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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地铁梦

2022-07-29 20:48 作者:大雁在此  | 我要投稿

本文来源:《1978-2018 武汉改革开放口述史(一)》,武汉出版社,2018

题记:体验地铁之惠,不忘为民初心,奋力拼搏向前

104个城市、300个县、10万张明信片入户调查,8亿网民网络问卷调查——2018年,武汉人遇到一个前所未有:《中国经济生活大调查(2017-2018)》确认,“中国十大幸福城市”中,武汉荣登榜首。

自2006年这一调查启动以来,武汉第三次入选“十大”,第一次位列第一。

据了解,调查中,武汉人出行幸福感在提升,而出行一项,地铁因素,举足轻重。

武汉轨道交通建设,开启于上世纪80年代,建设带来的变化说明:都市现代交通,唯地铁最能改变大多数人出行模式和生活方式,唯地铁最能改观城市发展格局和治理方向,唯地铁最利于解决人们追求美好生活与发展不充分、不平衡之矛盾。

地铁不仅仅带给我们幸福感。经历过“先快后慢”,奋起直追,不断跃升的曲折,经受了“地质博物馆”客观形成的重重险阻,需要一再攻坚克难的挑战,武汉地铁的诸多舍生忘死故事,诸多“长江第一隧”一类创举纪录,给城市留下有形和无形财富。

当下,武汉轨道交通建成234公里,初见成网。未来,写入发展规划的地铁,要建成一千公里的巨网。体验地铁之惠,不弃地铁财富,不忘地铁初心,不舍地铁奋斗,我们将继续见证伴随地铁延伸的武汉复兴。

 

对话者:刘玉华(曾任武汉市轨道交通有限公司总经理、董事长、党委书记。2013年3月任武汉地铁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涂和平(2001年任市发展计划委员会副主任,2003年任武汉市建设委员会主任,2007年任武汉地铁集团董事长)

于2018年5月29日口述。

 

一、武汉地下铁道从空中起步

刘玉华:

地铁属于城市轨道交通,武汉轨道交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1984年。因此说,我们有30多年的轨道交通奋斗史。

1984年,国家铁路电气化,京汉铁路在武汉市区内的部分外迁提上日程,于是提出了轻轨。

1987年,市委、市政府决定筹建轻轨。

1992年,武汉成立轨道交通建设办公室和轨道交通建设公司。负责京汉旧铁路的接收和轨道交通一号线建设的前期筹备工作。

这以后,武汉认证获得了国家认可,2000年10月,武汉城投集团、原轨道交通建设公司、武汉水务集团三家,重新组建为武汉轨道交通有限公司,负责武汉轨道交通建设、运营、管理,以及沿线土地开发。城投总经理彭俊,出任董事长。我是城投副总经理,兼任这个有限公司总经理。

2000年12月6号,一号线一期工程获得批准,当月23号破土动工。

万事开头难,一号线只有10公里,但在建设中,以及建成后的运营中,我们还是遇到很大的困难,甚至说艰难痛苦。原因么,一是建设没有钱,二是建成了以后没有客流,没什么人坐。

钱的问题,市政府给了我们5000万的注册资本金,2个亿的国债,就这么多。工程预算是多少呢,22个亿。这里我要特别感谢第一个为我们融资的开发银行,给了10.5亿的贷款,市里又加了2.5亿国债,日本协力银行拿出2亿日元贷款,凑起来15亿多,这样资金缺口就不算很大了。

这个融资过程,说来平淡,却充满不确定,充满挫折和焦虑。

等到轻轨一号线一期完工了,一天只有3万人流量。不像现在,一期、二期合拢,轻轨一号线从10公里延伸到将近29公里,又与地铁联网,天上地下连在一起,而且城市化提高了,市民往返东西湖方向的多了,客流量一下子上到20多万。

