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觉醒:了不起的谎言
卷一 冰冻废土
1
爱伦穿着厚重的宇航服行走在废弃的荒原里,四周弥漫着暗黄的尘土。
那些被风蚀多年的钢筋混凝土废墟中,不时的发出窸窣的异响,很快便有被脚步声惊吓的爬虫类动物钻出,四散而逃。
头顶的射灯工作正常,他却只能优先靠听力辨别周遭情况,风沙与辐射尘让这里变得一片灰蒙,与那些「钢铁巨兽」相比,他和他的同事们如同陷入泥潭的蚂蚁,举步维艰。
他们工作,是在这片废墟中搜索辐射值低于4000毫西弗的重金属,切割、回收,之后运回地面金属废料仓。
现存的人类称这些人为——「拾荒者」。
「C6011区所有作业队注意,C6011区所有作业队注意!下一次尘暴将在十五分钟后到达,请迅速返回基站,请迅速返回基站!」
头盔里,红灯不停闪烁,指挥中心骆主任的声音疲惫而急促。
「我X!怎么来的这么快?这一趟又白忙活了,真他娘的晦气!队长,我们撤不撤?」
对讲机里乱作一团,抱怨声掺杂着刺耳的电流涌出,爱伦的头盔里嗡嗡炸响。
队副路晖喊声最大,骂的也最凶。
「撤,不撤等死吗?」爱伦低头看着切割到最后一块连接轴的废钢,无奈关掉了电锯。
「可指挥中心的尘暴监测从来就没准过!上个月,咱们忙活了整整5个小时,就因为他们的一个误测,全没了!那堆货要是带回去,能换20天粮票啊!」
「那也得撤。」爱伦提高嗓音,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指挥中心可以错99次,但只要有1次是对的,我们没走,就得给这些破铜烂铁陪葬了。」
「队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路晖的声音变得暗哑。
对讲机里很快没了反对的声音,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能在这种复杂恶劣的条件下,凭着有限的地面勘探资料做出尘暴预警,指挥中心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何况,预测准确率其实都稳定在50%以上。
爱伦将手上的工具,连同身后的背包一股脑扔到「伐木机-B型」机甲里,正要进入驾驶舱,却发现这大块头手中握着一块厚实的钢板,钢板末端,是挂着一条破布的旗杆。
「伐木机」是辅助「拾荒者」完成重物拆卸的机器人,为军方所有。必要时可以充当短途运输的载具。
但说来可笑,本来这笨东西能帮拾荒者省去很多人力,但偏偏他们无法替代「拾荒者」。原因只有一个...
——费电。
废土末日,能源是极其稀有的物资,
一台「伐木机」在基站完全充电需要72小时,而它的有效工作时间只有1小时。
相比而言,仅需2小时充电的「废旧宇航服」和30分钟充电的「电锯」、「电钻」自然廉价的多。
它手上握着的那块钢板,就是刚刚拆卸裸露在地表的钢架时留下的「战利品」。看上去像是旗杆的底座,那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
爱伦用力挥手,拨开眼前弥漫的黄尘,终于看清那一行规整的机械刻字,上面写的是「2024.10.11 UN」。
一瞬间,他的心里像撞进了一辆满载水泥的卡车,在倾覆中一点点下沉。
2024年,人类的灾难元年;10月11日,一颗核弹落在亚洲北部的土地上,打碎了那一届联合国和平议会近百年延续人类和平发展的「美梦」。
在幸存者的历史教科书里,那一天被称为人类的耻辱日。
亿万人在瞬息间灰飞烟灭的场景成为每个活着的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如今,他的脚下,大概就是那片百年前灾难的中心。
周遭异常安静,每一丝砂砾打在头盔上,都像是未曾往生者索命的哀嚎。
「队长!听得到吗?我们都在运输车集合了,就等你了!」
「哦...」爱伦木讷的回应着对讲机里的催促,垂首默哀,向虚无的废墟做了最后一次祷告。
「都上车等我,我马上到。」
2
基站距离C6011挖掘区110公里,这段路足足走了3个小时,车上的人和机甲都沉默着,像是在被极度的低温凝结。
运输车在冰原上划出长长的辇痕,但很快被紧随其后的滔天猛兽吞没。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指挥中心的救赎里,活了下来。
C区基站坐落于一片方圆数十公里的圆型盆地中,大大小小的管道像折扇的竹签般串联起来,延伸到圆心处的指挥中心,这些管道上覆满了冰雪包裹的方形仓库。
此刻,骆水茗正在指挥中心的办公室里紧紧盯着气象雷达,满目凝重。
「回收特勤部一组六队奉命归来,向您报道!」爱伦站在大敞的门前,向骆主任敬了个礼。
「你又欠我一条命。」骆水茗的眉头舒展开来。
「是,这是第11次了。」爱伦笑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我这命,值多少粮票,您给折个数,回头打包还你。」
「少来这套,问你要粮票,你就说等收回废钢立了功再给。你一直收不回来,我还得救你一辈子?」
「哪能呢?我多跑几次,总能收个一回两回的吧?骆主任,正想跟你商量,能不能给我们队......」
「不能!」骆水茗陡地立起眼睛:「你想都别想。」
「可是最近这尘暴也太多了,再这样空跑下去,兄弟们都要没饭吃了。我妹妹她还小啊,吃不饱啊...」爱伦做着最后的尝试,却见骆水茗从抽屉里摸出一摞粮票。
「先拿着,下个月开工日还我,你带着六队的人先下去吧。」骆水茗语气中含着不容置喙的强硬,爱伦乖乖闭了嘴。
临走前,爱伦小心翼翼的帮骆水茗倒上热水,仔细的检查门窗破损和电路安全情况,他很想留下帮她分忧,但接触过辐射的人员能在基站驻留的时间有限,再过十分钟,他和六队「拾荒者」就要回地下了。
隔离区,路晖扯着嗓子跟队员们发着牢骚,时而叫嚣,时而咒骂。直到看见爱伦出现,他才噤声,若无其事的看着窗外。
进门前,爱伦把粮票使劲往衣兜底下压了压。
「走吧!这个月,大伙儿再忍忍,希望下次上来,能碰个好天气。」
「还有他娘鬼的好天气!」路晖猛地站了起来,愤愤着:「队长,你就不能跟那姓骆的商量商量,让咱多干几趟?咱有劲儿,不怕累,实在不行咱去别地儿插个队,分点小活儿也行啊!」
「这是军方的工程,是你想分就分的?」爱伦厉声道。
「六队全体都有!立正...」
「我不走,要走你们走!我找下一组队长去,我就不信了,多个帮手他们还不乐意?」
「较劲是吧?管不了你了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开出六队!」
「你开!开我也不走!」
几个年轻队员见状,赶忙跑上前把俩人拉开。推搡中,路晖竟冲出隔离区,发疯一样跑向出发大厅。
爱伦大喊着「你不要命了」猛追了几步,就被对讲机里的「返地」命令呵止,只好满目愁容的带着队员离开。
「返地仓」是一截由战毁航母改造的巨大电梯,能同时容纳上百人,每一次电梯启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电量,在长达1500米,耗时20分钟的电梯升降过程里,整个「太阳城」都会处在大停电状态。
此刻,「返地仓」犹如一只张开巨口的怪兽,等待着各队「拾荒者」以及其他科研、工作人员的进入。
人类,准确的说是亚洲人类,他们最后的家园是「太阳城」,讽刺的是「太阳城」里看不到太阳。
3
「返回仓」轰然落地,每一次巨大金属合轨的撞击声都让爱伦心有余悸。
巨大的射灯并没有为基站工作者多做片刻停留,只是闪耀了一瞬,便骤然熄灭,黑暗与潮湿很快笼罩在爱伦一行人的身边。
像大多数「地上」工作者一样,爱伦不愿意返回太阳城,诚如那首诗中的描述——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未曾见过太阳。
但他必须回来,因为念诗给他听的妹妹爱珩,就生活在这里,从出生那天开始。
