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蟾湖惧怖》——詹姆斯·安布尔
前言:本文于1997年6月发表于在线粉丝杂志《Nightscapes》的第一期上,并在1998年12月出现在安布尔自己的作品集《Correlated Contents》中。
无言投下

译者:南·政
未经译者允许,禁止无端转载

《蟾湖惧怖》
(The Terror Of Toad Lake)
詹姆斯·安布尔
(James Ambuehl)
成功可能与失败结伴而来。
蟾蜍湖这一名字很贴切。迷失于明尼苏达森林的深处,远离文明的窥探,这片杂草丛丛、藻类横生的绿色淤泥是许多不同种类青蛙、蝾螈的家园,当然,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蟾蜍,它们群聚在湖岸上,并因此得名。尽管这片湖远离人类的日常喧嚣,但它确实满载着自己独有的跳跃、爬行和呱呱作响的生命。它的居民发出的刺耳嘈杂声对于偶有突然来到岸边的徒步旅者几乎是震耳欲聋的,这种意外经历足以让人的精神惶惶不安。然而,这一切与发现出没于蟾蜍湖黏滑黑暗深处的另一生命形式的经历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据我最后一次收到我的朋友托马斯·韦恩的来信已将近五年了,但在他电话急促的坚持下,我立即赶来了。我们是一同在布瑞弗因长大的儿时好友,甚至在罗伊赛顿大学的头两年还同寝——不然我还该怎么做呢?此外,我在电话里听出他有什么心事——他听上去很不安。
我的牧马人吉普车在通往他湖边小屋的车辙小径上颠簸着,有几次速度低的像爬行一样,眼看就要陷进泥里了,但最后我终于登上了托马的小屋所坐落的山顶,俯瞰蟾蜍湖的全景。说她当时看起来不祥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在那一刻,清晨的阳光透过悬垂的树梢,温暖地反射在她的表面,她确实令人惊叹。然而,我听到过一些关于蟾蜍湖令人不快的模糊传言,而且它们很有说服力!
首先,据说她是凯吉玛印第安人的圣地,他们很久以前居住在明尼苏达州北部的荒野中,但现在已经灭绝了。除了一些散布在森林里的巨石,今天唯一保留下来的凯吉玛遗迹是他们的神秘论著,它的真实名字无法发音,但英文翻译是《天空之父》,据说是关于来自群星古老邪神的崇拜。这本书的副本被锁在布瑞弗因罗伊赛顿大学的收藏中,与托马斯·斯凯勒牧师的《古老神谕》The Elder Oracles(该书记录了他自己的不可思议的战斗——他在另一种神一般的实体的帮助下,有时被他称为“旧神”,或更经常被称为“古老圣神”(Elder Oracles)——对抗那些邪恶神祇的恐怖灾厄,旧日支配者)、由一位不知名作者撰写的拉丁文魔法书《神祷断章》,甚至是《克哈蒙–拉纸莎草纸》(Papyrus of Khamon-Ra)上怪异象形文字的翻译。在罗伊赛顿大学安保部门工作无聊的时候(我承认,出于强烈的好奇心),我偷看了《天空之父》的译本,以及《神祷断章》的部分翻译,但发现它们关于神话的冗长文章除了有些令人不安,实际上相当荒谬而难以置信。
但是,除了已经灭绝的印第安部落外,关于蟾蜍湖在当今令人讨厌的历史我知之甚少,除了她偶尔会出现古怪的光和无法解释的失踪案:可能是意外溺水,亦或是遭到UFO的绑架谁也说不清楚,到所有人都知道,蟾蜍湖是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避开的地方。
至于托马(Tom)为何要选择住在靠近她湖畔的地方,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在他一生中的早年时期,文明带给他的一切让他历经许多沮丧失望,我还记得他“渴望回归自然”的强烈愿望,我想蟾蜍湖正符合这个要求。
当我坐着沉思时,我听到他的小屋前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那个被我称为最好朋友的金发巨人走了出来,只三步就到了我的吉普车前,把我整个人从驾驶座上拖了下来。
“约翰,”他用响亮的声音说着,“你在外面坐着干什么?”他用力把我紧紧抱住,然后松开,热情地握着我的手,愉快的打着招呼。
“你还好吗,伙计?现在还在干稳序这行?”他问道,指的是我在校园安保部门的工作。我点了点头,告诉他我即将升职,他似乎真的为我感到高兴。
