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向着光辉灿烂的明天
20XX年，F市。 旷日持久的战争几乎将这座城市变成了废墟，但人们对它的争夺却始终没有结束。作为一座工业重镇，市内的几座工厂是人们争夺的主要目标。由于持续的战争，加上防守方日渐恶化的形势，就连平时会在工厂里做工的妇女和适龄的女孩也不得不踏上前线。她们经过残酷的训练，其实力也不输男兵，但他们所剩无几的男兵早已被派去了形势更危急的地方，驻守F市的只有大约四个中队的几百人。她们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包围圈，而其中的四个中队也均已损失大半，目前以游击队的形式穿行在充满焦土味的一栋栋废墟中。她们会搜刮一切能够加以利用的物品，武器，弹药，还有过期不久尚且能吃的食物，都是她们的目标。 刚刚执行完侦查任务的丽丝回到小队所在的驻地，准备由她的同伴换班。她是在九个月前被送到F市负责支援的，而能够在这片废墟中坚持这么久，对她们而言实属不易。结束侦查的她暂时放松了警惕，随即开始检查身上剩余的弹药量。刚刚虽然没有遇到危险，但最近的战斗消耗了她们不少弹药。她平时携带的步枪弹匣只剩下一半的子弹，备用的弹匣也只有三个左右；手枪子弹还有两匣，近身自卫尚且绰绰有余；最后是匕首，由于武器短缺，丽丝所在的小队已经没有手榴弹，而那把匕首也似乎有些钝了。 “好像需要打磨一下。”她一边看着匕首一边说道。 “你回来了，丽丝，”和她一起来到F市的小队长，阿罗娜上前迎接她，“侦查辛苦了。接下来该换我出发了。”为了不在废墟中暴露，她特意把金色的头发染成了黑色。 “嗯，祝你好运。”丽丝向着她们的大本营走去，而阿罗娜则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大本营里有一部分干粮，一台通讯用的无线电，还有她们四个人的枪支弹药。回到大本营，布林正在监听阿罗娜的无线电信号，而藏在最里面的诺娃则在用她仅有的一条手臂清点剩余的补给。诺娃的手臂是被敌人扔过来的手榴弹炸断的，爆炸的碎片炸断了她的右臂，这几乎让她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所幸，小队的其他队员找到了她，并为她做好了应急处理。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在这四面楚歌的局势下，阿罗娜也只能把她留在驻地，并让布林随时看着她。此时此刻，诺娃那双宝蓝色的眼睛中一点神彩也没有，似乎依然对自己失去的手臂念念不忘。 “我回来了，诺娃，”丽丝卸下身上的武器对她说，“我们的弹药还剩多少？” “步枪二十匣，手枪二十匣，”诺娃回答，“现在几乎收不到补给了。”大概一周前她们还能接到飞机空投下来的补给，而最近她们一直都没有见到飞机的踪迹，或许是已经被炸掉了吧。她们已经被包围，无论是空域还是地面，这里迟早都会变成对方的领土。至于这些少女们，她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战死，要么选择投降，然后成为敌人的玩物。比起后者的生不如死，她们更希望被子弹打个痛快。曾经有人发现了在敌人营地死去的同伴，那女孩被摧残得令人不忍驻足。自那之后，只要条件允许，她们宁可自杀也不会投降。随着F市附近又一处据点的失守，四个中队的人手如今只剩下大约几十人依然活跃在废墟中。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们可能打算开展游击战，但现实是她们已经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布林，你说，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趁着休息的功夫，丽丝一边吃着蔬菜罐头，嚼着干硬的压缩饼干问身边的通讯员，这样的问题自她来到这里之后已经问过了许多次，但布林并不觉得不耐烦，有个伴和她说话反而让她十分高兴。 “大概只是为了迎合那些将军吧，”布林将一块压缩饼干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是他们把我们送到了这里，并且要求我们绝不能后退一步——都已经是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在说这种话。”在布林的记忆中，原本十分发达的文明随着战事的到来一再倒退，现在她们生活的文明水平早已倒回了百年之前，就连曾经一度弃用的无线电都被重新投入战场便可见一斑。 “谁不想逃走呢？但是，我们被派来不就是因为不能逃跑嘛，”布林继续说道，“就算能够从这层层包围中逃出去，外面也早已经没有了我们的人，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逃的远远的——我们早就被抛弃了，从被送到这里那一天起。”布林并不看好她们的前途，虽然她嘴上这样说，却依然没有放弃挣扎，还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的职责。 “随便了，”诺娃漫不经心地用她仅有的手拿起一块压缩饼干说，“到头来我们都得死，无一例外。”