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暖洋洋2&蔓越莓曲麒】你的沉默震耳欲聋(下)

屏息凑近一看,静脉处仿佛被狠狠咬了一口留下的伤疤,周围的肌肉还在隐隐颤抖,中间清晰可见的粗径针孔在和她小眼瞪大眼。
“这……怎么回事?!”
她认得出来那是抽血级别的新鲜印记,臂旁还有自己抓挠的红痕。
回忆起前面他气喘如牛的吃力模样,原本白皙的肤色由于元气折损,现在几乎接近半透的薄纸,皮下的一些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
抚着他似微凉苍雪的脸颊,她既愧疚自己疏忽关心他健康异常的冲动,又心疼这具脆弱的躯体真的扛不住分秒流失的精力,赶紧跑去准备善后工作。
热毛巾包住了渗液未愈的创口,温水擦过的身子盖进了绒被里。
意识模糊的他开始觉得冷了,一直想缩成一团。
又怕他碰到针眼,她只能抱着能量不足的病号尽可能传递慰藉,控制好手劲唯恐加剧不适。
紧紧贴着这个温度适宜的大型热水袋,他不停往她怀里挤,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蹭得她直发毛。
现在他不是表面冷,主要是内部缺血气虚,必须要补充营养,如果伤口出现感染导致发烧会更麻烦。
她马上打电话给保姆,让把晚餐剩下的鸡汤再添点料煮熟,顺便冲点姜茶端上来。
捕捉到火辣的诱惑来袭,他急不可耐地张嘴就喝,结果又把唇上的裂痕灼得红肿,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淌湿了半个耳畔。
好不容易把杯子从他死死咬住的齿间拽下,尚未清醒的他照旧在不停寻找突然掐断的续命汤剂。
“小东西,茶还烫,待会再喝……”
不依不饶的手还是扑腾在空中乞求珍贵的食粮,怕被他打翻酿成更严重的后果,她无奈加快了吹凉的进程,再次谨慎地避绕崎岖的石路,缓缓推开了洞穴的大门。
火炬渐渐融化了冰壁,干涸的穹庐终于迎来有效的滋润,驱散了阴森森的死亡气息。
仿佛暴晒岸上获得甘霖施救的搁浅之鱼,翕动的喉咙恢复了些许力度,灰暗的面孔也渲染开了轻微的红润。
小心拭去溢出唇缝的残汁,将仍然眩晕的魂魄领回枕上安顿好。
“感觉暖和点没?”
觉察到掌心摩挲下心跳稳啄的应答,她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
听到门外断断续续的信号,欲走的脚步被突然叼住衣角的机关绊了个踉跄。
“我只是去给你拿吃的。别怕,姐不会丢下你……”
握了握挽留的肉爪示意卸下惶恐,她匆匆开门接过了那碗灵丹妙药。
炖出清甜糖丝的红枣埋进了枯萎的根系,发酵的肥力赋予了植株重生的养分。
又咽下了一块捣烂的肉泥,他总算睁开了神采回归的眼睛。
“醒了?”
“……天亮了吗?”
“你这都分不清时间了?”
揉揉发懵的脑壳,他不自主地舔了舔唇边的饴沫,一股腥甜的淡泉又涌出了河沟。
“别舔了,你的嘴都被咬伤挺深了……”
棉签沾去油污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这次可被她逮住了。
“是不是抽血留下的后遗症?”
“抽什么血?”
“想解释一下你这胳膊吗?”
“就今天去献了一次……”
“说实话。”
“我没撒谎,确实是今天献的……”
那双盛满无辜的小眼睛还真没有眨巴的习惯,她也不追究了,把这个裹成雪人的不倒翁扶坐起来。
“去擦个澡抓紧回来休息吧,注意不要让水浸到那里……”
趁他离开的间隙,躲到角落的她用一个电话,把瞌睡中的黄毛轰炸得几乎全招了。
今天他的行程可以说是环环相扣,上午开会,中午见客户,下午去邻市实地考察,快下班了才在医院有一个喘息的停靠。
当时护士还劝他换个时间,他执意说明自己一切正常要继续,结果十五分钟后人出来都快立不住了。
饥饿疲倦加上血压波动,他瘫在走廊椅子上病恹恹的模样让黄毛十分害怕,数番想去叫医生来看看,却始终被他拖在原地。
不停往嘴里灌着凉飕飕的矿泉水,他捏着那只小本子拼命朝黄毛口袋塞去。
“马上送我回家,已经超过晚餐的点了,她会怀疑的……”
“快走,别给熟人看见了……”
一路上他竭力调整好病猫的状态,不时瞅瞅那个火药味弥漫的新雷区。
在最后的路口交接了司机的位置,他再三叮嘱负责每次掩护撤退的小特工保证要完成任务。
“放心吧,绝对不透露给第三个人……”
“他这样献血多久了?”
