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萝卜（上）
“三根萝卜”里静悄悄，除了几名趴在矮护墙上放哨警戒的士兵，其他兔子亚人们裹着自己的毯子，席地而眠。一些早有准备的士兵会在泥地上铺些木板让自己睡得舒服一些。“三根萝卜”是驻防士兵们给这片壕沟起的名字，来由也很简单，前线指挥部擅自拦截了后方运输给前线士兵的十几筐萝卜，最后只留了三根给士兵们。于是大家就管这里叫“三根萝卜”。
越过前方的无人区，对面战壕里蹲着魔族联合军的亚人士兵。为了不像其他亚人种族一样被魔族支配，夺回重要的萝卜产地，兔子亚人们组成反抗军，与联合军交战。战争已经持续两年之久，双方都深陷泥潭，尽管每天都有伤亡，却无人能推进半步。
“咻咻咻咻咻——”曳光划破寂静的星空，随着几声爆炸的巨响，战壕周围的土地掀起巨浪，大量碎泥土块散落进战壕。休息的士兵们毫不在意，翻个身继续睡觉。哨兵也没将炮击放在心上，对面每隔几个小时就会发动一次炮火轰击，不分昼夜，但他们的步兵从来没有跃出过壕沟。若不是兔子军队炮弹比较匮乏，早就回扔炮弹以示“敬意”了。
“能听到的，炸不着你。能要你命的，你听不见。”老兵经常这么对补充进来的兔子新兵说。
前线指挥部设在一处地下洞穴里。上校接到来自后方的命令，要求他任用一位名叫卡洛尔的上尉，抽调人手执行代号为“别惹萝卜”的行动。上校骂骂咧咧地用左手猛砸办公桌，“我向上面要支援，结果就送给我一个上尉？还要我抽调额外人手执行这种无异于自杀的行动，我要是有那么多士兵可以用早就发动冲锋了。”扑在办公桌上写文件的士兵被上校砸桌子的行为看得一愣一愣，上校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有什么可看？做你的事情。”
上校的勤务兵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门边，一手拎着酒瓶子，一手拿着酒杯。他是个灰色毛发的兔子亚人，个头并不矮，但从稚嫩的长相就可以猜到他并没有达到入伍的年龄。上校瞥见他就更来气了，冲他嚷嚷道：“你是个木头吗！还不过来倒酒？”
勤务兵小跑到上校身边，上校一把夺过酒杯，让勤务兵给自己的酒杯斟酒。
“轰——”炮弹落在洞穴附近，洞穴受到冲击的影响，头顶上的土渣子纷纷落下。勤务兵手一哆嗦，摔碎了酒瓶子。上校看了看地上的碎片，愤怒地瞪圆了眼睛，仿佛要生吞活剥了这名勤务兵。
卡洛尔上尉初次来到“三根萝卜”，他接到通知，去接收突击队的士兵。弯折的战壕就像是迷宫一样，木楔子上随意挂着不知名士兵的大衣，脚下除了要注意睡着的士兵，还有饭盒水杯之类的东西。
别踩到他们。
卡洛尔走到一处拐角，听到子弹呼啸的声音迅速压低身子。他意识到自己处于容易被狙击手射击的位置，当他脱离这个危险区域后回头一看，拐角处挂着士兵在木板上潦草写着“狙击”的木牌。一个哨兵笑嘻嘻地对他说：“别紧张，上尉。那个位置从来没死过人，对面的狙击手总是打偏，我想他应该是故意的。”
卡洛尔是一个拥有浅咖啡毛发的兔子亚人。他并非初次上前线。他在战争初期就一直在前线指挥作战，后来一位高级将领看中了他关于“突击队战术”的构想，于是他被召回到后方，为实现构想接受特别的训练。
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睡觉的士兵，他不想吵醒他们。战壕内的空间实在狭小。
“亲爱的……”卡洛尔正要跨过一个说着梦话的士兵，没想到对方一把抱住他的右腿，“亲爱的……我回来了，我们……”说着士兵越抱越紧，还吧唧亲了一口卡洛尔的腿。
卡洛尔有些尴尬，他努力想拔出自己的腿，一使劲儿，自己栽倒在另一个熟睡的士兵身上，右腿是拔出来了，但皮鞋落在对方怀里了。这出动静闹得周围几个士兵都醒了，包括说梦话的士兵。
“怎么回事？”士兵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鞋子，再瞅了一眼缺了只鞋子的陌生上尉，“对不起，上尉。您的鞋子！”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休息。”卡洛尔显得更加尴尬了，他重新穿上鞋，头也不回离开这里。还未走远，就听到后方士兵爆发出笑声和调侃声。
战壕里的士兵们会在战壕壁上挖出一些空间，能容纳一两个人躺进去睡觉。通常都是军士抢占了这些略微舒适的空间。一些条件较好的地方能挖出较大的空间，容纳三四个人不是问题，一般被底层军官占据。为了方便寻找，他们会给这些空间编号。
“D52，是这里没错了。”卡洛尔找到了突击队所在的位置。D52这个空间挖得比较宽敞，还有一块防水布挂着。
终于有机会实现“突击队战术”了。
以小股精锐部队的形式快速突入到敌军阵线的薄弱处，冲破防线，进攻到后方，端掉炮兵阵地。至于占领，俘虏和打扫，全部交给后续跟上的常规部队。
