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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性情

2023-02-26 19:22 作者:大饼超人0323  | 我要投稿

只湖转载 公司安排周六聚餐,我冲到总裁办公室,严词拒绝,说这是变相加班。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勾唇一笑:「你很勇敢,给你加班费。」

「我绝不加班,有加班费也不加。」

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在总裁惊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呵,他只知道我是一名不起眼的小职员,年纪轻轻,月入三千。

实际上这只是一层表面身份。

每当下班,夜幕降临。

我都会脱下拘谨的西装、衣裙、高跟鞋,束起长发,登上机车,成为一名——

外卖送餐员!

1

一天不送餐,全勤就没了。

周六,聚餐的很多,我也能赚很多。

我接到一个跑腿费 20 的大单,几百串烧烤,从城北到城南。

目的地是一栋湖景别墅,我敲门。

开门的竟是我同事,房间里,几十个同事呆滞地望着我,总裁坐在人群中,难掩震惊。

我放下烧烤,转身就跑。

因为已经接了下一单,要超时了!

总裁大步跟出来,一把按住我的电瓶车头,怒吼:「郑芊芊!我给你开的薪水很少吗!」

「很少!」

「给你加三千,不许再送外卖了!」

他挥手拿过我的手机,卸载了送餐软件。

「把你的这份干劲,给我用到工作上。」

他凌厉地说道,拔了我的电瓶车钥匙,冷酷地转身走进别墅。

「进来聚餐!」

呵,他以为三千块就能收买我的灵魂,让我从身到心地完全忠于他。

天真。

送餐员,也不过是又一层表象罢了,我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

地摊摊主!

在进入外卖行业之前,我就已经是这南城公园里的气球一姐了。

如今放下电瓶车,我重新掏出尘封已久的小推车、小喇叭、打气筒,进了一批最新的气球。

荣耀归来!

总裁领着孩子来公园玩。

震惊地看着我。

「郑芊芊!三千块都不够吗!」

震怒的总裁吓哭了孩子,孩子挣着他的手:「呜呜哇,我不要舅舅,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别哭了,别哭了!」他焦头烂额地蹲下去攥着小孩肩膀,「舅舅给你买气球,不许哭了!」

站起来,大手一挥:「郑芊芊!一千块,你的气球我包了!以后不许再来摆地摊!」

「一千块包不了,我有五百个,一个十块。」我冷眼相对。

「那就六千,把你的车也给我交了!」

我给小孩打了一个气球,她不哭了。

我给她打了两个气球,她在小朋友们羡慕的眼光中骄傲地抬起头。

我给她打了十个气球,她已经是全公园最靓的崽了。

总裁总算闲下来,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看我打,抱臂冷哼:

「继续,你不是喜欢打气球吗,不把这五百个打完,不许回家!」

我也冷笑一声。

小瞧我,最近是淡季,来玩的孩子少,所以只带了五百个。

旺季的时候,我坐这公园里,从早到晚不喘气,能打一千个!

打了一个小时,打了五十个气球,小孩已经拿不下了,叫她舅帮她拿。

总裁僵硬地举着喜羊羊气球,脸色很难看:「你的手,不酸吗?」

我停了下来,将被汗湿贴到颈上的长发束成马尾,总裁露出轻蔑的笑。

「热 身 结 束。」

我沉声宣布,抄起一旁的打气筒,对准气球。

打!

速度加快!

那些儿童节在游乐园顶着烈日不停打气球直到中暑昏厥的记忆,一页页浮现在眼前。

久别重逢的手感、经验、技巧,随着手部动作的不断加快,回到我的灵魂中!

气球之神此刻附体!

快出残影!打气筒在疯狂的运动中摩擦出火花!

小孩已经被气球淹没了!气球散落一地,以这长椅为中心,竟形成了小小一片儿童乐园!

总裁脸色铁青,他没有喊停,我也绝不停下。

「姐姐,你累不累啊?我把我的水给你喝。」

小孩把她的小水壶递上来,我以手轻轻挡开。

她不懂,这是大人之间的较量!

「好,好啊。」总裁怒极反笑,「郑芊芊,我今天就坐在这里,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舅舅,我饿……」小孩去摇他,也被他以手挡开。

「自己去买吃的。」

「我要吃肯德基。」

「小蓝,坚持住。」他表情肃穆地教育道,「在这世上唯有不断坚持,才是达成理想的唯一途径!」

小蓝自己买肯德基去了。

在持续不断的打气声中,总裁的表情逐渐冷静下来,变得意味深长。

「郑芊芊,你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女人,我有些欣赏你了。」

最后一个气球在手中扎口,我递到他面前:「我不需要你的欣赏,付款吧。」

他付完款,深吸一口气:「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卖气球的……」

「郑芊芊!你把你的主职都忘了吗?」总裁暴怒,「我是问你,在公司是什么职务!」

「前台。」

「让你做前台真是屈才了,明天去业务部报到。」他睨我一眼,转身离去。

没走成。

因为公园管理办来了,把他拦住:

「这谁丢的气球?一地都是,快收拾了。」

我指着总裁:「是他的,他刚刚买下来的。」

总裁瞪着眼睛转回来。

管理办看看我:「这摊子是你的?」

「不是了。」我把手一撒,「车刚刚也卖给他了。」

说完话,我潇洒离去,留下原地无能狂怒的总裁。

「郑芊芊,我记住你了!」

小蓝去买肯德基。

不认字,循着味道走错到山寨汉堡店。

下午急性肠胃炎发作,总裁风急火燎带着她上医院。

在医院门口遇见我。

「跟我走,我挂了号的。」我朝他一颔首,他来不及多问,赶忙跟上,一路无阻找到了医生。

医生看了两下,让去输液。

我又带着直往输液室去,轻车熟路交钱拿药找护士,帮他节省了许多的时间。

输上液了,总裁终于能喘口气,扯扯领带坐沙发上,不情不愿地感谢我:

「郑芊芊,你总算帮了点忙,说吧,你正好出现在这里,是谁给你透露的消息,告诉你我要过来?」

我站在他面前,挺直腰杆,皱眉俯视他:

「我不知道你要来,我只是正好在这里,做黄牛来着!」

「这是犯法的!」总裁暴跳如雷,「谁给你的胆子!郑芊芊,再让我看到你做黄牛,我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那就不做了。」

他烦躁地坐回去,挥手让我走。

我没动。

「钱!我知道,给你钱!拿去!」

他暴躁地给我打了一千。

我回家煮稀饭,加了点皮蛋瘦肉,再蒸一碗酱油蒸肉,炒几棵青菜,煮十颗鹌鹑蛋。

一顿美味清淡的病患晚餐就做好了。

细心地打好包,我提着保温盒到医院去。

已经是下午六点,我绕了一下路,通过门诊楼再去住院部。

「下午那个孩子已经走了吗?」我问护士。

「没有,她家长真不靠谱,才输液半个小时就走了,把孩子丢在 vip 病房,让护工看着。」

护士撇撇嘴,指了指病房的方向。

我过去看一眼。

护工不在,小蓝一个人躺在床上,偷偷哭。

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朝她笑笑。

「姐姐。」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妈妈不要我了,舅舅也不要我了……」

「太不对了,怎么能丢下小蓝一个人呢。」我轻拍她的背哄她,「护工呢?」

「她说她下班了,说舅舅马上就来,可是舅舅没有来,他不要我了……」

我擦擦她的眼泪:「小蓝饿不饿啊。」

「饿,我没有饭吃了,我会饿死的……」她怕得浑身颤抖。

「怎么会呢。」我摸摸饭盒,最终决定打开它,「姐姐给你做了饭的。」

「呜呜……」

小孩边哭边吃。

半小时后,总裁才赶到,惊慌失措地冲进病房:「小蓝!」

我正在收拾饭盒,抬头看他。

「你……」他愣了一下,表情复杂地走过来,「谢谢你,帮大忙了。」

「没事。」我拎起饭盒,「我走了。」

「等等。」他却抓住我的手腕,颇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去,「你刻意来看望小蓝,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总归都是帮了我……」

「没啊。」我把手拔出来,「我在住院部接了个夜间看护的活,路过而已。」

呵,想不到吧。

在医院徘徊多年,隐藏在罪恶的黄牛面孔下,我竟然还是一名——

护工!