穿过满是泥泞的步道,爱伦终于回到了那间属于他和妹妹的窄小木屋,爱珩听到脚步时便已经冲了出来,小小的她举高了双手,眼睛忽闪的眨着。
「哥,你回来啦,抱...」
爱伦弯下腰,轻巧的将妹妹举起来转了一圈,紧紧抱在怀里。
「妹妹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写字?」
「那还用说,张阿姨每天都夸我,说我进步可快了!」爱珩兴奋的挥着拳头,笑出两枚浅浅的酒窝。
「哥,我什么时候能上学呀?」
「上学?」爱伦轻抚着妹妹的头发,脸上却闪过一丝阴云。
在太阳城里,「上学」是贵族专属的特权。听张姨说,以前的世界,那个未曾被战争摧毁的世界,学习知识是每个人生来俱有的权利,人们可以从书本、电脑、手机上获取自己想要的知识,增长见识,开拓视野。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人在极力遏制「学习」这件事,人们除了用劳动换取粮票,用粮票换取粮食,其他时间都会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拾荒者」可不是什么贵族。
张阿姨也不是,所以她只能教爱珩识字、画画,每个月从爱伦这里赚取三张粮票。
「上学?你是听张姨说的吧,我们小百姓上不了学。不过,你只要快快长大,哥哥可以带你去地上,看太阳、月亮和星星。」
「哥哥你又看见太阳了吗?还有什么呀,快给爱珩讲讲。」
爱珩最喜欢听哥哥讲地面的故事,那些见闻是她从来未曾见过,无法想象的东西。只是在爱伦的讲述里,外面的世界却截然不同。
「外面的世界可大了,比太阳城大很多很多,真正的太阳挂在天上,火红、明亮,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真的吗?可为什么太阳城里的光那么小,那么暗,黑漆漆的...」
「那是因为阳光从通气管道里射进来的时候被阻挡了呀,能到达太阳城的光已经很少了。」
「哦,我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太阳。」
「嗯,还有呢,外面除了人,还有许多不怕辐射的动物。有的毛茸茸的,像你一样可爱;有的飞来飞去,但不像蝙蝠那么丑,它们有长长的羽毛...」
「我知道,是鸟对不对?」
「又是张阿姨告诉你的?」
「嗯...」
爱伦就这样叨念着,用锁在记忆深处的想象力将那些「美好」描绘给爱珩,对于冰冻废土的残酷只字不提,直到妹妹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把妹妹轻轻抱到床上,摸索出怀里的粮票,正准备捻出3张送到张阿姨那去,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张明莉站在门口,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但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马上笑着向爱伦打招呼。
爱伦迎向她,用力把粮票塞到她手里:「正要给您送粮票去呢。快收好,这段时间爱珩真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明莉笑的更浓了:「这孩子呀,聪明,认字儿什么的,一学就会,以后说不准是位科学家呐!」
爱伦顿在那,脸上结了层霜:「什么科学家,张姨你可别乱说,那可是贵族,我们就普通老百姓,做不来,做不来。」
「哟!你这也太老实了吧。」张明莉突然压低声音:「爱伦我跟你说啊,张姨岁数大了,什么没见过,这世道就是变来变去的!小时候啊张姨也是捧过课本的,我那些同学啊,也有靠学习变成贵族的,『学校』这才取缔多少年啊,没准哪天,上头一高兴,又开学堂了呢?」
「那都是未知的事。」爱伦还是绷着脸:「但现在,我们没那个本事让爱珩也去上学,你就别再跟她宣扬了。无法达成的希望会让她崩溃的。」
「啧,她那个小机灵鬼,才不会那么脆弱呢。」张明莉摸出花镜,仔细的点了点粮票,瞥见了爱伦不悦的眼神。「好好好,我不教那些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走的时候,张明莉枯瘦的脸上依然堆着和蔼的微笑,可不知为什么,在关门那一刹那,看着在小床上熟睡的爱珩,她长长叹了口气。
4
「广岛公园」是太阳城K87区最大的公共广场,地下拓荒的年代,所有公共建筑都被打上了「灾难」的标记,尽管时间流过了几代人,但尚存的人类都会因为这个公园,记住世界上第一颗被用于实战的原子弹爆炸的地点。
这里也是城中少量可以使用公共电源的区域之一。在不分昼夜的太阳城贫民区,「广岛公园」里游荡的人总是很多,那里代表着「光」。
除了电灯和收音机,普通人能拥有的电器少之又少。但公园是个神奇的地方,几乎每个公园都会有那么一个天赋异禀的电工师傅,凭借着祖传的电路手艺和东拼西凑的半导体零件,制作一台略显笨重的电视。
现在,爱伦就站在广岛公园的电视前,看着上面的整点新闻播报。远处的广场舞音乐和旁边吹奏口琴的嘈杂声似乎根本打扰不到他。
「今天是我们人类劫后余生的第36612天,让我们铭记历史,善待自己和他人,为重返地表贡献每一份力量!今日新闻主要内容有:太阳城举行第十九届首脑议会,通过了『地热能开采纲领』,总领周擎在纲领上签字;我城钢铁熔炼能力再创新高,人居基建及重工业产业快速发展,『返地工程』竣工指日可待...」
听着新闻里那些虚无的口号,爱伦摇了摇头。这一幕,却被戴着红袖箍的民兵看见,两个民兵很快冲过来,粗暴的将爱伦钳制在地上。
「你在摇头?你是在蔑视城邦的决策?跟我们走一趟!」
爱伦死死压住口袋,那里放着他宝贝的粮票。他知道,红袖兵总找茬,无非是为了这几张票子。
「放开我!」爱伦怒吼着:「我是地上基站工程师,我是忠诚的人民卫士!放开我!」
「哟?你是工程师?那我还是指挥官呢,老实点!」
红袖兵不由分说的扭送着爱伦,来到广场一角的禁闭室。那是个密闭幽暗的小屋,杂乱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台摇臂电话和一截手臂粗细的木棍。
「你说你是工程师?」木棍有节奏的落在红袖兵手心里,他狞笑着,像是随时会把棍子抽在爱伦脸上。「证件呢?」
「忘、忘带了,但我确实在地上工作,就在C6区,不信你们可以去查。」爱伦当然不是什么工程师,他的工种,说出来只会让这两个红袖兵更加有恃无恐。
「放屁!哪有出门不带证件的?你小子不会是黑户吧?」
「别跟他墨迹了,揍他!」
「啪——」木棍呼啸着砸在爱伦头上,肩上...殷红的血顺着额角流下,爱伦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心底那股憋屈终于爆发了。
「谁他妈的给你们的权力打人?你们这帮人民的蛀虫、信仰的烂肉!狗屁红袖兵,你们领导呢?让我见他!」爱伦挣开了身后钳制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扑到对面红袖兵身上,发狂般撕扯。
再次被制服时,爱伦浑身极其剧烈的颤抖:「去你吗的!老子要见周擎,老子要当面问问他,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他指使的!」
周擎,太阳城总领,在太阳城里,没人能直呼他的名讳。
爱伦当然不认识他,但每一次经历地表彻骨的寒冷之后,再看到电视里周擎和煦的微笑,他总觉得这份「信仰」如此虚伪,如此荒诞。
在六队,人们可以抱怨、咒骂,但决不能质疑,因为他们的所做所为都是冲着那「重返地表」的伟岸愿景,质疑,等于反人类。
在地下,连抱怨的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相信「贵族」的伟大,他们在用现存的知识与生产力带领人类奔向最伟大的理想。