那时候,客流量太低,天天亏损,真是痛苦。这直接影响到武汉对下一步发展轨道交通的决策,还建不建,建什么,怎么建。

为什么武汉从建轻轨到建地铁延迟了很久,与轻轨的最初效果有一定关系。

 

涂和平:

武汉市轨道交通建设经历了几个阶段。上世纪80年代早期,受来汉的比利时代表团启发,说这么大的城市应该采取轨道交通这种安全、舒适、节能、环保的公共交通工具。这时,正好碰上一个契机,汉口地区20多公里的铁路外迁,利用这个路基来建设轨道交通,不是很好吗。

铁路外迁有个周期,这样到90年代,武汉就在市建委下面组建了一个轨道交通办公室筹备处,建委的副主任挂帅。

2000年到2004年,10公里的轻轨线建起来了,好坏武汉市有了轨道交通,这也是中西部第一条轨道交通线。但是问题来了,投资22亿,这么大的投资只解决了3万客流,比起当年武汉市每天400万到500万市民出行量,没有什么说服力,再说建了轻轨,影响了两边景观,影响房地产开发和土地利用。

一段时间,决策层,市民阶层,都或多或少对轨道交通产生疑问。那时人们想建地铁,一些城市已经在建,但建轻轨2个亿一公里,而建地铁得5个亿,翻了一倍多,武汉财力能不能负担呢?

 

刘玉华:

建设轨道交通,武汉与目前走在前面的几个城市南京、重庆、深圳、成都和广州二号线,是在一个时间点上起步的,2000年同时拿到国家批文。我们一号线一期竣工后,暂时停下来。我们在争论,在讨论,别人埋头建设。别人第二个、第三个工程连续开工,这样便跑到了前面。

那时香港人、澳大利亚人、法国的威立雅公司,一直跟踪我们这个项目。谈的最多的就是香港人,他们特别了解武汉的情况,提出地铁+物业,要武汉拿土地作为资本。

我们一直希望自己建地铁,我们认为武汉基础设施建设的实力,属于全国顶尖的,属于经济输出的方面,完全有能力当好地铁建设商、运营商。我们缺的只是资金。

这个事一直延续到2006年,李宪生市长考察香港地铁,真正下了决心,大城市不解决地铁,城市品位、地位、格局都跟不上时代发展,当时全国地铁进展非常快,形势不等人。李宪生市长向市委提出,必须加快轨道交通建设。很快,就是2007年5月,武汉组建了地铁集团。

2007年以后,我们获得了一号线二期工程的批复,开始从宗关一直到东西湖的建设。武汉第一轮轨道交通建设规划也获得批复,二号线一期工程获得了批准,这就获得了72公里的建设权。2008年政府出台了《关于加快轨道交通建设的若干意见》,成立了以市长为首的建设指挥部,建立了各区分管建设的区长和职能部门参加的联席会议,专事建设协调工作。

2008年,我们进入了快车道。2009年、2010年以后,我们的投资从10亿、20亿、30亿、50亿,每年以30%多的速度递增。这几年,武汉慢慢回到全国轨道交通第一方阵。

这中间,我们遇到的最大的困扰,与资金有关,却又不完全是资金问题。武汉城建市场是开放的,我们欢迎外来资本、技术进入,但明明我们自己能做,甚至比别人做得好,做得性价比更高,却一定让别人来做,这就另当别论了。一次,我们遇到要不要自己让位,交给香港人的困扰。第二次涉及到铁道部,困扰更大。

铁道部出资50%,武汉50%,他们出钱、他们来人,合同都准备签了,最后市委、市政府做出了我认为非常正确的选择,没有给铁道部。

不过这也好,倒逼了我们,倒逼出武汉地铁建设的高峰期。我们向市政府承诺,一年一条线。2012年交了2号线的一期,2013年交了4号线的一期,2014年交了4号线的二期,2015年交了3号线的一期,2016年交了两条,交了一条6号线,交了一条机场线。