死里逃生的经历并没有让她变得对战局充满希望，反而更加让她想去送死。若不是阿罗娜主动提出收留她，她很可能最后会被强行送进后方的精神病院。悲观的情绪笼罩着她们小小的驻地，谁也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坚持多久。丽丝也停止询问，她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她和阿罗娜交接的地方。她希望她们的小队长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 夜色降临，阿罗娜带着搜刮来的干粮回来了。她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去了什么十分偏僻的地方。因为水源短缺，她们只能收集些还算能喝的水，想方设法过滤一番之后再喝。可即便如此，大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根据队长汇报的情况，附近又有几个小队被消灭了，敌人很快就会来到这附近。而且在侦察的时候，她还发现这附近有狙击手的据点，或许是为了对付她们而专门派来的。“布林，能和外面建立联系吗？”阿罗娜看着她们的通讯员问。 “还是不行，”布林放下耳机说，“这附近已经没法接收到我们的信号了。” “看来形势不容乐观啊，”阿罗娜说，“明天我们要尝试去寻找突破口，继续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她的话让驻地的氛围变得更加沉寂，就连丽丝也沉默不语。 “如果能逃出去的话，阿罗娜想做些什么呢？”睡前丽丝问道。 “我大概，想去当老师吧，”阿罗娜说，“我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们很喜欢小孩子。受他们的影响，我也希望致力于教育，希望那些孩子能够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然而，突发的战争改变了他们的命运，父亲被强制征兵，不到五个月便牺牲在前线；为了不让女儿受苦，母亲也主动应征，但阿罗娜还是在不久之后就被送去了一个由军队管理的福利院——表面上是福利院，其实是一处为军队培养兵员的培养所，孩子们会在那里进行各种各样的训练，满足年龄就会被送去军队正式服役。但是随着局势的急转直下，征兵的年龄也变得越来越小。阿罗娜并不知道母亲已死，她一直在期盼着能够从战争中解脱，然后和妈妈一起继续她们的生活。 “我想去当设计师，”布林也没睡，阿罗娜和丽丝的话她刚刚都听到了，“设计出漂亮的裙子，然后让它成为人们视线的焦点。”布林的父亲就是设计师，而因为这份经验，他被军队征召去设计武器；母亲先是在后方的战地医院当护士，随后又不得不亲自拿起枪前往战场。年幼的布林起先随着母亲一同来到医院，见过很多因重伤而死去的士兵，也很习惯战场这种压抑的氛围。后来母亲亲自前往战场，她就被留下来培养成通讯员，随后在必须亲自前往前线的时候担任通讯员。她起先所在的小队在一次突围行动中几乎全军覆没，被留在驻地的她在转移途中遇到了阿罗娜，随后便顺理成章地来到了这里——那还是在遇见丽丝之前。虽然深陷重围，但布林对此保持乐观态度，她相信幸运依然会眷顾她们。 “那你呢，丽丝？如果我们能离开战场，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布林随即问道。 “我的话啊……大概还是想当个裁缝吧，”丽丝笑着说，“和你们不一样，我家是在村子里开布店的，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布料。爸爸妈妈有时会用这些布料给我做衣服，它们穿在身上很舒服，也很安心，仿佛他们一直在陪伴我一样。入伍之前我经常会穿一件父母做的衬衫，可惜进了军队之后就再也没穿过，直到现在它还被留在军营里。”丽丝也不属于阿罗娜的小队，她原本隶属于第二中队，而阿罗娜她们是第一中队。由于战事节节败退，再加上敌人对根据地的不断围剿，第二中队死伤惨重，而后剩余的士兵被整合进其他的中队，丽丝就是这样来到阿罗娜的小队的，而她原本的位置属于诺娃的好友，但她已经在同一场爆炸中牺牲了。诺娃的也没睡，这个金发姑娘此时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努力靠军服和体温来抵御相对寒冷的夜晚。“诺娃，你睡了吗？如果能离开这里，你有什么想法呢？”丽丝问道。在这个小队中她和诺娃的关系最为疏远，如果不主动搭话她很少会主动理人。 “我只想在这里死个痛快，”诺娃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丽丝，“没了胳膊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能够逃出这里，我又能够做些什么？整天在大街上乞讨吗？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输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不同于有着幸福家庭的其他人，诺娃是个饱受欺凌的孤儿，加入军队的唯一原因就是能够吃饱饭。