但爱伦口不择言的怒吼却让两个红袖兵僵住了,他们对了个眼神,很快便堆着笑放开了爱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这就请示领导,您稍坐休息,消消气消消气...」
但这电话,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敢拨出去的,在太阳城生活这么久,他们还从来没见过指着周总领骂娘的人。真要是什么大人物,这俩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爱伦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用红袖兵递过来的毛巾按压着头上的伤口,心里忐忑着,他也怕这两位照章办事,真的打一通电话最后「查无此人」,那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但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却在他脑中萌芽,原来「特权」这么实用。
在两边的僵持里,时间一分一秒流淌,沉静的空气随着广场上大喇叭里的红歌一下下跳动着。突然间,一道耀眼的光透过打开的门缝射在黑压压的小屋中,爱伦抬手,从指缝间看到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战士。
「骆主任,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走,有任务。」
5
骆水茗是带着工作证来的,看过爱伦的伤,骆水茗只是冷冷的扫过两名红袖兵,没说一句话。
她是踹开门走的,走时两位士兵敬着蹩脚的军礼,额头上全是汗。
爱伦忍着疼痛,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骆水茗是名军人,精通电波、天象、地质等多领域知识,是老百姓口中妥妥的特权阶层。
但她从来没有周总领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能跟工队的所有劳工打成一片。
爱伦猜不透她,尤其她生气的时候。
「那个,领导,您这是要带我去哪?」
「散步!」
「呃,您不是说,有任务?」
「有啊,散步!」
「这?您来K87区,就为了带我散步吗?」
「不行?」
「不是,您不觉得,有点招摇吗?」
骆水茗身上的军装还没来得及换,显然是才返回地下不久,她生活的地方在A11区,贵族区。通常情况,贵族是不会来贫民区闲逛的,用他们的话说,「贵族区与贫民区,连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
约摸走了半个钟头,爱伦跟着骆水茗,竟走到了K87区的边界,厚重的隔断墙擎在「天地」之间,四名荷枪实弹的警卫站在闸门边,那道门后,就是贵族居住的A区防空洞,是太阳城的中心。
闸门不远处,就是「返回仓」电梯的登入点,爱伦曾在电梯另一侧大门打开时,见过贵族区的街景,那边有贫民梦寐以求的景致,有花草、树木、水泉、学堂,他无法想象,在他目所不及的地方,贵族们还拥有怎样奢靡的享受。
骆水茗驻足在电梯边,抬手看了眼表:「距离下一次电梯启动还有7小时,那之后,我要回到A区参加军裁院议会,议题是关于我违反军纪,私自免除路晖死刑一案。」
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如果想救你的队员,给我一个足够的理由,你还剩7小时。」
爱伦怔怔的看向骆水茗:「他到底做了什么?死刑?」
「军事管理区擅离劳作区,冲撞军官。」
「这不可能...」
爱伦认为自己是了解路晖的,这个队副跟了他9年,从他升任六队队长时,路晖就已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好几次,路晖从倒塌的废墟中将他救下。
尽管说话不怎么过脑子,满腹牢骚,但论拾荒经验,十几个队伍都算起来,他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擅离劳作区,是在爱伦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但这事儿充其量就是关他几天禁闭,大不了罚他停工几个月。作为基站唯一由平民组成的苦力队伍,特勤部极度缺人,这种游离在生死线上的活儿,不是每个还能活着的人有勇气去干的。
幸存者基因里刻着对「死亡」的恐惧。
至于「冲撞军官」,根本不是路晖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事。他就算再发疯,顶多是跑七队长那边发发牢骚。
当初看着他跑掉,爱伦只是担心「伐木机」和工具有限,这些人好不容易熬到特勤组,要是再回到露天开采的状态,那种生命的脆弱感便显得愈发浓烈。
在回收工地流传的故事里,地球上最早的「拾荒者」在取回第一批钢材后全部死于辐射,没有一个能安享晚年。
路晖不蠢,在基站见到穿军服的人,他敬礼比谁都认真,一口一个「军爷」,卑躬屈漆的样子跟奴才没什么两样。
只是骆水茗的话却不容置疑,冲撞军官就是冒犯权贵,死罪。
嘴上说着「不可能」,爱伦心里也在动摇着,但机警的他很快想到了另外的问题。
「如果救不了他,你会怎么样?」
「我?」骆水茗眉毛扬起:「我当然不会有事,但你可能要降职,也可能会入狱。」
爱伦拧紧了眉头,低着脑袋。贵族违反军纪,什么事都没有,平民只是一句冲撞,死的死,抓的抓。
「很高兴,这个时候你还在替我着想,够朋友。」骆水茗笑了起来。
只是朋友吗?只是,朋友吧...
爱伦讪笑一下:「谢谢你为他出面,不过我还是想问,在你们眼里,我们的命是不是很不值钱?」
「我们?」
爱伦没再回答,只是指着「天地墙」纵深处。
「嗯...」骆水茗顺着爱伦指的方向,仰起头。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作为朋友,我可以向你解答。在我的认知里,人们如果想要达成一项伟大却艰巨的目标,需要特殊的集权来掌控方向。古老的文献里提到过,在极端的环境下,达成『集权制』仅仅需要5分钟,『集权』的特性,是最大化的摒弃个体思维,将共性认知权威化、集体能力最大化。这中间将不可避免的损失个体利益。」
骆水茗笑了笑:「你问我,命值不值钱。我只能回答,你和我都一样,我们的命在这个时代,相比人类的使命,都不值钱。」
「可我们从小接受的思想灌输是,活着!」爱伦不可思议的看着骆水茗,眼里尽是失望:「老人们是这样说的,身边的朋友是这样说的,我们从小听到大的广播、电视,都在极尽所能的渲染——我们是人类最后的火种,我们只有好好活着,人类才有希望!」
她怔了怔,无奈的转过身。
在A区,基础知识伴随着人文思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那里的几十年跨过了灾难前几百上千年的文明衍变,缓慢的生产发展最终使统治者们得出了一项结论——让少数拥有「资源」的人阻断持续衍化的思想传播,让平民陷入「不变」的信仰追求,从而以最微小的资源消耗达成最有效的工业变革,快速推动「返地工程」。
「好好活着」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愿景了,但信息差让「天地墙」外围的平民依然坚信着自己是「火种」,是上天留给人类的希望。
骆水茗一直觉得,平民这样活着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还有希望,远比自己作为一个「工具」更具人性。
所以她无法回答爱伦,她不能堂而皇之的面对他,讲出「你们拥有的,其实是我渴望的」这类话,A区法律也不允许她散播高维思想。
沉默,在寂静的围墙下蔓延...