“……”
“告诉我。”
“我不能说……”
“那你把他的献血证给我。”
“不行……”
“我是他老婆,他的健康我有权利知情。”
“他是我兄弟,他的承诺我得负责到底……”
“你们男人就是这么对待彼此的?这样重大的事件当过家家一样拉钩隐瞒?还真不怕得罪我吗?”
“我得罪你一个,也比泄密同时得罪两个好啊……”
“别为难我了,他的信任额度我实在透支不起了……”
她还想追问什么,隐约听到浴室方向传来出门的动静。
不甘心地挂断通话,赶过来搀稳几近醉态的
“你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就是累了,没什么事……”
撩过袖子屡次瞧了很久,又摸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头。
“躺下,再给你量个体温。”
他犹然很快就睡着了,体温计上并无大碍的标记终于令她长出一口气。
慢慢缠好无菌纱布的臂弯蜷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卧在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中间沉沉入眠。
清早起来以后,他的精神还算过得去,自个站在镜子前系着衬衫的扣子。
看见出现在身后的她,他主动转了过来。
“昨晚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对不起啊……”
“不怪你,是我要硬撑的……”
“那你还打算撑到什么时候?”
她犀利的眼神盯得他有些发怔,心虚地把目光转移到扎领带的手上。
“到该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或者,就不需要告诉你……”
今天的早餐多蒸了一份蛋羹,看着他风卷残云过后,出门前像第一次在咖啡馆分开那样简短而郑重地提出了命令。
“爱护好自己的身体,别作。”
他毫不反驳地点点头,伸开右手搭上了她递过的西装外套。
“你今天几点的飞机?”
“十点。”
“俄罗斯这个季节温差大,多带点衣服。”
“我就不用担心了,你不准随便去喝酒。”
“我都多久没沾酒了……”
“行了,马上要早高峰了,走吧。”
“我不在家这几天,必须要把自己喂胖点,你瘦得太多了……”
“回头又催我减肥……”
吵归吵,闹归闹,他还是从窗口探出了脑袋,依依不舍的视线黏在逐渐甩在后面的她身上,拉成了藕断丝连的情絮念纤。
晚上回来的家里果然少了一个人,田爽心里暗喜,但是闲不下来的弟弟妹妹却跑到她桌前反复问个不停。
“姐姐,妈妈呢?”
“妈妈今晚怎么不在家?”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她脑瓜子都大了,只好牵住两只汪汪嚎叫的小狗使劲压下这震耳的音浪。
“妈妈去俄罗斯出差了,五天以后才能回来……”
“爸爸也去了吗?”
屋里蓦地安静了下来,三个孩子面面相觑。
“对啊,爸爸呢?”
整个别墅都转遍了,哪里都没有孔令麒的影子。
“是在花园忙活吧?”
保姆的一句话瞬间点醒梦中人,溜达的小母鸡立刻领着小鸡仔直奔目标而去。
“多穿点衣服,夜里外面凉……”
再次推开虚掩的园门,调制了郁金香鸡尾酒口味的晚风由内而外地令人陶醉。
中间的鹅卵石过道上,一座墩实的小山屹立在昏暗月色的花海中犹为显眼。
“爸?”
闻声侧过脸来的他,逆光里的发梢下巴勾勒出了少年未脱的明朗线条。
“你们怎么出来了?”
“他们要找妈妈,又要找爸爸……”
他冲这三个小游客轻轻一招手。
“都过来吧……”
地面展开的防潮垫挤得满满当当,儿子好奇想拿小桌上的杯子,却被田爽打了一下手背。
“别动,这是酒……”
“爸爸,你又在这看花吗?”
慈爱地摸摸小女儿头顶的小辫,他飘散醇香的唇边幽幽吐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雾里看花,华而不实;醉酒看花,虽真也假……”
“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面前随呼吸起伏的马灯微影,折射出了六只住进眸中闪闪发亮的萤火虫。
他有点害羞地垂下脑袋,抬手比划了一圈周围的地盘。
“你们看,这是什么?”
