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院有只小狗狗(14)
我和卡珊德拉一路走到尖叫棚屋外的山坡上,在粗糙的石柱后面站定。我扽了扽绳子,示意她放开我,可是她只是盯着地面若有所思,似乎对我的暗示没有感觉。
我们又僵持了一阵,还是我率先败下阵来。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变回了人。
我变成阿尼玛格斯时将魔杖叼在了嘴里,变回人亦然。我刚要抬手拿下魔杖,卡珊德拉却抻了一下绳子,把我拽得一愣,手抬到一半忘了动作。
“那个屋子,你去的时候就是那么焕然一新的吗?”卡珊德拉拽着牵引绳,声音有些冷。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把咬了半天的魔杖拿下来,摇了摇头:“没有,本来像是没人住一样,我用了个咒立停才……”
不等我说完,卡珊德拉突然狠狠地拽了一下绳子。颈部是人体最不能承受力量的地方,我被拽得一个踉跄,鼻尖几乎要和卡珊德拉的鼻尖撞上。我缓了缓神,努力向后倾着身子微微仰起头。
“一个人——冒冒失失去那种地方。擅自调查这种事儿是一个斯莱特林干得出来的?你在决斗俱乐部成绩很好,就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作为一个三年级生,已经可以独自面对择夜布施魔那种危险人物了?你下次再这样,死在外面,我也不会来给你收尸。我还是那句话,守好你该守的规则,别去触碰现有的法律,别去做无谓的事儿。”
卡珊德拉咬牙切齿地数落了我一顿,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气得磨牙的声音。我先是惊诧于她居然很快就想到了择夜布施魔这方面的事,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向她解释。
可是卡珊德拉劈头盖脸说完这一大段后便将绳子朝我身上一扔,转头就离开了。我刚张嘴,看见的只剩她的背影。
“……不是你这绳子怎么解不下来啊?”我皱着脸,也无心向卡珊德拉解释了,提溜着绳子朝她的背影喊。
风将她的声音遥遥地吹进我耳朵里:“你不是会咒立停吗……”
我又叹了口气,无奈地对着绳子施了咒立停。牵引绳变成空的魔药瓶子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我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玻璃瓶碎片,望着卡珊德拉逐渐缩小的背影沉思。
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贵族,她脑子太灵光了,这些事情如果想瞒住她,还是要做得更隐蔽才好。
我仅仅沉思了几秒,便连忙追了上去。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做出一副自在的表情,凑到满脸怒容的卡珊德拉面前,故意拉长声音逗她:“怎么……难——道——说,沃雷小姐是在担心我吗?”
我没有放过卡珊德拉眼中一闪而过的局促,觉得有些好玩。我勾起嘴角,刚想再说些什么让她放松下心情,下一秒她却直接将手掌盖在了我的脸上将我推远:“你这个脑子里全是芨芨草的蠢狗,谁管你的死活,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哎!”我挠了挠头,无奈地垂下眼睛,看着卡珊德拉用我见过的最快的频率倒腾着她的腿离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莫名驱使我去接触择夜布施魔,了解他们,深入他们,甚至如果布克叔叔不同意我去打探他们的消息,我都一定会暗中调查。我行事素来偏执,若不是我心底转了念,是决计不会将旁人的劝阻放在心上的。
这次霍格莫德之行也并没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干脆买了好些橙子和橙子味儿的糖回霍格沃茨。和从前略微有些不同的是我认识了德姆斯特朗的学生阿尔维斯,不久后他先给我来了信,留了地址,于是我们开始写信研讨魔咒。他甚至给我寄来了德姆斯特朗的课本,在回信中耐心地给我答疑,而空闲的时候我会偷偷潜入禁林练习一下这些我没接触过的魔咒。
从霍格莫德村回去后没过几日便是舞会了。