她像是一台无畏的战争机器，总是冲在最前面，做着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直到她遇到那位好友。原本她们会一起被调到阿罗娜的小队，但在赴任的路上遇袭，她也因此失去了右臂。不过在阿罗娜的坚持下，她在伤愈后便回归小队，而她在这里被围已经是那之后两个月的事情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她以战争为生，她为战争而生，离开了战争，离开了战场，她将会一无是处。 “我们，应该还有逃出去的希望吧……”丽丝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第二天一早，侦察行动便如期展开。和平时的侦察不同，平时留在驻地的布林这次也加入了侦察的队伍。侦察过既定路线，在阿罗娜的带领下，三人又朝着队长此前侦察的方向继续前进。她们并不知道包围圈的情况，但是在这废墟之中，最有效的包围圈还是人墙。如果不打算保留这座城市的话只要用重武器夷平即可，但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也就意味着F市对他们而言很重要。她们努力压低身子不被狙击手发现，但对方似乎已经发现了她们，几颗零星的子弹落在她们的身边，所幸并没有人受伤。 穿过狙击手的射击区域，在她们所处的废墟面前是一片空旷的焦土，而这片区域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包围的地方。阿罗娜做了个前进的手势，随即三个人沿着周围废弃的建筑前进，一点点靠近并步入那块空旷的地方。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们看到了一处未受战火洗礼的小镇，而许多她们的熟人就站在那里等着她们。丽丝看到她的父母在朝着她挥手，阿罗娜看到的是母亲，而布林则是那些伤愈后退出战场，正在和她打招呼的战士们。她们三人不约而同地留下感动的泪水，和各自心爱的人相拥在一起。很快她们就会离开这里，然后前往和平的生活。 “妈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阿罗娜抱住母亲一边哭一边说。 “好孩子，妈妈也想你啊，”妈妈对她说，“来吧，我们一起去乡下，远离战争，过和平的生活……”阿罗娜哭着点点头，牵着妈妈的手，一同走向远处。 “爸爸，妈妈！裁缝店现在怎么样了？”丽丝高兴地看着双亲问。 “生意很好哦。你回来了，我们又可以给你做你喜欢的衣服了。”妈妈慈祥地对她说。 “丽丝好像长高了，也长大了，”爸爸笑着对她说，“做新衣服之前要重新量一下尺码了。” “那，我还能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了吗？” “当然可以。我们可以给你做大一码的衣服，”妈妈笑着对她说，“回家吧。今天晚上有你喜欢的炖菜哦。”丽丝喜出望外，一家人幸福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呦，布林！你现在已经是通讯员了吗？”其中一名战士问。 “约翰！你现在怎么样？出院了吗？”约翰是布林很喜欢的大哥哥，他也经常给布林讲战场上的故事，年幼的布林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她甚至偶尔会想亲临战场。 “是啊！你看看现在的我，高大，强壮！”他的话引来了身边伙伴的笑声。 “你呀，不会喜欢上这个小丫头了吧！”他们调侃道。 “才不是小丫头呢！我都已经十六了，已经是大姑娘了！”布林红着脸据理力争。 “好，好！大丫头！”约翰笑着说，“你知道吗，你妈妈回来了，要让我们带你去见她呢。” “真的吗？妈妈她现在在哪里？！”这个消息让布林吃惊不已，妈妈前往战场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本以为妈妈已经牺牲了，没想到竟还能够从战士们口中听到她的事情。 “跟我们来吧，我们带你去见妈妈！”约翰伸出有些沧桑的大手对布林。 “……嗯。”布林牵起那只粗糙的大手，和约翰，还有那些她救助过的战士们朝着前方走去。 “目标三人，已经全数歼灭。” “辛苦了。我们计划明天发起总攻，彻底歼灭藏身其中的残部。你们也准备撤回吧。” “A-13收到。” 第二天中午，F市已经完全被占领。一支扫荡队被派往废墟中那些适宜作为据点的地方，他们要一个不落地处理掉这些残部。在一处由大理石板的残片组成的废墟下，扫荡队发现了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姑娘，她用手枪做了自我了断，飞溅的血迹溅满了她背靠的石板。她死不瞑目，脸上表露着释然的神情，而且她只有一只手臂…… 光阴流转，四季如梭，转眼又是一年春天。为了纪念这场惨烈的战役，一块硕大的墓碑被立在C市郊区的一处公墓里，碑文只有短短一行字：“致留在昨天的勇士们。” 一丛丛鲜花占满了纪念碑周围的草地，那是倒在F市的，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