“花啊……”
“郁金香……”
“是给谁种的?”
“妈妈……”
“觉得这些花像不像妈妈在生活中的样子?”
三脸茫然地望着意味深长的他,两个小家伙左顾右盼,田爽则在咀嚼这篇突如其来的阅读理解。
“『 鹦鹉 』是最名贵的品种之一,花瓣既有羽毛的分梢,又有扇子的褶皱,是欧洲的花卉艺术绘画中出镜率相当高的主角。就像妈妈在这个满是单调黑白的投资圈里难得一见的火红钻石……”
“『 百合花 』属于其中的优雅典范,色彩艳丽,姿态大方,和妈妈盛装出席在各种峰会和谈判桌上的造型非常相似……”
“至于『 夜皇后 』嘛,夜幕下的神秘女王,摇晃在杯底的都是自带贵族庄园风味的陈年佳酿,并且还是花期很持久的独特长明灯……”
他自顾自悠然解读出了一幅幅电影质感的画面,酒劲上头的迷离眼神中摇曳的影像,仿佛已经穿越到了遥远千里的北国异乡。
一间还没打烊的餐厅门外白雪纷飞,屋里舒缓的钢琴曲是与初冬气温截然不同的一束摇摆不定的火苗。
壁炉内木柴嘶哑的和鸣略显感伤,戴着戒指的大手跳跃于琴键上,如同一个人演绎出了无数分身的群体芭蕾。
小提琴弦两岸之间的淙淙溪流经过寂静的白桦树林,不时由琴弓拨起朵朵细浪,又似小勺搅拌入午后咖啡的糖浆。
偌大的堂中只保留两盏吊灯,为欣赏深夜小调的观众投下了舞台上的主角光环。
钢琴前的中年大叔沉浸在自己的音乐时空里无法自拔,与此同时还有斜靠在小提琴上的程蔓。
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接触文艺的世界了,是不屑于沉沦在田克俭营造的理想世界,还是被田爽屡次放弃兴趣所影响,早已不得而知。
偶尔在董事会的中场休息时秀了一把不为人知的才艺,这项技能就可以又无声无息地掩盖于风投总经理的头衔光芒下了。
吧台前两个面容沧桑的男人,边呷饮着大杯啤酒,边饶有兴趣聆听这似曾相识的岁月旋律。
“彼得的钢琴,程的小提琴,都还是记忆中的岁月味道!”
“你说当初的才子佳人怎么就没发展这方面的特长呢?”
“咱们可是混金融圈的,讲究一分钱一分货,没有稳定升值空间的东西肯定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么多年了,程还是那个坚持理性自律的女强人,希望这次她能跟我们的新项目合作愉快吧……”
掠过的音符被颤抖的睫毛绊倒,化为了串串泪果坠弯了黯淡的眼皮。
她努力把那个身形接近的背影想象成俄餐厅里初次炫技的孔令麒,才离开家一天,那种强烈的思念和担忧就已经充满了拼命用工作掩饰的空虚内心。
入夜的俄罗斯信号愈发不好,她只能勉强收到他早早传过来的问候,境外的平安报到却怎么也呼应不上。
邮箱里发了份腾出一点空余时间写好的报告,算是给他呈上了远游反馈的奏折。
曾经的她孤身求学到濒临死亡都没指望家里惦记资助,如今脑海里总是对那个伏在窗边难舍难分的眼神产生了依赖。
被弦划痛的指头端起了分量十足的伏特加灌进沉默的唇间,哽咽的喉咙中只有狂风的怒号。
几个男人诧异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吓成斗鸡眼了,想制止又没这个勇气。
“程,别喝那么多了……”
“别管闲事,单我自己会买。”
“不是那几块钱的问题……你今天累了,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睡不着有喝酒的习惯……”
“你是想家了吧?”
她胡乱蹭了一把下巴的残沫。
“不想,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的小孩……”
“爸爸,你种这些花是为了妈妈不在家时,看着它们就等于有她陪在你身边吗?”
“对啊,妈妈当初还没和爸爸在一起时,很认真地告诉我要送郁金香呢……”
“而且以后即使爸爸妈妈不能再和你们生活了,只要你们看见了郁金香,就像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啊?”
