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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片段(碧蓝档案杂文)

2023-10-02 21:49 作者:妹_控ump45  | 我要投稿

  美学片段——一个老师的手记(节选)

*头图/秋雪灵感来自:@ 盐田_(微博)

 

  一 绪论

 

  美难道不就是生命本身吗?当寂灭已久的奥林匹斯首次燃起圣火的时候,当冬日河畔的野菜仍在生长的时候,当候鸟展翅飞向另一半球的时候,美就存在。当时间与空间——这些能证明、视见事物的规则消失的时候,世界不存在,物孤立地作为存在存在,美却不存在了。我们本在万事万物中有着自己,但却认为不是自己,而是看见自己,以带着自己的世界为现象的世界,还生出了理想的世界,如同感觉不到身体的精神以为自己是肉体,而催生出新的精神。但最初的肉体才是我们的肉体,尽管我们拒绝承认,但生命并不创造全部的世界,却创造了全部的我们,当我们与万物融合,世界才真正的诞生了,现象的世界实际是表象的世界。有了生命,才有美和世界。

 

  美是生命,而非是生。我们发现事物美并不总是因为它能找见我们自身——当诸如疾病、痛苦、死亡、恐惧透过音乐文学图画的面纱,或是干脆睁大它们自己的眼睛,目视我们的时候,它们用可怖的恫吓展现最宝贵的东西:我们正作为生命而存在,无关乎精神与肉体存在的证明,就像是美的形式并不是美本身。即便我们本能的因为它与“生”对立。不承认这些吓人的痛苦也是生命,称其为丑恶,但我们仍必将在这看似否定的东西中找见积极的生命,因此可以说,丑的也是美的。否定生,就是在反面的意义上承认生命存在。悲歌也是在颂生命——你去问艾斯库罗斯罢!

 

  那道德呢?道德为了崇高的彼岸,或是编造的单单有物而不存在世界的理念世界,总是叫我们对生命节制或是禁欲,但我们却总是认为有着道德美。道德的美仍是生命的美,因为禁欲本身也是一种欲望。这种欲望寻求的彼岸,实际上就是理想化了的此岸,崇高和理想——是一种想象中的欲望的完成,是我们的清醒梦。欲望无不体现着生命催生的冲动——个体自保和种群繁衍(他们不等于性欲,而且兴许还有他物,但我不曾领会)。因为生命存在,这样道德美也是生命的美。即便存在着痛苦的混沌、生成、以及轮回,生命本身仍在用他的力量展现自己,无论是叔本华的争夺还是赫拉克利特的斗争,都在我们歌颂生命的斗争中不成其为痛苦了,这也是彼岸作为虚设存在的真正的现实目的——为下一次歌颂生命的大提琴涂上松脂!

 

  啊!但我唯独害怕“死寂”!那并不是寂静,你能主动呼吸着自己的生命的吐息即是寂静,这种吐息仍是生命的运动;那也不是死亡,死亡意味着生的反面,它精彩的,如哲学家的对手一般存在的哲学家,展现着生命强大的力量,死亡,在我们混淆的观念里总认为是与它相对的东西,实际上是它的过程;那是消灭了一切生命的,不成其为世界的世界!那里没有美存在,只有空洞的物在不存在、亦或是虚无中浮泛,它们自己就是一个个孤立的物质的宇宙,没有目的也没有联系,什么也不能展现,以上的描述何其不准确,因为那样的世界简直不能思见,无法继续描述。

 

  啊!可怕的死寂,你永不会来,因为我存在,我们存在,美存在,生命存在。于是,我们举杯赞美生命吧,并大方的承认它就是美本身,就像是拥抱咫尺他乡的慈爱的母亲。

 

  五 秋雪

 

  随着夏日的结束,新学期的到来充满了秋意,而我更加担心起飞鸟马时的状态来。

 

  诚然,在早濑优香小姐的辛勤管教下依旧常年赤字的收支,如果还要担负一笔膨化食品的支出是令人忧心的。但这并不是问题所在。诚如事情所是的那样,基沃托斯是毫不缺乏物资的世界,甚至连传统意义上的“师资”都被瓦解成了教学BD与机器人的组合,而我作为老师的责任,除了和一般上班族一样处理繁多的文件,就是解决学生的问题,这一点在千年尤其明显。扯得有远了,喜欢漫谈是写手记的习惯,自从中学开始就难以改变。

 

  总之,飞鸟马时同学,小时的情况不对,或者说并不乐观。

 