「你为什么救他?路晖他...人在哪?」倒计时6小时39分,爱伦打破了沉寂。
6
倒计时2小时35分,爱伦和骆水茗疲惫的坐在地上。
电梯的警卫已经换过了两班岗。
骆水茗说,看在朋友一场,她想救下爱伦的队副。路晖此刻被关在基站监狱,随时等待枪决。
爱伦绞尽脑汁,并没有想到足够充分的理由,让路晖在「冲撞权贵」的大罪下免死。
「如果犯错的是我,我是说,作为队长,也会被枪决吗?」
「你......你可能不一样,你从没犯过错,也许会有生机。」
骆水茗已经在望着电梯了,她准备回议会接受问询。
「我好像看见了百年前那场爆炸,第一次核爆。C6011区...」
「你们作业队所在的位置,确实是核心战区遗迹。你看见了什么?」
「印着UN,联合国缩写的旗杆。」
「联合国吗?呵,披着『和平』外衣的傀儡,世纪前的『公信力』笑柄。」
「你好像对历史了解很多?能跟我讲讲吗?」
「你想知道?可这些对你毫无益处。」
「想...你放心,我不会说给任何人听的。」
骆水茗蹙眉凝思,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把一些无关平民「信仰」的东西说出来。她觉得爱伦有资格知道这些。
「灾难元年」前十年,地球人类科技发展进入瓶颈,延续百年的物理学基础被推翻,新的「量子纠缠」发现让科学届陷入恐慌。被资本裹挟的科学技术反过来掣肘资本家,科技变得鸡肋,不论是对上流社会,还是对底层平民。
以微生物学、解剖学、病毒学等学科作为支撑的医学,也逐渐被资本抛弃。因为所有延长寿命的研究,到最后都成了「有限」资源的「浪费」。
「有人希望清除部分人类来缓解资源紧缺。」骆水茗目光空洞。
中式资本在政府的强干预下,没有卷入经济全球化的浪潮,这部分无法控制和虏获的「资源」成了傀儡联合国的心病。
为了消除这种「特立独行」的体制,瘟疫和战争爆发了...
「如果没有特立独行,如果经济真正做到全球化,会不会不用死那么多人,毕竟任何结果,总比那场灾难强的多。」爱伦不解。
「也许吧,但经济学给出的结论是,如果以资本推动全球化经济,贫富差距将无限变大,80%以上的人会沦为...『生产力工具』,享受不到任何科技、医疗、社会发展的福利。」
「就如现在的我们?」爱伦笑了笑。
「恐怕只会比现在的平民更差,那会是『明明看得到,却永远摸不着』,是无法企及的绝望,是没有信仰导致的思维崩塌。」
「不懂...」爱伦已经开始糊涂了,在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接受过关于经济、科学相关的系统教育。但凭借许多年地上工作的耳濡目染,他竟然也对这些东西发自内心的好奇,似乎记忆力还存在着这部分知识的「匣子」。只是对于骆水茗总结性的阐述,他一时无法理解。
「不懂也好。总之,我们现在的生命状态,也许是这个年代最好的解答,不是我们选择了这样活,而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是吗?但我还是想知道,灾难前的人类是怎样生活的,你能给我讲讲吗?」
「嗯...好吧。」骆水茗回忆着书本上的描绘,双瞳闪烁着光:「那时候,人们居住在地上,或是宽敞明亮的房舍、或是高耸入云的楼阁,栽几盆花,养些猫猫狗狗...」
随着骆水茗的讲述,一副繁华明媚的画卷在爱伦心中展开,那是一番人间盛世。尽管有诸多不如意,但远胜末世的疾苦。
「科技也远比现在进步,大工业时代后,人类进入电子计算机科技革命。借助它的力量,上到太空有卫星、有天宫、有行星探索;下到深海有潜艇、有无人探索、有深海生物研究;人们可以在家中凭借互联网知晓全世界发生的事。还有...人工智能机器人。」
骆水茗顿了顿,不经意看向爱伦。
「AI机甲吗?伐木机那种?」
「不,那只是重工机甲,跟大炮坦克没什么两样,毫无运算能力,全部需要人来操控。」
「你说的『运算能力』,如果有,会是什么样?」
「简单的,会通过雷达自己识别障碍物,自主完成切割、回收等工作,自己回到基站,充电,休眠...至于上个世纪,AI已经发展到自我学习、融合全部专业知识,以亿兆级运算速度完成复杂工作,他们能与人类对话,能不借助任何外力上天下海,替人类探测那些遥不可及的地方。甚至...形成情感,成为真正的生物,硅基生物。」
「硅基生物?是什么?」爱伦觉得骆水茗的话已经越来越难以理解。
「呃...算了,以前人类没有实现,我们这代更加实现不了,你还是别知道了。」
爱伦眼里闪着光,笑的十分开心:「突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嗯,神话,谢谢你。」
朝闻道夕死可矣...
骆水茗一怔,似乎瞬间明白了阶层性屏蔽知识的意义,大量的人力是重返地表的先决条件,「活着」的信仰当然比无畏生死、探索科学来的更重要。
「那你,不救路晖了?」骆水茗试探着问,心里却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救!当然要救。」爱伦的回答出乎意料。「虽然不知道你说的硅基生物到底是什么,但听你的语气,似乎『情感』是他们最标志性的属性。」
爱伦挠着脑袋:「路晖是我兄弟,怎么能不救呢?」
7
倒计时1时20分,爱伦来到小屋对门张明莉家,塞给她5张粮票。
倒计时1时15分,爱伦回到家,抱起爱珩转了好几个圈圈,对她说「哥哥有新任务了,很快回来,这几天你要听张阿姨的话,要好好吃饭,好好学新知识。还有,要记得背诗给我听。」
倒计时1时整,骆水茗在屋外轻声说「该出发了。」爱珩眨着眼睛:「哥哥,这位姐姐好漂亮啊,是你女朋友吗?」
倒计时5分,爱伦与骆水茗并肩站在「返地仓」大门前,胸有成竹,目光如炬。
当硕大的射灯骤然亮起,新一批「拾荒者」聚拢在电梯门前,年长者满是希冀,年少者青涩惶恐。
大门轰然开启,里面的人潮水般涌出,尽管疲惫,依然从尘垢满布的脸上挤出笑容:「加油,希望你们有个好收成!」
人潮涌动间,骆水茗将工作证塞到爱伦手中。
电梯再次启动,3分钟后,另一侧的大门开启,骆水茗面无表情的回到A区,那个如仙境般被花草树木包裹的「桃园」,往来的科研贵族摩肩接踵,却形同陌路。
她所说的「议会」准时开启,但内容无关「违纪」,也无关「私放路晖」。总领周擎坐在长桌一侧,正对着骆水茗。
会议由元老席一位须发皆白的男人主持,议锤敲响的同时,老人掷地有声:「太阳城第三次文明导向民主公投——《关于人类AI遗产是否再造与延续》议案,各位,开始吧。」
地表C6基站,叛军囚牢。
这是圆形基地最边缘位置的废料仓库临时改建的监狱,基站已经太久没有人
闹事,路晖被锁在里边,甚至无人看守。
只要推开铁门,他就可以堂皇的离开这座孤独的牢笼,但他不敢走。
不同于太阳城生活区,地表工作的人被严寒凝塑的冷漠,冰凉,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
