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乡》#04
“那么多鲜活的肢体,都需要立刻用以填饱战争的胃口,你的器官会是杀戮机器的补充零件,会是生物实验的培养皿,我的好孩子,它们会在你咽气的那一刻就被免费征用——大家都很关注战争呢。你的爱人是什么?她连成为士兵的资格都没有,没有钱也没有优秀氏族的她,就算有一万个器官在这个国家等待捐献,也轮不到她……而战争,只需要一颗子弹,也许就需要七个人捐献的器官量进行替代,真是高效的支出兑换比。”
玛士撒拉的语气愈发激动,可眼中那份慈爱却从未消失。她抱起膝头的“孩子”,她所爱的,选择了牺牲的人,用力地抱着这副完整的躯壳,她哼起一首老歌,锁链叮当作响地伴奏。
“等等。”因为轻微的窒息和心脏一阵绞痛,鹤望兰的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那样费劲。“可如果是我呢,如果衰竭了肾脏和肺的人是我呢。”
“只要在人身上,都是免费的,医院能免费把它们从你身上取走,我就能免费地把它们从别人身上拿走。纵使是一百个人,在一场中型战役里,又算的了什么呢?可我能救了你啊,我可爱的孩子,我多么爱你啊……”
握刀的双手紧抱着鹤望兰,从上向下俯瞰,玛士撒拉苍白发丝间露出的红色眼眸里溢满了空虚的慈爱和宠溺,光环因为喜悦而发光。她牢牢地抱着鹤望兰,不让他双脚着地,也不让他生理意义上地窒息。
终于,这位半生都于刀和血同行的佣兵真正意义上展现了天使应该有的亲和、温柔和体贴——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慈爱,无节制的慈爱,和对爱无意义的挽留。
所有人在死亡和战争面前都是如此平等。在鹤望兰因为心脏病发晕过去前,他听见玛士撒拉这样低语到。
“起床。”玛士撒拉沙哑的耳语在鹤望兰耳旁响起。
月光在天空中只剩下残影,车厢顶上摇晃的灯没有亮起,周围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可列车行驶的声音愈发清晰,也愈发缓慢,窗外的平房逐渐增加,看来他们是离车站不远了。
鹤望兰揉了揉眼睛,他的行李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提溜起来就走了——虽然刚刚的噩梦吓的他有些手抖,但单纯也有可能是手臂给压麻了。
“他们俩呢?”鹤望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张望着四周。
“和我们不是一个出站口,早就走了,我让你多睡会儿。来,把刀具携带合格证那好,准备下车吧,去的早了你还可以在那里买点吃的。”
玛士撒拉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起身往车尾衔接处的车门走去,鹤望兰迷迷糊糊的拿起装着,起身跟在脚步轻盈的萨科塔身后。坐在椅子或者横躺在椅子上的乘客们安睡着,他们的行李就这么或塞在身边,当着枕头,甚至有的直接就这么堆放在走廊上……看起来这辆列车的车警应该有在好好的威慑小偷吧。
路不是很长,到了车厢连接处时,已经成片的民宅和稀疏的路灯在窗外掠过。车门口除了他们无人等等,精神萎靡的列车员一边抽着烟一边浏览着终端,鹤望兰靠着车门发呆 手指在终端屏幕上的敲击声和鹤望兰的哈欠都被掩盖在车轮运行中。玛士撒拉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列车员询问她要不要帮忙借个火,萨科塔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和以往一样用源石技艺点燃了烟头。
车辆缓缓驶入站台,轰鸣的机械只有在这短暂的时光内才会停止咆哮。列车员打开了车门,放下踏板,耷拉着肩膀示意他们下车。
黑夜里的站台在暂时未开启的出口汇集了一小簇人群,丰蹄人居多,他们样式各异的角和古怪的装饰偶尔相互碰撞,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声响。
“呼.....好久没回这个车站了,我小时候就是从这个车站被运到哥伦比亚的,那时候不知道所长在干什么呢......”
“在打人。”
“好敷衍的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鹤望兰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切有些突兀。玛士撒拉的脸上既没有面对战场的恐惧,也没有多年前向鹤望兰提起萨尔贡时不自觉的微笑,她只是沉默地抿着嘴唇,看着手中即将被售票员剪开口子的两张车票。
“......怎么了?”
