿佛全身都被灌满了重铅一样。此刻,她浑身无力,只能尽力附着在绳梯上,不让自己掉下去。

  “她注意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首先是灵感,然后是观察。你看,镜子都已经碎在地上了。”

  照在明里脸上的光稍微偏了偏,照向大楼夹缝底部。

  “她打算上演一幕将计就计的好戏,这可是会引发流血的悲惨事件啊。”

  “先把她弄出来吧,说不定她就会说出来了。”

  “外面的风吹在她身上,会令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她也许会一边哭泣,一边乞求我的许诺,然后说出我希望知道的答案。可是,我不会这样做,因为她知道,即使那样做,自己也不会获救。这样一来,她反倒可能发挥出超越自身的能力进行抵抗。而且我也不喜欢赌博,所以我不想知道她上来以后究竟是痛哭流涕,还是会进行悲壮的反抗。你把她放下去吧,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这句话就意味着,明里爬到中途的蜘蛛丝马上就会啪地一声被割断。在那一瞬间,明里想无视他的话,继续爬到楼顶上。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他们的身边,然后撕咬他们的身体。

  “她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团不卫生的细菌,如果她上来以后反抗,被她咬伤的话,伤口会染上很多细菌,然后腐烂。仔细看看她,你能想象出她曾是一个人类吗?所有人看到她都会百分之百地扭过头去。我让她苟延残喘到今天,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好了,请回到下面去吧,上面不是你应该待的地力。我重申一次,我可以在一瞬间割断绳梯。只要你继续向上爬一步,你就会和绳梯一起掉下去。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你腹中的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吧。”

  明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们正在上面用手电筒照着她,她不想露出哭泣的面容。

  重新向下爬也需要一定时间。望着自己逐渐远离的楼顶,明里感到十分惋惜,心中仿佛要渗出血来。等到明里到达地面后,楼顶上的人开始将绳梯向上拉回。头上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哦。不过,我真的是那只猫的主人,大神希望我能把猫借给他用一用,我本来并没有想像刚才那样演戏。我特意让那只猫跑到大楼夹缝里,是不想让你丧失生存的希望。如果你的心崩溃,导致你无法说出藏钱的地方,那可就糟了。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们要让你看到【希望】。因为只有【希望】能一直支撑你的心。喂,我们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们以前通过电话吗?”

  明里刚刚才回忆起来。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被时间风化,早就应该想起那是半年前自己在电话里听过的声音。那个女人就是织笠花惠。

  “我先走了,我以后会经常和大神一起来看你的。对了,你知道吗?他已经结婚了,但结婚对象并不是我,而是最近刚刚认识的一个人。反正这种事是无所谓了。”

  不久,两个人便从楼顶上消失了,大楼夹缝里再次充满了深深的浓重黑暗。

 

 

  

  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的声音传到了屋里。向窗外望去,只见孩子们正用手团起地上的秘雪,互相打雪仗呢。从年龄来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小学生,但其中也有正在上幼儿园的小孩儿,还有中学生。这个儿童福利院和我以前上过的幼儿园很像。这里有围墙,有大门,有孩子们生活的建筑,有广场和玩具。

  这些建筑里有一间屋子,好像是学校办公室的迷你化。屋里摆放着三张书桌,窗户旁边放着一套略显破旧的沙发,供来宾使用。我和仗助君并肩坐在沙发上。暖炉上放着水壶,水壶口静静地冒着热气。

  有几个小孩儿正在窗边向屋里张望。仗助君做出吓唬人的动作,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里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我们要找的地方恐怕并不是这里……”

  我们向广场望去。那里有被积雪覆盖的【秋千】和【滑梯】,但我们并没有发现【时钟】。杜王町里有几个公园里同时具备这三样东西,而这里只具备两个条件。与这里相比,杜王町的那些公园更有可能是【敌人】记忆中的场所。

  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为我们端来茶杯,并向里面注满了茶。那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她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同我们闲谈起来。谈到今天的天气,她说,由于大雪的缘故,院长还没有从外面回来。我们编造了一个谎言,说学校给我们留的作业就是参观学习儿童福利院,然后请她介绍了一下这间福利院的概要和历史。

  “孩子们都开玩笑地说你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治好了那个小女孩的伤哟。”

  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我和仗助君则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是我们刚才下车后,刚刚来到福利院后发生的事。一个在广场上玩耍的小女孩不小心摔倒在地,双手手心部在地面上擦伤了。那个小女孩擦伤双手的地方是建筑墙根突出的部分,那里并没有积雪覆盖,冻得硬邦邦的地面突起出来,宛如一个制作萝卜泥用的擦子。因此,那个小女孩的双手手心的皮肤被刮破,上面又是泥,又是血,惨不忍睹。就在小女孩不停哭泣,那位女性职员束手无策的时候,仗助君来到了她们身边。他用两只大手捧起了小女孩的小手,下一瞬间,小女孩立刻停止了哭泣,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等到仗助君展开双手的时候,小女孩手上的伤痕和难以忍耐的疼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治疗手段?难道你真的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吗?”

  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向放在柜子上的小饰物瞥了一眼,那是一个怀抱婴儿的陶制圣母像。此时,仗助君摇了摇头。

  “那本来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是学校的保健委员,所以很熟悉这种治疗。与此相比,我有更重要的事想问你,是关于时钟的事。”

  “时钟?”

