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迪传记个人渣翻】戈登·朗斯代尔:我的职业是间谍-第一章
第一章
一切都易如反掌,稀松平常。我从轮船湿漉漉的舷梯上了岸,打开两个行李箱的锁,向加拿大海关官员展示里面的物品。他漠然地看着来访者以及来访者携带的行李。
我在海边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咖啡,要了份最新一期的《温哥华太阳报》。这家咖啡馆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传统的美式柜台由深色木头制成,被顾客的双手打磨得锃亮;柜台边摆放着高高的镀镍圆凳,还有一台一成不变的点唱机。在这个时间段,十几张桌子旁都没有其他客人。我喝了几口很烫的咖啡——就知道会是这样——然后打开分类版的报纸——《温哥华太阳报》也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带家具的房间”一栏。
许多房间和公寓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温哥华地图,慢慢寻找住处。我想找一个有独立入口和小厨房的房间。最好是在市中心。
我想,戴维斯街的公寓就符合这样的要求。
我放下报纸,走向电话。
“是的,房间还空着,每周租金是10美元,包括灯和煤气。”一个嘶哑而苍老的声音说道。
“我叫朗斯代尔。戈登·朗斯代尔。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到。”然后我听到了理所应当的一声“好的”。
我去储藏室拿上行李箱,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寓。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房间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家具很少,厨房很小,架子上只有几个盘子和破裂的杯子,一个破旧的水壶,灶台上有几个锅碗瓢盆。房间还需要维护,但很干净,家具显然在我到达之前用抹布擦拭过。
自称戈登·朗斯代尔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住进这样的公寓了,不幸的是,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我并不指望能有最好的结果。
然后是房东——一位身材高大、扣子整齐、长着圆圆的土豆鼻和褪色的小眼睛的老人,他好奇地打量着我。我不喜欢这个房东。
“你从哪里来?”老人边从口袋里掏出房间钥匙边问道。
我回答了他的问题。
“为什么?”
在我再次作答后,他又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你要在这座城市待多久?”
“不,不会太久。我能看看房间吗?”我用不甚友好的语气问道。
“当然,当然……但你知道,我得了解我的客人。”老人急匆匆地说,准备搬出招租启事上的另一项。他管我叫“客人”,尽管他打算收我一大笔钱。“我也不希望我的客人(又是‘客人’,老人听起来有些虚伪。)滥用我的善意……”
“好吧,我同意。”我妥协了。“我不会整天开着煤气,也不会在房间里张灯结彩……请给我钥匙吧。我去拿行李。”
我准备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如果他继续问我问题,我就去别的地方。
就是这样。房东原来是一位退休老人,闲来无事时经常缠着我,没完没了地聊他的生活,当然,也免不了问一些问题。我不得不向他道别。
不过,在我来到温哥华的第一天,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我还是从行李箱里拿出我的东西,跟着地图走到了温哥华的中心街道格兰维尔。
我以前从未到过这座宁静而舒适的城市,但我的职业让我完全失去了认识这座城市的卑微乐趣。现在,我周围的一切——古老的鹅卵石街道,堤岸上湿漉漉、黑乎乎的镶嵌物,酒吧的霓虹灯橱窗,沉闷的细雨轻柔而安静,仿佛是从旁边而不是头顶洒落——它们都很熟悉,埋藏在我训练有素的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街道空旷宁静,我知道温哥华的街道也会是这样,生活节奏懒散到令人昏昏欲睡,几乎没有高楼大厦(现在有很多了),空气清新。我在市中心离港口不远的地方徘徊了两个小时,试着记住酒吧、咖啡馆、酒店、商店、电影院和其他著名场所的名字。我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温哥华很快就要成为我的“故乡”了。
一辆公交车(红黄相间、身披五颜六色广告的“巴士”,就像我在准备旅行时看到的图片一样)把我带到了城市的住宅区,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卧室”,一个商业活动匮乏的平房区。甚至连商店也几乎没有,只有一个独立的购物中心。看起来就像太平洋沿岸的小镇,我想。同样的原生草坪,后面是车库,没有围栏。不过是时候吃午饭了。去唐人街看看吧。
这里的唐人街和美国其他城市一样,有着同样美国化的外观,霓虹灯招牌用中英文书写,报摊上卖着他们“自己的”报纸。当我从唐人街的主要街道转出来时,很容易就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一家没有任何英文招牌的小餐馆。这意味着这家餐馆几乎只为中国人服务,因此食物要好得多,也更便宜。我不太喜欢中餐,但如果要我在用铁皮和玻璃纸包裹的标准午餐和中餐菜单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择后者。
午饭后,我回到市中心,煞费苦心地逛了几家摄影店。我在脑海中列出了要购买的器材清单,发现与莫斯科相比,这里的价格明显偏贵。我又去了一家大型百货公司Eaton’s——那里的价格也很高。Eaton’s旁边有一栋五层高的车库,上面贴着告示,说是供买家使用。车库里停满了汽车——停车一小时的费用也不算贵,当然,前提是车主在店里买了东西。
我看中了几件能让我真正显得像加拿大人的东西:一件保暖大衣、一件毛衣和一双手套。这些都是纯正的加拿大风格。但考虑再三,我还是推迟了购买计划——我不想引起房东的好奇心。一个普通工人怎么可能一下子买这么多华丽的东西!