回去后我仔细地翻了翻我空荡荡的衣柜,找到了一件黑色的长裙——那是我刚入学时在摩金夫人那里买校袍时做的,跟我的校袍是同一材质的布料。虽然我素来不爱穿裙子,可当初我的考量是多少要备着一件,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就让摩金夫人为了做了大号的裙子——省钱,衣服大了我可以自己收一下边再穿,长高了再把线拆开,这样可以多穿几年。
我看着那件长裙,陷入了沉思。
这颜色实在是太素了点,不过要出席这种场合,这种款式的裙子大概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最合适的衣服了。
我倒也没有沉思太久,便自信地叠好了裙子放在床头。
不管了,就穿它去,反正我是去吃东西的,又不是非要跳舞,穿得朴素一点又能怎么样。如果有人敢嘲笑我,我回头就把他拉进决斗俱乐部碰一碰。
舞会当天,我缩在大厅的一角嗦着加了冰糖的柠檬水,用叉子叉起一块新鲜的甜橙塞进嘴里,抱着我装柠檬水的玻璃杯兴冲冲地观察整个大厅。我的朋友们先后到来,丹尼尔穿了深色的西服,艾薇穿了深紫的礼群,而萝宾早就拽着凯文去大厅中央跳舞了。
“嘿,爱丽丝,要不要先跳一首活动一下?”艾薇晃了晃手中的南瓜汁,同我的柠檬水碰了个杯。
我缩了缩脖子:“还是别了,我再吃点,你们先跳。我在这等洛蒂给我带曲奇。”
艾薇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便和丹尼尔跳舞去了。
洛蒂和伊芙只陪着我吃了一小会儿,便有不认识的男生邀她们去跳舞,我乐得清闲,把杯子里的柠檬水换了橙花酒,嘴里咬着曲奇,翘起二郎腿斜靠在桌上,轻轻按照舞曲的节拍晃着酒杯。在我百无聊赖到看他们跳了两轮、快睡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闯入了一抹绿色。
我同卡珊德拉一样钟爱着绿色,所以在她走进礼堂大厅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看见了她。我侧过头,眼前的景色让我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长款的礼裙染着卡珊德拉眸子的颜色,翠绿如春日的湖光,裙摆掀起和煦温暖的春风,星星点点闪着蛇鳞漂亮的光泽。精致的眼妆勾勒出上挑的眼尾,平添了几分贵气与高傲。耳饰和颈饰都是翠绿色的,柔软顺滑的金发垂下来搭在肩上,更是衬得她脖颈的弧度极为优雅。清亮的绿色与温柔的金色相互交映,就如初春鹅黄的嫩柳衬着盛夏纤长的柳叶,突显着她肌肤莹白似雪。她的唇妆是极具侵略性的红,眉眼牵动时凌人气场全开。
美,真的太美了。我暗自忖度,轻轻咬住了嘴唇。
卡珊德拉天生一副好皮相,无数人光是看脸就为之倾倒,也难怪布兰特如此纠缠。不过卡珊德拉的美是与生俱来的天赐的优势,是独属于她的宝藏,布兰特不配用别人的优势来涨自己的面子。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直白——谁让卡珊德拉确实惊艳四座连我都看呆了,卡珊德拉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侧过头微微瞟了我一眼。我连忙收回眼神,生怕她下一秒就走过来刻薄地数落我“一直这样盯着一位淑女看是不礼貌的”。
可是预想中的数落没有来临,我又悄悄抬了头,卡珊德拉只是轻飘飘瞥了我一眼,就见布兰特忙不迭地迎上去,邀请卡珊德拉进了舞池。
无聊。我嘟哝着,狠狠用叉子戳着橙子,戳得盘子里都是汁。接着我狠狠将一大块被我戳得稀碎的橙子送进了嘴里,目光飘进了舞池。
艾薇和丹尼尔刚跳完一曲,萝宾和凯文边跳边嘻嘻哈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而卡珊德拉——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会把舞蹈跳得这样极具美感与张力。
我停下了嚼橙子的嘴,看向舞池的目光有些愣怔。
真别说,我也想试试了,万一卡珊德拉会同意我的邀请呢。
我慌忙咽下橙子,站到了一旁,等待着卡珊德拉这一曲跳完。
没过几分钟卡珊德拉便从舞池向外走了。她的表情很冷,嘴角勾着一丝嘲弄的笑。舞池里人很多,她七扭八拐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布兰特跟在她身后,面容愠怒,却因为人群的阻隔不能完全跟住她。
我也懒得去想这俩人跳舞时发生了什么,见卡珊德拉出来,我忙迎上去,堆着笑问:“卡珊德拉小姐,我能否邀请您跳一曲?”
