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穹五星 六十二幕 叶家往事
三足乌蟾从楚清雲肩上跳下欢快的回到叶小诗手中，而面对这位让世人谈之色变的毒神女，楚清雲泰然处之，张开右手放出一团火焰扔在地上用作照明取暖后，他道：“叶小姐，你正好在这儿，你看这一万两黄金要不要现在就结一下呢。”
哼了一声，叶小诗冷着脸看向楚清雲道：“我说过要他们安全活着进入西陲之地，但你没有遵守诺言。”
只是一瞬间，叶小诗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楚清雲叹了一气后道：“这么说又白跑了一趟，接下来的日子齐天镖局要喝西北风了。”
说着楚清雲双手抱头，将身子靠在了身后的一块青石上闭目睡了起来，只剩隆隆瀑声与琴箫和音在湖边的二人耳中一较高低。
山崖上琴音高亢，萧声轻幽，不禁让人升起荡气回肠之感，但又不时停下断断续续传来两个老人苍老的讨论之声，显然是在费心竭力完善乐曲。
虽不见对方，但叶小诗也听出了叶左正与神音 抚魂是多么地忘我投入，可这振奋人心的音律越是入耳，越是让叶小诗内心低落，脸上满是愁绪。
良久，当乌云遮月，叶小诗抚摸着三足乌蟾，道：“二十五年前曾为祸世间的天毒门在滇州的总坛被发现后立即遭到了朝廷和各派人士的围剿，事后‘除少数门人逃窜，天毒门全军覆没，无一人幸免’，这是当时的滇州官府对外的宣称。一年后，被下放到滇州做了三年县令的叶静风带着一怀有身孕的苗姓女子回京复职。”
楚清雲睁开眼，缓缓坐起了身，皱眉望向叶小诗。
叶小诗仍自顾自的道：“这叶静风正是时任吏部侍郎叶左正的长子，而怀有身孕的苗姓女子就是叶静风的结发妻子。虽然不满儿子未经父母同意擅自娶妻，但见苗姓女子贤良淑德，品行良好，又听是滇州一富户出身，叶左正便不再说什么，之后亲自操办婚礼，遍邀亲朋好友参加，让这一对夫妻在京正式完婚。”
“这叶静风和苗姓女子就是你的父母？”楚清雲问道。
“不错，我娘的全名叫苗银鸳，我爹和她不仅恩爱万分，回京后仕途也是顺风顺水，不到一年就升至户部员外郎，这个时候我也降生到叶家。若无意外，这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美满的一家才对，但好景不长。”
说到这儿叶小诗苦笑了一下，楚清雲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越听越耳熟，似乎以前芈先生对他聊过，但当时他没仔细听，只顾着呼呼大睡。
“三年后，叶左正，也就是我的祖父。”叶小诗抬头望向瀑布崖顶，“带领全家，包括我在内离京回荆州老家祭祖，但当我们前脚刚到，就有人后脚追来。道、墨、法、兵、阴阳等诸家代表和江湖各门各派掌门率众齐聚叶家祖宅，要我爹交出我娘，并说出天毒门掌门苗炼鬼的下落。”
“这时我祖父才知我娘苗银鸳不仅是天毒门的圣女，更是天毒门掌门苗炼鬼的亲生女儿。在众人面前，我祖父质问我爹，为什么向他隐瞒这件事，又为什么在明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要和我娘在一起，我爹道在他刚下放到滇州时，所辖之地盗匪猖獗，一次外出办差时差点死在一伙强盗刀下，是我娘和苗炼鬼恰巧路过出手救了他，这件事他一直铭记在心。后来天毒门被灭，我娘侥幸逃出，我爹念及救命之恩，便将她救下藏在县衙之内，并派人暗暗打探苗炼鬼的下落，但都一无所获。这段时间我娘也与我爹私定终身，之后下放期满他二人才不得不离开滇州回到燕都。”
“只是他们不信，咬定是你爹私藏了逃犯苗炼鬼，不愿说出其下落。”楚清雲接口道，两人间的火团也越烧越旺。
叶小诗点点头，道：“我三岁便能与大人交流，那些来逼问我爹娘的人只当我是个普通小孩，但他们的嘴脸我记得是清清楚楚，有的利诱，有的恐吓，有的好言相劝，有的就要拔刀砍来，但我爹娘本就不知苗炼鬼的下落又如何说出，最后我爹百般无奈，自觉愧对祖父，又为给众人一个交代，于是拔剑自刎以死自证清白，可就算如此那些人还是不肯罢休，继续逼问我娘，但这时我娘已口吐黑血，将我交给祖父后便气绝身亡，原来她自知此事绝不可能善了，为不受辱，在众人包围叶家祖宅时就已服下了剧毒……”
叶小诗仰头闭目，但还是有几滴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下。三足乌蟾叫着伸出舌头舔舐她的手背，楚清雲也有些沉闷，低头不语。