在商店附近的一条街道上,我发现了一家报刊店,在众多出版物中找到了《纽约时报》。我喜欢它有两个原因。首先,在每周的某一天,《纽约时报》上可能会刊登一则小广告,内容是我所熟知的,且对我来说具有重要意义。
除此之外,我也是《纽约时报》的常客——我习惯于阅读它,并对这份在信息量方面可能超过世界上所有同类出版物的报纸有着天然的需求。我经常在《纽约时报》上发现对我的工作极为重要的报道,而这些报道是我在美国任何其他报纸上都找不到的。我所要做的就是准确阅读并理解这些经过精心处理的信息。
我翻看了几期《纽约时报》,提醒店主把报纸留给我,然后继续往前走。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我理应像一个民族学学生一样,在考试前一分钟了解加拿大生活的方方面面。无知是不可原谅的。尽管加拿大人已经“美国化”,但他们仍有自己的特点,这不仅是由一个强大的南方邻国所决定的,也和他们从英国和法国传统那里吸收的民族性格有关。 我必须吸收这些特点。当然,不是马上。最终的结果比速度更重要。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该回家了。”我对自己说。
但我刚打开门,一位渴望对话的赋闲老人就出现在门口。
“你好吗,朗斯代尔先生?你喜欢这座城市吗?”他说话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听起来老态龙钟,同时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的物品,对我回答时的阴沉语调视而不见。“知道吗,莉莉和我刚来的时候,这里除了松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还有灰尘,我永远忘不了那些灰尘。哦,相信我,朗斯代尔先生,他们建造这一切的时候,灰尘大得简直……科博尔特(Cobalt,查了一下应该是指The Cobalt Cabernet,旁边好多吃的……)那边怎么样?一定很安静,而且空气清新。”
明天就离开这个老头——我下定决心——他会问东问西的……
而我就是这么做的。我又在《温哥华太阳报》上发现了一则广告,上面说有一个带家具、有独立入口的房间,于是我去见了房间的主人。那是个蓝眼睛的小伙子,他沉默寡言、面带微笑、双手厚实,这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找了个似是而非的借口,把钱付给那位领养老金的房东,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度过一段不快乐的孤独时光。
这个名叫格伦的家伙是真正的宝藏。他赚了钱,便在基蒂马特(Kitimat)的炼铝厂建筑工地上买下了一栋房子(更确切地说是付了首付)——根据“传言”,适当的时候我将会去参观那个地方。
听到这个消息,我请他到酒吧喝了一杯威士忌。然后,格伦邀请我去他的公寓,带着那种无声的微笑,自豪地向我展示他赊账购买的擦得锃亮的新家具和闪闪发光的冰箱。
基蒂马特在他生命中至关重要,他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加拿大铝业中心的建设。渐渐地,我了解到关于工人生活、人口构成、社会关系、就业条件、工作和休息、合同条款的一切,总之,我需要知道的一切。我所要做的就是前往基蒂马特,对该地区进行一次“侦察”,以了解整个情况。
我是在抵达温哥华三周后才完成这项工作的。 这次旅行既是为了亲眼看看基蒂马特,也是为了在加拿大北部的白马市(Whitehorse)执行一项一次性任务。
十一月里一个潮湿多风的清晨,我登上了一艘定期往返于温哥华和鲁珀特王子港之间的小汽船。我在船舱里找了个座位坐下,期待着一段并不漫长且愉快的海上航行。
当然,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加拿大人,三周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我已不再是那名带着两个行李箱在同一港口上岸的好奇宝宝型标准美国游客了。我说话带着轻柔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英属哥伦比亚口音。我穿着光滑的深色英式羊毛西装,就像加拿大人一样。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拥有真正的加拿大人的观念和品味,这是我不露声色、勤勤恳恳地从我的房东那里模仿来的。
在漫长的外派岁月里,我这个名叫戈登·朗斯代尔的人不得不强迫自己放弃曾经喜爱的一切:黑面包和蒸牛奶、汤、酸奶油罗宋汤、蘑菇、野莓、香喷喷的卷心菜馅饼(在我们家,每逢节日都要烤卷心菜馅饼……)。对我来说,好书、剧院、歌剧(更不用说戏剧了)、芭蕾舞(虽然不常看,因为它的剧目非常有限)都是我的最爱。我一直对政治和经济学很感兴趣。
但这一切对于加拿大人戈登·朗斯代尔来说毫无意义——他是我为自己创作的传记,现在他将通过我的双手和思想,不断地在我的行动和行为中得到呈现。这将变成 30 岁的加拿大人朗斯代尔绝对真实的生活,他决心在艰难的商业道路上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这个加拿大人会有什么品味和倾向呢?你自己判断吧: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他所理解的经济学只是各种赚钱的方法。(“钱越多,经济越好。”)他从未听说过黑面包。蘑菇对他来说就是蘑菇。加拿大人从未喝过(锅)蒸牛奶——从他记事起,他就一直用瓶子或纸袋喝牛奶。