  姑且让小时做了半常驻的值日生,也劝说了小时返学。小时本人与C&C、游戏部各位的接洽也愈发自然,但依旧有哪里不对劲。

 

  每当小时的值日时间结束后,总会透过夏莱的窗户远眺落下的残日。实话实说,基沃托斯的夕阳并不给人以寂寥之感,就算近日降温后挥之不散的水汽将光芒散成一片橙色的暧昧,也只会让人想起晚饭的炊香,与朋友们匆匆道别的声音随之响起。就连一些假装风雅的三一学生也会放下成见,真心和颜地与旁人攀谈几句日常。

 

  这几天的基沃托斯融融的气氛中充满着对桂花绽香的期待,但那面向远处的一双眼睛却充满着空洞,仿佛直到心的深处都被什么贯通,以至于时间难以弥合的空洞里滋生出了什么透明的东西,从那天蓝的瞳仁里弥散出来将小时包裹——我的语言太过贫乏,那种孤独的隔膜难以描述。那不是一种外来的压力,而是从内心滋长出来的孤独,我能够理解,或者说,因为所有的经验而部分理解。

 

  【当教育随着生命的到来而开始时,孩子一生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学生,不过不是家庭教师的学生,而是自然的学生。家庭教师只是是在自然这位大师的安排下进行研究,并防止别人不遵守他的嘱咐,他守护着那个婴儿,观察他,守候智力发出的第一道微光.....每个进步都或多或少的取决于他的天赋,他的兴趣,他的需求,他的才能,他的热忱以及他使用他们的机会...】

 

  “老师,你在看什么?”

 

  被小时几无波澜的语调如此问道,我才意识到今天的《爱弥儿》依旧停留在昨天的那一页。看看时间,已经是周五的晚上八点半,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得到暂时的安息与娱乐的喜悦中,而眼前的文件堆积如山,DU白鸟区的重建仍在日程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什么,小时。”我把书轻放在文件上,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今天也辛苦你了,已经不早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老师。女仆的行程是不需要主人来担心的。回到住宅后,我会及时向您报告。”说完,小时便拎起自带的公文包,毫无声息地走向出口的大门。

 

  “小时,记得准备保暖的衣服,明天早上我会去千年接你。”

 

  “请问有什么行程的改变吗?我记得明天您要继续处理DU白鸟区的重建事宜以及.....”

 

  “偶尔休息一天也没关系的。突然想起来,和227班一起在红冬搭的小屋需要稍微维护一下,马上红冬就要下雪了——老师可没自信摔跤摔过熊,就麻烦小时做护卫了。”

 

  在片刻的沉默后,小时打开了门。

 

  “我知道了。”

 

  事已至此,只能在电话里忍受一阵凛的说教,去加满油箱后好好睡上一觉,准备明天的旅行了。在此之前还有一段可支配时间,我心不在焉地重新拿起《爱弥儿》,随随便便看着:

 

  【在现存的条件下,如果一个人自出生之后就放任自流,恐怕会变得不成样子。偏见、权威、生活所需、各种先例以及我们发现自己身陷其中的所有社会条件,都会扼杀他的天性,却不会为他加入任何合适的东西。人性就像偶尔播撒在大陆中间的一颗种子长出来的幼苗,一会儿弯向这边,一会儿扭向那边,很快就被行人践踏而垮了....我们生来就有学习的能力,但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理解。我们的心智被束缚在那些发育了一半、还不完善的器官里,甚至还意识不到它本身的存在。】

 

  静下心来看了半个小时书,我便稍微拾掇一下,开车回家。

 

  出人意料的是,凛酱并没有过多的诘问我,反而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表示现在DU白鸟区的状况一片向好,基本不需要操心。如有问题,把某个明太子小鬼抓来办事就好。

 

  “而且,关于飞鸟马时同学的问题,也请老师好好解决。”

 

  驶入自助加油站时,凛酱正好挂断了电话。我手把着油枪,思绪却有些飞散。如果是什么电影镜头,主角就要抽一根烟,但加油站不好抽烟,我也不会抽烟,只能张嘴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

 

  我知道,那副空洞的目光透过玻璃看到的并非全然是孩子一样白纸的虚空,还有对我的某种情感。现在的小时是其所是,我自认为有一半的责任。这并非某种自夸,最近小时对我的依赖愈发严重,八点才离开的状况几乎成了某种惯例,实际上,小时也希望我送他回千年。

 