一年一条线的承诺是我们2009年底做出的,到2012年兑现承诺,中间是有个准备期的。市委、市政府当时想你们能够一年交一条线,那我何必交给别人做呢?我们当时承诺说,武汉的地质状况谁最熟悉?工程建设谁最听指挥?市委,市政府经过讨论,放下心来,将地铁交给了我们。

这次决策,使我们少走了一次像成都那样的弯路。成都先交给了铁道部,之后不满意,又追讨回来。

 

涂和平:

当初建轨道交通,我们跟广州、成都、南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但是别人一直在跑,我们停下来,耽误了一些时间。别人搞了两条线、三条线,我们还是最初的10公里。接下来就要补课、就要追赶,追到现在,追赶到建设了234公里轨道,排在全国第7位。我们有了振奋人心的成绩,但我们的建设与武汉地位,武汉实力,仍有差距。

李宪生当市长的时候,下决心把地铁从尘封状态中唤醒。2007年,武汉进入地铁建设新阶段,原来轨道公司是城投下面一个二级公司,把这个二级公司直接拉出来,组建地铁集团公司,这需要魄力。市领导苗圩、李宪生,包括城投原董事长吴长钧,功不可没。

2012年,第一条完全意义上的地铁线通车,市民的赞誉上来了,市领导的信心上来了,大家高兴、自豪、支持的情绪上来了,这就容不得你再慢腾腾地建设。

快一点建设不难,难在资金上。这就要招商引资,把武汉自己能做的事,交给别人来做。这种较长时间的不确定,对我们的信心,对军心,对我们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冲击,非常头痛。

我们要跟法国人谈。据了解,法国大使馆说这影响到两国关系。谈来谈去,我们搞了个“顾问咨询”,算是交了差:请了两个顾问待了半年,开口要800万,给了200万。

港铁在武汉跟踪项目好几年,花了不少费用,表现出相当的诚意。谈到后来,达成协议,武汉将轨道交通一号线交港方运营。港方一次性给我们60亿。不料很快美国金融危机来了,香港人说不搞了。

最可能出现的折腾是铁道部那一块,市里想走成都的路子,把轨道交通建设交给铁道部。市领导找我和刘玉华谈话,问我想调哪里去。我的第一感觉是不被信任,这真令人痛苦。我分析了几条理由,说交出去的决策是错误的。我说我哪也不去了,即使交出去,总有个甲乙方关系,我就代表武汉方跟铁道部去合作。

事后证明,成都模式非常坏事,成都的地铁我们去了,一合资,铁道部的人进来,把成都人换光了,整个工作瘫下来了。唐良智到成都去当了市长,嫌成都慢了,成都当年比我们快,后来就掉下来了。唐良智把刘玉华叫过去介绍经验,我们哪有经验呢?如果说经验,就是折腾不起,成都折腾,我们避免折腾。

到北京,我们搞清楚了一个背景情况,国家发改委不赞同铁道部的做法。发改委一位司长明确告诉我们,铁道部在成都搞这个事情,只是一个试点,没有讲要铺开,因为大铁(铁路)跟小铁(地铁)的投资渠道不一样,大铁是国家投资,小铁是地方政府投资,财政渠道不一样,负担不一样,铁道部不能当国家的家,这是不对的。因此国家发改委最终派人来汉,直接跟武汉市领导讲,你们要这样干,国家就停批武汉市的项目。

二、解决地铁融资问题,我们提供了武汉模式

涂和平:

法国人、香港人、铁道部,都是因资金问题,引出了一系列故事,对我们的地铁建设造成很大的困扰,最后我们干脆说,地铁不差钱,一年一条线。阮成发市长很高兴,怕我们反悔,就在大会上宣布,涂和平说了,他们不差钱了,能够完成一年一条线了。他这是怕我们反悔,要铁板钉钉,钉子回脚。