「夜间看护……」他额头冒出青筋,「郑芊芊!你还有多少兼职是我不知道的?」

「还有……」

「不许说!」他怒喝一声打断我,「不许去!给我推掉,回家休息!你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病人还等着吃饭……」

他抄起给小蓝带的外卖:「我去给他送!你给我走!」

「他又把我丢下了。」小蓝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

「真是不靠谱的大人。」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她伤心地垂着头。

「会回来的。」我敷衍道。

她摇摇头,又掉下眼泪:「好想他们啊,可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原来是死了。

我一时心头堵住,摸摸她头顶细软的毛:「他们在天……在心里也牵挂着小蓝的。」

「那可不一定。」她擦擦眼泪,咬着牙,「他俩去北欧度假了,说泡温泉的时候我会碍事,就不带我了。」

「……」

总裁总算想起来还有个孩子在病房,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我在给小蓝讲故事。

我抬头看他一眼,没有被他打断。

音色温柔似水,维持在令人安心的频段,舒缓地流淌在房间中。

最后一句落下,小蓝已经昏昏欲睡了。

总裁在门口听了许久,这时才放缓脚步走过来,轻轻笑了一声。

「你温柔起来,还挺能哄小孩的。」

我谦虚地挽了挽头发,语调丝毫未变:「其实我是一名专业的业余配音师。」

上学时修炼的技能了,接点广播剧、有声书之类的单子,为了适应市场,练出五种音色。

呵,别说哄小孩,就是要我装怪物叫,把小孩吓得背过气去,给他留下折磨一生的童年阴影,也不在话下!

总裁无奈地拿出手机:「这又是多少钱?」

我弯下腰去,给小蓝掖掖被角:「给小蓝讲故事,就不收你钱了。」

他讶异了一秒,换了种眼神看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突然转性的,但总算回归了正途,看来孩子天生有一种感化力量……」

我附在小蓝耳边低语:「记得明天把零花钱转给姐姐哦。」

「专门骗小孩子的钱啊!」

总裁把我拉到走廊里骂。

「你真是一个脸厚心黑,唯利是图,做人毫无底线,做事不择手段的女人!」

「说得对!」我挺直腰杆,迎上他的目光,「你又好得到哪里去!你这个资本家!尽管道貌岸然,但内心的丑恶永远无处遁逃!」

「哼,牙尖嘴利。」他的笑容扭曲起来,抬手松松领带,看我的眼神仿若鹰视狼顾,「但不得不承认……业务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群小绵羊让公司的福利养得太乖了,郑芊芊,你不是想要钱吗?我要你去给我闯,做我的一头狼,吃最生的肉,数最多的钱。」

2

九点上班。

我去业务部。

部门里已经像打仗一样了,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我回去了。

总裁把我叫到办公室:「你怎么还在前台?」

「我不去业务部。」

「为什么?」他颇为不可思议,「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进不了吗?」

「太辛苦了。」我说,「还是前台轻松,有人就招呼一声,没人还可以玩会儿连连看,打打蜘蛛纸牌。」

他噎着了:「你还怕辛苦?你下了班做那么多兼职都不嫌辛苦!」

「就是因为下了班很辛苦,所以上班才需要放松!」我理直气壮道,「赚钱,需要劳逸结合!」

人上班,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工作!

上班是付出劳动换钱,当然付出的劳动越少,就越赚!

他一个总裁,难道连这都不懂?

「你……」他愣了,手架到桌子上,尝试按我的思路理了一番。

「把你做副业的精力挪用到正职上,可以赚到比身兼数职更多的钱,不是更好吗?」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够了!」他把手里的文件重重砸到桌上,「你是在我公司!你以为你有的选吗?不去也得去!」

我深吸一口气,迈过办公桌,沉步走到他身边。

「你最好别逼我。」

「郑……」

我一把扣住他的椅背,将他转过来,俯身两手撑在他两边,逐步逼近他一向冷峻,此刻却泄露出些许慌乱的俊脸。

「傅总,你也不希望,我用公司电脑挖矿吧?」

警告地勾唇一笑,起身走出办公室,走过门口震惊的总裁助理。

「郑芊芊!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震怒的总裁追出办公室。

我回头:「我怎样跟你说话?」

「你,你……」

大办公区几十双兴奋八卦的眼睛静静盯着他,他憋了个脸红脖子粗。

「我看见了!」总助大叫一声指向我,「你把总裁压……」

「你没看见!」总裁旋风一般把他拎进去,砰的一声摔上门。

我回前台上班。

电脑被收走了,来宾登记转接电话等工作交给了新来的同事。

整个工位上空荡荡,不让看手机,没人说话,不给活干,连一张用来叠飞机的纸都不给,只能煎熬地对着大门。

一个星期后,总裁又把我叫到办公室。

「知错了吗?」

他坐在老板椅上勾唇一笑,自信,沉着。

「什么?」

「坐冷板凳的感觉如何?」

「无聊了一点儿,不过我们保安的工作就是这样儿,枯燥而平凡……」

「你什么时候又成保安了!」他差点跳起来。

「以前送外卖的时候,总是很羡慕保安,坐在门卫室不用动,还可以作威作福,早就想试试了,感谢傅总给我这个机会……」

他失神地坐回去,颤着手打打火机点烟,几下都没对准。

「大哥来,使我的。」我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了,「今儿个天儿还不错儿哈。」

他抽了一口,又猛地一拍桌子:「你上哪学的保安习气!把你的打火机给我扔了!」

我转转打火机,转了三圈,敛起嬉皮笑脸的神色。

「业务部可以不加班吗?」

他脸色稍霁,瞥我一眼:「业绩完成,不上班都行。」

「这都是画饼。」我感觉前途堪忧,「就没见过他们不加班。」

「那是他们没用。」他狠狠吐出一口烟,深深地看着我,「不要给自己设限。」

「试吧,不行走人,不上班的工作不好找,三千块的前台满地是。」我狂傲地耸耸肩。

走前把打火机放桌上。

「跟你那一个牌子,款式比你的新。」

他颇有些意外,拿起来摩挲:「你送我东西?」

我肉疼地说:「已经决定做业务了,行贿是基本功吧,怎么样?」

噌。

他点起来,凝视火苗。

「没这句更好。」

早上去业务部报到。

开例会。

经理在咆哮:「银辉的合同就这么难签吗!全公司陪你们投入了三个月!你们跟我说可能签不下来了!什么叫可能?」

「报价都过了,他们那个赵总非说我们既往业绩差点,听下面的人透露,是内定给关系户了……」

「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不会想办法啊!难道非要我亲自出马?」

骂了一顿,他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着我:

「郑芊芊,傅总亲自指名你来,很器重你啊,对这案子有什么想法,说说?」

我对项目摸头不知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给那赵总安排个仙人跳?」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咳。」经理放下这份文件,声音有些不稳,「请教一下,投标价低者得的时候,我们不清楚对手公司底价,该如何取报价?」

