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久远到仿佛是大梦一场。我从孤独中走来，跋涉过万水千山，如同宿命般遇到了幽。

那是我最后一次游历。

我在攀登这座神秘的塔——塔里荧荧光明，古壁如磨，螺旋式的阶梯，仿佛漩涡一般上升，仰望只见到无穷无尽，不得终焉。

我的四周空无一人，上方是空洞，下方也是空洞，左右只有孤独在陪伴着我。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攀登了多长时间了，一年？两年？十年？

时间会摧毁一切，无论是多么坚定的誓言，还是多么美好的人儿，大抵都会消逝。

内心的寂寞如同毒蛇一般在吞噬着我眼前的光明，塔里一时间变得阴冷、黑暗。

我苦笑了一声，只能驻足不前。

独自在黑暗中前行，会掉下深渊吧……

这时似乎有恐怖的东西藏在未知之中，隐隐约约间发出一阵讥笑。

我惊得四处张望，却只见一片漆黑，手心里不知觉间攥出了冷汗。

那声音仿佛更加大了一些，犹在耳边，发出肆意嘲弄般地诡笑。

我心中一紧，却又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瘫倒般坐在台阶上，倚着光滑的塔壁，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黑暗，眼神空洞。

【算了】

【我说算了】

【死吧】

回想最开始时攀爬这座塔的理由，只是因为一个“想尝试”的念头而行动，可到了现在却进退两难，不得不走下去。

太可笑了。

为了生存而生存也太可笑了，现在连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是被自己的软弱所驱使着，即使最终攀登上塔的顶端也是失败的。

【那，死么？】

我机械地抬起头，茫然望向眼前无法驱散的黑暗。

四周一时寂静如水，再没有了一点声音。

都说人死前回忆会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可我却忽然间，什么也记不起了，只觉得全世界的孤独疯狂地涌向我的周围，将我挤压地几近窒息。

 我呼吸着孤独，倾听着它们像幼兽般在我耳边凄声呜咽，感受黑暗中汹涌的悲伤又复归于平静。

就像是宇宙在虚幻中无穷无尽，时间在刹那间永恒不灭。

一切的恐惧和忧愁，顷刻化为乌有。

唯有此刻，上苍眷顾。

【不想死了】

轻轻地一笑，我扶着塔壁站了起来，看向上方。

一切已经大不相同。

我遵从自己的意志而活，死的绝望不会恐吓我，生的希望也不会诱惑我。

即使时间会摧毁过去和未来，可我在此刻永远存在。

人的欢喜伤悲，该由他自己决定，而不是这世界。

塔里，一点明亮在黑暗中诞生。

荧荧光华，渐渐闪耀。

光明开始柔和地与黑暗纠缠着，在半空划过一个弧线圈：光在内，暗在外。

我流着泪，嘴角含着微笑，站在光华之中，而在一旁，黑暗亦触手可及。

而在下一刻。

渐渐恢复的视野之中，朦胧地在空中显现出一个身影。

那道身影轻轻落下，犹如一场幻梦降临，将我的命运撞得支离破碎。

【见到你了】

月光般清泠的声音令我惊诧，一是这声音令人沉醉着迷，仿佛可以洗涤灵魂般纯净无垢，二才是惊讶于来者的身份。

我才要去看时，却不由眉梢轻颤，闭上双眼。来者是一个少女。

你是谁……你，快穿上衣服！

【衣、服？】

那声音的主人近在身前，似乎有些不谙世事。

衣服，是人用于遮掩身体的遮挡物。比如我身上穿戴的东西，就是衣服的一种。我解释道。

【人……遮掩身体……衣服】那道声音有些迷茫。

应该好了吧？

我睁开眼，一瞬间，感觉灵魂和心脏同时停滞了下来。

风华绝代，清幽出尘，仙姿飘渺！

她纯粹地如同月光，清澈无垢，仿佛世间不存在的幻想一般，能轻易地触动每个人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不知多久后，我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穿着和我一模一样，而且赤足微微离地——她竟然一直在漂浮着。