“后来他们念我祖父是朝廷要员，又是儒家夫子公祖遥的师弟，也觉得我年幼无知，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便不了了之放过了我们，败兴离去。可笑大虞皇朝为对抗魔族还要借助诸子百家的力量，江湖势力更是错综复杂，为不引起后方骚乱，朝廷事后也只当没看见，完全不追究一个小小员外郎的死。而祖父之后再无心任官，留在老家终日郁郁寡欢闭门不出，经常一人抚琴饮酒，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对我很好，视为己出。可从我爹娘死后，叶家就如中了诅咒一般，再没有好事发生，并在我七岁那年厄运再度降临的叶家。”
“记得那是一场雪天，我三婶母趁祖父不在叫我去给她洗衣服，还不准用热水，我当时哪里敢反抗，只好去洗，但那一天实在是太冷了，我顶着大雪洗了几件，连手指都冻破了皮，这时她带着几个家仆过来，阴阳怪气说了我几句便开始对我动起了手，又是打又是掐，我既害怕又恨死了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讨厌我，一气之下便用力一掌打在了她的小腹上，结果她当场面色发青，倒在地上化为了一具白骨。不到一天，叶家出了毒神祸体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大虞，随后当初逼死我爹娘的那些人又陆续来到了叶家，甚至还有奉旨前来的罗网卫，他们都是来让我祖父将我这个毒神祸体交出的，叶家的其他人也跪在地上，尤其是我三叔和他那两个儿子，坚持请求祖父杀了我，为三婶母报仇。”
“大虞建朝万年，曾出现过三次毒神祸体，每次都引起了巨大的灾祸，天毒门的前身万蛊神教就是第三位毒神祸体建立的。知道再难保我，瞬间白了头的祖父一把将我从他的怀中推出，我看出了他的不忍，但我也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心中绝望。眼见数只大手向我抓来，一个人影突然冲开人群带着我逃出了叶家。离开燕都后那人告诉我，他叫神音 抚魂，是祖父的好友，祖父自知不能保我便拜托他将我救出，而那一推便是动手救我的信号。”
楚清雲拍了拍手，惊奇道：“原来他们两个这么早就认识了，真亏能瞒这么久现在才让大虞和魔族知道。”
叶小诗噗嗤一笑，甚是楚楚动人，只听她道："神音公公酷爱音律，常假扮成人类来到大虞，大概是我爹娘死后那段时间，他见我祖父是个抚琴高手两人这才相识的吧。"
"那之后又怎么样了？"
叶小诗叹了一气，道："神音公公本想带我回魔族将我当做普通人照顾，并说绝不会让我修习任何功法，这时一个老乞丐冲出，二话不说就与神音公公打了起来，他一身毒功了得，就连神音公公也不敢轻易与其近身，最终他趁机将我掳走，之后一路南下，当来到天毒门曾经的总坛蜈蚣岭后，那老乞丐才说他就是我的外公苗炼鬼。"
这时叶小诗双手抱肩，不寒而颤起来，楚清雲见状问道："怎么了？"
叶小诗摇摇头，道："你有过被数千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爬满全身却不能动弹一下，叫不出去一丝声音的经历吗？"
楚清雲心中一震，瞪大双眼不由向后一倾。
"这就是天毒门的毒功，苗炼鬼将我掳来后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我，逼我去练，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几次差点死在他手里，但要是真的能死反而更好，至少不用再受这非人的折磨。"
叶小诗站起身，来到湖边一把将手中的三足乌蟾扔入湖中，溅起水花打了正饮水的火龙驹一脸。
"当我十八岁后，毒神祸体大成，但我恨透了苗炼鬼，又想到我爹娘竟是因他这种人而死，于是在一天夜里趁他练功之际，我从背后一掌了结了他，就如我杀死三婶母那样杀了我的亲外公……"
叶小诗现在回想起来，苗炼鬼在化为白骨前还扭头朝她露出了微笑，深呼口气后才释然，继续道："之后我便独自闯荡江湖，毒神女的名号也慢慢流传各处，只是我不喜欢这三个字，但我也向上天保证，除了三婶母和苗炼鬼我叶小诗再没有杀过任何人，因为那种杀人的滋味真的令人作呕。"
楚清雲站起身，捡起一块石子扔向湖水打了十几个水漂后，双手环抱站在叶小诗身旁，道："你也是不容易啊，能坚持到现在。"
"哦，这么说你也有难以回首的往事吗？"叶小诗不由问道。