  自由就是站在悬崖的边缘,而小时将现在的我当成面向悬崖的减速带,并把那份面对自由的眩晕当成了别的什么,于是猛踩下油门。我能做的只有让她停下。所以,我不能回应她那份错误的情感,即便残忍,我也必须用温柔的方法指出这种错误。这意味着,我要杀死自己的多余感情,说实话,这令我不很好受。也只有在这份手记中,我才能如此直言。

 

  如此留着涎水玄响,一阵油箱的警报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慌忙扣上油枪,往夏莱住宅区驶去。

 

  刚刚将车驶向门前,夜灯照亮了齐整的白色女仆装——小时蹲在门口,像一只等着喂食的兔子眼巴巴得望着挡风玻璃。

 

  “小时!”我把头探出车窗,“你怎么到这来了?”

 

  “如果说明天早上就要出发的话,来老师家是最好的选择。因此飞鸟马时参上,peace,peace。”

 

  望着这剪刀手,我无言以对。

 

  拿出考科目二的速度停好车,我赶忙去开门,小时则端庄乖巧地站在一旁,看似无表情的面孔中透出得意的气氛。

 

  “我记得小时是知道备用钥匙在哪的,为什么不自己开门呢?这个天气容易着凉。”

 

  “获得进出老师宅邸的许可,未来进行侍奉任务将活用之,毕竟我是完美的女....”

 

  “不是这个意思啊....”慌乱之下,钥匙捅了几次都没能成功“那衣服怎么办呢?这个时节红冬的气温已经非常低了...”

 

  “因为之前在老师家过夜的时候偷偷留了几件秋冬的校服,当以后过夜用,所以没关系。”

 

  “小时.....”

 

  “请夸奖我。”

 

  “......”

 

  “请夸奖我。”

 

  “薯片,这个星期不能再买了。”

 

  收拾好两天份的行李,回复学生们的momotalk,勉强在防御小时的突袭中泡了个澡,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我打开小玉推荐的白噪音,正准备睡去的时候,门咔哒一声打开。

 

  “不行,小时,今天只能睡客房。”

 

  门又不甘地咔哒关上,我才渐次陷入昏沉的黑暗。

 

  翌日,晨光透过薄纱的白窗帘照在金色的发丝上,小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很经典的煎蛋烤肠与咖啡。我们二人共进了早餐,便驱车前往红冬。

 

  小时身穿秋季的千年校服,纯棉白衬衫外配一件羊绒V领背心,领子上系一朵蓝绿色蝴蝶结,蓝色的学生囷的褶皱十分好看,脚蹬高丹尼尔数的厚短丝袜和棕色乐福鞋,头上一如既往系着蓝色丝带,很有女学生的气质。只是这样是否有些冷,未曾可知,毕竟光环能够保暖吗?这种事情并没有考证过,也无以考证,毕竟有艾米和日鞠两大反差。如此想着,车已经驶出夏莱区域,直向宽敞的高速。今天的车况与天气都十分好,几乎没有车,能见度十分高,但安全起见还是仅仅跑一百码较好,按这个速度,大概下午三四就能到红冬,跟着GPS走到小屋大概五六点,正是黄昏时分。

 

  路上,我们时而说说话,但不多。其实我和小时都并不喜欢说话,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行动总是早于思维,只能以沉默来克制,但是这样的角色聚在一起,气氛却不会不融洽,仿佛一切都已是某种不证自明的前定。因为小时的体香和JK味车载香氛混和而实在闷得慌的时候,我就打开窗来。

 

  淡雅的桂香顺着空气窜入裸露的皮肤,仿佛一夜的冷气将桂花小而密的花朵生气招徕,无论在哪里都有那种好闻的气味——流淌着纯白的三一教堂石柱因而增加了圣洁的气息,这气息也与咖啡、甜点、女高中生攒动的街道共享、千年透明的穹顶下飞溅的火星铁锈与汗水味被中和、山海经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中又是谁在茶馆中享受着这份幸福、以往闹哄哄的格黑娜也在一片平静祥和的气氛中——一年总得有这样的时刻,我想此刻日奈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安详地如同孩子。一些暴走族钢盔团也难得停下脚步,靠着机车望着远方的景色,停在应急车道而且摩托上高速不是很安全就是。

 

  小时一如在夏莱时,长望着窗外。

 

  总之,从夏莱到红冬,我们跨越了半个基沃托斯。不出意料,在三点二十七分进入红冬自治区, “穿过边境的一条长隧道后,便是雪国。” 将车开入离森林最近的停车场,我和小时开始徒步雪国的冻土,前往林中小屋。

 