两个天真的小傻瓜还在挠他微醺的红脸蛋问东问西,田爽却悄悄将湿润的眼眶藏进了灯光照不到的青墨中。
“花开一段时间会凋谢的,如果保养得好,来年还可以看见它们……”
“人也会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所以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早睡早起,尽量不去医院……”
“去了医院就不回来了吗?我们每天去幼儿园还回来呢……”
“回来的,必须都要回来……”
“豆豆,时间不早了,带弟弟妹妹先去睡吧……”
“那你别喝这么多了,我妈知道会生气的……”
“放心,这是无酒精的饮料,我有数的……”
孩子们道晚安后相继消失在了梦幻的尽头,他一屁股坐回地上,伸展了一下蹲得酸麻的腰腿,抄过瓶中小半浊浆全部泼进了闷闷不乐的胃底。
“姐,自己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啊……”
“家里别担心,有我在,大家一个都不会少……”
国外的项目远比家门口谈生意要付出加倍的功夫,即使有老校友帮衬,作为主将的她依然承担了大部分重头戏。
车轮战轮番上阵的唇枪舌剑,甲乙双方斟酌合同的你来我往,回旋镖一样满天飞的邮件交锋,无数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比那晚溢出杯沿的泡沫还要杂乱。
她几乎没有吃饭的时间,困了只能靠浓咖啡应急提神,简直和流水线上无休运转的机器一样,在磨损的齿轮中添加少量润滑油与冷却液后,又马不停蹄地调试开工。
胃库的闸口一次次汇入泄洪的汛流,水位线下的洪涛犹如那晚体温计的汞柱晃悠升高,终于在谈妥一切告别返航的路上拉响了刺耳的警报。
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的她歪在椅子上睡得很沉,突然被一阵隐痛迷迷糊糊地惊醒了。
依稀辨别出那是来自胃的方向,起初她以为是气压差带来的正常影响,便和空姐要了杯温水垫了一下。
然而撕裂一般的抽搐让她逐渐坐立难安,潜意识告诉自己可能是胃病犯了。
但药偏偏塞进了托运的行李,许久不需要服用这个的日子已经遗忘,竟然连备用在身边的习惯都抛到了脑后。
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引起了邻座的注意,赶紧询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有点胃疼,老毛病了……”
“带药了没有?要我帮你叫一下人吗?”
“不用,待会就好了。谢谢……”
默默忍受腹部灼烧的她,不安分的指甲把扶手划拉成了苦瓜,冷汗也顺着脖子在护颈枕上晕开了片片涟漪。
而忙里偷闲的孔令麒,盯着屏幕上的航班线路在兴奋地搓手。
“回来了,她要回来了,飞机已经入境了!”
趴在桌面不时嗅着一只精致的礼品袋,目光焊在那几排天书一样的烫金花体字上久久不肯挪开。
“小家伙们,郁金香可不光只有看的用途啊,那和一只批量生产的花瓶有什么区别?你们还得多和我还有你妈学学提升内在的灵魂段位懂不……”
飞机终于播报即将降落浦东机场的提示,机舱里的旅客陆续开始做着陆的准备了。
“这位女士,你怎么了?快醒醒!”
惊呼声吸引得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过来,又像一枚瓦砾掷入平静湖面漾起了圈圈水漂。
“她的脸怎么这么白啊,是不是低血糖了?”
“等等……她嘴上好像不是口红,是血!”
飞机还在减速中,一动不动的她身体猛地一震,又是一股猩红淋漓倾泻出唇,似瀑布般染透了整个下颌。
“真的吐血了,快叫医生来啊!”
围观群众纷纷后退,闻讯赶来的空姐匆匆试了一下她失去温度的额头,又拍着脸使劲呼喊,已经有坐不住的人掏手机打120了。
救护车一路尖叫着冲向最近的医院,昏迷很久的她依然紧紧压住变形的左腹不敢放开。
白若棉絮的面庞快和那晚同样虚弱的他有一拼了,口中的腥味始终挥之不去,感觉胃里像被无形的利牙反复啃扯一样,嚼烂的血管止不住地朝外迸射着腐蚀的烈酸。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患者持续了几个小时的反复胃溃疡发作,已经延误并发了急性中度胃出血,伴有发热和血压不稳的症状。我们需要马上对她进行止血和输血,阻止病情的恶化……”
看着摆在面前的治疗同意书,曾经为母亲做过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挥笔在家属区域利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尽最大努力减轻她的痛苦,血实在不够用的话,现场直接抽我的,多少都行……”
内镜下伤痕累累的胃壁沐浴在花洒浇灌的药物里,如同常年龟裂的黄土迎来了及时雨的全面修复。
淡黄的血浆沿静脉奔向孕育的根芽,为这支饱经风雨虫蛀的佳卉赋予了治愈的魔法。
揉成一团的敝衣在特制的熨斗推摩下缓慢舒展,润和的暖气像他宽厚掌心的恒定温度,既能提供安全感满满的亲密,又不会增加肌肤呼吸的负担。
或许……那就是他的手在安抚自己呢?