他把我领进他那相当宽敞的小屋内,我们坐下叙旧,当他提议搞上两杯饮料时,尽管时间尚早,但我还是欣然同意了。他盯着饮料,我坐着,思考着我朋友的样子。托马高6英尺7英寸,体重斤300磅,身材一直让人印象深刻——他在高中时是橄榄球明星,在罗伊赛顿大学时是我们的大学摇滚乐队“高维蹒跚者”(Dimensional Shambler)的鼓手,事实上,“蹒跚者”的解散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托马对生活的幻灭,我们其他人都有各自的事情,但对托马来说,乐队就是一切!“蹒跚者”不存在了,托马离开了布瑞弗因,搬到了蟾蜍湖。我一直想来这儿看看他,尽管这里距布瑞弗因有段车程,但不知怎的,我似乎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我一直没收到他的消息,直到昨天,他打来了电话,语气匆忙而慌乱,求我一有时间就来这里看他。虽然他没说什么别的话,但在我看来,这几乎是在请求帮助。
他备好了饮料,端到桌边,和我一起坐下。他浓密的金色胡须和卷发一直垂到肩膀以上,很适合扮演“灰熊亚当斯”这个角色。就像丹·哈格蒂饰演的角色一样,尽管托马外表凶狠,但他也有一颗温暖、温柔的心。我很好奇是什么在困扰着像他这样的人。他的举止似乎很紧张,时刻保持警惕,甚至有些害怕。我一边喝着饮料,一边问他出了什么事。
“都是那些该死的青蛙害的!”他生气地啐了一口,右手突然一抽搐,打碎了杯子。他快速咒骂着,从水池里抓起一条毛巾,开始把这堆东西擦干净——但他的注意力似乎从手头的工作上分散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力安抚这个颤抖的巨人。“听着,托马,我知道有时候青蛙的叫声确实讨人烦……尤其可能是在他们最活跃的晚上,”即使是现在,他们多重同调的叫声依旧可能盖过我的说话声。我又喝了一口杯里的饮料,接着说。“我知道这声音会把我逼疯,但你真的习惯了吗?”我提议道,“不管怎么样,你总可以搬回城市里的。”
他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相反,他靠在椅背上,点燃了烟斗。“不只是青蛙,”他用一种相当奇怪的语气说,然后切实打了个寒战。
托马当场给我讲了许多关于蟾蜍湖的不光彩历史。他告诉我,他所说的是从他自己那本斯凯勒的《古老神谕》及当地的传说中搜集来的。
他告诉我一个叫克里奇(Creech)的家族,他们很久以前就住在他对面的湖上。传说克里奇族人早在凯吉玛人出没时就在蟾蜍湖定居了,据斯凯勒牧师的说法,这个家族是一群无法无天、毫无顾忌的异教徒——他们的狂欢已然失控,附近莱克伍德镇的镇民们决定不再忍受下去。在临近城镇的帮助下,他们召集了一支规模可观的治安部队,在一个月光皎皎的夜晚突袭了克里奇家族的驻地(当时这里有一个锯木厂和一家客栈,以及集聚小屋)。那些不幸在突袭中幸存下来的人讲述的故事确实相当可怕。
突袭队带着步枪,强行进入,开始有序的清理小屋,迫使那里的居民离开,去往岬角上的两层小客栈。他们发现木屋里藏着各种各样的恶棍,从社会不法分子到异教徒印第安人,还有——这只是难以置信部分的冰山一角,然而纪实者发誓这没有半点虚假。一个难以辨析出人形,半人半蟾蜍的——矮小而发育不良的东西,被唤醒时,用它嘶哑的声音对着高悬的月亮祈求着一个古怪的名字:“撒托古亚!(Sathogwa)”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来复枪很快就把他们解决了。很快,这支突击小队(在爆发的小规模冲突中人数大减,但仍足以应付眼前的任务)向克里奇族的客栈走去。
他们在里面发现了各种奇怪的亵神之物:罪恶的破碎残卷、无名邪神的可怕雕塑,甚至还有一个堆满了新鲜人类尸体的储藏室!但没有一个克里奇族人,连他们的仆人也找不到。
在客栈之后,突袭队发现了一个船坞,并且有几艘船从它们的停泊处消失了。警察局长威廉·克朗普顿和斯凯勒牧师征用了剩下的船只,每船载着6人,率领这样四船的部队,开始追猎那些邪恶的目标。
沿着湖岸向南走,这里似乎是最有可能的逃跑之径,因为这里森林茂密,能够为逃跑的重罪犯提供足够的掩护——他们发现岸边丢弃着一堆废弃的船和独木舟。他们把自己的船拖上岸,又开始步行了。刚走了几步,就有两个人立刻陷入一滩流沙中,消失不见。又有三个人陷入了泥潭,其他人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水花声,赶紧跑过去帮他们。人们挥舞着火把,拿着来复枪,但这些全副武装的人看到向着他们冲来的东西时,却吓得浑身发抖。两只有半个人高的巨大蟾蜍,可怕地向他们跃了过来,爪子可怕地弯曲着,毒牙在月光下闪烁着邪恶的光泽。有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被这些可怕的野兽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最后,他们重新集结在一起,一阵连续的枪响过后,这些野兽终于被击倒了,但在此之前,这支队伍已经大大减员到八人:警察局长克朗普顿、他的两名副手,邻镇阿玛斯的四位代表以及斯凯勒牧师本人。他们绕过沼泽,来到了林间空地,发现前方某处散发着一种奇怪的绿光。在斯凯勒牧师的几句祝福下,他们强化了自己的力量,继续前进,炼狱本身的情景浮现于眼前!