“怎么了?”玛士撒拉不知道是重复了鹤望兰的话,还是在反问他。
“我还以为你会——我记得您好像是在萨尔贡长大的,当然没准也是我记错了。”
“是这样的,你没记错,但这对我来说和家、和祖国、和故乡早已云泥之别,这里是你的家。站我前面吧,别一会儿走丢了。”
玛士撒拉。她默念着自己这个名字,她有很多个被赋予的姓氏,但姓氏终究不属于自己,没有哪个家族视她为同胞,就像没有哪个国家将她视为法律意义上的国民一样。但鹤望兰说得也没错,就连玛士撒拉自己都以为,自己会稍微激动一些。
闸门开了,人们便沉默不语地往前走去,摩肩擦踵,虽然凌晨的寒冷依旧沁入骨髓,但在这人群之中也难以感受。玛士撒拉把握着票的手从拥挤的人群中伸出去,印花机运作的震动顺着硬纸传到她的掌心,收回来时,票上没有留下精致的镂空,而是被撕扯出的巨大裂纹。玛士撒拉的另一只手紧握着鹤望兰,他们顺着人流沉默地行走着,直到像气泡球球果汁上的塞子一样被喷出瓶子。他们来到了车站外,夜空清澈,所有的星辰和云雾都安详地离去——它们无所作为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从鹤望兰从脑中浮现。
车站还算整洁,当然,有几盏路灯已经坏了,只有远处还能看见些许光亮。没有人在等待这群从大地各个角落回到这里的普通人,自然也没有人来等玛士撒拉和鹤望兰,楼梯下空荡荡的,人群在广场和道路前散开,又只留下玛士撒拉和鹤望兰两人。
“路往左边走,对吧,鹤望兰,别愣着。”玛士撒拉轻声说着,拍了拍不知为何愣着神的鹤望兰。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自从那次冲突之后,玛士撒拉的言辞依旧和以前一样尖锐,但语气再也没有一丝锋芒。
他们到驮兽站的时候,天已经微亮。管理人正起身关闭接待厅的灯,见二人到来便作罢了·。很多年过去了,临近黄沙的很多城镇依旧是这副夹杂在贫瘠和现代化的景象,接待室里又电灯,有电风扇,可门锁确实坏的,还得用扫把架着才不会被风吹开。
玛士撒拉和鹤望兰的手续和证件到都是合格的,管理人很快就同意为二人挑选合适的驮兽,走向旷野,或者某种意义上能绕路到米诺斯后方的路也已经标注在附赠的地图上。从睡眠中醒来的驮兽们发出饥饿或不满的啼叫,它们刨着隔间下垫着的枯草和黄土,管理人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它们同样长满皱纹的鼻翼,低声喃喃着什么。
“小伙子,你也是回家的?”负责管理驮兽们的老人咧嘴笑着,向鹤望兰问到。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看起来已经快磨秃噜皮的簸箕,佝偻着背,和鹤望兰一样远远地看着正在和管理人砍价的玛士撒拉。
“啊?呃,是的。也有很多人一样啦。我们是来回家的,虽然一定会很危险.......”
可老人却摇了摇头。
“她不会是的。她很多年前就从这里走了,我还记得她,她那时候还说自己是生活在萨尔贡的萨科塔。“
“您说所长吗?啊,她叫玛士撒拉,以前是萨尔贡人——“
“她不大可能是萨尔贡人,我的孩子,四十年前她亲口告诉我的。她终于从帕夏的手中赎回了玛士撒拉这个名字,她再也不属于萨尔贡了——好吧,但至少她现在愿意陪着你回来,这副热心肠倒是没有变过。”
我不是热心肠。玛士撒拉看向正在闲聊的两人,心里默默说到。她已经商量好了价格,只要这位萨科塔微微偏过头去,初生的太阳缓缓溢出地平线,耀眼的黄沙和起伏的沙丘,稀疏的灌木,以及在尚未被炙烤的沙土上奔走掠过的小小野兽,她都可以看见。倘若她能看的更远些,她还能看见米诺斯疲惫的战士们用破旧而油乎乎的陶碗捧起一些水,坐在沙丘背面的人们相互传递着水源,他们的身上缠绕着绷带,有着腐烂的伤口,耳朵里还残留着机械的轰鸣声。也许他们也同样一同看着这轮太阳,哪怕他们都不再相信自己还能看到第二次。
但这两种情景,玛士撒拉都对此麻木。
鹤望兰回家了,她为他开心,这就足够了。难以穿越的黄沙也罢,危险的战场也罢,这些在玛士撒拉眼中早已算不上苦难,因为她可以忍耐过去,亦或挥舞着武器去战胜敌人。唯有命运才可被称为唯一的磨难。
就算玛士撒拉可以用自己的全部去爱着她所爱的一切,他们也会轻而易举地死去,她能为他们客观上的安宁和幸福放弃自己的生命乃至道德,这一切也不过是一枚子弹、一颗炮弹、甚至是一纸文书就可以摧毁的冰面罢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默默想着。死神的吊索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了每人的脖颈上,是什么?