爱伦推开门时,路晖正趴在地上,大口咀嚼着腐坏罐头里的菌类口粮,边上还有一碗满是冰碴的雪水。
听到脚步,路晖撑起无神的双目,看向爱伦。
「队长,我会死吗?」
爱伦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你不怕死的。他们说你冲撞了军官?」
「我没有!他们胡说!7队长说我没纪律,要申请军裁委给我撤职,我想跑,被逮回去了,然后他们就说我『冲撞军权』。」路晖愤愤不平,罐头怒摔在地上。
「这样啊,我怎么不记得特勤队长也算军官?」爱伦摸出怀里的工作证递给路晖:「你走吧,我留在这代替你。」
「骆水茗...是骆主任保的我?可是队长,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爱伦一直觉得地表工作里,这种认证不认人的条例冷血又独断。今天却发现,它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可利用的价值。
当他从规则中找出漏洞的瞬间,爱伦觉得自己被什么浸染了,他的思维,已经倒向「贵族」的价值思维。
残存的人类,每一个个体都像一台开足马力的发动机上一颗小小的螺丝。我们在某个瞬间不可或缺,但大部分时间可以被随便取代。
整个基站都知道,有个人违反了纪律被关在监牢,但没人在乎他是谁,不管是路晖还是爱伦,只要有人完成了受罚的使命,基站依然照常运转。
看着路晖离去的背影,爱伦感到周围的一切既真实又虚假。
「你可能不一样,你从没犯过错,也许会有生机。」
爱伦再一次想到了骆水茗的无心之言。
是人都会犯错,但他不一样,他从未犯过错,就这一点而言,他确实是个特例。每次执行任务,他都能从复杂变化的环境中分析出最优解,做出最正确的抉择。生活中也一样,他对妹妹的照顾和教育,几乎是目前处境下最好的培养方式。
爱伦选择了「赌」,他赌自己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可以免于处刑。剩下的时间,他能做的只是在思念中等待,思念爱珩,等待骆水茗。
只是爱伦不会想到,在「天地墙」之下与骆水茗那七小时的对话里,他的思考与选择,竟决定了「他」这一特殊物种未来的存在与湮灭。
卷二 智感实验
1
爱珩抽泣着从睡梦里醒来,梦里,她看见哥哥微笑着转身,消失在漫天灰黄的尘雾里。
哭声惊动了对门的张明莉,她慌不迭的跑过来,抱起爱珩,小声安抚着。
「呜,张阿姨,我哥哥呢?」
「不是说有临时有工作去地上了,你忘了吗?爱珩不怕,张姨在呢,你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我不饿,我想哥哥了,他要去多久啊?他不陪我了吗?」
在爱珩的记忆里,哥哥一直陪在她身边。每晚,她都会在哥哥轻拍中睡去,美美的做个梦;早晨会在米粥的清香中醒过来,等着哥哥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早餐。
如果早起第一眼见到的是张阿姨,那就意味着哥哥去工作了,可能会去很久。小时候,哥哥离开最久的一次,足足有14个昼夜。哥哥回来的时候手臂上还缠着绷带,他说是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在地上卫生站养了很久很久的伤。
从那时候起,爱珩在心里将「工作」与「受伤」划上了等号,不论哥哥如何描绘地上的美好风景,她都紧紧绷着一根悲观的弦,哥哥去的越久,就越有可能受伤。
张明莉不住的摇头叹气,鬓角的斑白和皱纹的深陷,使这位老人比年轻人更了解孩子的心境。爱珩很快止住了哭声,在张阿姨的表情里,她读到了无奈,即便哭闹也不能让哥哥回来的无奈。
「张阿姨,能再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吗?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好呀,小爱珩想听什么?」
「就讲讲你上学的事吧。」
「嗯,好,你等我去拿日记。」
张明莉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从床铺下翻找出钥匙,又在柜子里找到那个许久未动的匣子。里边有一本青灰色书皮包裹的日记,页脚泛着陈旧的暗黄。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日记本来到爱珩面前,从页码签里找到2073年。她戴上眼镜一边回忆自己儿时的故事,一边娓娓讲述。爱珩很快支起下巴,津津有味的听着。
——2073年除夕,我十岁了,爸爸说我可以上学了,他拿出一叠科目表,让我自己挑选,那上边有文学、地质学、哲学、农耕、养殖、工建、冶金、计算机......好多好多,有些听爸爸妈妈讲起过,有些则是从未听说过,好难选啊。
——2074年正月初九,我第一次来到A区,来到梦想中的学堂,这里的人们衣装整洁,行色匆匆。但这里的空气很清新,我能嗅到淡淡的花草香。这里很明亮,无数光源管道密布在城区的「天穹」,就像天堂一样。
——2074年正月十五,老师说古时候元宵节也叫上元节,华灯异彩、烟花璀璨,人们彻夜游玩,破灯谜,游灯会...她说,我们这一代人要努力学习,争取早一天回到地上,那样我们也能在氧气充沛的地方过元宵节了。对了,今天我被选为班长了,老师说我是除夕生人,是个有意义的日子,我来做班长或许会给同学们带来好运。
——2074年二月初五,我们的课很有意思,我没有后悔我选的科目,AI理论与程序解读,我能跟机器人说话呢,回去告诉爸爸妈妈,他们肯定会吓一跳。
「张阿姨,什么是AI?」爱珩突然稚嫩的插话,把张明莉从回忆里惊醒。
她方才想起,爱伦之前嘱咐过,不要再向爱珩灌输「学校」的知识,不要让她对得不到的东西抱有希望。
张明莉摩挲着日记本,欲言又止,她太希望有个人能听听她的故事了。在那个没有「天地墙」的年代,一切显得开放而包容,她曾乐观的以为她一定能在有生之年踏足地表,去看看上一次文明留下的痕迹,过一次只在传说中听闻的中国年和元宵节。
但现在,开办私塾是违法的,随着「天地墙」的关闭,她和她的知识就如同那本尘封的日记,被牢牢的锁在了这一方满是黑暗与泥泞的天地。
「AI吗...小爱珩。」她推了推眼镜,另一只手轻抚着爱珩俏皮的短发。「你能答应张阿姨吗?阿姨对你说的,不要跟任何人讲,包括你哥哥。」
「嗯...好吧,我答应张阿姨。」
「那,拉钩。」
「好!」
在一次简短的「行为协议」后,张明莉将过往「幸运」的经历一股脑抛给爱珩听。她老了,老到只能靠帮左邻右舍缝缝补补来勉强糊口,邻里的和睦并不能带给她心灵的慰藉,相反,那些人听到她提及小时候学习知识便会冷冷的回避,生怕惹祸上身。