身后不远处好不容易挤开人群气喘吁吁来到我们这边的布兰特见此情此景,不禁发出一声嗤笑:“沃雷,你的品味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咬紧牙,不去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坚持微微前倾着身子向卡珊德拉伸出手,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我的手有些抖。
这个状况并没有僵持太久。卡珊德拉甚至都没有回头施舍布兰特一个眼神,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抿紧双唇,感受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近,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却听头顶上一声轻笑:“把手收回去短腿狗,我跳男步。”
喂……我没比你矮多少好吧……
当然这话我没敢说出口,我带着些许感激抬眼看向卡珊德拉,顺带瞥了一眼看上去恼羞成怒目瞪口呆的布兰特。他呆愣在那儿,没再说话。
回学校这几天我的空闲时间全给了舞蹈,艾薇和丹尼尔还能轮班教我,只有我一个人一直在连轴转,才勉勉强强学了一首探戈。进了舞池我已经紧张得浑身僵硬了,只能抿着嘴将目光瞥向别处,几日的训练还是有了些成果,至少肌肉记忆能让我跟上卡珊德拉的舞步。
没跳几步,我便听见卡珊德拉又笑了一声——大概是笑吧:“你怎么跳个舞像木偶狗一样……你这是在下面吃了多少橙子,不是把橙汁洒到身上了吧。”
听到卡珊德拉的声音我才勉强回过神来,却又不敢太分心,生怕跳错了舞步,只能结结巴巴地应付到:“我是初学者!我很怕跳错啊拜托——还有我都多大了怎么可能把橙汁洒到身上!”
“一身的橙子味儿,小脏狗。”卡珊德拉耸了耸鼻子,低声嘟哝了一句,“决斗俱乐部对上高年级生都没见过你这么紧张。”
“那能一样吗!欸等等?你……去看过我决斗?”我涨红了脸正要分辩,突然嗅到一丝不对劲,疑惑地看向卡珊德拉。
“你别告诉我你去偷学我的……嘶啊!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不理睬我的疑问,只是将目光淡淡地移向别处。而搭在我腰上的手却毫不留情狠狠掐了我一把,痛的我差点跳起来搞乱舞步。
我也不敢太同她计较,再分心,我跳这舞没准能绊倒半个舞池的人。就在我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看我们脚尖的距离,大脑飞速转动着回忆下一小节的舞步时,我又听到卡珊德拉问我:“你这裙子,居然还能穿?”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幸好丹尼尔给我的魔鬼训练让我对舞步的肌肉记忆十分牢固,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跟上卡珊德拉的步伐。
我入学前同卡珊德拉在摩金夫人长袍店相遇,那时她看见我买了这款布料。对服饰如数家珍的大小姐自然能轻轻松松辨认出一款布料,自然也能看出它和我的校袍是同款的料子。
“啊……你说这个……当时这款布料打折,我想着多少需要备一件……嗯,比较正式的衣服,就让摩金夫人帮我做大一些——反正大了我可以自己缝小一点,拆了线还能多穿几年……嗯……明年大概就穿不下了。”我断断续续地解释着,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对了卡珊德拉,你应该常去店里的……这布料质量太好了什么时候再打折你能不能……哎你怎么又掐我!”
我怀疑卡珊德拉主动跳男步就是为了掐我。
沃雷小姐你这叫打击报复。
卡珊德拉手劲不小,这两下子之后我的腰肯定已经被掐青了。
“傻狗,”舞曲的节奏恰巧加快,伴随着几个极速旋转的动作,我慌得只好紧紧扒在卡珊德拉身上,几乎就要跟她贴在一起,鼻尖的距离不亚于从尖叫棚屋出来后她抻着我的牵引绳时我们两个的距离。我从卡珊德拉的瞳孔里看见了慌乱的自己,她翠绿的眸子闪着蛇瞳般凌厉的光,“摩金夫人长袍店可是对角巷服饰店的大招牌,你就真的那么天真的以为,她那里最低档的布料打了折后就能比那些破破烂烂的二手衣服便宜了?”