  说是与227班共同建造的,实际上从选材到初建都是227班的功劳,我只负责最后零碎的工作与家具采购。但小屋却作为答谢的礼物,供我一人所用,只有227班旧校舍实在冷得无以生存的时候,两人才会与我联系住进来一段时间。话虽如此,这片常年冷得出奇的区域并不是一个度假的好地方,这两年来我只来过三次。

 

  地方并不难找,只在距离森林的边沿只有四公里的直线距离。很快,我又开始掏钥匙了。这是一间钢钉打基的木制小屋,内置隔温层,外有一小圈围栏,227的手艺让它坚固、干燥、宽敞。陈设十分简单,一个便携的钢制壁炉通到屋顶,小型的柴油发电机和看BD用的电视堆在角落,一侧是摆满小说与社会科学类书的书架,两张铁床上有简便的寝具,桦木衣柜里有几件留下的赤冬校服和呢绒大衣,厨房有便携灶具以及一个水缸。带足食材,生活堪堪够用,一如《海边的卡夫卡》里大岛的山中小屋,不如说小木屋大都这个味道。

 

  与小时一起检查和打扫,很快小屋变得一尘不染,铺好床就完全可以住人。此时刚刚五点,我将一些柴火填入壁炉,用zippo打火机点燃。本来还能哈出白气的空间逐渐氤氲出温馨而暧昧的温度。确定火不会外燃后,我拍拍手起来,拿出一件黑色的长呢绒大衣搭在小时肩上。

 

  “出去走走吧,小时,时间还早。”

 

  “是的,时间还早,如果老师希望的话。”

 

  “就当是这样吧。”

 

  傍晚的山林寂静得热闹,耳畔的风声吹得树叶随之摇摆,混乱中仿佛夹杂着鸟群扑闪翅膀的归巢声,但冷漠的森林在接近零度的秋日只剩下或常绿或枯死的树,只偶有少量的冬候鸟发出嘶哑的啼鸣。成片铺在地上的落叶被我们二人的皮鞋踩得发出脆响,他们需要上年的时间来成为腐质,大部分会干枯风化,随风飞逝。我们顺着山林小路走着,偶有前人探险留下的痕迹,树皮上的刀伤与漆色碎成断断续续小块,很快便会和小路一样变得依稀难辨。而在倏无人烟的那头,似乎有什么窃窃私语的身影,这声音并不吓人,反而轻柔至极。仿佛甜蜜的童谣,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声音对唱着不同的歌曲重叠起来,像是一个个难以解读的故事:美好结局的童话、少年少女的恋爱、信任与伙伴们的奇幻冒险谭、平静的日常聊天,还有我突然“啊”出一声的长久回音,他们一起消融在激将落下的红日中。或许真如许多传说所言,森林的另一边是与此岸彼岸都全然不同的东西。

 

  忽地,小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

 

  “怎么了,小时?”

 

  “下雪了。”

 

  我刚要抬起头来,一片雪花落到了我的鼻尖,旋即融化,让我一阵发痒。顷刻间,大雪如鹅毛般从天空纷纷落下,仿佛为地平线的红日洒下终幕的糖霜,很快,雪将要压弯尚未落光树叶的枝头,地面将在暮色中被齐膝的白雪映得发光,而在这情况下,将难以轻松的回还了,于是我整了整衣领道:

 

  “小时,我们回去吧。”

 

  小时没有说话,她的眼神中不再仅仅是看空的虚无,而有什么东西在流淌,逐渐填满了瞳孔的深洞,那种薄膜的隔膜随之消失,化作难以言喻的悲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逐渐在她秀美的面庞上显现,仿佛黑暗逐渐笼罩森林之上的穹野。当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飞鸟马时突然向森林深处奔去。

 

  “等等,小时....!”

 

  眼前的景色瞬间模糊扭曲,沿着视野的中轴向后退去,化作与夕阳一同消失的光线,在这片森林里,时间仿佛与空间融为一体而不在蛰伏于其缝隙中,我只能依靠飞雪的方向追赶飞鸟马时。她的速度比我快很多,因为此刻我的所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熟悉的声音,莉音般冷冰冰的语素让我意识到,我正走在她的回忆之中。很久之前,我也曾到过这片森林,但此时的森林已不是我曾经的所在,它随着飞鸟马时——每一个自我的否定者的记忆变换模样,显现出不同的飘忽的声音、抽象的颜色、充满香波与尘土的味道。可以说,我不得不走在她后面,因为心灵的自我私人性,但森林的出现来自于自我的否定,所以我们实际上行走在二律背反的土地上。这篇森林的尽头,绝不会是模模糊糊的调和与相融,而是非此即彼——重新的肯定或是自我毁灭。正因如此,我要追上飞鸟马时,我要追上飞鸟马时。