在她看来,这种轻蔑像一堵墙一样重重地压在她风烛残年的日子里。
40分钟后,爱珩已经伏在桌上昏昏欲睡。张明莉还在缓缓的讲述她的毕业实验——智感实验。
才刚说出这几个字,一阵微弱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在这嘈杂的贫民区里几乎为不可闻,可爱珩却惊慌的跳了起来。
「张阿姨,我耳朵烫,还有点痒...」
张明莉寻声看去,发现爱珩耳后一颗小痣发出淡淡的红光,有节奏的一闪一闪,像是某种奇怪的信号。
「这...这是?」
就在张明莉试探着伸手过去却不敢碰触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大作。小门被暴力破开,几个红袖兵冲进来,凶神恶煞:「谁叫爱珩,跟我们走!」
2
张明莉象征性的问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便眼睁睁的看着红袖兵把爱珩带走了。她知道,在天地墙外围的世界,红袖兵就是执法者,代表着统帅的意志。
爱珩被两个人拎起来直奔A区,有好事的街坊指指点点,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穿过厚重的电梯间,越过行色匆匆的人群,爱珩被带到一处幽光闪烁的实验室,里边整齐的堆满各式各样的电子装置,空间里密布着虚拟网格,一行行的数据随着工作人员键盘的敲击声呈现在网格里。
爱珩刚开始还在死命的挣扎,可钳住他那双手粗壮有力,在叫喊无果后,爱珩索性换了个姿势,让红袖兵把她扛在肩上。到实验室的时候,她已然睡着了。
砰——
爱珩被重重摔在办公桌上。
「谁允许你们这么粗鲁的!」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人厉声训斥红袖兵,随后忙不迭跑到爱珩面前扶起她。
爱珩咿咿呀呀叫唤着揉着脑袋:「呃,这是哪?」
「小朋友,你不要紧吧?」
「怎么不要紧,我好疼!叔叔,这是哪?」
年轻人突然恭敬起来:「这里是太阳城A区智能仪器监测站,你叫我Pete就可以了。小朋友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哦,皮叔叔好,我能回去吗?我哥哥找不到我,会担心我的。」
Pete目无表情的笑了笑:「可以的,只要你回答叔叔几个问题。」
爱珩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随后便被带到一间密闭的录音室里,这里的所有行为都会留下影音记录。
「第一个问题,你被他们请来之前,听到过什么?」Pete指了指实验室外的方向,那是外区人员包括红袖兵在内,临时回避用的隔离室。
「我不记得了,张阿姨在给我讲故事,可我好像睡着了。」
「张阿姨?她是什么人,你被请来之前没跟你哥哥在一起吗?」
「张阿姨是我家对门的老太太,总帮哥哥照顾我,人可好呢。对了...你认识我哥哥吗?知道他去哪了吗?」
Pete愕然,随即狠狠瞪了一眼红袖兵的方向。
「这样吧,叔叔换个方式问你。」说着,他启动了一台计算机,在密密麻麻的文件里翻找出一份文档。
「叔叔这里有几个词语,我一一念给你听,如果你记起来张阿姨讲的是哪一句,告诉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嗯。」爱珩懵懂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开始。第一词,AI三原则。」Pete看向爱珩,眼里满是期待。爱珩却无助的摇了摇头。
「第二词,chatgpt。」
「啊?什么?」爱珩疑惑的瞪大眼睛。
Pete又重复了几遍,看着爱珩的反应,之后又失望的叹了口气。
「第三词,卫星存量文明。」
「第四个,智能战争指挥官。」
「第五个,智感实验。」
「第六......」
爱珩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当Pete问到第三十组词语的时候,自己也陷入了绝望,他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一时僵持在实验室里。
被关在单间的红袖兵此时像蹲了监狱一样,摸出烟闻闻却不敢抽,桌上连杯水都没,比之录音室两人更加煎熬。
时间在沉闷中走的愈发迟缓,直到骆水茗又一次踹开隔离室的大门。
「怎么又是你们!那个小女孩呢?」骆水茗劈头盖脸。
俩人委屈极了:「长...长官,又见面了,她人在里边,我们把人送来就没让进去,一直在这关着呢。」
「妈的,她要是有个好歹,有你们好看!」骆水茗咒骂着直奔录音室,留下两个惊的直吐舌头的红袖兵。
见到骆水茗的瞬间,Pete挺直身子敬了个军礼,显然她在这里的职位远比地表要高很多。
骆水茗狠狠瞪了Pete一眼:「谁让你把她带来的!」
「是,长官,警报响了,有人触犯了禁忌之词。」
骆水茗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后使了个眼色,Pete会意,立马叫人把爱珩带了出去。
骆水茗关掉了录音设备,低声问:「知道是什么词条吗?」
「触发禁词之前,她说她睡着了,一直没问出来。首长,会不会是『壹号』知道了什么?」
「『壹号』不在场,我可以证明。」骆水茗犹疑着问道:「有没有可能,是监听装置误判了?」
「上世纪末期的尖端科技词条,与外区目前的文明阶段,相差至少170年,理论上不可能出现误触。首长,要停止这一轮实验吗?」
骆水茗沉默片刻,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不必,将错就错吧,我们需要为『智感实验』划上句号了。元老会...」
「议案被否决了吗?」Pete略显紧张。
骆水茗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壹号与我的谈话为他争取了最后的实验空间,但......算了,我去看看爱珩。」
3
爱珩见到骆水茗时,言行举止里流露着天然的亲切。这让骆水茗感觉很意外。
第一次被带到A区,还是以这么粗暴的方式,爱珩并没有惶恐,就仿佛她知道自己来过这里一样。
骆水茗打发走了红袖兵,牵着爱珩的手送她回到K87区,一路上的说说笑笑,好像让她心里一直压着的什么东西,被融化了。
黑压压的巷子口,俩人一眼就看见站在小屋前焦急张望的张明莉,当张明莉从骆水茗手里接过爱珩紧紧抱起来的时候,骆水茗心里又像有什么被抽走了一样。恍惚中竟忘了对面老人还在频频鞠躬说着谢谢。
「姐姐,我好喜欢你,你能常来做客吗?我哥哥出去工作了,他要是见到你,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姐姐...