「守在他们楼下,偷快递?」

嘶。

「对方欠款多年,已成老赖,能用什么办法追回款项?」

「绑架他的家人?」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都看着我。

不知道经理往上汇报了什么,很快总裁叫助理过来。

送了我一本《刑法》。

初来乍到,我对公司和业务都不了解,还在看资料埋头苦学。

经理又汇报了。

总裁把我叫去,严肃地问:「我听说你背一页公司简介,背了一整天,还打瞌睡?」

「字那么多,我以前又没接触过。」

「你在前台做了一年,跟我说没接触过?」

「我在前台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摆烂啊!」

「你真好意思说!」

我回到工位,拎上包冲回总裁办公室。

他防备地睁大眼睛:「你干什么?」

我把包放茶几上:「反正经理屁大点事都跟你汇报,那我不如就在这上班了。」

他压抑着怒火:「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出去。」

「行,那我去换个地方做前台了。」

「……回来!」

我坐下,拿出书继续看,斜靠在沙发扶手上跷起二郎腿。

「你有没有一点坐相!把腿给我放下……不许放茶几上!」

我安安稳稳地看书,房间里只有他敲动键盘和我翻动书页的声音。

时间静静地流淌。

「哼,不得不说,你认真起来还有点像样。」总裁端着茶杯踱步过来。

「等等,你在看什么,你在看《刑法》?!」

「不是你叫我看的吗?」我振振有词,「你想让我熟读刑法,为公司寻找更多的生财之道。」

「我们是正经公司,不是黑社会!」

他把书抽走,严厉地警告我:「今天之内,把公司资料给我倒背如流!不要让我怀疑你的智商。」

这下子把我拿捏住了。

我埋头苦背,中午饭都吃的外卖,总裁很欣赏。

「可以了。」

下午,我合上书,站到他面前。

他停下手里的事,等待着我。

我开始倒背如流:「。商应供务服品产和术技的赖信」

他猛地一拍桌子:「你无不无聊!」

我也拍:「我只是向你展示我的智商!你能做到吗?」

他张张嘴,发现居然真的做不到,露出一丝羞愤。

「你进入我的圈套了。」我轻蔑一笑,「没想到吧,我只倒背了最后一句。」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又开始正背如流。

背完,他脸色总算好了点,笑容有点扭曲:「哼,就算你再诡计多端,不还是要老老实实给我做事。」

正想再骂他两句,我手机响了。

「下班闹钟。」我关了它,火速收拾东西。

「你下班还有闹钟?」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当然有!」我大声说,「不然上过头了怎么办!」

「郑芊芊——别跑!你去哪……」

我跑得飞快。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下楼买了块面包啃着,直奔城西某栋别墅。

别墅地处三环内,却被树林环绕,隔绝于世。

推开雕花的院落大门,草木的幽凉绿意扑面而来,整栋别墅在百年老树中安稳静立,仿佛在等待着我。

顺着灰色石板园路走到门前,仰望着眼前气势逼人的高大金属门,我深吸一口气,将手缓慢而坚定地覆上去。

来了——

屋里的中年女人打开门,看到我第一眼愣了一下:「你这么年轻,就来做保洁了啊?」

「别看我年轻,我曾经可是金牌保洁!」我闪亮一笑,「后来上班去了,没落了,现在只能干干钟点工。」

真怀念啊,那早五晚九洗地毯擦窗户,在阳光下闪着水珠的日子。

翻出曾经某个暑假在家政公司得奖的辉煌照片,她逐渐认可:「同时做两份工作,真辛苦啊……」

「没事,那份工作很快就没了,做业务员根本没有前途,还不如早点干保洁,少走二十年弯路。」

赵姐是个独居富婆,新近养了只金毛大狗,专门请我来遛狗,洗狗,把狗吹干,哄狗睡觉。

我忙了一晚上,满头大汗披星戴月地离开时,赵姐对我的工作表示了满意,说她从来没闻见狗子这么香过。

那是,我曾经最拿手的项目,就是洗地毯!

我还会捞起几十斤重的地毯手动甩水,如果你家狗子不会自己甩水,我,能帮它甩!

又度过了充实的一天,我睡得可香了。

早上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开完例会直接去总裁办公室,经理也不拦我。

路过茶水间,听人议论。

说我关系户,是总裁情人,晚上住他家,白天住他办公室,在公司横着走。

「听见了吗?」总裁刚到,我尾随着他进门,「你不澄清一下,清白都被我毁了。」

「谁的清白毁了。」他好笑地回头瞥我。

突然来了兴致,将我抵到门边墙上,似真似假地低下头来,语气低沉暧昧:「郑芊芊,你是个女人,怎么这么没有自觉。」

我抬手摸上他肩膀,趁他不注意,反手将他擒拿住,调转位置反客为主。

他猛烈挣扎,却缺乏对应技巧,被我把脸按在百叶窗上,面露惊恐:「郑芊芊!」

全力按住他挣扎的胳膊,缓缓凑近他后颈作势要咬,哈出的气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是个总裁,怎么这么没有自觉,被员工按在玻璃上这样那样,外面的人都看见了。」

呵,太轻敌了,既然知道我想过要做保安,没点功夫敢想吗?

百叶窗挡着,大多数人没有注意,但他不敢动了,僵持在那。

助理路过门口,指着我冲进来:「我看到了!你又把总裁压——」

「闭嘴!」总裁目眦欲裂,「出去!都给我出去!」

我撒开他:「走了,换公司了。」

他火速站好,整理外观,气得口不择言:「走!马上就给我走!你以为我有多稀罕你?赔上自己都要留下你吗?笑话!」

「谁稀罕你啊!」我怪叫。

「你还不稀罕!」他双目赤红,抄起桌上的书册砸我脚边,「滚出去!」

我滚了,滚到楼下,保安又把我请回去。

「咳。」总裁已经恢复了冷静睿智的模样,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后,「你真的对我没兴趣?」

我:「没有,就你这样的,脾气又差又……」

「可以了,不用继续说了。」他指指对面的沙发,「请保持你的没兴趣,然后继续工作,只要不再冒犯我,刚才的事我会当作没有发生。」

我啧了一声:「算了,你牺牲也挺大的。」

他又指了指门边:「以门边那条砖缝为界,未经允许你不能踏过来,犯一次扣五百工资。」

「看你那小气样。」

我没跟他一般计较,出门倒水喝。

走到他桌前的时候,停下看他。

他戒备抬头,瞅瞅我的脚,放松了:「什么事?」

我抬起左脚虚晃一枪。

他浑身一震,笔都掉了。

「郑芊芊!你幼不幼稚!」

我乐不可支。

上班变成了一件愉快的事。

有事没事吓一吓总裁,就很快乐。

没几天他就把我吓他的权利也取消了,吓一次扣两百块。

我又不想上班了。

花半个月背完产品资料,可以接业务了。

新业务员公司不给分配单子,都是自己找业务,要不带着东西出去扫楼,要不电话销售。

为了考验我是否准备好了,总裁让我在他办公室打骚扰电话推销产品。

「这些客源电话哪来的?」我严肃地问。

「这种时候法律意识又这么强了?」他好整以暇坐桌边,「别拖延时间了,快打,给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我拨通了一个,半天没人接,我看着他。

「下一个啊。」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怕了?很多新人第一次打骚扰电话,克服不了挨骂的恐惧,会吓得声音发抖,浑身打颤……」

「喂,李总吗。」我对着电话说,「您的父亲住院了,请汇款到账号……」

「你来做电信诈骗的吗!」总裁惊坐起。

「还没打呢。」我展示拨号盘给他看,咧嘴笑,「看你吓那样。」

他颇没面子地坐回去。

我拨通一个号码。

「王总您好,我是来推销这个……什么?你叫我滚?你才滚!」我拿着电话腾地站起来,「滚出十万八千里,乌鸦坐飞机!」

总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在做什么!」

我边骂边走,站在落地窗前指点江山:「您就往东一直滚,滚到太平洋里去,太平洋没有加盖,您绕地球一圈……」

「别骂了!挂掉!」

「……你投诉我?找我老总?好啊,我总裁就在旁边呢,你投诉,来!」

我隔着地砖线把手机丢到总裁身上。

他下意识地拿起来一听,被那边的污言秽语喷了个兜头,脸色像一瞬间吃了十斤屎。

教养不允许他像我一样破口大骂,他最后颤着手放下手机,震颤的眼中似乎带着某种创伤后遗症。

我把手一伸:「手机还我,别掉地上了,砸坏赔钱。」

「郑芊芊!」

我没能再进入总裁办公室。

回工位接着混底薪了。

大家感觉我失势又失恋,假惺惺地来安慰我。

一个说:「哎呀,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就玩玩你。」

一个说:「你怎么不趁得宠的时候,多要点资源呢,看你现在连工作都要丢了,多亏。」

还有问「为什么你们半个月就分开了,是不是傅总不行」的。

这些人心里一点事业都没有,全是八卦!

