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李白,李太白~”

2023-07-18 00:26 作者:djdaydeng  | 我要投稿

哈喽,好久不见。但愿这段时间你都还好,还未曾谋面的朋友。

其实几年前是有想过动笔写一个跟李白一生有关的故事的,准备过程中深感自己能力不够,便一直搁置下来了。前天看了《长安三万里》,加之这半年生活中接连发生了好些细碎的琐事。忽然有好些话想要说,却找不到谁在身边来听了。终究是不吐不快,躺床上失眠想起自留地上还有这个树洞,这便久违了诸君。

虽然从小到大涉及到李白的语文课本章节里,十有八九其后都会伴随着那行让人肝颤的小字:“背诵并默写全文”。但相信绝大多数人,对于李白,依然是一见倾心的喜欢。与鲁迅先生的锋利与善良时常得等到毕业进入社会,切身被捶打过方能后知后觉不同,李白的灵动飘逸,豪迈潇洒都是那样的浑然天成清新自然,好比安徒生写的童话和莫扎特弹的琴曲,单凭主观感觉和第一印象,就能让孩子们喜笑颜开。仿佛一切都刚刚好,景也好情也好,本就理所应当是他笔下的那个样子。

从那些朗朗上口的文字背后,我想象中李白的样子大致都是,长剑烈马的侠客少年;一掷千金痛饮高歌并开怀大笑;教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姿态张狂;锦绣文章倚马可待的天纵奇才;白衣清冷兀自泛着微光如月色皎洁;宽袍大袖玉簪斜戴,那遥远身影总在高处无风自动;哪怕老去,也只能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他的嘴角,必须是有深深酒窝的……

怎么能不喜欢李白呢?谁会不喜欢李白呢?那可是李白呀,那个写“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李白啊。

很可惜,随着对其人的初步了解,那时我却真的有一段时间,不那么喜欢李白了。这主要是我的原因,月依然是那轮月,他的诗还是那般盛美,只是我,无可奈何地“长大”了。

从我自己的记忆和父母的说辞来看,小时候我并不算个很听话的孩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话越少,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我的责任感越来越重,生怕给旁人添麻烦的顾虑越来越深,对承诺和言行一致这两项品德愈发看重,于是也渐渐不那么爱笑了。说起来,倒真是跟《长安三万里》塑造的高适性格更接近一些。

所以会对李白生出一种偶像滤镜破碎似的一厢情愿,那个明明那么自信地写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被称为“谪仙人”的李白,居然一生都在积极追求一个特别“世俗”的理想:“做官”。

看到那些为了谋求举荐,给达官贵人们溜须拍马的“干谒诗”,如此雄阔的笔力被用来强行吹捧一个名不副实的庸碌官吏,只觉得滑稽又苦涩。且李白每每在文章的开头还开宗明义求人办事拍着马屁,写着写着,吹嘘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又收不住了。既身负如此大才,又为何要写出这篇文章投于门下呢?

本想当然以为李白是豪迈潇洒到目空一切的,此刻又倒像是说一套做一套,自己还扭扭捏捏,捏住了鼻子摆好了姿态,终又下不去手拍那马屁;说掀了这桌子抽身离去,还舍不得那梦里的功名仕途。笔下的人物个顶个英雄好汉,到自己做事却龌龊非凡的作家也不是没见过,毕竟能做到言行一致的,从来少之又少。于是自顾自,给自己以为的李白,草草贴上了个纠结的标签。

而我妄加的另一重指责,是“自私”和“冷漠”。

无论是对家人还是身边的朋友,李白似乎都没有如对方看重自己那般牵挂他们。这一点《长安三万里》也有所涉及,先后两次高适长途跋涉去赴李白之约,李白都明显完全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了。那些情真意切的话语,好像不过是酒后信口胡言,他醒来便早忘了个干净。这一点在李杜二人的交往中也一样,从流传后世的作品来看,同游河南之际,李白确实写过《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以及第二年生病怀念杜甫的时候写的《沙丘城下寄杜甫》。

可杜甫这边则是前前后后数十年间,一直都时常记挂着他,先后写了《寄李十二白二十韵》,《春日忆李白》,《饮中八仙歌》,《赠李白》,《天末忆李白》,《梦李白二首》等多首诗歌来寄情感怀。一个人只是当着你的面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转脸后便从不主动联系你,另一个人即使在分别多年以后,仍会梦到你,给你写信写诗,往曾经的共同回忆里添砖加瓦。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然这中间有李白年长杜甫十一岁,两人差着辈分且杜甫一直视李白为偶像有崇拜心态的原因。但老实孩子苏辙说“李白诗类其为人,骏发豪放,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也。语用兵,则先登陷阵,不以为难;语游侠,则白昼杀人,不以为非”还是有点道理,毕竟他的哥哥苏轼,在家庭层面的重情可谓是李白的反面。