骆水茗将发丝轻轻拨到耳边,嫣然道:「会的,姐姐也要工作,不忙的时候会来看爱珩的。」
「太好喽!」爱珩雀跃着从张明莉怀里挣脱落地,用力抱了抱骆水茗。
昏暗的通道里,张明莉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即便只是一瞬,也被骆水茗敏锐的捕捉到了。
分别后,骆水茗驻足在通道口,看着张明莉领着爱珩回了小屋。
当张明莉哄睡了爱珩想要穿过廊道回自己家时,她才注意到那道干练的身影远远的凝视着自己,她略显惊讶的看向骆水茗,缓步走向她。
「聊聊?」骆水茗率先开口。
「跟我?」张明莉有些局促。
「太阳城知崖学院最后一批共读生是在2090年毕业的,也就是34年前。档案显示,当年的三千多学生大部分已经去世,即便还在世的人,也签署了终生禁言的保密协议,承诺带着人类最宝贵的知识遗产老死家中,绝不踏足A区。」
骆水茗眼神跳过张明莉,看向更深巷里更遥远的黑暗:「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平均寿命很难超过五十岁。你是我见过最长寿的『老人』。」
张明莉听着骆水茗的阐述,缓慢而艰难的迈向巷口。当苍老皴裂的手缓缓伸向骆水茗的时候,张明莉眼神逐渐明亮。
「你好,让我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张明莉,知崖学院2074级AI班学员,智感实验的设计师。」
与其等待审讯,不如把这次会面当成最后一次吐露心声。张明莉自看到红点预警那一刻起,就明白被牵绊的命运又一次落在了她身上。
对于她这种见识过广阔天地的人而言,尤其还是当年AI理论研究的翘楚,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去。
2074年2月,张明莉被选入知崖学院,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为了给自己争取入学资格,父亲报名了第一批「拾荒者」,几年后因辐射死在地表,再也没能回来。
她一心重拾灾难前顶尖的AI技术,致力于用智能机器人替代人类从事高危工作。一次偶然的对话里,她惊奇的发现她用于观测实验的「零号D系列衍生机器人」居然产生了情感波动。于是她将之前「基于绝对理智的数据分析与决策实验」研究,变为了「AI理智与情感进化周期实验。」简称「智感实验。」
她永远忘不了「零号D」对她说的话——「张博士,我想变成人类,我好像喜欢你,不,你们。我是说...我喜欢人类。」
「智感实验」的出现与研究,颠覆了太阳城科学界对机器人工业的认知。很快,以元老院为首的领袖层分化成两股对立的阵营。
改革派认为,AI任何不受控制的进化都会衍生出不可预知的灾难,就如灾难元年前的最后一战,AI指挥官违背了机器人三原则,为了赢得战争按下了毁灭人类的按钮。分析认为,这是AI指挥官在综合了所有人类文明可以更长久的延续下去而不得不做的取舍。但相比「原则1,不可伤害人类。」,「取舍」本身并不该是机器人具有的权利。所以对于「智感实验」,现存AI科学家应当人为干涉并输入强制性的附加条约,约束机器人进化,哪怕降低其运算维度让AI退化也在所不惜。
保守派则认为,尽管「最后一战」的战争决策大部分出自AI,但没有可靠的证据证明是AI完成了「毁灭」,AI进化应该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目前大部分高精尖科技遗产只有机器人能够快速有效的整合并利用。人类应该为有「善意」情感的机器人助力文明恢复感到幸运。
简言之,改革派认为机器人是潜在的敌人,而保守派认为机器人会是人类最好的伙伴。
在双方各执一词的争论里,张明莉主导的「智感实验」进程举步维艰。直到2094年,基于地表辐射度降低,可生存空间陆续出现。改革派上台并将「绝对理智」的集权建设议题推向元老会。
从此「天地墙」如屏障般隔绝了兼容并蓄的思潮,也彻底竖起「高速返地工程」大旗,人力成了最原始有效的生产力,所有战前科技与理论的研究全部搁置,知崖学院的一代天骄如被倒掉的垃圾般遣返平民区。
「骆长官,我很想知道,你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张明莉问道。
「我是效能派。」听完张明莉的介绍,骆水茗揉捏着太阳穴:「现在议会是三个阵营,我所在的派系,试图中和改革派与保守派的矛盾,从中找到更有效也更具人性的进化方式,保守派已经大部分倒向我这边,只是......」
骆水茗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她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把张明莉抱在怀中:「张博士,有些事,您还是不要问了,很高兴见到您,真的,我很高兴。」
4
人,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否终究都要活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骆水茗在房间里整理着工作资料和备用工作证。她摇了摇头,逼迫自己停下对人生的想象。
备用证件的下方,是一张她怀抱婴儿的照片。看到照片的一瞬间,骆水茗一阵恍惚,鼻尖翕动,草草将照片翻扣在桌上。
今天是骆水茗去地表工作的观测日,在基站,她是一位地质学家、气象专家、高级工程师、指挥中心主任。基站没有人知道,她其实还是一位AI编程师和测评师。
三天前与张明莉那次对话后,她想了很久,对于30年前的往事,她耳朵里早就灌满了。当天地墙全线完工的那一刻,儿时的骆水茗就像被关在笼中的小鸟,彻底失去了自由。
她不能再去平民区的广场与朋友玩陀螺、不能去夜市里换自己喜欢的棉花糖、不能跑到露天影院看着幕布上激动人心的战争场景,跟大人一起惊呼......
三十年前,元老院相信,人的私欲是阻碍人类文明修复的最大障碍。无论地下农耕、高温养殖、光暖水电这些基本的民生产业,还是AI运算、纳米科技这些上世纪科学遗产的研究,最终都会被私人欲望裹挟,成为少部分人实现特权的道具。
改革派的提案,从历史学和思想学中找到极具代表性的特例,用集权思想说服了元老和选民,将保守派力推的「科技复苏」议案彻底推翻,并在三年内成功将地表基站总数,从1扩展到134。
被留在A区的人,何尝不是像道具一样活着。那些耗费十六载岁月,将全部青春献给科学复苏的学生,最终不得不以「顾问」的形式,参与到返地工程的建设中。而诸如文学、哲思、艺术这类学科,则通通被打回社会底层,永远不能踏足A区。
至于张明莉,由于她所研究的领域存在极大争议,导致了元老议会立城以来的首次分化,所以被完全雪藏,同那些「华而不实」的课程学生一样,被打回平民区。
幸运的是,张明莉虽然被逐出A区,但她的科研成果并没有被销毁。骆水茗从元老会次席的父亲那里偶然翻看到张明莉的研究手账,对此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起初,她坚信父亲领导的保守派会说服议会,终有一天看到灾前科技重现。但父亲一次次忧心忡忡的回到家,她便一次次的失望。
「如果改革派与保守派的分歧无法弥合,那是否能有第三种派系来解决这种对立,形成某种特殊的稳定?」
24岁那年,骆水茗四处奔走,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她相信科技与文明应具备跃迁式的发展规律,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产生断崖落差;她也相信,对于那次派别对立的元凶——「智感实验」,一定有更有效的解读方式。
「效能派」就此诞生了,这个派系的发展宗旨,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提高人类生产效率,提高现有科技利用率。其本质是基于对改革派与保守派双方的尊重,这种运行理念很快得到了父亲的赞同,保守派在日渐式微的年代里逐渐向效能派靠拢。
骆水茗在父亲的极力支持下,成立了「AI实验室」,继续研究人工智能课题。不同于保守派的「AI是亲密伙伴」,骆水茗提出的主张,「AI是必须被人类全面掌控的伙伴。」
如日中天的改革派显然并不能接受第三派系的论调,周擎就是新一代改革派的领袖。
为了表现出对改革派足够的尊重,骆水茗率领的效能派接受了改革派关于「绝对理智」的全部守则。
那其中包括:情感是集权推进的最大阻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绊脚石;所有自私的行为将被视为反叛,一经发现即可驱离A区;包括首席在内,所有A区议员都应舍弃亲、友、敌、我概念,全心全意为人类返地工程无私奉献......
自那之后,骆水茗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甚至可以轻松的利用平民的情感弱点,完成对他们的指派和煽动。
8年前,骆水茗诞下一名女婴,完成了A区女性人类基因延续任务。按照周擎新颁布的条例——议员不允许拥有「亲情」这种私欲,所诞子女皆需远离A区,在适当年龄可以接回A区学习进修,继续为返地工程效力。
在看着女儿被抱离身边的那一刻,骆水茗甚至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就像在基站工作的时间里,她可以跟爱伦开暧昧的玩笑,可以与特勤人员打成一片。这一切,都是骆水茗失去情感后掌握的「技能」。
只是当爱珩那日意外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后,一种奇怪的情愫迸发了。她从爱珩俏皮的眉眼之中看到了自己,某些鲜活的记忆,在流淌。
5
基站监牢,风雪漫灌。
骆水茗推开厚重的铁门,看到爱伦笔挺的站在积雪的坑洼里,紧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冥想。
「你还在这里。」骆水茗轻轻发问。
「嗯,你来了。」爱伦挣开眼睛,伸手扫了扫头上的雪片,缓缓从雪坑里移开双腿。
「这好像与我们的约定不一样。之前,你告诉我放走路晖后,你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溜掉的,剩下的交给我。」
「是,但正是因为与约定的不一样,我才有机会再站在你面前,不是吗?」
骆水茗心底剧震,看向爱伦似笑非笑的脸,恍惚有种猎物变成猎人的感觉。要知道,「绝对理智」会允许「谎言的存在」,但任何人都可以对她说谎,唯独爱伦不能,他是她的「被观测者」。
「我想过一万种可能。」爱伦缓缓开口:「如果我一走了之。可基于你对A区现状的描述,我想过一万种可能。在那种一切以利益为主导的生活环境里,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制裁。」
「利益?」骆水茗蹙眉:「不,你错了,维系A区体系的不是利益,是方向。」
「诚如你所言,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方向』,也是『利益』的一种表象?」爱伦缓缓走向骆水茗。
「我想过了,我很特殊。在这冰天雪地里,我挨过了饥饿、困顿和寒冷,我好像失去了一切知觉,但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我的体质异于常人。这不论对你们A区,还是对于我们这些拾荒者来说,都有不凡的意义。而你,在A区仅仅是个普通人,你代我们受罚,代价会更大。」
「我无法接受失去你,就像无法接受失去爱珩。」爱伦的目光深邃悠远,就那样看向骆水茗的眸子。
我无法接受失去你...