我就不一样了。

我决定抓紧时间,趁着还没有被末位淘汰开除的这半个月。

好好地睡大觉!

白天带薪睡觉,晚上做保洁赚外快。

多么幸福的生活啊!

过了半个月逍遥日子。

一天中午餐厅吃饭,碰见总裁和经理,我精神抖擞地打了声招呼。

「睡饱了。」经理笑呵呵的。

我干脆在旁边坐下:「饱了饱了,公司空调真不错。」

总裁眼皮狠狠抖了一下。

「明天就最后一天了。」经理面露难色,「小郑,要不哥分你俩单子吧,你这一个多月,连个意向都没有,丢的是傅总的脸啊。」

「丢我的脸,你急什么。」总裁突然凉凉地开口。

经理张张嘴:「您都这样讲,那我没话说了。」

总裁优雅地拿餐巾擦擦嘴角,挥手叫来服务员,加了两个菜。

「郑芊芊,慢慢吃。」他站起来理理衣角,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吃饱了,回去继续睡。」

「谢谢傅总。」

他踏着皮鞋转身走了,看上去气闷着了。

下午叫我去办公室。

我站三米开外。

他手上拿着一叠文件,要递给我:「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过来要扣工资的。」

「工作都要没了,还在乎这点工资?」

「在乎啊!」

他又气着了:「过来!这次不扣!」

我总算敢过去,坐他桌上:「什么事?」

「?」

「早就想坐一下了,以后没机会了。」我解释。

他深呼吸好几下,把资料往桌上一拍。

「看一下资料。」抱着臂靠回躺椅,眼神似乎想把我钻穿,「晚上跟我一起见客户。」

「啊?」我迷茫地看着他,「我都要被开除了,还帮你干活啊……」

「郑芊芊!你没有使过力,你一直在摆烂,是害怕付出得不到回报吗?」他咬牙切齿,「既然是这样,又怎么会坚持到今天,不主动离职?」

我被震到了,喃喃道:「混底薪啊……」

「别敷衍我。」他胸膛剧烈起伏,为减缓压力松了松领带,由下至上地瞥我,却带着迫人的气势。

「晚上跟我见客户,算你一部分绩效,让你不至于这个月就被开除。」

我为难道:「可我晚上……」

「有兼职?」他抽出手机,「我就知道,都是兼职害了你,多少钱能让你彻底放弃兼职?」

「兼职是无价的。」我严肃地站到地上,正视他,「它是一种保障,是我敢在电话里骂客户,敢坐你桌上的底气。」

「早就说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我的钱全从你这里赚,那就只能看你脸色过日子了,我可受不了这个。」

对视,久久无言。

闹钟响起,我挥挥手机:「下班咯傅总,明天——最后一天再见。」

哼着歌去遛狗,金毛在夕阳下的草坪上快乐地撒腿跑。

生命多美好啊。

赵姐坐在阳伞下观赏我们跑,还戴着太阳帽太阳镜,远远地招招手。

「芊芊呀,不是说明天就丢工作了吗,怎么还那么开心呀。」

叫我陪她喝冷饮,吃点心。

「就是要丢工作了,所以才特别开心啊。」我理所当然道,「到时候我早上也能来给你遛狗了,晒着太阳逛公园,喂喂鲤鱼,多好。」

她笑着说:「我当然愿意了,可我又不能给你买职工社保。」

「没事。」我神秘一笑,「我可以去五金厂上夜班打螺丝,到时候下了班正好赶上出太阳,就来给你遛狗。」

「打螺丝啊,好辛苦哦。」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手机响了一声,是工作全员群。

总助:[定位]

是一个酒店的定位。

总助:30 楼 308 包厢。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下面马上叫唤起来。

经理:你们是喝了酒需要接吗!来了!

总助:不是。

看来是发给我的。

毕竟我没有加他们的私人号,只能发群里。

我把屏熄了,喝口冰茶,看淡夕阳。

「做业务还要陪客户喝酒呢,好得到哪去。」

群里再次弹消息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

洗狗的时候,水管子爆了!

现在金毛浑身沐浴露汪汪叫个不停,我在奋力地接水管!

水滋我一身,顶着被洗头还要拿手机看。

经理:明天最后一天喽,各位业务员都在干什么呢?加把劲加把劲,不要做垫底的那一个哦!

字里行间透出阴阳怪气、幸灾乐祸。

这经理,之前总裁提过一嘴,说是什么家族派下来的小喽啰,就盯着他。

所以将我安插进业务部门,他顶了一定的压力,要我一定加油。

Pua!真会 pua!

「芊芊呀,我说楼上什么动静,你这……快,别接了,你接什么水管子,明天叫人来弄吧。」

赵姐急忙来拉我。

「不用。」我淋着一头水,仰头朝她咧嘴一笑,「你以前不信我会接水管,今天就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手机又响。

总助:经研究决定,本月业务部的末位淘汰取消,顺延至下月。

经理: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消息秒撤回。

全员禁言中。

我一手拿着接头一手拿着管子,对准口子顶住水流,一鼓作气插进去。

水总算停了,墙壁、洁具、门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当然也包括狗和我头上。

我出了一口长气,刨了把湿淋淋的头发,仰头得意一笑:

「好了,这下你今晚听不见水声了,可以睡个好觉,明天再找专业的慢慢补。」

赵姐注视着我,慢慢弯下腰来,拿手抚上我的下巴,将我抬起头。

我没动。

「我当年,也是从业务员做起的。」她轻轻地说。

水从我头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我浑身湿透,又冷又重。

「第一单,客户和我谈了一半,跑去雪山度假了,我眼看赶不上季度结算,就追了过去。」

「我陪他滑了三天的雪,我不会滑雪,也没有人教我。」她眼眸微动,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我买不起好的装备,衣服也很薄,冻坏了,得了慢性支气管炎。」

「我顶着发烧,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站起来,客户看着我哈哈大笑……直到他的滑雪板在俯冲的时候突然坏了,旁边的我救了他一命。」

「他终于愿意跟我谈合同了。」

看着她,我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年轻时的模样,未经风霜,初生牛犊,淋了一身的雪,艰难而迷茫地看着前方。

她拿手拨开我额前的头发,擦干我脸上的水,端详一番,偏头微笑起来。

「努力的孩子,总不应该被太过亏待。」

「赵总。」我哑着嗓子喊她一声。

她从身后的桌上拿了一个文件袋过来,拍拍我。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就便宜你们公司了,合同一式四份,我这边的章已经盖好。」

我颤着手抱住文件袋:「谢谢你。」

「快回去了,等会儿感冒了。」她放了块浴巾在我头上,目露慈祥,「笨笨的。」

我羞愧地低下头。

送到大门口,她突然嘘了一声,凑近我压低声音,怕一边歪着头的狗听懂似的。

「当年客户的滑雪板,是我弄坏的,没想到吧。」

我张大嘴。

门在眼前关上。

我提着从五金店借的沉重修理箱,走到街上。

箱子里放着小型电链锯。

比起锯爆水管,果然还是弄坏滑雪板更狠一筹!

我回想着她高深莫测的微笑,在夜里打了个寒颤。

早上,我拿着赵姐给的合同踏进公司的时候,经理正在大堂聚众笑话我。

「小郑来了,大家感谢小郑。」他笑得一脸褶子,「傅总这是烽火戏诸侯啊,为了你,可能直接就把末位淘汰制永久取消了。」

大伙围着我鼓起掌来。

「为了我?不应该啊。」我掏出合同给他看,「我又不是垫底的,搞不好还是销冠。」

他笑容凝固住:「银辉的合同?怎么会在你那!」

「你那天不是问我怎么办吗?我看你是真难倒了,就帮你办了,不用谢。」

他急忙翻开,在看到业务联系人那一栏时,眼珠子顿时瞪大,血丝都冒出来。

「郑芊芊!这是你的业务吗!你就写你名字?」

「客户写的。」我笑笑,「而且你半个月前就已经宣告放弃了,不会等我签下来了又来抢功吧。」

「我是你上司!什么叫我跟你抢功?你才来几天?没有我,你办得成什么!」

他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朝我逼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脸涨得通红,手高高抬起。

呵,想打我?