克里奇族的老人和他那堕落的后代,以及早些时候在木屋里碰见的几个小蟾蜍,围着一簇燃烧着的奇怪绿色火焰赤身裸体的跳舞,欢快地呼唤着在这邪恶之夜早些时候听过的地狱般的名字:“撒托古亚!”
现在,正如斯凯勒牧师在他那本《古老神谕》中所述,他知道这个撒托古亚是在人类出现之前统治地球的那些来自异星的邪恶众神之一。他也认出了这个怪物,在被血染黑的祭坛上盘坐着一尊可怕的雕像,描绘了祂的样貌,那是一个由蝙蝠、猿猴、树懒和蟾蜍共同构成的恐怖混合体,他知道这都是同一个恶魔撒托古亚的外在表现,祂曾统治过古老冰雪覆盖的希帕波利亚。他也知道旧日支配者们——这样称呼祂们是很合适的,他也知道祂们的弱点。那天晚上,可怕的战斗爆发了,神与人类都动用了他们的力量,这是一场意志与力量的较量——几乎无法描述或笼统暗示,只能说,那天晚上,正义取得了胜利,斯凯勒牧师、克朗普顿警长和阿玛斯镇的一个人成功脱离这场争斗,虽然并非无伤,但总归还活着。
在战斗结束后,火焰用它的力量进行了净化(一个老兵,奥古斯特·威廉姆斯,当时的报纸甚至引用他的话说,火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燃烧的更热、更亮,甚至像有生命般在起舞——甚至,当它完成任务时,人们看见它不是自我燃尽,而是飞向太空!),矗立在阴毒的克里奇族领地上的建筑都被夷为平地。
在那次奇异的战斗后,蟾蜍湖周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宁静祥和的——当然,约50年后,失踪事件又发生了,一直持续到今天。
托马讲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向前倾身子,低声说:“我看见湖边的绿色火光了,他们回来了。”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曾经有幸一窥那些锁在罗伊赛顿墙壁里的典籍,当时它们所讲述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和事件在我看来都是“胡言乱语”,不过,在听了托马的故事后,加上我先前读的书至少能证实其中的一部分,我现在感到有几个奇异的真相涌上心头。要么是托马斯·韦恩,也是我认识的头脑最清醒、最理智的人之一——疯了,要么就是——真相就是如此。也许并不全是这样,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相信有这样一种来自群星的不死存在,祂们在我们卑微渺小的星球上被当作神来崇拜,但我现在觉得托马说的确实有道理。
我提议今晚就驾车回布瑞弗因,去讨、借或偷一本《神祷断章》的翻译拓本,希望托马的故事是对的(倘若有哪本古籍记载了把那些无所不能的地狱般万神殿的成员驱逐出我们的尘世的术式,那一定是这本!),但是托马说时间不够了。他那本《古老神谕》在与旧日支配者的影响作斗争时不起作用,斯凯勒牧师也没有给出术式——但他提到过,旧日支配者的影响力会随着每晚为祂举行的仪式和祭祀而增强,直到邪神强大到无法阻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老式的火药就能起效了。
说到最后,他举起了他的王牌,一堆错综复杂的电线与刻度盘,连接在一个小黑盒子上,我猜这是某种手工制作的爆炸装置,上面装有定时器。“我猜我那本《无政府主义者“食谱”》(The Anarchist's Cookbook )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他笑着喊道。我和他一起笑了起来,没有说出我的祈愿:但愿这就够了!