  “这家伙非常喜欢时钟,不停地拍摄车站和公园里的时钟照片。”

  仗助君拍了拍我的肩膀。哎?要按照这种设定进行下去吗?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嗯,我一看到时钟就觉得异常兴奋。怎么说呢,我能够从时钟的长指针和短指针中感受到一种浪漫,觉得它们就像一对恋人一样。一个在不停追赶,一个被不停追赶。对了,这个广场好多年前是不是也有一个时钟昵……”

  这里现在没有时钟,但也许以前有。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里也应该被列入【敌人】记忆的候补场所。可是,那位女性职员并没有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哈,这个我就搞不懂了。不,我指的不是你的兴趣,而是这里是否曾有时钟……”

  “最近被撤走了吗?”

  “我在这里工作仅仅一年,以前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这里有人知道吗?”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大人。

  “院长可能会知道,但正加我刚才所说,由于大雪的缘故,院长还没有从外面回来。我去问问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你们在这里等我五分钟。”

  当那位女性职员站起身来的时候,通往走廊里的拉门被拽开,一个小学高年级左右大小的少年走进屋内。

  “喂,我想用一下剪刀,能借给我吗?”

  那个少年对女性职员的说话语气就像在和家人说话一样。女性职员取出名册,写上了少年的名字。她还询问了那个少年从什么时候借到什么时候,做什么用途,并把它们一一记了下来。恐怕是因为这里还有不少很小的孩子,所以要小心注意刀类物品的使用。少年拿着剪刀走出房问,那位女性职员则说着“我马上回来”后,也走出了房间。现在,这个好似办公室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我和仗助君两个人。

  房间里装饰着孩子们画的画。据说,这间福利院生活着大约十五个孩子,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无法与自己的父母居住在一起。据说这样的福利院在全国范围内超过五百所。仗助君从沙发中站起身来,望向装饰在柜子上的孩子们的画,并向那个陶制的小圣母像伸出手去,用手指拨弄着圣母怀中的婴儿,开口说道。

  “据说这个孩子将水变成了葡萄酒,他会不会也是一个【替身使者】?”

  刚才,在仗助君治疗那个小女孩手上伤势的时候,其他孩子们都围在周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当然,治疗小女孩伤口的是【替身】的能力。

  仗助君的【替身】是一个中世纪时代的武士形象,名字叫做【疯狂钻石】(注11:疯狂钻石(CRAZY DIAMOND),综合型的人型替身,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强,特殊能力是可以完全修复被破坏的物体,包括有机物和无机物)。他的力量很强大,足以破坏一切。如果被他的拳头击中,混凝土的墙壁也会在一瞬间化作粉末。而且。他还能修复受损的东西,可以在一瞬间治愈割伤或骨折。

  破坏和再生是两种互相对立的东西,为什么能够毫不矛盾地聚在一起呢?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也许仗助君本身也带有这种两面性。说起来,我的确觉得仗助君颇有些双重人格的昧道。他总是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印象,但如果被人嘲笑他的发型,他就会在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将嘲笑他的人痛打一顿。

  不经意间,窗外挤满了孩子们的脸孔。所有孩子都停止了打雪仗,全都带着好奇的表情向屋里张望。他们的目光主要都集中在仗助君的头发上。我很担心,害怕小孩子用手指着他的头发说好奇怪啊。仗助君则扮出一副怪相,哇地一声大叫,吓唬着孩子们。孩子们全都笑着从窗边跑来了。

  房门打开,刚才那位年轻的女性职员回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关于时钟,我还是没有弄清楚,我无法与在这里工作过很长时间的人取得联系……”

  “那就没办法了。”

  我和仗助君互相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决定回去。还是应该将搜寻的注意力放在杜王町里的公园上。从事件发生后,时间逐渐流逝,我们都觉得罪犯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我们还是束手无策。

  我们向那位女性职员道谢后,便开始道别。这时,房门打开,刚才那个借剪刀的少年走了进来。

  “用完了?”

  “嗯。”

  那位女性职员从少年手中接过剪刀,然后在名册上盖了印章,那个印章应该是用来表明借用已返还的。那个少年走出房间后,仗助君用食指挠着脸颊,开口问道:

  “我说,只是借一把剪刀,你是不是太小心了,有必要特意为此做一本名册吗?”

  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这所设施比较特殊,据说以前有一个孩子用剪刀刺伤了自己的双臂。”

  打雪仗好像又重新开始了,外面传来了孩子们喧闹的声音。房间里则充满了沉默。她脸上露出自责的表情,仿佛说了不应该对来客说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

  仗助君重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说,用剪刀刺伤双臂?”

  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被植入这种记忆,才用剪刀刺伤双臂的。而根据岸边露伴的推测,那种记忆正是出自【敌人】曾经体验过的经历。

  “在福利院里,以前有小孩子做过这种事吗?”

  仗助君继续逼问,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不住向后退去。

  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出来。由于规定不能将孩子们的事情告诉给不相干的人,那位女性职员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不久,这所设施的院长——一位中年女性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这里以前有没有一个遇到过交通事故的少年?那个少年是不是用剪刀刺伤了自己的双臂?”

  我向福利院的院长询问道,院长则立刻换了一副表情。

  “你们是葡萄丘高中的学生吧?你们是琢马的朋友?”

  院长口中说出了莲见琢马这个名字。我们本来还想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但院长只肯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和年龄。

  不过,她告诉了我们关于【时钟】的事。广场上以前好像的确有一个【时钟】,但在七年前,【时钟】发生严重老化,最后被撤走了。很明显,我们这次找到了线索。

  我们离开福利院后,联系了一些朋友,尽量收集了与莲见琢马有关的资料。一个朋友的哥哥还保留着葡萄丘学园中等部1997年毕业相册,其中有一张莲见琢马身穿长袖上衣的照片。仗肋君看着这张照片,开口说道: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对了,一个月以前,我曾经在车站前的环岛路上和他说过话。这个混蛋胸口别着一支钢笔,和一个女学生在一起。”



JOJO第四部官方外传小说《THE BOOK》(三)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