 

  此刻的她已经超越减速带,对着悬崖踩下了油门,我所能做的只有为她填上动力,飞跃悬崖的裂谷,降落于超越的土地。

 

  “小时!”我吸入带血的氧气,肺部的铁味冒上喉管,但我不能就此停下,但脚力有限,飞鸟马时如同蓝色的精灵,在大雪的翻飞中逐渐要离开我的视线,而我忽地脚下一空,“矼”得一声被落叶中的碎石绊倒,一头栽在已有脚踝深的雪里。

 

  脚步停了下来。

 

  “小时......不要走.....”

 

  脚步逐渐接近,而一但停下,这副躯体就很难再启动了,我连头都没有余力抬起,只能凭意志翻过身来,不至于在记忆的雪海中窒息。

 

  我仰面看见飞鸟马时的模样:小小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如同檐角般落上了一小撮雪,金色的发丝上也挂着大大小小的纯白,头顶上伏着几块,随着身体的晃动滚落到羊绒背心上化作水珠,大衣已经飞走,光滑的腿上一片红晕,而她此刻呆望着天空,又低下头来望着大口呼吸的我。

 

  “老师......为什么?”

 

  “我不知道。”

 

  “?”

 

  “因为,小时的未来是不能由任何人决定的。而现在的小时,如同一张白纸,如同小小的婴儿,什么也不在。如果要说,你不是无,而是来自本真的无限。”

 

  如此说到,我感受到自己的力量逐渐回归,在这扭曲的时空中,我仿佛变回了十年前的模样,那时自以为萎靡不振的自己实际上有着无限的力量,但这些只是幻觉,时间无论怎样,也不会倒流,这是唯一的规则。我坐起身来,把垂下的发丝撩到脑后去,仍要盘腿休息一下,只能这样仰视着飞鸟马时。

 

  “我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但是真如老师这么说的话,那么我那么多年的人生,岂非毫无意义?”

 

  “不,不是这样的,婴儿是最初,也是最后的阶段。”我站了起来,脚步沉重而和缓得走向小时,“‘天使从空中飞过,听从神的旨意隐去双翅,像乘着降落伞一般飘落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我们的差别,仅此而已。小时,你绝不会存在于所有故事之外。”

 

  忽地,我感到眼前一黑,天地旋转起来,再一次往前倒去,一双纤细而温暖的手臂将我托住,风在耳边吹过。

 

  “那我,能够继续在老师的故事里吗?”

 

  我也轻轻地回报这拥抱,那是对世界最后绝望的求爱。

 

  “不仅仅是我,世界上所有与你相关的故事,都会组成你的故事。

 

  所以说,小时,不要去那里。一起回去吧。”

 

  说完,我便沉入混乱的黑暗中,那里没有雪与白气的冰冷,却令我感到蜜一般的温馨,仿若曾经做过,而现在突然找回的长梦。当我沉入这片温柔的海,即梦本身时,也是它终结的时刻。

 

  醒过来的时候,仍旧在下雪,但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我的衣服被完全换掉,盖着被子,壁炉烧断木柴的噼啪声在耳畔回响。我踉跄着打开坚实的木门,外面一篇银装素裹,门前的雪被铲走大半,只留下薄薄的一层。

 

  “啪。”

 

  一个雪球正中我的面门,瞬间化作一团散白,干如沙砾,部分掉在我的嘴里,变成清晨喝下的第一口水。

 

  “老师,来玩雪吧。”小时戴着蓝色的毛绒帽,身披大衣,粉色线团手套正搓着雪球。

 

  于是和小时打了半天雪仗和堆雪人,筋疲力尽之后就去喝小时熬的罗宋汤,下午躲在被窝里看《西西弗神话》,小时看《挪威的森林》,就这样过了一个周末,我们才依依不舍的走出森林,驱车回到文明之中。

 

  “那么老师,我还能是你的女仆吗?”在有些拥堵的高速路上,小时抱着腿问道。

 

  “嗯......我只会指出学生的错误,而不会打断学生的可能。如果小时愿意的话,未来就请多关照了。”

 

  “那么,O处理也可以咯?”