卡洛尔仔细地掸落身上的尘土，调整帽子，整理军装。他要给自己的士兵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在确定自己的军容没有任何问题后，他掀开防水布进入D52。
四个着装并不完全相同的兔子亚人士兵正在打牌，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们满不在乎地回头瞥了一眼，见是军官进来，立刻丢下手里的牌，站起来向卡洛尔敬礼。卡洛尔立刻退了出来，仔细瞧一瞧战壕壁上的木牌子，确确实实写着：D52
“咳咳，”卡洛尔再次进入，他清了清嗓子，“你们是萝卜突击队的？”
“报告长官，是的。”
“其他人呢？”
“报告，没有其他人。一共我们四个。”
卡洛尔听罢呆滞在原地。这时一个通讯兵走进来，“咦，长官，你已经来了啊。这是突击队的名册和装备清单。”
他从通讯兵手里一把夺过名册和清单，扫了两眼，不可置信地推着通讯兵走出去，压低了声音问：“是你们搞错了还是我搞错了？突击队算上我拢共才五个人？还有，迫击炮呢？火焰喷射器呢？机枪和冲锋枪呢？给我那么多萝卜有什么用？”
面对卡洛尔的质问，通讯兵也显得很为难，他只是负责传递消息的。
“长官，就算您这么问我，我也不能给您变出人手和装备来。上校的意思是，前线精锐的士兵经不起消耗，不能白白浪费在这种过于冒险的行动上。装备方面，火力不足可以用额外提供的大量手榴弹弥补。至于萝卜……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卡洛尔挥挥手，不再为难通讯兵。通讯兵如释重负，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他再次返回D52，四名士兵还站在那儿面面相觑。
“我叫卡洛尔，是你们的队长，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卡洛尔说，“我现在先进行点名。一号。”
“到——”一名褐色毛发的兔子亚人拉着长音回应。他穿着打满补丁的卡其色军装，军装又脏又皱。他是四个亚人里最年长的。根据名册的记录，一号是一名老侦察兵，非常擅长侦察敌情和制造陷阱。卡洛尔对一号的本领很满意，但一号却不满意卡洛尔。
又是一个毛头小子，天晓得他会怎么派我们去送死。一号在心里抱怨着。
“二号。”
“到。”二号是打碎了上校酒瓶子的勤务兵，那瓶酒是上校的心头好，于是他就被上校丢到了突击队。名册上登记二号是十六岁，卡洛尔肯定他虚报了年龄。
“三号。”
“呃，到。”三号是一个身上有斑点的兔子亚人，他系在军装外的围裙都没摘掉。卡洛尔看到他的资料，差点没把名册丢出去。三号只是一个伙头兵，因为偷吃专供军官的萝卜被主厨士官逮到，然后被送到了突击队。
这是把突击队当成收容所了吗？！卡洛尔咬紧牙绷住脸，把吐槽压在心里。
“四号……”
“到！”白色毛发的四号挺直身板，回应卡洛尔。名册上登记着他是一个在斗殴中打死自己连长的罪犯，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以参加突击队为交换免除刑罚。
简直一个比一个离谱，卡洛尔无奈地摇摇头，他要如何带这样的队伍去完成理想中的“突击队战术”？
“拿上你们的步枪，列队，立正！”
他们抄起摆在角落的步枪，按照卡洛尔的要求列队，将步枪枪口朝上立在地上。
“哎呀！”四号的脚被三号的枪托砸了一下，疼得叫出了声。
“三号，你怎么回事？基本的列队都不会吗？新兵训练是怎么过的？”卡洛尔指着三号质问道。
“报告，上尉，这就是我成为伙头兵的原因。”三号真诚的回答令卡洛尔一时不知道怎么训斥他。
无论如何，命令就是命令，即便这个行动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他也不得不去执行。他带着队员们到军械处领取清单上的装备。
卡洛尔将装备清单交给军需官。军需官还没细看，之前的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找，找到你了，长官。命令发生变化，这是新的指令和装备清单。”
卡洛尔接过通讯兵手里的文件，看完后止不住笑容，他把新的清单往桌上一拍，“快，照着这份清单拿装备！”
新的指令如他所愿，在己方炮火掩护下快速突破阵线，深入敌军后方，但最终目标并不是端掉炮兵阵地，而是要求他们一直深入到处于敌军后方的格伦尼胡萝卜农场，占领直到后续部队跟上接管，才算完成整个“别惹萝卜”行动。清单依然没有提供迫击炮和火焰喷射器，却追加了冲锋枪和轻机枪。
军士们在战壕内快速穿梭，有用手拍的，也有用脚直接踢的，叫醒所有在睡觉的士兵。基层军官如临大敌，皱着眉头在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起来，起来，都起来，拿上你们的武器，做好准备。”