天快黑了,当我们乘着托马的独木舟向湖的另一边出发时,青蛙的叫声越发增加了。我们俩都带着配有红外线瞄准镜的大威力30.06口径步枪,托马把装着炸弹的包挂在他一边厚实的肩膀上。我们迅速而悄无声息地划过水面,但青蛙的叫声无论如何肯定会把我们淹没。正如托马所说的那样,当我们接近我们的目标时,我们可以看到树林里有一束闪烁的翠绿色火光,当我们从独木舟下来上岸时,我们听到一阵低沉的、有节奏的吟唱:“Sathogwa! Sathogwa!”
然后,让我们感到恐怖与惊异的是,青蛙与蟾蜍突然停止了他们沙哑的嘈杂声,用它们自己的声音回应了这呼唤:“Sath-ogg-wa! Sath-ogg-wa!”
我们拿着步枪,蹑手蹑脚地向林线走去。在那怪异的绿色火光边际,疯狂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在祭坛前起舞的是各种各样的异形,它们一半是人,一半是蟾蜍,像野兽一样蹒跚爬行着,疯狂地跳跃着。但是,它们的动作也让人联想起人类的举止和姿势,就好像它们是认为自己曾是人的蟾蜍!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地上散落着成千上万只青蛙和蟾蜍,大小、颜色和种类都是人类所熟知的,它们疯狂地起跳,四处爬行,像它们模仿人类的同伴一样疯狂扑腾着——疯狂地起舞!但最可怕的,还是俯视着整个场景,仿佛支配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牧师斯凯勒曾在他的《古老神谕》中描述的地狱般的神灵,希帕波利亚的兽神……撒托古亚(Tsathoggua)!一个由蝙蝠、猿猴、树懒和蟾蜍特征共同构成的可怕巨物,很难用准确的词语来形容祂,因为祂显然是固体的,但又似乎是一种可塑的流动活体,仿佛祂可以随意伸展为无数种形状。祂那令人作呕的腻滑皮毛粗糙而黏厚,是那样逼真,仿佛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然后祂就动了,这个漆黑、可塑、有毒害性的东西用伸展开来的巨爪可怕地向前跳跃,聋拉着的眼睛睡意朦胧的盯着我们,无底洞般的嘴邪恶地微笑着。我并不羞于承认我们当时都有些失去理智了,我和托马斯·韦恩疯狂地射击,无法抑制地流泪哭泣,不顾危险地进攻。它们一拥而上,我们寡不敌众,就算打倒了无数的蟾蜍,但它们仍向我们扑来。接着,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之前,托马就像被什么附身了似的,一跃而起疯狂地反抗,冲破了它们的队伍。他把炸药包放在那个来自群星的可憎怪物的脚下,把祂和祂的信徒们炸的粉碎。
当我跌坐在地语无伦次,不顾蟾蜍、青蛙和其他不太能叫得上名字的东西的内脏雨点般落在我身上时,我瞥见了撒托古亚那具有毒害性的鲜活可塑躯体,由支离破碎的部分重新组合成原来的模样,没有一点改变,就像是一部倒放的电影,然后祂无声、不详地朝我瞥了最后一眼,进入了满是绿色浮垢的蟾蜍湖水中。
我的叙述本应到此为止,但还没有。当我看到我的朋友托马斯·韦恩毫无生气的尸体时(他当然也卷入了爆炸之中,那爆炸摧毁了拥有可怕生命力的撒托古亚神和崇拜祂的信徒),我再次感到了恐惧,我不知道他早些时候戴着假发与假胡子。假发和假胡子都在爆炸中被剥落了,我现在看到,我本以为毛发茂密的朋友实际上一直都是秃顶,刮的干干净净。似乎这还不够,当我看到隐藏在其下的五官,简直是青蛙或蟾蜍的样子,这让我彻底感到恐惧。
但对我来说,这还不是最终的恐惧。不,对我来说,最终的恐惧是——即使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知道我的手指和脚趾间长出了可怕的蹼,而如果我现在照镜子,我知道会有一张怎样的面容正盯着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