当然,市委、市政府也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专门发了一个文件,一年给30个亿。地铁规模越来越大,整个融资链,财政必须出钱作资本金,要占到总投资的30%才行,一分钱不拿肯定不行,国家发改委通不过,你的评估报告通不过。那时我们投资规模到了700亿,一年投资大概150个亿,所以30个亿只占1/5。即便如此,武汉一年拿30个亿仍有困难,2008年发了文,2010年又发了文件,但落实起来比较难。

在武昌,阮成发书记、唐良智市长视察工地,开现场会,一句都不谈钱,要散场了,我手一举说,还有一个事情没有谈,阮成发书记笑了,说我知道,是钱的问题。他说发了文啊,我说年初发的文件,现在10月份了还没有落实。他马上就问财政局长,说市委发文算不算数?你怎么还不给?财政局长说回去落实。

散会了,财政的同志跟我说,老哥,你怎么当面出我们的洋相呢?我说你有难处,在这个场合我把它捅出来,实际上是帮了你的忙。

资金问题,我们算过账,当年建二号线,每公里投资5个亿,其实决算下来,远远不止5个亿。因为拆迁的成本越来越高,拆迁成本占总投资40%左右,1个亿的投资下去4000万用于拆迁还建。如此算下来,二号线一条线总计投入220多个亿。

记得我到地铁集团之前,跟李宪生市长讲,你是真干,还是假干,假的就别派我去了,我54岁了,不想虚耗,想为武汉城建做点事情。他说真干,我说那你要给钱,真金白银。那时列了10个亿,做轨道交通的资本金,这已是破天荒了。我算了算,按当时的计划,一年地铁投资不能少于50个亿,资金本占30%,一年得15个亿。但以后落实的只有5个亿。

资金市里有难处,我们理解了,完全靠市政府不行,主要靠自己想办法。我们从房屋按揭这个套路上受到启发,房屋可以按揭分期付款,我想我们现有资产,建成的线路值20多个亿,我们干脆卖给银行,若干年以后我们再把它赎回来。固定资产卖给银行,变成了活钱,这个钱可以作为资本金。银行只要你有资本金,就跟你配贷款,你这个资本金就可以放大3倍,20个亿就能变成60个亿。

2008年,我们把工行请过来,双方居然一拍即合。那时,他们正好组建了全国第一家金融租赁公司,专做这个事,双方协议,我们出让1号线的轨道设备和车辆,从工行提款20亿,然后再向工行租赁这些资产,25年间付清租金,到期重新取得所有权。

这一“售后回租”方式解了我们燃眉之急,首创了地铁建设融资新模式,一些城市派人来武汉取经。

经过这次尝试,我们融资创新一发不可收拾,长贷、短贷、债券、金融租赁、股权质押、永续债等等,全国现有的金融工具都用上了,我们还到境外发债。可以说,武汉地铁融资工作,走在了全国前头。我们融资都是竞价、招标、评议,择优录取,尽可能节约资金成本,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长了知识,刘玉华成了专家到处去讲,我们的财务总监也成了专家,到处讲课。武汉市建地铁不是最多的、最快的,但是我们的融资是做得最好的。

三、不一样的地质状况,不一样的施工险阻, 不一样的攻坚克难,不一样的惠民出行

刘玉华:

谈到施工中的艰难险阻,需要了解一个情况,武汉市的地质状况非常差,是全国有名的“地质博物馆”,什么地质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们都有。武汉地下水位很高,而且过长江,过汉江,常常在汛期施工。为什么在汛期施工?按理说,应该把握水位最低的时间,但受工期制约,令人难以做到,其中一个因素是拆迁,拆迁很随机,一栋障碍楼拆了,你不可能等,要知道一等可能延误一年,后续工程顺延下来,预订工期、速度、时间节点全报销了,还会造成很大的浪费。正是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地质状况,带来许多不一样的施工困难。

 

涂和平:

理论上讲,武汉地质条件不符合建地铁要求。地质状况分为三级阶地,我们这都有,流沙层、溶洞层是武汉地下的常态,以长江为界,江北边地下13米都是流沙、都是水,和众多湖泊一样与长江、汉水相通,只要我们开挖到地下12米就见水,而我们的车站一般最少设在地下16米,天天要跟流沙、跟水打交道。江北这种地质特点,稍不慎就涌水涌沙,一个工地就废了,这种险情经常出现。

金银潭站工地曾涌水涌沙,整个地下几乎掏空了。金银潭一带好多一二十层楼的房子,有一次涌水涌沙,地面开始降了,周边的居民都有从楼里跑出来了,我们赶紧抢险,堵水堵沙。

江南武昌这边,溶洞很多,大大小小的溶洞,稍有不慎,500吨的盾构机掉下去看不见。这种情况下,前期的勘测、准备工作非得格外仔细。这么说吧,我们建地铁,背负了非常大的地质风险。

武汉地铁要过江,我们第一条过江地下隧道为负47米,江底以下十几米,穿江的时候要冒着高压水的风险。

第一次穿江,人特别紧张,两个管道当中我们要建安全通道,就是把建好的钢筋混凝土的管壁凿穿,3公里过江管道要打五个大洞,建5个安全联络通道。

这种施工采取冷冻方式,把两个隧道之间冻到零下24度以下,冻成帷幕,冻成结土,然后用人工风镐,打穿两个管壁。这就要求冻土始终保持在零下24度,要不停的用压缩机输氮,一旦冷冻温度不够,只能撤人,设备都不能管了。有的城市一条线因此都废了,几个亿没有了,只能改道建设。

对我们来讲,地铁设备系统的选型面临考验,关键设备选错了祸害无穷。就说信号系统吧,这是轨道交通的中枢神经,乘客进站出站的闸口、售票机、列车开门关门,车子的启动、运行、停止、故障处置等等,所有系统都由信号系统来控制。如今武汉地铁的正点率、安全率非常好,这个跟设备选型非常关键。

信号系统大体有这样几种,有线系统,无线系统,和介于之中的波导管系统。我们选择了波导管系统,这比传统的有线先进、可靠,比无线的稳定,无线的先进,但不太成熟,抗干扰能力差,容易出故障。到现在,在全国同行当中,我们设备故障率是比较低的,安全、运行稳定率是最高的。

我们第一条地铁建起来,上海轨道交通的老总来看了,说了“三个惊”,惊奇、惊叹、惊艳。我们的设备也好,人性化设计也好、文化特色站也好,到现在越做越好。许多留学生回来了,都说武汉地铁有国际范。当然我们还有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我们敢说,武汉地铁,世界一流。

 

刘玉华:

武汉地质的复杂性,困难性,必然带来施工的危险性。事实上,在当今科技条件下,无论怎样事先精心设计、勘测、准备,施工险情,有时是很严重的险情,仍不可避免。这一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战胜险情,化险为宜。阮成发书记看到,或了解到我们地铁人抢险的一些事,深为感动。他用8个字,非常激情地评价了这种精神,叫做“奋不顾身、舍身往死”。

 

涂和平:

我讲两件抢险的事。我们在虎泉站采用矿山法施工,挖一节闭环一节,用钢筋作内衬,然后铺上混凝土凝固起来。这个在技术上有进度要求,你进度太快了它凝固度不高,容易塌方。由于虎泉站拆迁耽误了时间,要赶进度,结果形成了塌方。

当时我人在美国,接到塌方的消息赶回来,抢险已经结束了。我事后听说,刘玉华亲自带人下到洞穴里抢险,进去了就不走了。指挥大家用支架顶住塌方。这是万分危险的,如果塌方加剧,进去的人可能一个都出不来了,全埋里面了。

按规定,这种情况,人要先撤出来,为什么还要拼命呢?这里有个生死命题,工地周边都是居民楼,因为塌方,有的建筑墙体出现了裂逢,情况危急,不得不拼死顶住,刘总多年做工程有经验,他说必须抢。老总在现场,其他人也不走,终于闯过抢险关。