我呐呐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来见你】

什……么？

【你唤醒了我，无论是生或死。所以我来见你】

难得她说了一长句话，我却不明白什么意思。

【那，你是一个魂灵吗？】

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问她，心里奇怪地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

我只是说，我的名字是游，很高兴见到你。你呢？

【我的名字，是……游，也很高兴见到你】

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下，略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我笑着摇摇头，看来她还没有名字。

想了想，我说，既然这样，你的名字不如叫幽？

【幽，我的名字是幽】

【我是……幽……我是幽！】

她念着”幽“，眸子中的神彩泛起涟漪。

我伸出手，幽，今天，见到你很高兴。

【游，今天，见到你也很高兴】

她轻轻地笑了，也伸出手。

两只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握手哦！

我将手微微前倾，而指尖在空气间划过一个弧线，与她的掌心中交错。

之后，轻轻穿过！

我微微一怔，抬头望着她清澈而纯粹的眸子，不觉失笑。

【幽，是一个魂灵吧？】

心里有了猜测，我便要收回手掌。

可下个瞬间，我的手上传来了幽冷、柔软的触感。

【游，握手！】

半空中，幽的手掌紧紧地捉着我的手，在荧荧光华下，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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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很高的塔。

它高耸入云，在塔顶上可以看到星星和月亮，脚下飘过悠悠的云头。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最远处的风景。

它是天道之塔。

世界，必有其规则，是为天道。

我站在塔顶，张望着上下四方奇异的天地，一阵恍惚。而幽，站在我旁边。

远方，无边无际。

一片丛林，隐隐绰绰，时光为干，虚空作枝，万象万物是叶是果。

一场梦境，虚虚实实，七情当饵，六欲上身，智慧愚妄消逝一空。

存在于有无之间的无垢乡。

永远的尘世之外。

梦中的清净纯粹之处。

孤独又温暖的理想乡。

我知道，这里即是我永远的归宿。此刻，幸福的情感在我心中蔓延，从没有一处地方能与此相比。

在这里，

我将不用害怕“人”无休止的贪婪和纷争，

我将无惧寒冷、饥饿和疾病。

我可以用一整天等待一个日落，而不会被嘲笑为“傻瓜”。

我想吹到世界彼端的风，挥手舀起一捧湿软的云朵，也能随心而行。

我要休息，即使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没有醒来，一切仍旧永恒不变。

何况，再不用孤独。

……

我和幽相视一笑。

尽管岁月纷繁，只是在无垢乡里，当我被幽拉着手飞出塔里，第一次到达无垢乡之时，所见的一切仍旧如现在这般。

直到这永恒即将终结之时，我的心情和最初毫无差别：

淡淡的欣喜，恬然的惬意。

【永恒即将终结了】

幽望着我，清澈的眸子如同月光，安静而令人心醉。

是啊，永恒即将终结。

我这样回道。

时间能够永恒么？不能。

空间能够永恒么？不能。

世界必有其规则，永恒的宿命定是终结。而一切的终结，其目的是为了永恒。

天地崩陷，虚实无度，永恒的无垢乡在毁灭，亦在新生。

幽。

我喊了一声幽的名字，轻声道，有幽的地方就是无垢乡。

幽微笑着伸出双手，轻轻拥我入怀，温暖柔和。

【一切本来就是这样啊】

我和幽终于拥抱在一起，在这终焉之时永恒之始的无垢乡中。

“它混乱无序，却纯粹；它包罗大千世界，恒河沙数，却只有我和幽两个存在。它的意义是什么？永恒还是幻觉？”

“因果已经混乱，秩序已经断裂，一切归于虚无却又无穷尽。”

“四方上下之中心，理想的集合地，清净琉璃、自然无垢。”

消亡之时，我们看到旧的记忆正在发生。

新生之时，我们又看到了未来已然重现。

命运注定是一个圆，所有的事情都会一次次发生，所以，幽，我会在永恒里陪着你。

即使到永恒终焉，也只不过是再次的开始。

上苍垂怜世人，独眷顾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