我冷笑一声,猎豹一般紧盯他,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我就碰你,怎么了!」

他怒发冲冠,伸手来推。

我往地上一躺。

「?」

「打人了!保安!保安在哪里!」我扯嗓子干嚎。

「住手!」

猛听一声怒喝,我抬头。

倒转的世界里,只见总裁脸色煞白,失尽风度地拨开人群冲过来。

冲到我面前,他大惊。

「怎么是你躺在地上?!」

「傅总!我只挨了她一下,她就倒了,我真没用力啊!」

经理有嘴说不清,哭天喊地。

总裁站定,吐出口气,理理自己衣袖:「知道了。」

经理劫后余生地擦擦冷汗:「我就说,傅总看得清清楚楚……」

「是你推倒她的。」总裁转向他。

「啊?不是……」

「你为什么要推她?你怎么能推她?她是你的下属,是公司的员工,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经理的自觉!」

「我……」

「或许你只是轻轻一推,但你想过这有多大力量吗?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

总裁蹲下来搀起我,再次昂头瞪他:「她都发烧了!」

「对!都是他推的。」我拿手胡乱指着,「他推我才发烧的。」

「你可拉倒吧!」经理冲我叫。

总裁拿手摸我额头,手冰得我浑身一抖。

他又说:「你吓得她发抖!给我回去好好反思!」

经理愤而离场。

「药!热水!」

总裁凌厉地喝道,将我打横抱起,快步走向电梯。

好一阵天旋地转,我头本来就晕,感觉脑花和胃都被甩了个 180 度,痛苦地抠着他衣领:「傅……」

「嘘,你现在需要静养。」他低头沉稳道。

好想吐啊……

电梯门一关,他马上把我放下了。

「真重。」他甩甩手,斜眼睨我,「说吧,又在搞什么?」

我虚扶着翻江倒海的胃,半死不活地看着他。

他上下看我一遍,突然露出玩味的笑,向前一步:「怎么这副表情,没抱够?」

「别来了……」我痛苦地躬身,抓着他胸前的衬衫撑住自己,「真折腾不了了。」

他擒住我的手,戏谑道:「看你,手都在抖,走不动路的话,可以求我抱你。」

「放你的狗屁……」

「骂得真难听。」

他笑笑,不由分说地又把我横过来,出电梯迈进办公室。

直到被放在沙发上,我还感觉天花板在转。

他叫助理搬凳子来,优雅地跷着二郎腿坐旁边,审犯人似的。

翻看我拿回来的合同,翘起一边嘴角。

「真不错,怎么办到的。」

「听说这个项目之后,就问了一下以前做过的几个家政公司前同事,找到在赵总家干活的阿姨,去顶了一个月班……顺便把合同签了。」

我仰躺着,把手盖在眼睛上遮光。

「说得轻松,但我知道你很努力。」他听起来很愉快,「末位淘汰的压力很大吧。」

「都说是顺便了,在哪做保洁不是做,签不下就走人,我又不亏……」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偷偷做保洁,然后惊艳所有人?想给我个惊喜?」

「哎……」

跟他说不清,我干脆把嘴闭上。

「我承认被你惊艳到了。」他越说越起劲,「郑芊芊,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我把手拿下来瞥着他。

他眼中迸射出莫名兴奋的光彩:

「像一只我的努力小狗。」

「你才是狗,你这个狗东西。」我翻了个白眼。

这狗东西更兴奋了,弯腰下来摸我的头,笑眯了眼: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看向前方:「奖金,还有之前说好的,业绩好可以不上班,我要带薪假。」

「请假然后去做兼职?」他饶有兴致道,「郑芊芊,有来钱快的法子。」

我迷茫地看着他。

「求求我就可以……」

他慢慢俯下身来,目光对准我的眼睛,嘴角勾着惑人的弧度。

「甚至都不用求我,只需要保持这个乖乖的样子……多少钱都可以给你。」

鼻尖轻轻碰在一起,呼吸相闻。

「我从没给过别人这个机会……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除了微凉的薄荷味口气,同时还有淡淡的烟味,车里带出来的汽油、皮革、尾气味……

晕车的都懂。

「哕——」

我终于憋不住了,对着他的脸吐了出来。

他一身呕吐物,木在那里,仿佛灵魂抽离出身体。

「谢了傅总,吐出来好多了。」我擦一擦嘴,「您的脸真好吐啊。」

总裁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他也请带薪假了。

3

污秽仿佛透入皮肤,渗入灵魂,即使扔掉所有的衣服,用消毒液、钢丝球擦洗身体也无法消除。

总裁尝试放空自己,去了自家会所里的恒温游泳池。

他游了三千米。

在反复的呛水、过度消耗体力后的大脑空白里,他终于可以暂时忘记那噩梦一般的回忆。

缓过来以后,他背靠着池壁休息,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暗自发狠。

「郑芊芊,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我迟早要征服你,让你对我言听计从,让我为所欲为!」

「那么有决心?」

我在背后抬起脚。

他惊悚回头。

「你怎么会在这咕噜咕噜咕噜——」

踩着他脑袋淹了他一分钟,我收回脚,丢下他浮在水面翻起肚皮,不省人事,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上的橙色救生衣更闪亮了。

本来还想在这个平时根本没人来的会所里,摸一个假期的鱼呢。

找别的活干吧。

总裁决定去城郊爬山。

他爬得汗流浃背,腿脚酸软,几乎要坚持不动。

「我要征服这座山。」他攥攥拳给自己鼓劲,两眼怒视前方,「如果连这座山都征服不了——」

「还怎么征服郑芊芊呢。」

我说。

他点点头,突然定住,缓缓转头看过来。

「你、你跟踪我?」

「你慢成这样,要是跟踪你,我直接睡着了。」

我挥挥手,带着网上找的健身学员两三步甩下他。

「这就是一个反例。」我指着他跟学员讲,「运动的时候切忌自言自语,容易岔气。」

「郑芊芊!你给我等着!别跑……」

「还有你看,肌肉不是最重要的,别看那人身材好,但是走那么慢,搞不好是医美做的……」

总裁累得像条狗,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好像我无处不在,只要他想去一个地方,我就会在目的地等着。

干脆把自己交给命运,叫了一辆网约车,后排上车,扫了一千块。

「随便去什么地方,把路费花完为止。」

「那可能得开到河北去了。」

我在驾驶座缓缓回头。

他跳起来就跑,发现车门锁了,疯狂撞击:「开门!放我下去!救命啊!」

我打开车门,他直接滚下去了。

周六,他领着小蓝上游乐园玩,一路左看右看,眼睛下挂着黑眼圈,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看到卖气球的,眼前一亮,迈着自信的步伐走过去。

「呵呵,郑芊芊,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拨开气球一看,原来不是。

「舅舅,我想吃冰淇淋。」小蓝扯他。

「冰淇淋……好,有道理……」他摇摇晃晃走去冰淇淋摊位,突然凝目大喊,「郑芊芊!」

「她不在这里!」小蓝拼命扯他。

「我不信,我不信!」他双目赤红,「她怎么可能不在?她无处不在!我做梦都看见她!」

快步走向那边的玩偶皮套人,把人按地上拔人家头套:「郑芊芊!我知道你在里面!」

又去翻旁边的垃圾桶:「郑芊芊——」

冲进男厕所:「郑芊芊!」

「他是不是有点精神错乱了。」我牵着赵姐的金毛,站在厕所门口。

小蓝骑在狗背上,呆滞地舔着冰淇淋:「他怎么不回头看一眼呢,咱俩都这样一路了啊。」

总裁上完厕所冲出来,看见金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郑芊芊,我明白了,你可以变成狗!」

「不能。」

我走上前去,仰头注视他迷茫的双眼:「你几天没睡好觉了?」

「四天。」他揉揉眉心,「出现幻觉了,又看见郑芊芊了。」

我在思考要不要给他一拳帮他清醒,又怕把他打死。

「你回去休息吧,我陪小蓝玩,给钱就行。」

他清醒地说:「不行,小蓝身价高,我怕你绑架。」

算了。

反正遛狗我也遛累了,狗也累了,拉着他坐路边,叫他给助理打电话接人。

他把手机拿给我,看着我。

「密码是这个。」

「哪个?」

他突然把脑袋放我肩膀上,包住我拿手机的手,拇指覆在我的指甲上,指引着按密码开机。

「猜猜支付密码?」他又说。

「猜不到,你快告诉我。」我假装漫不经心道。

他呵呵一笑,又画出了支付图形。

他手心烫人,胸口也烫。

我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

好……好多余额啊!