拥有百万人口的温哥华居然没有剧院,更不用说歌剧和芭蕾舞了。偶尔会有一些二流的剧团或芭蕾舞团在这里巡回演出。他们在市中心的一家大型电影院里表演。由于对艺术的渴求,我曾去观看过一次芭蕾舞演出。我不是现代派芭蕾舞方面的专家,但我可以肯定地说,音乐和舞蹈都很压抑,表演技巧也很业余。总之,即使是在“无鱼”(безрыбье)的加拿大艺术界,也不能把这种“龙虾”强行算成“鱼”。
我是个生性善良、心胸宽广、热情好客的人。但在这里,我应该表现出贪婪和算计,至少是在表面上,与“有用”的人建立联系,应付好那些对我个人有价值的人。我正是这样做的。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引起别人对我的注意,而你们也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过分关注。
如果在家里有人问我:你最喜欢做什么?我会回答:读书。但我不应该假装自己博览群书——根据官方统计,大约一半的美国人,显然还有加拿大人,根本不看书。我记得,已故的艾森豪威尔总统曾夸口说,他一生中除了“西部”牛仔小说之外,从未读过其他艺术作品。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名叫朗斯代尔的人就不应该读书。相反,我在温哥华的大部分空闲时间都是在市图书馆的阅览室度过的,我很高兴在这里可以自己从书架上取书,而且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不过,我读的大多是当地的旧报纸和杂志,可以说是补充了过去岁月的积淀。
就这样,我用自己的双手日复一日地塑造着这个人的形象,他将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成为第二个“我”。
对本书主人公的专访
现在,我们已经读完了莫洛迪上校回忆录的第一章,是时候打断这悠闲的叙述,与书中的主人公对话了。描述一下他的模样。最后,请告诉我们他究竟是如何选择自己的职业的(或者说,他的职业是如何选择他的)。
好吧,让我们不要打破传统,完全按照类型片的规律来做。但还是通过主人公本人来做这件事。更简单地说,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让我们采访他,由他向我们介绍自己。
“关于这次对话的目的,戈登……我们以后就这么称呼您了。或许用‘外面’的叫法更合适……还是用‘这里’的?”
“‘这里’显然更好。叫我科伦·特罗菲莫维奇。科伦·特罗菲莫维奇·莫洛迪上校。”
“如果我们现在向读者介绍的是真正的科伦·特罗菲莫维奇·莫洛迪,而不是他的加拿大二重身戈登·朗斯代尔呢?……”
“您确定对我个人的如此关注对这本书来说真的有必要吗?恐怕刚刚那几页会让人觉得我是单独行动的……请注意,我并不赞同‘一个人战斗’的说法。当然,对于间谍工作来说,执行此类任务的每个情报人员都是单独行动,这是保密法的规定。但实际上,你完成的永远只是共同任务的一部分。虽然你对大多数战友一无所知,但你总能感觉到他们的胳膊肘就在你身边。总之,你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一切都是共同创造的,每个人都在执行自己的任务。”
“但是,由于情况所限,我们今天无法像谈论您一样谈论他们……”
“但读者们还是必须知道,我并不孤独。”
“好的。采访的第一个问题将是绝对传统的:我们的主人公是如何生活的,他在从事情报工作之前做了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他的自述。”
“谦虚一点说吧。1922年出生在阿尔巴特大街(Арбата)附近一条幽静的小巷里。他读过书。不是一个顶尖的学生,但成绩还不错。他是一名少先队员,加入了共青团……然后是战争,上前线。战后,上大学。再然后是一项特殊任务。就这样。”
“简略而……不明确。”
“到底什么是‘不明确’?”
“科伦·特罗菲莫维奇,我们知道,间谍这个职业并不意味着完全坦率地讲述自己。即使退役或转为预备役也是如此。而您还没退休……您有您的传奇故事,而您正在讲述一个关于‘自己’生活的全新版本。您如何协调两者之间的关系?”
“没必要事事都力求协调。纯粹从哲学角度看,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人生如戏。说真的,就是这样:那一天,我来到了温哥华……”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继续回忆吧。但我想和您说好: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时不时翻开记忆的‘书页’,提出我们的问题……”
“我同意。”
*待续*
《戈登·朗斯代尔:我的职业是间谍》(Гордон Лонсдейл: Моя профессия — разведчик)
作者:Н. В. Губернаторов,А. Е. Евсеев,Л. К. Корнешов,Г. П. Молодая
出版时间:1990年
出版单位:波兰-苏联出版印刷协会“轨道”,莫斯科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