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回家(一)
本文系系列作的其中一篇,算是第一次写现实题材的尝试吧。虽然完全就是屑轻小说风味,但我一开始确实是模仿语文阅读题选文的味道写的。确实是这么回事,大概是没有摆烂的。
“好想回家啊……”旁边工位的老李伸个懒腰,脊椎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最近一个星期,老李每次在下班前几个小时就开始念叨要回家。长则个把小时呼唤一次,短则十来分钟呼唤一次。如此怪现象,自然引起单位里各路人马的讨论:
刚来的小张说:“他那个样子并不是盼下班,实际上他下班之后陪我们去喝酒也会这么说。”
老李的同期二牛说:“没什么奇怪的,他也不是第一次犯病了,过几个星期就好。”
公司美术部闺蜜团一致讨论认为:“老李应该是终于有同居对象了。”
新同事小亮就比较干脆:“没兴趣。”
我当然不是很在意老李为什么强调想要回家……但是我是唯一一个工位在老李旁边的职员。我们单位的顶头上司是从来不巡班的,那他自然不是说给老板听,以祈求他的下班时间能再早点。
那难道是说给我听吗?
说是这么说,但说给我听也没有什么用。
老李是老员工,他很久以前就在公司周边打点好了长租房,通勤时间是我们整个策划部最短的。他应该是最容易回家的才对,而我的通勤时间呢?两小时。唉,我也好想回家啊。
随着时间慢慢的过去,老李长叹自己想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长到连二牛都惊讶的地步。于是整个单位都开始怂恿我——你快去问问老李为什么想回家。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因为我的工位离老李最近,而且老李和我一样,在他们嘴里都是“本格二次元”……虽然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冒犯,但我的确开始好奇老李想回家的理由了。在策划部其他人嘴里我们两个似乎很相像,我却从没那么觉得,比方说我从来没想过回家。
所以我还是去问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去问老李:“最近的死线很要命,这段时间能不能住你家。”
我们也算是老搭档了,他马上懂我的意思:“行,你就别搬铺盖过来了,我那有够使的份。”他这般热情,我那昧着的良心颇有不安了,打着哈哈:“那我明天就跟你一起下班咯。”
他点点头,紧接着长叹:“好想回家啊……”
这么答应下来,我的好奇心愈盛了。他是独居?他那长租房多大?怎得一口就答应我借住了?我的死线明明就是他的死线,他有必要那么怕我干不完吗?他该不会发现我就是想去一趟他家吧?
不过还是死线更重要些,我努力重新把思绪放到工作上。这次的项目要我和老李一组,打一份“乡愁”要素的角色,当作手游新活动中的角色。现在人们的审美越来越健全了,大大方便我们文案工作的执行——从前不敢进入商业的各种元素,只要够新颖完备都会有人喜欢,例如现代诗人、或者一些更闲淡的现实元素角色:北漂、兼职。虽然牵头的大哥大还是美术部,但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背景设计元素也能当上主打。
可能这也算是一种赶上好时代吧。
憋了囫囵一天,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会议,还是想不出这角色能生个怎么样——我想不出,我从来没有什么乡愁。
我决定去找老李谈谈。
第二天的午餐时间,我去找老李,说我俩开个小会吧。他自然答应,把写好的部分打点一下,和我面对面谈起来。
“我这几天在推进的东西全都来自于刻板印象,比如红白蓝蛇皮袋,或者搭长途车的时候喜欢吃包装的劣质辛辣零食……”
“很好啊,为什么你觉得他们就只是刻板印象呢?”
“因为这些都是我空想来的,我都没亲眼看过,就自顾自的写了。”
“不对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至少在我还是小孩子的那个年代,我的叔叔阿姨就是以那种窘迫的样子回家乡的。”
我心中一暖:“这样吗,那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跟地域歧视差不多。”
“你想的比我周到,我现在只联想到一些很美好的东西——比如喜欢自制家乡小吃这样的老套设定——说实话这些连日本人生造中国娘都用过的路数我真的不想用。”
“哦,要不我们做成特别便宜那种,脏灶黑砧板。”
“这样就必须找美术部问问了,不然要是那边做不出美感又打回就遭球了。”
我点点头,还是老李想的齐活。有了他的肯定,后面的文案好写多了。于是整个下午,我都跑到美术部“社内采风”去了。清醒时候,已是七点多。
我注意到时间,忙起身看看老李还在不在工位上。老李看上去等了我很久,我便蹦了一句:“咱们快走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家吗?”