卡珊德拉这一句话仿佛是一道天雷照着我头顶劈下来。
我当年跟海格进入对角巷,摩金夫人的招牌十分显眼,那时我并不知道街上还有专门的二手袍子店,听着路人议论二手袍子的价格便自信满满地走进了她的店里。海格去了趟古灵阁,那时也没有及时纠正我的路线,也是机缘巧合,我在那里见到了正在买衣服的卡珊德拉。
“所以……当时那个折扣……”我怔怔地望着卡珊德拉,支支吾吾地嗫嚅着,脚步也乱了起来。
“我去魔法部找父亲时遇到过布克先生,好奇就偷听了一会儿。他说他朋友家有个被……有个孩子那一年入学,到时候他要出任务,只能拜托海格去接一下。我在店里试衣服时看见了你们两个,就猜了个大概——别发呆,出右脚,你敢踩上我一脚我回去就砸了你寝室玻璃把你和你舍友一起淹死。“
我手忙脚乱地跟上了卡珊德拉的舞步,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讲述,仿佛做了一场梦。
我原以为天降的好事儿只是另有好心人一手促成,虽说卡珊德拉彼时可能只是出于怜悯,但这也确确实实救我于水火之中。她不走心的善举被我无意识接受,却又因着自己的高傲刻薄忍不住想贬损几句,做出恶毒的样子,而我也毫不吝惜地呲出毒牙喷出毒液,本着以直报怨的心去回击,却不知这幸运原是由她一手促成。
“你……你当时垫了多少……”我磕磕巴巴地问着。
卡珊德拉素来不愿对自己的行事做出过多解释,她现下说了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不傻,她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自然知道是她帮我付了一部分钱,才让那布料如此便宜。
“没多少,也就八成吧。”卡珊德拉的鞋跟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她面色轻松,仿佛钱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东西。
哦对,钱对沃雷家好像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
八成,也就八成。
没多少。
万恶的有钱人。
我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了头,斟酌半晌也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一是谢谢她免去我当年在店中可能会经历的尴尬,二是谢谢她的停顿——我听出她原是想说“他朋友家有个被遗弃的孩子”,却顾及到我的感受及时住了口,删去了“遗弃”那个词。我本想着无所谓,却还是被卡珊德拉注意到的细节感动了。
“那……那我……怎么还你……你别掐了真的好疼!”
梅林的花裤衩姑奶奶我求求你不要再掐我了!
“真是个小笨狗……你要是觉得你打工还得起那就还好了。”卡珊德拉蹙着眉,有些恼地瞪着我,”我送出去的东西不喜欢别人还回来。“
一曲终了,我见卡珊德拉转身要走,慌忙拉住她袖子:“那我还是像之前那样给你做些吃的吧……只给你做!我保证。”
我见卡珊德拉在听到我说只给她做后表情轻快了些许,才暗自舒了一口气。卡珊德拉用眼神示意我跟上她离开舞池,我点点头,擦了一把额角的汗,费力地挤开人群来到外面。
我刚一出去,就看见布兰特正戏谑地看着卡珊德拉,将手中的南瓜汁一饮而尽:“沃雷,你连我都瞧不上,居然能放下身段跟个泥巴种去跳舞吗?怎么,这泥巴种接受你的羞辱能哄你开心吗?”
我目光一沉,正要张口,却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礼堂人多嘈杂,所幸巴掌声没有响亮到盖过人群的喧嚣,因而也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卡珊德拉缓缓垂下手,很显然刚刚是她没顾及贵族的礼仪毫不客气地扇了布兰特一耳光。
我有些尴尬地缓缓眨了眨眼睛,愣怔地看看卡珊德拉,又看看布兰特。布兰特捂着半边脸看了看我,又惊怒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卡珊德拉:“你……你居然因为一个泥巴种……”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你如果这么喜欢挨耳光的话,尽管接着说那个词,布兰特,我不介意把教授引过来。”
我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卡珊德拉。我从没见过她露出过这么冷的眼神,往常所见只是轻蔑、傲慢与不耐烦,而此刻那双绿眼睛却带着森然的杀气,像蛇在阴冷的泥潭淬炼出的冰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