无论是怀念弟弟的《明月几时有》还是追思亡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苏轼对家人的思念与牵挂可谓柔韧绵长。而李白一生同样漂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少有为家人停留。为了摆脱商人的贱籍他先后两次入赘前国相之家,又总是在成婚后不久便离家而去,或求功名,或修道问仙,对家中妻儿,都是绝少过问,也几乎没有几篇为妻儿所作的诗篇存世。至少在丈夫和父亲这两个角色上,李白可谓是完全不负责,不合格的。

那时我只好依然喜欢他的诗,但却没法再喜欢他这个人了。毕竟洒脱的是你,狼藉却总是别人在收拾。

顺便提一下,我个人现下最偏爱李白的诗,是这首《夜宿山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和高深典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幅山中秘境的奇景剪影。而后继之以混若天然的想象力,注入丝丝仙气的同时,也带出些许清冷微凉之感。是只有李白能写出来的诗,而再读,又觉得确实是只有李白才会这么写的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首诗,越细想,时常又会觉得他写得好孤单,明明应是那么热闹的一个人。

在大学老师的推荐下看了这本周勋初老师的《诗仙李白之谜》(PS:现在这帮学者一个个恨不得自己头衔比龙妈还长,周老师这开门见山的“副博士研究生肄业”就很见性情,哈哈,您来研究李白,太合适了~)

说起来,周老师及历代研究李白的文章里,对李白晚年卷入“永王谋反”一事,要么避而不谈草草带过,要么同《长安三万里》片中一样归因于李白太过天真受了蒙蔽,周老师书中给的说法甚至更倾向于,是永王看上了李白的声名,以家人为要挟逼迫他下山的,为此周老师还写了不少李白的内心活动。

我倒觉得此事没啥好避讳的,首先永王是皇子,唐朝有玄武门之变“珠玉在前”,太子和继承皇位这个结果的关联性本来就没那么强,况且安史之乱的时候太子自己就是遥尊玄宗为太上皇自己伸手拿的大统,玄宗也是为了接着搞制衡那一套才给其他皇子也授予了军政实权,这事最后定性为谋反,只是因为永王输了。

起码从李白侍奉玄宗和跟随永王两段时间所作诗文横向对比来看,永王时期的诗无论气象还是情感,都更胜一筹。当然,这中间有李白的笔力一直在进步,且供奉翰林时期太平年月歌功颂德,安史之乱天崩地裂生灵涂炭的客观环境完全不同各种因素在,但起码看得出,李白那时是真的希望永王可以带着他实现毕生理想的。要知道李白少时所学的一门课程,乃是纵横之术,既然真的在有生之年跌入了乱世,李白想去实现他的英雄梦,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至于原因,我以为是李白其人的一大性格特质,轻信。

且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是如此。读李白的诗,会发现他总是在称颂和向往那些美好的愿景,纵有悲,也绝无苦,历经坎坷,却终要奋飞而起。是,他眼中的自己光华璀璨堪比天上星宿,但他从不以俯视凡人的渺小来衬托高贵。前有汪伦,后有胡姬,更有那一个个把酒言欢,分别又重逢的友人们,他吹嘘自己,但说起别人来更是好话连篇。世人都赞他诗写得好,他坦然受之;看到别人写了好诗,他同样热情赞扬,像见到了玉色月光赶紧拉着人一同欣赏,生怕谁错过了这难得的欢喜一刻。也许真的是天生的,他就是那样轻易去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不仅是他,而是每一个人,都闪闪发光。

说他幼稚也罢,说他天真也好,他就是真的相信了,永王是他三顾茅庐的明主,而他李白可以做到匡扶天下,为帝王师。

也因此,我个人觉得最能代表李白的,是这首《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历史的魅力就在于那一个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时间刻度。这首写乘船江景的诗,在小学生看来,可能只是感觉得到作者李白此时心情很好,满眼的景色都绚烂美丽,连风儿都似乎轻快温驯。可如果我们结合创作背景来看,却又分明清楚看见,李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李白已经59岁了,他在这人间停留的时间,只剩下两年不到。从少年时“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起,他先后经历了无数次闭门谢客,父亲、朋友、妻子,无数爱他的和他爱的人纷纷离世,前半生挥金如土至中年忽而家道中落,三入长安又三次颓然离去,听见那厚重的城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他的才华得到了世人的肯定,甚至是天子的垂青,但到头来也只是个会写诗的高级玩物。