 

  “这个不行。”

 

  小时侧着的脸露出了笑容,宛若一团纯白的秋雪。

 

  三十七 诺亚的辩证法

 

  诺亚的辩证法,是一种奇怪的存在,它既不是一种人生哲学,也不是形而上的思辨。因为它全然涉及经验,或者说就是人的生存经验本身。这种观点以恋爱的情感为意识对象,或者说,其之所以成为一种伪直观,是以人恋爱的情感为基底。

 

  如此表述似乎对于理解诺亚的辩证法毫无帮助,因为如前所说,它是全然经验的综合,蛰伏于意识中黑箱般作用,表现为恋爱的直观,颠来倒去的说,不如直言诺亚本人来得实在。

 

  出于对未来的澄明,以及为防止什么其他人看见这段文字后陷入无穷无尽的柏拉图分期式考证,在此申明,写下本手记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基沃托斯。而与诺亚,就其现实性来说,我们并没有发生任何正式的恋爱关系,但是现实性只是达到了顶峰与活跃的可能性,拥有联系的可能性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优越,而现实性却可能在这关系中加入令人痛苦的因素,即杂质,这是一种下降。经验的综合的优越性在于其普遍中的一致性,而其一致性意味着意指无限的判断。这并非传统形而上学意谓上形式的无限性,而是现实的无限性,是积极的去存在,而非因为存在而存在。也就是说,诺亚与我的关系,只能理解为关系与其本身的联系,而非为了恋爱而联系的关系。

 

  我与诺亚就是这样的关系。此刻我坐在何处一家酒馆里,独自在角落的木桌上啜饮朗姆酒,艾草的熏香伴随着水杉的摇曳从夏夜敞开的门外传来,暖黄的灯光下稀稀落落地坐着一些本地人,他们互不干涉地默默喝酒,听着自动点唱机的用爵士乐改编的《快乐的铁匠》,脸庞挂满柔和。只听亨德尔的人几乎认不出其调,但这正是爵士的意义所在,爵士是一种变化的快乐与精神,彰显生命之能动的精神,这与巴洛克的音乐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

 

  此刻钩沉往事,总觉得气氛上有所欠缺,我想可能是那双玩闹似的与我互相观察的视线。关于这个,只能点上一根烟配合温和的酒精来稍微忘却。

 

  我们所需要的不是监视,而是某种记录。因为毫无疑问,随监视而来的是规训,而记录保持着事情如其说是的样子。其实我并不在意此刻没人看着我,不如说以之感到庆幸,从以前开始我便不喜欢与人交流,但我有着交流的天赋——丝毫不是自夸,即便是与我的兴趣、外表完全不同的人,只要长期接触,我也能与他相处融洽。只要非大奸大恶,任何人都是会改变的,这是我模糊的社交原则。而我却尽可能的保持着自己的不变化,可以说,一直以来,我都在与自己战斗,而非在与外界战斗,矛盾来源于自反,而我长期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直到我发现,诺亚也在承受着这种自反,而我为她的这种内在的矛盾性而着迷,可以说,我是一个自恋的人。

 

  (以下是一段手记的缺失)

 

  好吧,实际上有很多人问过我,既然诺亚那么适合恋爱,为什么不和她恋爱,然后结婚呢?我觉得这个问题是自明的,就算十年过去依旧是,但在此手记中,还是要辅以简单的说明。

 

  现在我们需要通过退一步来澄明整个问题:诺亚适合恋爱吗?

 

  答案是肯定的,毫无疑问。与诺亚的恋爱将是一场起初冷静克制,而后轰轰烈烈,最后戛然而止的恋爱。这种恋爱在意识中有着一种无限性,因为诺亚强大的可塑性,或者说,本人的神秘性包含了恋爱原型的结构,如同语言与事态有着相同的逻辑结构,与诺亚的恋爱幻想以及可能的现实性包含了一切可能。

 

  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只说是否适合恋爱,而不说结婚?因为以此意识中的无限性,我与诺亚的爱就得到了超越时间性的永恒。但是这种浪漫,如同中世纪小说的浪漫,是无世俗的责任可言的,现实并没有给“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种宿命论式的选项,在选择关于现实性的任何选择的本身中,就蕴含着一种对于永恒的亵渎——我们将个体的有限性作为命题羼杂了进来。

 

  除此之外呢?这是一个恼人的、自大的结论,因为作为与诺亚不同意识的个体,我不能以此下定论。当考察“诺亚的想法”的问题的时候,我们要回到一开始诺亚的态度,即为什么“如果我与诺亚恋爱,起初是冷静克制的”这个子命题上来,我想这个问题在那日的窗户玻璃上的波德莱尔已经回答殆尽,我将全诗摘录如下:

 

  谜一般的人啊,说吧,你最爱谁?你的父亲、母亲,姊妹抑或兄弟?/我没有父母、姊妹或兄弟。/你的朋友呢?/您这里用了一个我至今仍未明了的词语。/你的国家呢?/我不知道她所在的纬度。/美呢?/我当然爱她,像爱女神与不朽一样。/黄金呢?/我憎恶它,正如你们憎恨上帝。/啊!那你究竟爱什么呢,不同寻常的异乡人?(诺亚所写原句)/ 我爱那些云……飘逝的云……在那里……那里……美妙的云啊!