"我从小就不知父母是谁，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如果不是遇到那个家伙，可能我现在还在扒死人肉吃吧。"
叶小诗退后了几步，皱眉掩鼻道："你吃过人肉？！"
"哎哎哎，你放心，我早戒了，那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楚清雲连忙解释，之后转身走到火堆前重新坐下，并从兽首扳指中取出了之前那把二胡。
"能听你这故事倒也抵得上万两黄金了，先坐一会儿吧，有四个，不，是五个人正往这边赶来，其中一人实力我看不透，但肯定远在另四人之上，大概太阳升起后他们就到了。"
叶小诗心中一凛，知道楚清雲说的绝不是假话，快速坐到火堆前一脸警惕的向漆黑的四周张望。
"明日自有一场恶战，但现在不用太紧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说。"楚清雲说道，然后开始拉起二胡，只是他这刺耳的琴音与崖顶上的琴箫合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又见他拉的极为认真，叶小诗不禁一笑，心中的紧张感被一扫而空。
"喂，我说。"叶小诗双手抱腿，头靠膝上，"等祖父和神音公公完成曲谱，我们也打退了那些追来的敌人后，我就给你介绍一个人，她叫紫雲，是大虞的公主，刚好跟你都有一个‘雲’字。"
楚清雲停了下来，向她道："我刚杀了三个罗网卫的千户，一分钱没捞到不说，你还给我介绍宫里的人。"
"她是个傻瓜，你也是个傻瓜不成，掉钱眼里的家伙！"叶小诗生气道，"紫雲虽是公主，但出生并不好，身为宫女的母亲又投井自尽，从小只能和他的哥哥相依为命，在宫中时常受到别人的欺负，是后来查出她是传说中的药王鼎体，这才被龙虎山道家收入门下，之后又成了姜天师的关门弟子之一，不过唯一让人无语的就是她太过纯良天真，几次为他人以身犯险，真希望她能改改这个毛病。"
楚清雲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重振道家丹派，又先后解决湘州瘟疫和冀州毒雾的药王鼎体就是她，不过听你这语气你跟她关系不一般啊，明明毒神祸体和药王鼎体自古就是对头。"
"哼，她实力又不如我，我又怎会把她当对等的敌人，只不过是把她当做能聊几句话的人罢了。"叶小诗扭过头，虽然在她心里紫雲的地位非同一般，但她并不打算承认。
这时叶小诗又一笑，向楚清雲道："说到紫雲的哥哥，你知道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白了叶小诗一眼，楚清雲又低头拉起二胡。
"没情趣的家伙。"叶小诗推了楚清雲一把，"她哥哥就是半年前收复苍州，现在占据西北，佣兵百万的北昊王紫霄。"
嘣的一声，二胡琴弦尽断，两人都愣了一下，之后楚清雲无奈的收回了二胡，道："算了，我们再聊聊其他的吧。"
三足乌蟾游够了上岸重回叶小诗怀里，火龙驹也静卧在楚清雲身旁，两人就这样在琴箫合奏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谈了一通宵，也都是各自在江湖上的见闻。
许久，当天际有了一丝肚白后，琴箫停音，两个年轻人知是崖顶上的二人已完成曲谱，便起身向山路进发。
清风徐徐，云海翻腾，当楚清雲与叶小诗登上水雾朦胧的山顶后，只见神音 抚魂倚着一棵青松，叶左正靠着一块大石，皆一副神怡心旷之态，谁又能看出这是两个将死之人。
"十年磨一剑，神音兄，你我为了这部曲谱也耗尽心血，打磨了十年终于完成。"叶左正轻抚琴弦说道。
"此曲千古未有，不说后无来者，但肯定是前无古人，只是从今以后再难有像你我这般的人物了，纵有也未必能同生一时，志趣相投，互为知音。"神音 抚魂说道，后又冷冷一笑，"可笑魔神皇，终不过一武夫尔，只因丢失了苍、蒙二州，又因我常入大虞境内，他便让我指出北部三关和燕都城防的薄弱之处，好南下夺城掠地，但我早就说过不想参与军政之事，更不想因我让两族生灵涂炭，我也好言相劝，望能止战言和，结果换来的却是心头魔血被魔神皇一抽而尽，还好我早留有退路，死里逃生，不然真就见不到叶老弟了。"
叶左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这一生也是坎坷多秋，但现在总算是了无牵挂，再无遗憾，能与神音兄走完这最后一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