「心动了吗?」他靠近我耳边呢喃,热气低沉。

「郑芊芊,这里的全转给你,只有一个要求。」他把手环过来扣着我肩膀,「固定在我视线里,不要神出鬼没吓唬我。」

「我没吓唬你。」我无奈地说,「我一天做六七份工,跑二十几个地方,遇到你的概率本来就不小。」

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因为这个吓得睡不着?怂货。」我嘲讽他。

「不是。」他沉默半晌,「我弟弟要回国了。」

「哦。」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你初恋?」

「?」

「他要跟我争家产。」他吐了口气,「我必须在这间公司做出比他更高的成绩,才能进一步争取家族集团掌控权。」

我侧头看他,发觉他看我的眼神不知何时开始,深刻而暧昧,却又浮着一层算计的精光。

说人话就是多少有点色眯眯的,但是又像个老鸨一样琢磨我值多少钱那样。

手也悄悄箍我腰上了,像是在量尺寸。

我又懂了:「你想让我去色诱你弟,拖他后腿,给你卧底。」

他深吸一口气,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好狗不事二主,我是个惜才的人,不会那样毁你前途。」

「狗再骂?」

「只是叫你给我努力干活,帮我提高业绩,等我取代父亲当上傅氏掌门人,我现在的位置就是你的。」

「这饼是只给我一个人画,还是全公司都有?」

「那帮不思进取的咸鱼还不值得我这样劳心劳力,出卖色相,总之,我们现在时间不多了。」

「你有色相……」

「我正在卖,如果没有感觉到,那是你的审美水平太低。」他大言不惭地说。

「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你要达到接替经理的水准,他是父亲的人,把他换下来是向他证明的第一步。」

「三个月?我还是去色诱你弟吧。」

「想都别想。」

小蓝跟狗玩半天了,半升起的日光洒在金毛身上,金上加金,灿烂辉煌。

总裁靠我肩膀上睡着了,头发上披散浮金,俯视看去,睫毛根根分明,下面是乌青的黑眼圈。

说实话,要说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

傅总。

变郑总。

我的天,谁不想当总裁啊!

我心情难掩雀跃,准备尽快去完成此行的另一项目的,找园长谈个几十万的生意……

于是把总裁拿开,放旁边花坛上。

他脑袋咚一声撞石头上,只皱了下眉,深刻俊美的五官沉在睡眠中,没有平时的坚硬,安宁中有一丝脆弱。

色相还是有的,如果是个人就更好了。

我摸了一把,凑近了看。

「咔嚓,咔嚓。」

谁在照相。

赶来的总助举着手机靠近。

「郑芊芊!我总算拍到证据了,看你怎么抵赖!你这次居然在户外就把总裁压……」

「你可真会挑时候!」装睡的总裁马上跳起来,「你还拍!给我删掉!」

4

回公司以后,我真成销冠了。

第一个月,经理觉得我是撞大运,对此嗤之以鼻。

第二个月,我还是销冠,经理觉得总裁给我开后门了,他天天搜肠刮肚找证据,自己的工作都耽搁不少。

第三个月,他终于开始正视我这个对手。

为了阴阳怪气我,他安排我上年会演讲,传授经验,特地要求我讲明潜伏在客户家做保洁的部分。

我于是上台讲说了一番《地毯清洁技术与禅》,现场掌声雷鸣。

公司全体员工都深层次多角度地学会了洗地毯并从中感悟出了哲学思想,是整个年会唯一有干货的节目。

「郑芊芊无疑是我们的年度优秀员工,迎难而上有担当,细微之处见真章,今天的演讲内容也很好,起码比什么群体抓钱舞要脚踏实地得多。」

总裁演讲末尾,随意点评两句,目光意有所指地瞥过经理。

经理实在待不下去了,溜了。

被宣布升任经理的第一天,总裁就带我去商业酒会显摆显摆。

「显摆什么?大腿吗?这穿着不像迎宾员?」

我扯着他给的高开叉鱼尾裙,从会场酒店更衣室出来。

他在门口等着,呼吸明显停了一瞬,而后伸手自然无比地揽过我的腰:

「在我身边就不像,别走远了。」

进入会场,他牵着我在人群里遛起来。

「这是商会刘会长。」走到一个矮胖男人面前,他介绍我认识,「这是我的手下,郑芊芊。」

我干了一杯。

「郑经理真是年轻能干啊。」会长笑眯眯地瞟我裙子缝。

总裁不着痕迹地站过去挡住。

「把裙子换掉。」走开以后,他皱着眉毛。

「你不就是要这个效果吗。」我翻了个白眼,瞟着眼前略低的衣领,「显摆我的美色收获一波关注。」

背后也是凉飕飕的,背脊露着。

他突然站定,脱下自己的外套披我身上,紧抿住唇:「本来有那个意思……但是后悔了。」

「敢作敢当一点,我都没后悔。」我把衣服披回他身上,「还是说你把我当瓷器了?我没点自己的行动力,会随人摆弄?」

衣服在他肩膀上,他也不伸手,反而扣住我的手,低下头逼近一点。

「我知道,但是我后悔。我甚至……不想再让你出去拼了,想把你关在办公室里,安安稳稳做内勤,或者……」

他紧锁眉头盯着我,眼眸在灯下闪烁,犹豫不定。

我勃然大怒:「放你的屁!你说好让我当总裁的,敢过河拆桥,我必不会让你好过!」

「呵……」他出了一口气,脸色难看地笑笑,眼中是复杂的神色。

「果然这样才是你。」他穿好衣服,迈开步子,「那就发挥好你的行动力,不要让我多操一份心。」

「这是李总。」走到一个啤酒肚男人面前,他接着介绍。

我又干一杯。

「这是徐夫人。」

干。

「这是赵总……」

「我就不用介绍了吧。」赵姐把我杯子挡住,微笑贴过来耳语,「少喝点,你傅总看你的可不是什么好眼神。」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优雅地晃着红酒杯,扬一扬眉,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最后走到一个年轻男人面前,清俊挺拔,面容跟总裁有七分相似。

「这是舍弟,目前是一个小企业主,暂时没有什么成就,你叫他小弟或者小傅就可以。」

「傅总。」我没怠慢,规规矩矩地喊。

「郑经理可比我哥识大体多了。」他笑盈盈碰了下杯。

「你也比你哥有涵养多了。」我也笑一笑。

腰上的手僵了一下,果断松开:「你跟他没什么好聊的,去休息区等我。」

我告辞转身。

「别看了。」总裁高傲的声音在背后,「你事业刚起步,不要急于求成,多奋斗几年,得力的助手会有的,乖顺的娇妻也会有的。」

「难道哥已经有乖顺的娇妻了吗?我怎么没看见啊。」

「……你眼神不好。」

「你眼神也好不到哪去,郑经理在你背后翻大白眼,你就没看见……」

我喝太撑了,坐沙发上缓缓。

刘会长走过来,关切地问:「小郑,你是不是醉酒了?这楼上有一间歇业的中医馆,我领你去休息休息,喝点醒酒汤吧。」

我抬头瞅他。

「不要那么提防,我是看着小傅长大的,他叫我叔叔,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叔叔。」他笑得很和蔼。