眼见这个架势，卡洛尔明白，前线指挥部打算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进攻，结束双方僵持的局面。也许是后方突然给了压力下来，否则指挥部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发动攻势，更不会拨给突击队新的武器。
“啊呜啊呜啊呜，嗝——”在短短几分钟内，一号将几根萝卜快速填进肚子里。他看起来并不受战壕里紧张的气氛影响。二号见状，用手指戳了戳一号，“你看起来很轻松啊。”
“是啊，小子。比你可轻松多了。”说着一号又拿了根萝卜出来啃，“你也吃几根萝卜，保证能让你镇静下来。要不是连长许诺我加入突击队能够痛快地吃萝卜，我才不来呢。”
二号抱紧怀里的步枪，“我又不是为了吃萝卜来的。”因为摔碎上校的酒瓶子被丢到这里的事，他可不想提起。
“好吧好吧，小家伙，你不是为了萝卜，那是为了什么？我看你根本没到入伍的年龄吧。”一号打量了一番二号稚嫩的脸蛋。
显然二号被“小家伙”激怒了，“我不是小家伙！我已经十六岁了！”
“真的？”一号挑眉，盯着二号看，二号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
“好吧，我，我谎报了年龄，实际上我才十五……好了好了别盯着我看了，我承认，我才十四岁！”
一号滴溜滴溜转了转眼珠，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盒子，从里面拿了根烟出来。
“会抽烟吗？”一号笑着问。
“不会。”二号照实回答。
“不会抽烟可不行，抽烟才是大人的象征，你看这里谁不会抽上一支？来吧，抽一根，蜕变成大人吧。”一号把烟塞给二号，战壕壁上有一个其他士兵掏的洞，里面放着一个饭盒和一小摞柴火。一号清空了洞，“朝洞里抽烟，别让烟飘出战壕。”
二号脸伸向洞里，猛抽两口烟，立刻呛得停不下来。
“咳咳咳咳咳……”二号咳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原本耷拉着耳朵，正在发呆的三号听见咳嗽声，他赶紧拍拍二号的后背，让他好受一些，“你可别作弄他了。”
一号“哈哈哈哈”笑了几声，捡起烟朝洞里抽了几口，才掐灭了烟。
卡洛尔看了看手表，“一号，准备好剪线钳，你的行动时间到了。”
“真要命。”一号啐了口痰，不情愿地从战壕里摸出来。借着夜色，他小心翼翼地在无人区匍匐前进。想要整个行动顺利展开，必须要作为老侦察兵的一号完成探查和剪铁丝网的工作。
在等待的期间，卡洛尔坐到四号身边。四号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认真地检查自己的轻机枪。
“听说你之前打死了自己的连长。”卡洛尔说，四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头望向卡洛尔。
“我想，这一定是有原因的。方便告诉我吗？”
“我没想打死这个混蛋，只是失手了。”四号为自己辩解说，“我的战友被子弹击中受伤了，他却以‘无人看见‘为由指责他是逃避战斗，说他自己开枪打得自己，还要向上面汇报这件事。我为我的战友辩解，结果起了更严重的冲突。我给了他一拳，没想到这一拳要了他的命。”
“你是说，你一拳就打死了他？”
“我说了，我没想打死他，是失手。”四号再次重复道。
卡洛尔拍拍四号的肩膀，“不论你之前做过什么，我会忘掉它。我只知道，我们是战友。”
往好处想，这也算是捡到宝了，一拳致命的士兵可不多见。卡洛尔这么想着。
等待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军士们还在战壕里走动，叫醒倦怠的士兵，基层军官们也出现在士兵身边，神色肃穆。
一号返回己方战壕。
“情况如何？”卡洛尔问。
一号将自己所探查到的情报全数汇报给卡洛尔，并表示自己已经在无人区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里剪出了一条通路。
“上尉，我敢保证敌人什么都没发现。”说完，一号接着啃起了萝卜。他的胃就像一个萝卜黑洞，能吞噬所有的萝卜。
天蒙蒙亮，卡洛尔再次查看手表，“时间，到了。”
“咻咻咻咻咻咻——”
炮弹飞过头顶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战场的宁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这一次的轰炸并非来自联合军。
“是我们的炮兵！”有士兵大喊，其他士兵纷纷跟着喊起来：“我们的炮兵！我们的炮兵！”
卡洛尔拔出左轮手枪，扯着嗓子通知队员们，“就是现在，萝卜突击队，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