 

  是的,已经非常明了,我想对于这个问题不需要横加分析,只需要直观的得出结论:诺亚与我只能止于关系本身,而不能跳出关系与其自身的联系之中。也就是说,如果达到真正的恋爱,云将不再是自在的云,而是为了下雨而存在的云,这样的云背负着悲苦的闪电,只能留下恐怖。

 

  (编者:此处作者存在着极大的逻辑错误,即将矛盾性理解为否定性,这使得整篇手记的立论完全崩塌——仅仅进行理性的分析,是无法弄清恋心的问题的。)

 

  其实我并不相信形而上学,如今的形而上学只是曾经的命题留下来的残渣,而人的有限性不允许再有更多的体系猜想,所关注的,只是与现实相关的问题,也就是生存。是的,生存。生存拒绝浪漫,但接受选择,即非此即彼,此外不存在第三种可能。如此我们提出一个类似于循环论证的命题:在尊重诺亚的情况下,我们还能提出恋爱吗?这个选择摆在我们面前,内在于我与诺亚的生存问题。

 

  当然不能,因为这还存在着另一个维度。那就是这样的选择在逻辑上处于诸如婚姻、甚至恋爱的世俗责任之前,想要保持其纯粹性,连接现实性恋心就应当已经完结,恋情才能踏入无限性之中,成为回忆的永恒。这种永恒将表现为痛苦,因为回忆是与现实性完全切断、封存的可能性,我们的恋爱如果真的存在,必须戛然而止,也就是说,在面对反与正之前就完结的选项,在不选择与选择之间选择。为了这种永恒性,我们只能将其切断于不选择。

 

  如果我们进行一个诗意的比喻,那么就是甜蜜的东西本身会很快腐烂发臭,而苦涩干瘪却能从对立面的角度保持甜蜜的含量,即在痛苦中将爱化作永恒。

 

  这是唯一的解法,但是我想,诺亚能够理解我,如同一片云能与风一道飘忽于天上,如同缘起,缘灭也能保持轻松吧。

 

  已至深夜,是时候走出酒馆了,希望这篇手记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四十五 与优香的再会

 

  请原谅,这篇手记不能写得很长,因为人到中年,已经没有了当初长篇大论的能力。

 

  我和优香分手了。

 

  “了”这个词或许并不准确,因为那一刻是十年前。

 

  但是之后的十年,时间似乎被什么东西扭曲掰弯,在心中微微如涟漪般波荡、旋转,而我却如一只水黾,无力摆脱这看似轻柔的张力。

 

  兴许在记忆里哪个落灰的角落,依旧存在着一个17岁的邮箱,30岁出头的我。他不会忘记自己熬夜到精疲力尽后,一双枕在颈下的芳香的温度,也不会忘记那个运动会前偶遇的清晨,沾满汗水的紫色运动服与未能接下的,开封的矿泉水瓶,更不会把玩牌的时候故意作弄她时她的嗔怒、发现财政赤字后苦口婆心的规劝、规劝后带着热气的便当等等十年前的点点滴滴理解为抽象的概念。因为那个30岁的我,就处在这涟漪的漩涡之中,为其一个光影的片段,随着记忆做着从边沿到中心无限圆周运动。而我,一只水黾,只能在涟漪所在的反光湖面看着他的幸运,停滞不前,只能在漩涡的周围不断跳跃又落下,兜着圈子来消磨时间。

 

  人生也许就是一个个八音盒。

 

  脑子里突然蹦出的话,堪比30岁第一次约会时对她说出的“人生是一只不断旋转的猫”之荒谬。

 

  那时我们都非常年轻,荒谬是难以忍受的,荒谬也是可以消解的。

 

  我关上灯,在床上等待十二点的到来,此刻的我孑然一身,住在故乡某处的旧公寓里,在附近的大学任教。新的一天,比昨日淡漠的涟漪将微微荡漾开来,我将迎来自己的四十一岁。

 