遥看总裁,他还在跟他弟拌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

我想了想,跟着会长上去了。

他边走,边搂紧了我的腰:「照顾小辈是我应该做的事,哎,时光如流水啊,转眼小傅也成家立业了……」

「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我澄清。

本以为他会狂喜,他反而有点失落:「怎么这样呢,看到你们郎才女貌,你不知道叔叔有多高兴……白高兴了。」

我心放下来一点,同时也一暖,原来这老头真的只是在关心小辈。

走进中医馆,开了灯关了门,他从柜子里找出解酒汤倒碗里。

汤端过来,我倒嘴里。

他站我面前端详着我,垂头丧气的:「哎,你们那么般配,为什么就不是呢……」

我看着他。

「你咽啊。」

我包着。

他急了,伸手来戳我腮帮子。

我一口全喷他脸上。

「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他把脸一翻,高高抬起手朝我抓来,「吃硬不吃软是吧,就别怪叔叔我粗鲁了!」

我一个闪身躲开: 「你怎么回事啊!刚刚不还希望我跟傅总好吗!」

他两眼赤红,重新扑过来:「我当然希望!因为叔叔我,就喜欢别人的妻子啊!你能理解吗?」

「我不能理解啊!」

「别挣扎了,虽然你不是别人的妻子,但我也能将就。」他缺乏运动,整出一身汗,费劲地喘着。

「郑经理,你也不希望傅总的公司歇业大吉吧?」

我在门口停下脚步,慢慢回头看着他。

……

半小时后,随着一声怒吼,一只灭火器从窗外扔进来,砸碎一地玻璃碴。

「姓刘的!我要你死!」

总裁顺着水管爬上来,翻进窗里,在玻璃碴里滚了一圈,带着要杀人的气场冲过来——

然后愣住:「你们在干什么?」

刘会长脱光上衣趴在病床上,我坐在他后脑勺上,一手玻璃罐一手火柴,懒洋洋地抬头瞥他。

「拔火罐啊。」

刘会长被我坐得呼吸困难,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贤侄,救,救我……」

我拿火柴棒在他背上撩了一下:「别乱动啊,我拔火罐没学多扎实,别把你屁股毛烧了。」

总裁脸色苍白地冲过来。

「郑芊芊,你没事……」

「我没事真是太糟糕了。」我拿点燃的火柴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毕竟傅总,你也不希望你的公司歇业大吉是吧。」

「什么?」他错愕地站住。

「我就说你今天刻意灌我酒是为什么,想把我卖了是吧?」我冷笑道。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会长:「姓刘的?你这摆设会长还有本事让我歇业?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呜呜,做不到啊,我骗她的……」刘会长哭得要断气了,「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连傅氏掌门人的妻子都能拿下,那我是死刑不亏啊!」

空气中温度骤降。

总裁眯起眼,抓住他额前头发迫使他抬头,神情音色中俱是凛冽杀意。

「你敢动她一下,我把你、你八十岁的老父亲、八岁的小儿子,排着队活埋进水泥、沉入海底,我也死刑不亏。」

说罢给了他一拳,砸碎鼻梁骨致晕,牵着我飞快地离开房间。

穿过层层人群,任凭招呼询问,恍若未见。

一路冲进停车场,进入后排关上门,然后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空间狭小静谧,他的怀抱颤抖,箍得我肋骨都开始疼。

我应激反应上来,直接给了他后颈一记手刀。

「啊!」他惨叫一声,撒开我满地乱滚。

「抱歉。」我连忙蹲下去,「不做防身教练很多年,手生了。」

他捂着后颈又惊又怕:「你还想再来?」

我举着手刀:「你还想再来?」

他举起双手,坐回椅子上,目露迷茫:「难道我担心你,真的是多余的吗。」

「把『担心你』去掉。」

他看我一眼,产生了一些不被人需要的怨念。

抿抿唇,又凑过来了,很轻地拉着我胳膊。

「我不信。」悄悄地把我往怀里带,只是很轻地搂着,像个靠垫一样,「你再能打,当时也一定是害怕的。」

「嗯。」

「太好了,那我起码可以安慰你一下。」他把下巴放在我头顶,颤抖着长吐了口气。

「怕了一秒钟的样子。」

「可你穿那么少,现在一定很冷。」

他绞尽脑汁想着借口,手臂略微收拢,西装袖子磨蹭着我光裸的胳膊。

「你把空调关了就行了。」

「你喝了那么多酒,现在一定头晕,我可以支撑着你。」他胸口的震动传到我脊椎。

「……」

「对不起,郑芊芊,我确实是想让你多喝一点,但是,并没有什么过于歹毒的企图……」

「那就是一般歹毒了?」

「只是想看一下你喝醉的样子,聚餐、年会的时候你滴酒不沾,很不给我面子。」

他吭吭地笑了两声,声音在封闭的车内回响,似优雅的低音弦乐。

「我只是觉得会很有趣,想看看,只看一看,然后……想被你依靠一次,只有这些了。」

「但是,」他语气急转直下,牙关紧咬,「因为我的这一点私念,却让你陷入危险,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的话,我……」

我叹了口气,在他怀里坐起来一些,直面他的脸。

他眉间的纠葛被我以食指抚平,逐渐浮现出希冀来。

「郑芊芊,我……」

我按住他急切的嘴唇,轻笑着朝他呵了一口气。

他正要笑,却突然凝固:「你……没有酒气。」

「对。」我唇角勾起,「我的酒,早就换成葡萄汁了。」

「什么时候……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瞳孔震颤。

「这是最基础的障眼法,一名小区物业文艺汇演级魔术师的拿手好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缓缓摸上自己额头,闭上眼甩了一甩:「唔……」

「傅总,现在猜一猜,您特地给我准备的高度红酒,都去哪里了吧。」

他摸着脖子,一脸震惊。

我挑起他下巴:「怎么,会场上只顾着看我,没注意自己的酒量?」

「别担心,傅总,我也只是想看看,你醉酒之后的样子而已,应该会很有趣。」

他很快恢复了淡定,甩开我的手,冷笑一声:「三杯就想灌醉我?想太多了。」

「是四杯,你忘记了。」

他眼睛略微睁大,然后又很快眯缝起来:「我并没有忘,四杯又如何。」

「就是三杯。」

「郑芊芊!你戏耍我!」

「之前聚餐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看上去千杯不倒,实际上酒量很浅,只是一贯会装。」

我重新摸上他因为生气而染上薄红的脸,他眯着眼不自觉蹭了一下。

「跟弟弟吵架,爬水管,絮絮叨叨地说话,挨挨蹭蹭,都不像清醒状态会做出来的事呢。」

「我没醉。」他再次甩开我的手。

「好的。」我说,「您是清醒的就太好了,因为我有件事一直想请教您来着。」

他矜持倨傲地抬起下巴:「说。」

「我听说人没有办法舔到自己的胳臂肘,我试过真不行,傅总,您的话一定可以吧。」

「哼,那是你们没有本事,看好了。」

他举起胳膊,马上伸舌头去舔。

舔了十多分钟也没有舔到,他恨恨道:「该死。」

我拿失望的眼神看着他:「看来无所不能的傅总也有做不到的事啊,这下大家都有点看不起他了呢。」

「谁敢看不起我!」他又急又气。

「如果您可以光着上身,绕着酒店门口的喷泉池青蛙跳的话,或许就能挽回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了吧。」

