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雪（九十六）

九十六

 

八月的午间仍是燥热难耐，柏木由纪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凉意。其实也不能说是毫无因由，回到澄月院后，由纪便立刻去探望了执掌门户的前辈，并且确认了渡边志穗的伤势——确实是无法再复原的内伤。虽说是早有预估，柏木由纪先前还是心存一丝侥幸，确诊之后为此极为难过自责。渡边志穗反倒是并不在意，宽慰了柏木许多。回来半月有余，由纪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不免时有感叹。

渡边麻友乖巧地陪在由纪身旁，心中却有着些许不解。姐姐受伤当然是件坏事，然而这也是武士的本分，或者说是武士的命运。由于家族出身的关系，渡边姐妹从小听惯了英雄的物语，见多了为职司付出代价的例子，事及己身时也是遗憾多过伤怀。应该说世人的观念中，武士遇到这样的事也算正常吧。由纪反而显得另类了呢，尤其是作为上位者来说，实在是太过温柔了，在麻友看来。可是，就是喜欢着这样的由纪姐呢……麻友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去。

柏木由纪的感叹其来有自，不光是因为渡边志穗。江户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萨摩，因为大小姐出身秋叶流的关系，萨摩的情报网对竹下院格外留心，不光送回了激进藩士在江户行动的信息，还特别查证了竹下院的损折。

由纪也是刚看到那封密报，将来信交给渡边志穗后走到庭院中整理心情，正遇上在走廊奔跑的后辈们。麻友当即被小伙伴们抛弃了，于是坐下来陪着由纪静听风吟。

 

江户的事不能瞒着大家啊，虽然难以开口。由纪平定了一下心绪，对身边的麻友道：“有很不好的消息，江户那边出事了，奥真奈美、峯岸南和宫崎美穗都已经……遇难了。”

麻友震惊道：“真的？”

由纪点头道：“据信是水户浪人所为，小南她们似乎有所行动，可能有眉目，不过我们的人还查不到详情。”

“怎么会……这样？”麻友喃喃道。在京都时还和宫崎相聚，这才几个月的光景，谁知人事已非。

“虽然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但还是……”柏木由纪也一时语塞。

 

两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忍住了眼泪。

“由纪姐会害怕吗？”感受到由纪轻微的颤抖，麻友轻声道。

由纪轻轻地揽住小朋友道：“我自己的话，其实并不害怕什么。就像志穗前辈和まゆゆ安慰我的一样，身为武士，本该为主君、为理想奉献生命。但是……我害怕身边的人会受伤、会离去，特别是まゆゆ，绝对不想让まゆゆ遭遇危险。”

“笨蛋。”麻友心中甜蜜，低下头小声道。

“诶？”由纪疑惑地问道。

“所以说，由纪姐才是真的爱逞强。”麻友抬头正视由纪的双眼，“难道想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吗？我也是同样的心情啊，就像由纪担心我一样，我也会担心由纪姐的啊。”

“可是……”由纪刚开口，已被麻友的食指轻轻封住嘴唇。

“所以只有我们一起，才能让彼此安心一些不是吗？”麻友扭过头去说道，“可别小看我哦～”

回想起共同经历的那段逃难时光，柏木由纪也展颜一笑。是啊，那样漂泊的日子都懵懂着一起走过来了，还会畏惧将来的风雨吗？

这时渡边志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由纪，江户之事理应告知大家，明天晨课时为峯岸她们祷告吧。”

 

渡边志穗早已看完了江户的密报，只是妹妹和由纪有话要说，她便远远地看着没来打扰。和由纪商量了一会儿如何向众人解释江户情况，渡边志穗又径自回书斋去了。看着由纪和妹妹携手的背影，澄月院师范欣然之余也有些羡慕。虽然由纪有些迟钝、妹妹有些任性又爱口是心非，但是相处得还是挺不错的不是吗？反观自己只是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的感觉。澄月院中同伴不少，而且大多是年轻的后辈，热闹是挺热闹的，但是无法填上渡边志穗身边的空白。并不是没有那样一个人，只是……想在一起恐怕也没办法吧。

没办法，既然是武士，那就有许多必须面对的事情，比如受伤、比如各为其主。或许也不能说“因为是武士”，即使是平民，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吧，也许还更多。渡边志穗有些困惑于所谓“命运”，当年逃出江户时身受重伤，但是凭着不愿服输的劲头，还是握紧了手中之剑，甚至更进一步；然而人力终有尽时，自己已然做到最好，还是胜不过大岛优子，而且现在的剑术是真的无法恢复了。那么，和那个人的事情呢？就此向命运认输吗？气力已经衰退的渡边志穗不禁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