第二天上午,打破生物钟壁垒的她费劲睁开沉重的眼皮,扭头发现伏在床边的他睡得正香。
右手仍然覆盖在自己的胃部护住热气,这应该就是自己后半夜踏实无忧的秘密武器了吧……
挂念他左臂那一戳毒液的印章,她第一时间想去揭开袖子,可是够不着,尝试的动静惊醒了还在梦中的守夜人。
“……姐,你醒了?胃还疼吗?”
“好多了……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不只是我知道,启航也知道了……”
“是医院从你包里的工作牌上找到了公司的联系方式,他们又通知了我……”
他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小心地一点点均匀吹凉。
稍微调整好床架的高度,清澈的明津送到了嘴边。
“先漱漱口再喝,但不能喝太多……”
难得嘴里不再是循环咖啡的苦涩、烈酒的辛辣,以及铁锈的窒息感,体液损耗过多的她再次萌发了酗饮的暴躁,似乎要把自己吐掉的血都一滴不漏地补回来。
平时向来很惯她的弟弟,今天却在她疯狂灌溉自我的高潮前,毫不留情地拆除了连接的龙头。
“别喝那么猛,这三天除了服药得禁水禁食的……”
“胃和食道还很衰弱,经不起折腾了……”
她无理取闹地非要抢杯子,他闪电般将目标藏到背后,任凭扎进怀里抓挠的小猫在胸口磨着舍不得伸出的爪子。
“轻点,不要扯到针眼了……”
拱着拱着,她终于忍不住哭响了封印多时的召唤兽指令……
披了外套斜倚床头的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分药入盘旁边的开水壶。
“想喝吗?”
“早就想了……”
“那就实话实说,你在俄罗斯这几天,喝了多少咖啡和酒?”
她内心慌了一下,但还是嘴硬拒答。
“没多少,都在工作,记不清了……”
“别想瞒我,你对数字过目不忘。”
“真没印象了……”
他一把薅下墙上的化验单和诊断书举到她眼前。
“你是个绝对的天才加学霸,从这些咖啡因残留在你体内和溃疡的程度,麻烦倒推回去计算一下?”
“加上连续几天日夜颠倒加班赶进度,你的身体一直都是超负荷运行。飞机的起落气压差变成了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两次失重刚好分别起始干扰了你内部的生理功能……”
捏着催命符的指头,由于情绪牵动不禁颤栗。
“你的胃当时可以说是处于一个毒素催化的培养皿,繁殖危机长达数小时了,医生都替你清理了好几次堵在呼吸道和消化道的出血……”
“精神压力大也是考验血管承受力的关键,你这是把自己逼得实在太紧了……”
紧张直冒冷汗的手握住了她明显不安的脉搏。
“我上一次签下治疗同意书的预兆,是随时面临放弃亲人继续救治的承诺,你也签过爸生前的这些文件……”
“别再让我签第二次好吗,我已经没有几个能共同留恋这个世界的伙伴了……”
轻轻拍着他抖成雨中残枝的脊梁,她的热泪同样止不住断了线般泅湿了衣襟。
“姐错了,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再让小东西担心受怕……”
“别哭,你要保持心情愉快病才能好得快,我没有怪你……”
他顾不上抹去满脸的涕泪,忙不迭整理她失控的情绪。
“对了,启航已经批准你这次出差的项目投资,你的天使轮地位敲定了……”
看到邮箱里最新邮件的白纸黑字与红章,再三确认的她不觉喜极而泣。
“来,给此行出征凯旋的功臣先接风洗尘一下……”
晾到适宜的水膜编织成柔中带刚的软猬甲,如履薄冰地遮蔽了千疮百孔的殿堂。
“胃真得好好养了,我还想和你一起去尝遍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呢,别变着法子克扣我的口粮啊……”
她扑哧一笑险些呛到,他又手忙脚乱为她顺起了背。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好了,全好了。你看……”
他倒是迫不及待地主动亮翅,果然那片乌云早已消散在灿烂的阳光之中。
“以后不要在这样劳累的时候去献血了,当初在哈尔滨答应以后做任何重大决定之前先问我,才几年就当耳边风了?”