「你们给我等着!」

他风一样冲了出去。

于是这天下午,全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酒店门口,看到了这样一幅胜景。

名震全城,那年轻有为、冷面无情的傅氏继承人,将上衣一件一件扔进喷泉池,然后抱头蹲下,绕着池子青蛙跳。

水珠折射阳光,打在他健美光裸的肩背上,总裁自信飞扬。

「总裁!你在干什么啊总裁!」

助理哀嚎着去拉他。

总裁豪迈地将他推开:「我要让全城的人,都高看我一眼!」

「都跟你说喝完酒不要一个人走了!」

助理撩了一捧水泼他身上,浇得总裁一个激灵,眼中恢复了清明。

他表情僵硬,捏着拳头走回车上。

「怎么样?」

「郑芊芊!你又戏耍我!」

「现在相信自己喝醉了吗?」

「那不是你戏耍我的理由!」

「别急着找我算账啊。」我淡定地坐在那,「你确定你现在酒醒了?」

「我已经醒了,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我看没有,因为你的头居然在脖子上。」

「什么?」他一愣。

「如果你清醒的话,头怎么会长在脖子上呢,而且,头居然长在脖子上这种诡异的现象,也应该很容易就发觉了。」

「头……」他表情逐渐迷茫,摸着自己的脖子,「真的在脖子上,怎么会这样……」

「你又被我耍了。」

「郑芊芊!」

他正气急败坏地挥着手,我把他压到车门上,凑到他耳边低语。

「你怎么还敢让我看见?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搞不好都在戏耍你呢,可能这句话本身,就是在戏耍你呢?」

他终于感到恐惧了,急忙侧身去开车门:「我要离你远点!你这个魔鬼!」

「锁了。」我不慌不忙把手搭上他肩膀,「完蛋了,你只能留在这里,给我戏耍了。」

他拼命甩着肩膀,往车门和座椅间的缝隙钻,惊惧地吼:「你干什么!你还想干什么!郑芊芊!开门!」

我漫无目的地摸摸他下巴,摸摸他耳朵:「你猜。」

他丧失了对抗意识,缩着脖子狼狈地躲着我,两手抠在玻璃上。

「你要做什么,住手……救命……」

我抓着他头发抵在窗户上,迫使他看我。

因为剧烈运动,所以脸红透了,头发散乱,无措地咬着下唇,鼻翼抽动,狭长的眼微眯,已凝聚起水光。

怎么就弄哭了。

我定在那里。

这人,也不是特别多余。

这个样子,存在感不是很强吗。

又热,车里的温度都被他提高了。

发酵葡萄的醉人香气充斥鼻腔,烧着肺。

车灯昏暗。

他薄唇殷红,吐出灼热的酒气,嗓中挤出呜咽。

我无意识地抚摸他的眼睑,缓缓凑近。

他闭眼侧头,颤抖的手抵着我的肩膀,最后绝望地说:「郑芊芊……不可以吓唬我。」

「嗯?」我眨眨眼。

他手一点点松开,眼中有什么在挣扎着放下,又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恼恨地盯着我。

「说过的,如果吓唬我……吓了就跑,把我丢在那里……该死,我要扣你两百块工资!」

我马上从他身上弹起来,跳到那边去了。

「我连两百块都不如吗!」他无能狂怒,使劲捶沙发。

我算了三分钟,把心一横。

凑过去堵住那张不停叫骂的破嘴。

「呜……」

他一下子眼泪又包起来了,微微眯着要溢出来,像春日融化的冰湖。

伸手狠狠抱着我脑袋,不肯撒手。

真是高度数的葡萄酒,又醇又呛。

两百块,勉强值。

亲了半个小时,助理总算把总裁的衣服捞回来了。

他探头进来,看一眼没看清,打电筒照。

总裁把脸挡着。

我也帮他挡着。

助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就你话多!你给我出去!」

5

总裁想让我对他负责。

成天明示暗示。

一会儿说:「我给你加两百块工资,你可以专门用来吓唬我,给你加一万五,你可以一天吓唬三次。」

我说:「罚款不是目的,是手段,我会管好自己的。」

一会儿带着小蓝来上班,说什么:「小蓝不能没有舅妈。」

「人家有亲妈。」我说。

圣诞节,给全公司放假,还发什么约会补贴,跑来问我想不想要。

我两眼发光:「约客户也给?」

「不给。」他臭着脸,在我背后徒劳无力地喊,「圣诞节约客户!你不觉得孤独吗!」

孤独倒没有,有钱的陪伴,温暖得不像样。

晚上出餐厅的时候,外面下雪了,眯起眼睛朝上看,像有人在天上撒币。

谈判很顺利,摸出手机想找人分享喜悦,才发觉已经过了十一点。

叫朋友出来喝酒,跟家里人报喜,都有点晚了……

划着划着,手指顿在总裁的头像框上。

这玩意竟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是说他适合分享,是说他适合折磨。

别说十一二点,就是半夜三点,也能毫不犹豫地给他发信息,完全不怕打扰到他。

想象着这经常失眠的家伙半夜被手机吵醒,抓狂地爬起来瞪着手机的倒霉样,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点开聊天框,输入了很久,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最大化地折磨到他。

长叹一口气,发了个意义不明的 ok 手势过去。

消息提示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抬头看过去,餐厅门口的路灯下,总裁打着伞站在那里,大衣穿得很踏实。

「我说你在跟谁聊天,笑得那么开心。」他扬扬眉,走过来,「结果是我?不会吧。」

我看着他伞面的积雪:「什么时候来的?」

「想接你去吃晚饭,一等就是四五个小时。」他郁闷地说。

「都吃过了。」

他点点头,朝他车偏偏头:「那也可以去我家坐坐,我家还蛮大的。」

「你这……」

「逗你的,家庭聚会,人很多,不会把你怎么样。」他笑笑,「小蓝的父母也回来了,明天就把她接走,以后不容易见到了。」

「那就去看看小蓝。」我想了想,这样说。

车里暖和宽敞,开了空调,他搓一搓手,凑到出风口。

修长优美的手指冻得白里透红。

我问:「你怎么不坐车里等呢?」

「站在外面比较有诚意。」他说着大实话,「本来还想不打伞的,但那样有点傻过头了。」

站在雪地里巴望,跟个什么似的。

我心里微动,把手放他头顶,他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眸子黑沉,高光一点。

「你啊,说一句『郑芊芊,我喜欢你,即使给你做狗也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谁会说这种话啊!」

他脸上不自在了一下,轻咳一声:「把后半句去掉当然……」

「就是想听后半句来着。」

他闭嘴了。

闭了两分钟,他逐渐坐不住了,频频看过来。

「你就那么想听?」咬咬牙,脸色很难看。

「想啊。」我舔舔嘴唇,暗示性地笑笑,「说了就给你奖励。」

他表情剧烈挣扎了半天,红了白,白了红。

心一横,嘴一张,一副生无可恋的口气,飞快地念完了那句话。

愤恨地瞪过来:「奖励!该兑现了!」

我愉快地拿出手机给他转了两百块:「来了。」

「你!」

「再学两声狗叫,给你转四百。」

他憋屈地开车。

「别生气了,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安慰他,「其实我是很关心你的。」

他唇角微微翘起来,哼了一声。

「我就是怕万一你哪天破产了吃不起饭,起码还有一项做狗的技能,咱们未雨绸缪,提前练起来……」

「你就盼着我破产吧!」

车到门口,路边商场还开着,我突然想起:「没带礼物。」

总裁愉悦地勾着唇角,看我一眼:「你就是礼物。」

「?你才是礼物。」

下车,买东西了。

买了商场的道具大礼盒。

把总裁装在里面。

推回家了。

叮咚。

小蓝来开的门,惊呆了。

「咳咳。」我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扶了扶假胡子,清清嗓子。

小蓝眼泪一下就飙出来了。

「呜呜呜,我就知道圣诞老人是假的,是人演的。」

「呃,将就吧,你看,这不是有礼物吗。」

她打开礼物盒一看,哭得更伤心了。

「呜呜,礼物是舅舅,不要啊。」

全家人来哄她,哄完骂总裁。

真是个愉快的圣诞节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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