有统计,建地铁国外每50公里出现一次重大安全事故,国内每建30公里出现一次重大安全事故。我们险情不断,但都没有变成重大安全事故,这多亏了我们的避险机制比较完善,比如说我们的把隐患当事故抓的理念和做法,比如制定完备的预警机制和抢险应急方案,比如利用视频互联网进行安全监控。我们在办公室里就能看到每个工地的安全状况,出现异常,可以根据处险预案,快速处置。

有一次复兴路出现险情,同样很吓人,很严重。这两次抢险,老刘来讲一下吧。

 

刘玉华:

我们每一条地铁线都发生过不为人知的险情。刚才讲到二号线虎泉站那一次,塌方了,人们像燕子一样从地道里、从隧道里跑出来,再不敢进去了。你不进去怎么办?那不行,那上面是一栋高楼,我们是从高楼的底下穿过去的,要么等着塌,要么就下去,顶住塌方。

那个时候我们领导班子分为两拨,一拨人在上面,一拨在下面,不能全部下去,都死在里面怎么办?没有人指挥也不行。你下去了,别人才敢下去,他们认为领导是内行,不会不顾自己生命。

另外,2014年复兴路站的险情格外严重,这个工程属四号线,是复兴路站至拦江路站过江隧道的施工。当天阮成发书记找我问工程进度,我说盾构机马上出洞了,7月1号出洞,证明这条线可以按期开通。下午3点钟,我刚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电话来了,说出大事了,出现了涌水。

过江隧道施工,盾构机进洞、出洞时刻,尤其出洞最危险。况且长江正值水位高峰期,盾构机要出未出的地方涌水涌沙。张光清副市长闻讯,带着建委、规划、交管的人,带着专家赶到现场,指挥抢险。

现场情况真的很危机,刚开始是小股水涌,后来变成大口子喷涌。我对张副市长说,我是现场指挥,你不能站在这里,你要负责全面的指挥调度,赶快走。

这时施工单位的几位领导、总工程师也在现场,他们求情说,不行了,要放弃,再不放弃,几十个人都会捂在里面。

我说不能放弃,一定能把口子堵起来。我很清楚,放弃意味着什么,二号线、四号线两线相通。一旦放弃,两条线都完了。

这个时候,我们地铁领导守在最危险的地方,这个信息很明确,如果要冲走,先冲走我们。我们在现场开了一条生命通道,以防万一。

这个时候,我们都抱定了牺牲的准备。我甚至产生过有点个人的想法,觉得就这么逃出去,肯定要判刑的,那还不如坚定地抢险,哪怕死在里面。大家意志一坚定,很快拿出方案,结果把江水堵住了。

事后有人问我,听说你干扰了市领导现场专家会议,为什么。我说好比人快死了,要赶紧抢救,容不得再讨论,再争论,一争论就延误了抢救的最佳时刻,只能当断即断,赶快行动。

事后我们在那个地方建了一个纪念碑,在复兴路附近,阮书记亲自去看了看。那一年,武汉市把我们这个抢险集体评为英雄集体,在全市表彰。

事情过去了,有人聊天说,涌水的地方,上面就是人民医院老太平间,阴气太重了。

在我印象中,最惊险莫过于2016年7月17号,从汉阳琴台到汉口崇仁路,地铁隧道要过汉江。过江一头,地势比较低,在地底形成了一个U型通道,盾构机从汉江底部穿越上来,即将进入汉口的时候,底部涌水涌沙。

这时下面有41米的水差,水压非常大,击穿了盾构机前面的挡板。人要去施救、必须走过一公里的隧道。刚开始涌进来的水位只有齐脚深,但涨得很快,如果继续上涨,把U型槽底部的隧道封闭了,里面的人就没有氧气了。