原本已经收拾好电器等我的他,现在反而成恍惚了的那个。
“原来我一直都说出来了吗?”他挠挠头,“真害躁,快走吧快走吧,饿死人了。”
公司饭堂一般下班的早,我们单位都爱去离老李家近的一家东北风格的菜馆子,锅气极猛,而且和同事们口味,北方人多。老李帮我点菜,我是单位少数的南方人,不太懂北方的菜馆子。但看着他们点什么菜老板娘都满口答应的样子,着实羡慕紧了。
老李操实完进嘴的东西之后,又跟我聊起那个项目:“你那一代开始不是就兴高铁或者飞机回家了吗,你咋那么熟络蛇皮袋泡椒凤爪那些东西?”
我把我家长从小对我神叨的东西全部娓娓道来,从东北阵痛到中部焦虑到东南的思想混乱,好像上一代的事就是我的事。虽然他们没同我讲的地方多是空想,但老李都一一给予我肯定。他当然不至于当我的家长,但他大我十余岁不是白白混的,他就有段搭长途巴士回乡的记忆。
在他的讲述下,我像是坐在名为老李号的列车上,被一下从时间线中弹射出去,回到了那些个名为“客运站”的,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那不是老李,那是小李,小手被他妈妈拽的很紧。他拿着一个较小的蛇皮袋,里面挤着三个空罐子,预约了一罐酸豆角、一罐泡椒、一罐剁椒;他妈妈拿的是一个更大的蛇皮袋,挤的是铺盖和换洗衣服。人群稠密的像一锅刚端下灶的稀饭,流进检票口,流进罐头似的巴士。到了巴士上,他妈妈实在撑不起两只困顿的眼皮,嘱托他把包裹都看好后,靠在小李那稚嫩的肩膀上睡着了。
七到八岁的小孩子,最是不容易睡着的年纪。
小李看着车窗外驶过的无数树木,楼房,全然不认识他们是谁,但每年都要经过几次,他又不是不熟悉。
好孤独。
小李靠着车窗安静地流泪了。
“干啥子你!我给你讲乡愁的文案怎么还给你干哭了呢?”老李急眼了,猛地摇了摇我的手:“你不是说你没经历过这些吗?我那时都没哭,咋把你整流泪了?”
我这才缓过神来,原来哭的不是小李,是我。
我喝了点水,把喉头卡着的白饭吞下去:“没事,我有点反应过度。”
我们后面又聊了好多老李小时候那个年代的社会景观,从城市那种小小公寓但五脏俱全的家庭房,到工厂的蓝色铁皮宿舍……
最后敲定,用工厂蓝色铁皮宿舍的感觉继续发散整个人物。
吃完了,人物也聊出来了个七七八八。老李看在我的份上,只干了两根绿棒子就带我回家了。我不由得忐忑起来了——老李整天盼望着的家,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甚至就是刚下班时已经点过他一次,吃饭时他还是念叨了一次想回家。
真的很近,本身就是靠近公司的一幢筒子楼。不一会儿我候在老李身后,但又忍不住探出头去看。
啊……没开灯的话那么黑看不见。
老李像是读出了我的心声,一阵汗颜:“你不要对40多岁的大叔房间那么感兴趣好不好……”
“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挺对公司里唯二‘本格二次元’的房间很感兴趣。”
“那是什么东西……另一个又是谁?”
“是我。”
老李悻悻,无言打开灯,这下我才看清他的客厅。挺干净的,没放什么ACGN制品,估计都塞到卧室去了。我顶顶他的胳膊肘,耳语道:“让我看看你的收藏行不行。”
他不言语,只是看看我,带我进了卧室,打开电脑主机。
我的电脑、图片、私人,紧接着就是一排用从0到9十个数字命名的文件夹。
0、4、0、6、2、7。
“哗——老李行啊你。”无数的图片,上面的人物各异,服饰多样,但相同的是都在背景处写上了“To phantasm”
看着看着,老李突然问:“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啥就咱俩被人说是本格二次元。”
老李转换话题之快,惊得我也没想起来——我本来就不在意,没记住才正常。
老李一听我也忘了,转头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你先做上次活动的调研,我冲凉去了。”
也是,我这么想着,掏出手机开始穿梭各大有我司相关游戏板块的论坛。说来好奇,论坛的形式在最近的几年激流勇进,反而成为了当下最为人喜欢的交流形式之一。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倒没想太多了。
还好我很喜欢这样的形式。
“嗯……不能说冷,只能说一般般。”我和老李靠在一起,看着讨论角色及剧情的一些帖子。玩家们都很满意,但总的来说,最近的人物并没有火热到大肆勾引新玩家的程度。
老样子的安稳调研。现在的玩家们到底喜欢什么,越来越难斟酌了。
“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ddl。”老李起身送我去客房睡,昨天他刚把客房打理好。
我答应着,躺到老李新铺的床上。
新的孩子也一定会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