  其实,昨天的发现,社区附近的幼儿园新来了一位教师,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士,有一束柔顺的紫发。每次上班路过,她都会往我的方向偷看。我希望可能的某时某日,她的诘问能够不再像当年那么激烈,十年过去,就算是石头也会温柔一些吧。

 

  希望她不要和我当年一样不告而别,明天我将试图弄清一些问题,就算衰老如我,也希望能再次进入漩涡的中心,就算粉身碎骨。

 

  人生或许就像是一只不断旋转的猫,撵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当八音盒停止运动的时候,或许谜面将得以揭晓,猫会扭过头来,发现它还在原地,世界并非是无尽的追逐,而是一片空旷。

 

  九十八 往事

 

  曾经,我进入一家格黑娜的小餐馆,不饥不渴,只是点了一杯美式咖啡配上一块草莓奶油蛋糕。坐在一个带着兜帽,露出一绺白发的学生对面。

 

  “可以和你说一个故事吗?”

 

  “诶?我吗?”

 

  “如果你不嫌弃一个中年人唠叨的话。”

 

  “当然,请吧。”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和一个无论是思想还是样貌,都很像日奈的女生交往过。至今我也非常感谢她,因为她,我懂得了很多与异性交往的道理。”

 

  “日奈委员长吗?”

 

  “嗯,很奇怪吧,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相像的人。”

 

  “嗯。”学生低下头来,假装在喝带冰的柠檬茶。

 

  “那时的我,虽然和她交往了,但在各种意义上稀里糊涂的。不仅仅是和她谈了两年恋爱,却连一次正式的约会都没有过,而且就连手机联系都不多。

 

  实际上,当时的我也不敢主动联系她,她是很多学生部门的代表,也有着与之相配的能力,将来绝对会被保送到非常好的大学当研究生,是一朵高岭之花。”

 

  “.......”

 

  “说到底,她来这所普通的大学也是因为我,这一点使我难以忘怀,如果我当初能在努力一些,她的前程是否也会远大一点呢?而那时的我,连要不要考研,考什么专业都没有弄清楚,只是每天看一些无关紧要的书,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样的我有什么勇气能和她在一起,主动和她约会呢?或许再过不久,她就会主动分手吧。”

 

  “但是老师现在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只是做了一些想做的事情。”我小啜一口咖啡“后来,我想,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我们不能让痛苦在这样持续下去,至少我不能再承受。所以我鼓起勇气,问她周末要不要去附近的游乐园,她答应了。”

 

  “后来呢?”

 

  “我为此整整准备了一周,做了一些卓有成效的事情,也做了一些傻事,总之从无所事事中走出来了。当我获得许可去宿舍楼接她的时候,地面却忽地显出硬币一样的痕迹——夏日无常的天气,一场暴雨开始了。”

 

  “怎会....”

 

  “是啊,我也想真的是倒霉透了,明明天气预报说是整日放晴。就连我最后的努力也被天所否定,一时间觉得自己成为了女友的担负.....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上楼,事情却有所改变。”

 

  “....”学生屏息凝神的听着,完全融入了故事之中。

 

  “我看见了她的笑容,那是一朵面对我立刻绽放开的美丽,我知道这副面孔中带着一丝倦容,却有着最激烈的喜悦,如同重生。那是绝对的象征着炽烈的爱的笑容,绝没有任何止息,只有期待无尽的,从生命中涌现出来的对未来的向往与期待,而这份向往,我幸运的占有一份。

 

  这样的人,我怎能放弃她离开她,拒绝与她交往呢?那我岂不是她的生命,我的生命,甚至生命本身的罪人?在她的身边,我感受到无限的勇气。顿时,一股热流同心头传向眼眶,终究溢了出来,我冲过去抱住了她,她在惊愕中将我温柔地抚慰。尽管没有去成游乐园,但我们在校园的室内度过了美好的约会。此后我们都是在一起学习了,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有分离。

 

  所以,不用忍耐也可以的,稍微放松也是可以的,你愿意和我去游乐场约会吗,日奈?”

 

  此时兜帽彻底的滑落,日奈噙着泪的面庞透过晶莹的滴露,带着故事中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点了点头。

 

以防歧义,在此申明,我在大学没有和这样的人交往过,这只是童话故事而已。但我和从风纪委员会暂时逃跑的日奈,那场一日约会,却至今难忘。

现在的我已经老了,但我很幸福。

 

  (编辑者:生盐诺亚)

 

  202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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