他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句,扶她躺下理好营养针管。
“先睡会,启航已经给你批病假了,少操点心,不准偷嘴……”
她刚想怼回去,手里被塞进了那只从床头柜取出的袋子。
“我得回多比讨论一下业务,晚上带孩子们来看你。要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
她居然乖巧地点点头,像那天目送他出发一样望着一步三回头的身影退出了病房。
摸到袋里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瓶花蕾造型的香水,里面质地剔透的液体纯度相当不错。
拧开盖子轻嗅一丝,味道十分熟悉,和花园一角的气氛有点类似。
旁边还系有一张小卡片,上面打印的字迹是一如既往的潦草随性。
“To my dear 程蔓:
这是我用亲手种植的『 流苏 』郁金香为你提炼出来的第一瓶香水。
萦绕在耳畔的风铃,垂荡在心头的金缕。
愿有你的地方充满棉花糖海洋的甜蜜!
From:爱你的小东西”
洒在手腕上淡如仙鹤轻盈漫步的清冽感受,她揣着这份珍贵的重礼又一次哭成了泪人……
晚上三个孩子破例各晃着一支郁金香来看望,他们没有带食物,皆是轻声细语,平时闹着要抱要亲的小家伙也收敛了许多。
“妈妈,爸爸说你在医院住几天就回去了,和我们在幼儿园一样。别害怕,医生叔叔和老师一样不罚乖孩子的……”
“妈妈,爸爸今天专门发给我们每人一朵花送给你,说你无聊了就拿它们当话筒,我们在家就能听见了……”
“妈,你还疼吗?爸爸说他交完钱就过来陪你……”
尽管耳边热闹一片,她却在一番机械应付之余,念念不忘还没现身的那个小东西。
当他迈进屋里后,刚要欢呼雀跃的候场观众立刻被一个手势刹住了车。
“今天怎么样,没有再难受了吧?”
她欲言又止地摇摇头,田爽会意地牵起弟弟妹妹,借口快到洗漱时间了,要带他们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
他把三支礼花整理为一束不会熄灭的焰火,捧起瓶子在她鼻尖下转圈圈。
“好不好看,哪种最香?”
“这种……”
看到她移不开香水的视线,他意料之中地凑过来闻了闻。
“浓度合适吗?”
“非常棒,我很喜欢!”
她大方地喷了一些在空气里,分享到他脑袋的角角落落。
“别浪费在我身上,这可是郁金香版隐藏的软黄金……”
“你不是说送给我吗?我想用在谁身上是我的自由……”
“这一瓶……要供应不少原花吧?”
“还好,提炼的精油都没舍得丢,『 流苏 』款的礼品还有没出炉的呢……”
“太谢谢你了,这么花心思……”
“谢啥?能给媳妇做喜欢的东西是我的荣幸,看那群酸鬼还说不说我是个无趣的人了……”
沉醉地在这株她认可的最迷人郁金香额上深深一吻,还沾有清露的指头刮了一下贪婪耸吸的鼻尖。
“我认定的小东西在事业和感情上都是会干大事的料,谁也没有资格打击诋毁……”
夜深了,累了一天的他抱着被子在陪护床上呼呼大睡。
白天已经把她为数不多的睡眠预支了,缩在被窝里静静地翻看着手机发愣。
护士进来换吊瓶的药,她随口问了一下费用的情况。
“没什么,都结清了。过两天你的胃稳定了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她执意要到前台查看,护士只好推着吊针架跟过去。
“程女士,这次的费用项目包括超声内镜、止痛止血药剂、静脉滴注营养液……”
“输血的费用是多少?”
“这个已经报销了……”
“为什么?”
“您先生是无偿献血者,几年的献血量已经满足本人及配偶的免费用血资格了……”
“几年?他献血了几年?!”