多年前,玛士撒拉从天灾走廊里逃离,但她的灵魂却永远留在了那里,那惨痛的地狱扭曲的匍匐着前行,直到以比风和光更快的速度铺满整片大地。届时,玛士撒拉也无需再去寻找那片死去的灵魂,因为终有一日,这片大地会与地狱同名。
鹤望兰,或者这位本名早已模糊不清,当年被拐卖到哥伦比亚又自己逃出来的佣兵,回到他心心念念的萨尔贡。他骑上驮兽之后虽然有在压抑,但脸上依旧洋溢着止不住的兴奋。地狱离他还很远,面前无边无际的漫漫黄沙阻隔了所有的血肉横飞和战争机器,太阳缓缓升起,细软的沙粒逐渐温暖,这确实本应是一副温馨的景象。
没有姓氏的玛士撒拉在后面望着他,挂在腰间的刀与水壶碰撞,发出闷响。
是的,地狱在前方,日光迎面向他们照耀着,彰显着太阳的傲慢和荣耀。他们可能面对的敌人是维多利亚,仔细想来以米诺斯人的条件,或许难度会和直面太阳差不多......但那也没有关系,这就是战争,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计较任何一个人的强大或者弱小。
荒野沙原一望无际,而在这之中,他们要奔赴的地方,也不过只有一处罢了。
*(可以连着分段一起发的附录)
附录:
故事发生在泰拉大战1115年,阿斯兰对萨尔贡发起远征,隶属于荒野上的一所不起眼的事务所的雇佣兵,代号鹤望兰的萨尔贡青年,选择回到萨尔贡。正逢事务所即将因为其它成员回到各自的国家而解散,所长兼鹤望兰的生母,没有姓氏的玛士撒拉解散了事务所。
鹤望兰对保家卫国的渴望之心自然不用说,那么,玛士撒拉呢?
作为经历了四皇会战、卡兹戴尔内战、伦蒂尼姆动乱和天马会战的长生种,玛士撒拉对战争的态度会是怎样的?
会和鹤望兰一样一腔热血吗?当然不会,她因为战争失去了一切,甚至连活着的幸福都几乎消失。旧伤、仇人、噩梦,它们早已与玛士撒拉的生活融为一体。她在之前如此不遗余力地抹除自己曾经在各个国家担任雇佣兵和军官的经历,就是为了能彻底逃离过去战争的阴影。
会是逃避和恐惧吗?应该也不会,她在长达一百年的垂暮之际,孩子们的爱和希望几乎是她坚持下来的最大支柱。她不会放心鹤望兰的,但她也没有勇气去阻止鹤望兰做他想做的事情——在他那和长生种寿命相比如此短暂的寿命里,这热爱是多么宝贵啊。
那么,痛苦吧,面对吧——她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这和抗击外敌的正气凛然一样,如此痛苦也是战争最真实的一点。出于这种想法,我写出来了这篇文章。
期间,其实也确实发生过不少意外,包括为了符合世界观进行的细节修改,玛士撒拉和几位NPC人设的变动,家常便饭般的灵感枯竭,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灵感爆发和面对键盘却打不出字的悲鸣,好在可算写出来了这篇拙作。
在此感谢一下熄灯、孔雀、会长等帮我补完本作的朋友们(´▽`)ノ♪
在此期间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诸如“你喜欢伊奥莱塔为什么要把她写死啊”“居然还有尸体?”“让他们见识一下吧,赶紧给我写完”这种,很难说这篇文章给我的全是快乐吧,但有了朋友和群友们的存在,的确有了更多的欢乐。
这篇文章的主题,我认为是沉重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更别说建功立业了,倘若能心怀希望的死去都早已是最大的幸运。有更多的人,在没有道义和底线的厮杀中早已看不到希望,只依靠着其它的事物偏执地坚持。
玛士撒拉本人的人格毫无疑问是畸形的,她也曾挣扎着想过上平常的生活,但是,纷争孕育了她这种少年兵,她的命运似乎也只剩下继续为战争献上一切——悲哀,又平淡。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英雄,也不是只有胜利者。
为了思考和阐述这种观点,我写下了这篇故事。作品是作者思考和观点的延伸,这句话不无道理。
当然,现在看来这篇作品还是太稚嫩了,毕竟玛士撒拉并非任人摆弄的木偶,也许她需要一个反抗的情节和机会,无论是借此更凸现出她的悲哀(图穷匕见),还是希望短暂地垂怜于她。不过,这也许也不重要,因为她在这一生中选择过逃避,选择过前进,唯独没有选择过停下。
关于玛士撒拉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列车在萨尔贡停下,驮兽的铃声随着脚步停滞,唯有被历史向前推动的步伐难以停下。
黄沙漫漫,前路难寻,寻乡无望——而故乡和过去,却依旧在召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