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怪录】卷二04柳归舜
话说,隋文帝年间在吴兴有个叫作柳归舜的人。他在文帝二十年的时候,从江南坐船到巴陵,结果被风吹到了君山山脚。
柳归舜就在这个时候下了船到处走走,顺着小路漫步,不知不觉就走了四五里路。大概是景色悠然可人,柳归舜越发有兴致,开始不顺着小路走,就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步行。
某个位置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头。石头看起来光滑通透,整体是个圆形,大概有六七亩这般大小。在石头边上生长着翠绿的竹子,竹子圆润高大,仿佛叶子可以托住云彩一般。清风穿过竹林,带来丝竹一般的声响。在石头中间还长有一棵大树,高百来尺,枝干拥有五彩的观感,碧绿的叶子像是一个盘子一样大。树上开着花,竟也是深绿色的,花朵一尺有余,花蕊是深红色的,香味浓烈到仿佛可以看到一般。
周围有数千只鹦鹉,红色的喙,艳丽的羽衣,尾巴有两三尺长。它们飞翔在附近,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发音清楚,有叫武游郎的,有叫阿苏儿的,有叫武仙郎的,也有叫做自在先生的,有叫踏莲露的,有叫凤花台的,有叫戴蝉儿的,有叫多花子的。
柳归舜听到有鹦鹉说:“我这曲子是汉武钩弋夫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戴蝉儿,分明传与君王语,建章殿里未得归,朱箔金缸双凤舞。’”那个叫作阿苏儿的鹦鹉说:“我想起当年阿娇在深宫里哭着唱‘昔请司马相如为作《长门赋》,徒使费百金,君王终不顾。’”听到这,方才在吟诵司马相如的《大人赋》的鹦鹉说:“我最开始学这赋的时候,还被赵昭仪用头上的宝钗狠抽了一次,当时可疼了,现在我可以背出来《大人赋》,到底还是成为了我的一项绝活。”也听到武游郎说:“我以前看到过汉武帝乘坐郁金楫,在积翠池泛舟。他自己吹紫玉笛,笛声欢快流畅,大概是汉武帝心情也很是不错。李夫人应和笛声唱‘顾鄙贱,奉恩私。愿吾君,万岁期。’”
武仙郎忽然问柳归舜:“你姓什么,家中排行第几?”柳归舜回答道:“我姓柳,家中排行十二。”武仙郎跟着问:“柳十二,你从哪里来的?”柳归舜回答说:“我就快要到巴陵了,忽然遇到大风,便岸边停舟,带着欣赏景色的兴致走来的。”武仙郎说:“柳十二官人,你因为遇到大风这件坏事,来到了我们这一片异境,倒也不失为一番趣事。但是我们是禽鸟,没有办法招呼你,我去找桂家三十娘子来招呼你。”然后武仙郎就呼喊:“阿春,我们这来客人了。”
从西南飞来了数片紫云,腾空一来丈。紫云渐渐散开,只见里面原来是一座漂亮的房子。
房子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青衣的人,大概十三四岁,身穿珠翠,长得十分好看。青衣女子对柳归舜说:“三十娘子让阿春给你传话:我的住处偏远,来一次肯定是很劳累。不知道你来的时候吃饭了吗?还请你稍微坐一会,我去准备饭食。”阿春拿出一个水晶凳子给柳归舜。柳归舜谢了阿春,坐在了凳子上。
阿春对着鹦鹉说:“凤花台,怎么不来招呼客人?黄郎不在家,三十娘子不方便出门招呼客人。你如果怠慢了客人,就像之前那样惩罚你。”有一只鹦鹉飞来,说:“我就是凤花台。最近新写了一文,客人可有兴致听听?”柳归舜说:“我平时就喜欢诗文,你所说的恰好合适。”
凤花台说:“我昨天经过蓬莱玉楼,忽有灵感,写了这一篇诗文:‘露接朝阳生,海波翻水晶。玉楼瞰寥廓,天地相照明。此时下栖止,投迹依旧楹。顾余复何忝,日侍群仙行。’”
柳归舜说:“辞藻非常优美,敢问你师从何人?”
凤花台说:“我在王丹身边一千多年,杜兰香教我修道的密文,东方朔教我修道的口诀。汉武帝寻找一个人来当太中大夫,我在石渠署看到了扬雄、王褒等人的作品,从这些作品上学到了箴论。王莽作乱的时候,我才得以回到江南吴地。后来被朱然寻到,他将我给了陆逊,见到了陆机、陆云的作品,我才学着作文章。陆机、陆云后来被杀了,我就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当代是认谁为文章的宗师。”
柳归舜说:“数薛道衡、江总的文章最好。”然后就随口吟诵了几篇。
凤花台说:“当代的文章,辞藻真的优美,但就是缺少了一种风骨。”
又谈了一会,阿春捧着赤玉盘子来给柳归舜吃。盘中有好多种美食,大多数是柳归舜不认识的,但是香气扑鼻。
柳归舜吃完了,天上忽然飞来两个道士,看到柳归舜说:“不容易啊!和鹦鹉交谈作对,你是柳十二吗?船夫认为风向合适出船,正在到处找你呢。怎么不赶紧回去?”道士丢给柳归舜一条一尺长的丝绸说:“用这个挡住眼睛,你就可以离开了。”
柳归舜按照道士说的做了,只觉得飞了起来,直接掉到了巴陵。到了停船的位置,船夫刚好想要出发了。柳归舜问了问情况,原来自己已经失踪三天了。
后来,柳归舜也回到过这里,停船寻找,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一处异境。
这个故事怎么说呢,我认为是在嘲讽隋朝的文坛。
我们看故事里提到的情况——通晓古今、各有所长的鹦鹉,这些鹦鹉做了什么呢?他们在吟诵诗词歌赋。你以为它们只会吟诵前人的作品?不,它们还会自己创作。当提到当代文坛,凤花台——一个师从各位大家的人——说的不是赞美而是“殊少骨气”。
这不正是在说,当代文坛不如曾经,这是所有人都知道而且认可的了?这里为什么是所有人呢?原因出在凤花台上,凤花台首先是一只鹦鹉,是禽鸟,然后才是师从大家的学生。这里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点,禽鸟不智,学生自有自己的文学素养和文学判断。当这个矛盾点爆发的时候,一定是有什么作者想要说的。
我认为是将这两者割裂开来,凤花台既代表了浅显的人的看法,也代表了一部分文人的观点。
不是全部文人的原因很简单,文坛上始终有像是薛道衡、江总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