她顿时要冲回去寻根问底,护士赶紧拦住。
“别激动,孔先生交代了要保持心态……”
重新回到漆黑的房间里,翻身朝里的他对周围的环境依旧毫无察觉。
在他挂在衣帽钩上的口袋里反复摸索,一方比起结婚那天更令她心跳加速的小红本总算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密密麻麻的记录涵盖了他从三年前筑基搭建的每一块砖瓦,全血与血小板穿插堆叠的付出甚至写不完薄薄几页纸……
难怪隔了一段时间他就不穿短袖,也不把袖子挽上臂弯,而且气色偶尔会变差,人还有消瘦的迹象……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家里不缺这点救命钱,医院也不会恰好就是用他的血来补充循环彼此的余生啊……
最近的一次献血日期,恰好就是自己出发去俄罗斯的前一天。
那晚多重折损的他差点没缓过来,脆弱得宛若暴风雪中奄奄一息的小狼,如今却又飞驰成长为了以血铸魂的忠诚卫士。
掂着千里鹅毛级别的礼品盒,盘腿呆坐床上的她空荡荡的肚子里囤了一大堆想说的话,在他背后的石板上用眼刀凿出了一排排不可磨灭的碑文。
一周后某个下着小雨的寒夜,花园当中撑开的巨伞柱间悬着一盏半明的马灯。
蒙蒙帘帐里,背靠背沉默的俩人捂着暖手炉互相依靠。
披了厚实皮衣的她表情严肃,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揣摩。
肘架充气垫瘫在她后颈的他闭目无言,微微起伏的嘴角暴露了享受她新耳坠来回撩拨脸颊的惬意舒坦。
“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去献血?”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亲人溺亡在伤病灾或医药费的苦海深处……”
“你不怕把自己先搭进去吗?”
“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这是我还年轻的另一份理财保险。我经历过家道中落的困境,也品尝过亲人离世的折磨,好不容易才熬到人丁兴旺的今天,再少谁我都扛不住了……”
“献点血嘛,给自己和别人都积点德。保险这东西不也是份人生投资吗?亏了最多就是耗点血,再说适当献出去还对身体有好处呢,万一动上真格的,那就是实打实的以命换命了……”
不知不觉已经侧过脸俯视执念小狗的她,两道蜿蜒的河湾融化在了冰湖的镜面。
“你是决定献到五个人的量才停下来吗?”
“如果这个家里还有第六个,我绝对会继续……”
抚干他鬓角断流的源泉,小心托住脑袋放平在自己腿上。
“所以你种的这些郁金香,无论是正在生长还是已经凋零,它们都是有归属的?”
“嗯哼……”
枕着绵延的山岭,仰望上方她俯视的宠溺星眸,他又开始指点开了身边精心打造的美景江山。
“作为精神的盛宴,它们是感官上生生不息的库存……”
“而做实物的福利,它们就转世变成陪伴你锦上添花的瑰宝……”
“看得见的,有耳坠;闻得到的,是香水……”
他还游荡在对郁金香今朝来世的浪漫遐想中,一朵合并了俏皮华美与攻气直率的霸王花悄然贴到了跟前。
“小东西,你这次的想法和做法,让我想起了一首小家伙们经常爱唱的歌……”
“什么歌啊?”
她笑而不答,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像。
两个南腔北调的混合童音,口齿不清地拉扯battle着高光部分。
“你的斑驳与众不同
你的沉默震耳欲聋
You Are The Hero……
爱你孤身走暗巷
爱你不跪的模样
爱你对峙过绝望
不肯哭一场
爱你来自于蛮荒
一生不借谁的光
你将造你的城邦
在废墟之上
去吗,去啊
以最卑微的梦
战吗,战啊
以最孤高的梦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听着听着,俩人都笑了,也哭了。
“小东西,我的孤勇者英雄,感谢有你相伴到老……”
“你呵护过的所有生命,我都会记得;塑造过的全部礼物,我定不遗忘……”
“姐,我从那些资料上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心里当之无愧的孤勇者了……”
“你在工作时独自行走在黑暗中横扫千军的霸气模样,最让我崇拜,也最令我着迷……”
“只是以后,别再用健康去做赌注了,我的香水首饰以后可不能没有配得上的模特使用……”
“那你也要答应我,再去献血时必须要通知我。你从头到脚都是我投资终身的独角兽,可不是随便任人压榨的奶牛……”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淅淅沥沥的冰雨逐渐拢上了帷幔,中间两团相聚一体的明暗篝火,燃烧在两副亲密厮磨的面孔中永恒不灭……
(全文完,本合集暂停更新,请移步新上线的【蔓心欢喜孔蒋斌】合集继续关注蔓越莓曲麒的平行时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