天下大乱,他加入永王的阵营,而后兵败成了叛党的一员。莫说青云志,连性命都朝不保夕,在夫人和朋友的多方努力下,自己落得个流放夜郎的处置。漫漫四十年光阴一去不回,时间在李白的身上割下一道道残忍的伤痕,他的理想从未向他靠近过分毫,这一程兜兜转转,只是他自己,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但就在此时,听闻天下大赦的消息,自己重获自由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了。李白仍会高兴到要作诗一首,把此时此刻的欣喜定格记录下来。私以为一个人变老的一大特征,便是欲望的衰退。不是得不到,而是不再想要,越来越少的东西能够再激起你内心的波澜,所以便这样日渐沉闷下去,直至涟漪也散尽,变作一潭死水,眼睛里再无半分光彩。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在郁郁不得志四十年之后,到了五十九岁的年纪,刚刚因为自己的“瞎折腾”差点把命都送掉了,在接到消息自己要回去继续过那一无所有的清苦日子,能够如李白这般高兴。反正我只希望我自己到了这个岁数,还能够勉强发自内心笑一笑就谢天谢地。

甚至直到他死前,已经61岁高龄的他,还穿上了全幅盔甲,带着兵器要去投军,试图通过走上沙场为平定叛乱贡献力量,从而报效国家成就“功业”。无奈他已然老去的身体终于跟不上他年轻的理想,李白于半路病倒,最终与世长辞。

身感时日无多的李白,留下了最后一首作品《临路歌》: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李白的心情自然是悲愁的,但直至此刻,李白也没有怨怼,无论是对哪个人,或者是这个不曾与他亲近半分的世道。他只是写下此刻自己的伤心。与鲁迅的“由他们说去吧,我一个都不饶恕。”异曲同工,那时的他,只依依不舍。

此时我便坚信,李白的文章,皆是真情实感,且言行如一。他永远活在当下,活在此时此刻的情绪里,就像是风,无处不在,却又从不会停留何方。是啊,怎么可能要求一个人既洒脱还要有责任感,又豪迈又细心,怎么能让一个身负大才的人甘愿接受碌碌无为的一生。一个人的一生,能够做好一件事情便足以无憾,而李白真的一直都有在努力。

这么一个至真至纯的人,难怪身边的人都会那样包容他,迁就他,纵容他,欣赏他,追随他。他真的好可爱。

所以李白的一生,是成功的吗?

从他自己角度出发,结果论来看,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壮志未酬吧。他身故以后,自己的子嗣也沦为彻底的平民,再下一代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兴许他的后人甚至连他的《蜀道难》都不能认全。至于文学,那是后人概念里才有的概念,连建安七子里才高八斗的曹植,知道自己在世子之争中落败,也是悲痛万分,直言自己的结局定然是“坟土未干,身名俱灭”。

真也好,善也好,美也好。人追求的所谓意义,大抵不过是某种永恒。现今当然不朽的方式更多了,可以是把自己的名字变成某个物理量的单位,也可以是一种推动社会形态变革的思想,甚至一首口口相传的歌谣。可惜在李白所处的年代,诗文只是锦上添花的附加属性,真正的不朽,唯有“功业”。无怪乎古代文学史上的大家,十有八九人生都不太如意。而封侯拜相的贵人们,却少有名作传世。也许人注定就是要去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才能从放不下里收获遗憾吧。自己天生擅长的,和莫名热爱的,不能重合者应是多数。这么想来,生来就是商人贱籍,却怀有青云之志,李白确实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一条最艰难的路可以走,而他竟坚持走了这么久,这么远。

而岁月有趣的地方在于,千百年之后,那些王侯将相的名字早已被悉数忘却,他们的雄图霸业也多被付之一炬,煌煌盛唐也好,巍巍长安也罢,都已经不在了。李白的诗,却留了下来,成为了每一个中国人的汉语启蒙。只是可惜啊,李白并不能听见。

最后说两句《长安三万里》这个电影,片子配音很好,我就是冲着凌振赫老师“千金散尽还复来”那一嗓子心甘情愿买票进的电影院。从很多细节上来看追光确实花了心思,这个片子实际并不是单讲李白或者高适,而是以他们为主线,描绘了一幅那个由盛转衰时间唐朝的全景画。缺点的话因为要尊重史实,所以故事情节上没有什么大的悬念,就是平铺直叙随着时间往前推进。高适和李白的“友情”有很多浪漫美化加工,因为视听语言的效率问题,哪怕对高适和李白二人的人生,也停留在浅尝辄止的地步。

当然,一个人的一生,也许本就讲不清楚。

感谢看到这里听我废话的你,祝你一切都好~


“李白,李太白~”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