我们当场采用了围堰的抢救方案,一方面堆沙袋围堰,一方面铸浆、补浆。这就需要人从汉阳这边背沙、背水泥袋子,下到深深的隧道里,穿过底部去抢险,起初谁敢进哪。一声令下,施工方中铁一局,我们地铁集团的领导、干部、党员走在前面下去了,民工纷纷跟着下去了。记得现场放了30万现金,每一个背了沙袋子进去的人,背一回发你100块钱。

那次阮成发书记、唐良智市长都赶到了现场,市交管局、供电局、硚口区、汉阳区领导都盯在现场,车辆运输交管局负责一路绿灯,供电局给我们牵了一条专线,确保不停电,那时就怕停电,一停电一切都完了。抢险持续了两天一夜,我们又一次战胜特大险情,转危为安。

 

涂和平:

抢险的事很多,一下子说不完,有一次在香港路,盾构机毁了,好在人没伤着。武汉地铁出了这么多险情,却没酿成大祸,靠了什么,首先是领导在抢险一线的担当。所以我离开地铁集团时,阮成发书记要我推荐一把手,我推荐了刘玉华,我说老刘他敢担当,做地铁这个工程,没有勇气,没有担当的干部不行。

我想再说说拆迁难的问题,真正拆迁难不是难在老百姓,我不怕得罪人,难的是当官的。我实话实说,罗清泉当书记的时候我就这么说的,我说老百姓非常拥护、非常支持地铁建设,一点都不为难我们。反倒是有的政府部门、政府机关耽误我们。

2号线中南路有四个出站口,水利厅拆得非常快,就是靠中南商业大楼那边的两个出站口,拆得非常快。而另一个单位,硬是耽误了我们两年。罗书记来我们这里视察,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他把那个单位领导找来,对方表态很好,可又耽误了一年,我们差一点把那个出站口废了。 

拆迁问题怎么化解的呢?在市委、市政府支持下,在各区支持下,征地拆迁任务化解到各个区,拆到哪个位置由哪个区负责,资金我们出。

 

刘玉华:

文件要求各区也要出一部分资金,实际上没有出。我们想,要区里拿钱,拆不动的时候,他会说资金有困难。考虑到这种状况,我们宁愿出资,加快建设。我们向各区声明,这钱都是我们借来的,你们看着办。

武汉对地铁支持的力度,全国同行都很羡慕。地铁有事可以直接找书记阮成发,找市长唐良智,他们给地铁开辟绿色通道,有问题马上协调解决。两位领导离开武汉市以后,还主动打电话给我们,要我们到他们的城市里面去宣传,去讲课。地铁拆迁纳入市政府的考核,沿途各区的区长、区委书记亲自指挥这项工作。

 

涂和平:

当初,阮成发市长刚来,市民也对地铁建设不理解,交管部门也不理解,我们工地上边的围址都设在主干道中间,一围几年,下边在干活,上面看不见,谁不烦哪。当时的交管局长很烦,开会时向阮成发市长告状说,市民反映只打围子不见人。阮成发市长问是什么原因,我说那就对了,他问为什么,我说我的人在地底下啊。我的话引起哄笑,人们以为我在幽默,哪知我说的是大实话。可见,那时大家真的不了解,不理解地铁,后来市民转变了看法变得非常支持我们。

 

刘玉华:

武汉地铁还有一个不一样,全国做BT和BOT,武汉市做得很实在,很创新。我们的BT真正是通过招投标产生的,我了解过,大部分城市是通过谈判产生的。投标产生的不一样,大大降低了成本,而且我们是用分段投标的方式来产生的。BT我们首先在八号线上采用,八号线上我们是用的分段招标,这个在全国是没有的。

一般BT三四家单位参与谈判合作,就属于比较高的了,我们通过招标一般都是十五家以上,竞争相当激烈。通过这种方式,八号线在成本上、质量上、安全上,都取得优异成绩。我们的做法在全国得到了很好的推广。

武汉地铁有多项创新,例如说沿线土地打包为全国独创,2008年地铁融资“收购回租”20亿后,又搞了股权融资40个亿,又发行了永续债券,又发行了企业债,这些都在全国开了先河,全国很多地铁同行来武汉交流。二号线一期过江隧道为长江第一隧,工程技术上我们经历过的难点,成了别人感兴趣的热点、焦点。

 

涂和平:

阮成发书记提出武汉要建成文化地铁,我们动了点脑筋,借助教育局,邀请1万名中小学生画画,从中选100幅画永久保存在地铁的6个特色站里。参加竞赛,孩子、家长非常踊跃,我们给的奖励是前10名成为终身免费旅客,二等奖30名10年免费,后面一直到100名5年免费。评奖中的一个场景很感人,有个聋哑小孩画的画被选中了,是一等奖,颁奖的时候,他用哑语打手势,老师当他的翻译,听着听着我流泪了。我想这个孩子有可能因为这一幅画而改变命运。开始是孩子们的画,现在发展到了地铁洪山广场的文化角、诗歌角、音乐节,应该说在全国都是开创性的。

 

刘玉华:

为什么武汉能够迈进国际性的大都市,其中重要的一步就是地铁,你没有地铁哪有现代化呢?像搞军运会,军运会别人首先提出你有没有地铁,原来在沌口开发区要搞一个大型的赛事很挤的,现在那个地方有两条地铁线,根本不拥挤,轻轻松松的都解决了,这等于交通布局,城市格局发生了变化,城市发展方向发生了变化,我认为最重要的,反映了城市治理思路的变革。

顺便说一句,武汉轨道交通建设,也让我们地铁集团从一家小公司,一步步变成在全国有影响的大公司。

 

涂和平:

工程出了险情,抢险的人无愧为江城的英雄,但是我们不可把抢险当常态,我们更要通过抢险,总结经验教训,完备风险的预防机制,防范于未然,这是我们的工作重点。我们地铁形成了一种文化,把隐患当事故来抓。设置了防隐患的6道防线,这种文化一定要坚持和发扬下去。

航空有一个概率,2700次隐患就会导致一次空难。我们施工中的险情,很少是不可抗拒,多数是隐患造成的。

地铁惠民,市民很高兴。但我们也要看到不足,过江的二号线,我们曾预计3年以后有50万客流。其实通车的当天就达到50万,现在稳定在90万人,高峰的时候到了120万,特别是早晚高峰,摩肩接踵,再现北京的情况,一节车厢额定100多人,非得挤进去两三百,没有舒适度了,幸福指数降低了。这方面,我们还是有遗憾的,前期规划预期不足。

 

刘玉华:

我们做了一点预留,现在运行的是6节车厢,我们准备了8节,把剩下的2节挂上去,多少可以缓解问题。我们现在两车间隔大约3分多钟,能不能再提高一下发车频率呢。

 

涂和平:

武汉地铁有今天是一个累积的过程,事物积累到一定程度会爆发。人们往往记得爆发点,容易忽略那些看似平凡的积累。我们不应该忘记,武汉初圆地铁梦,历届市委、市政府,以及一批又一批建设者的积累之功。

我很佩服老轨道公司的干部、员工,没有刘玉华他们大约300多骨干,在开局困难下的坚守,哪里有今日武汉地铁的繁荣。

记得第一条地铁线到2012年的12月28号通车,阮成发书记上车挑毛病,从头坐到尾,沿途赞口不绝,嘴巴笑得合不拢。在车上他问,怎么表彰你呢?要评你功勋市民。我说我54岁到地铁来的,我要感恩,感谢市委、市政府给我机会,能为武汉做这件事。当时阮成发要长江日报报道“地铁百人”,报社记者杨洁很感慨,说这确实是你职业生涯的收官之作。

过了两天龙正才跟我打电话,说市委阮成发书记和唐良智市长商量定了,要给你塑像,放在江滩、放在中山公园。我说你是不是认真的?他说认真,都是刚刚商量定的。我说那我就认真跟你讲,你们千万别做这个事,你要白天做了,我晚上就去把它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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