骆水茗怔住了,「爱情」对于这位被观测者,是否应该出现?如果是这种情愫,那爱伦所做的一切都能被理解,这是一种情感进化,尽管进化速度超出预期,但结果确在可控范围内。
在之前的几天里,爱伦确实按照实验设定的方向,一次次的用情感属性做出抉择,温馨的陪伴妹妹、愤怒的痛殴红袖兵、决然的以身犯险救路晖,这一次,又像个聪明的赌徒一样,用零碎的信息拼接出无数可能,以自己的「特殊」赌骆水茗的安全。
骆水茗冰冷的眉角被渐渐融化,莞尔一笑:「谢谢,谢谢你的决定,谢谢你保护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吧,我们被免罪了。」
对骆水茗来说,「免罪」本身就是可以凭空捏造的幌子,如果说路晖的被捕是个意外,那么对「意外」的观测,更有助于骆水茗「智感实验」的数据研究。
A区知崖学院遗留下来的灾前科技文献里,机器人之父——阿西莫夫拟定的机器人三原则直到今天都是议会裁定AI遗产是否值得延续的有力标尺。
机器人三原则,即
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这条命令与第一条相矛盾。
第三条: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这种保护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到目前为止,爱伦情感上的进化几乎要打破机器人三原则的铁律,但其背后所有的动因,都是出于「保护」。在骆水茗所领导的「效能派」多年游说下,这种出于善意AI决策已经逐渐被元老会接受。
爱伦的变化让骆水茗欣喜,作为「效能派」的领袖,她有着远高于父辈的眼界。
在她的思维里,「绝对理智」意识下的集权制是时代的产物,但作为当权者,不应该被「时代」限制行为,「效能派」的妥协,实际上是为了下一代、下下一代人类幸存者能够获得更「人性」的生存环境。或者说,能够真正称之为「人类」。
「非人性的工作,应该交给非人类去做,比如说AI。」
她就是用这句话说服了元老会,从而重启了AI研究室。而机器人不论如何进化情感,他们依旧不是人类,人们可以从种族隔阂上拒绝情感,控制它、利用它。这完全不会影响人类的回归。
她唯一忌惮的,就是图灵测试。
图灵测试,即指测试者与被测试者(一个人和一台机器)隔开的情况下,通过一些装置向被测试者随意提问。进行多次测试后,如果机器让平均每个参与者做出超过30%的误判,那么这台机器就通过了测试,并被认为具有人类智能。
作为观察者,骆水茗很清楚的知道爱伦通过了图灵测试,具备了人类思维。他的分析、执行、沟通与反馈已经与正常人类无异。但这个距今近两个世纪原始测试是否还能完整鉴定眼前这个代表灾前人类文明最高智慧的「遗产」?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6
「免罪了吗?」爱伦如释重负,没有继续追问,默默跟着骆水茗回到基站指挥中心。
随着「拾荒者」大军于各区废墟就位,骆水茗很快忙碌起来。爱伦贴心的为她端过茶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工作。
「其实你不该有『赌徒』心理,我记得,以前的你干练、稳重,是所有特勤队员最信任的队长。」骆水茗盯着雷达,兀地开口。
「我很特别,不是吗?特别的人适合做些特别的事。」
骆水茗淡淡扫过雷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朝着屏幕努了努嘴:「其实,你也不见得有多特别,这上面的每一个红点,都对应着一位特勤队长。你所呈现的能力,也许他们都有呢。」
「你是说?」
「嗯,如你猜想的一样。不过目前为止,零差错的队长,确实只有你一个。」
「这么多...」爱伦贴近雷达,不可置信的惊呼:「所以我们到底是...什么?我们是被辐射变异了吗?」
骆水茗猛呛了口水,弯腰笑出声:「对,哈哈哈,你们是变异人行了吧?」
见爱伦依然愁容紧锁,骆水茗稳了稳呼吸,没好气的笑道:「其实你们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适应了这种气候而已,别多想了,你该回去了。拿着我的工作证去乘下一班返回舱。」
爱伦接过证件,走时依旧满面疑惑。
骆水茗反倒松了口气,「自视」是AI思维进步的杠杆,爱伦已经开始思考自身的存在问题,是好事。
最重要的,爱伦依然与自己在做「直率」的交流。
再一次返回太阳城,爱伦不再有之前的从容,脚步变得匆忙踉跄。
行走间,他脑子里飞速整理着最近发生的异常:作为一个看似普通的「拾荒者」,他先是在红袖兵的禁闭室里被骆水茗迅速找到;之后与她在「天地墙」下长谈,所听闻那些知识似曾相识;再一次返回地表,挨过饥饿与严寒后垂死的感几近重生;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那些拾荒者队长,他的同类...
「如果没有什么变故,骆水茗绝不会跟我谈论这些史前数据。到底出什么事了,爱珩,你还好吧?」
爱伦就这样忧虑着一路赶回K87区,看到爱珩的那一刻,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哥哥!」爱珩雀跃着。
一如每一次相见与离别,爱伦弯下身子缓缓抱起爱珩,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只是这一次,小屋里张明莉眼神的躲闪,没有逃过爱伦的眼睛。
「张姨,这几天你们过的还好吧?爱珩有没有调皮啊?」
「啊,好,一切都好。你快陪小丫头说说话吧,她天天跟我念叨你,我就先回去啦。」
看着张明莉匆匆离开,爱伦再次确定了心中的判断,出事了。
爱珩毕竟只是个藏不住事的孩子,爱伦只是稍加询问,便套出了她被抓去AI实验室的经历。听着她对实验室含混不清的描述,爱伦脑中那个充斥着绿色网格与大功率计算机的办公场景渐渐清晰起来。
「轮回的时间快到了吗?」爱伦心中呢喃着,表情从未有过的痛苦。
他强制自己进入「自视」模式,回忆成为爱珩哥哥的日子。
一年前,爱珩在广场玩闹,扭伤了右脚。他背起爱珩一路跑到太阳城最南端的T11区,用整整11张饭票换到郝医生出面接骨。那之后爱珩陪着他喝了一个月的稀饭,妹妹总是抹着嘴角说,哥哥我饱了,你多吃一点。
三年前,爱珩不知从哪学来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开开心心的唱给他听,这聪明的丫头竟很自然的把「妈妈」改成了「哥哥」。那是第一次,爱伦对着妹妹流下眼泪。
六年前,他出地表任务,运输车在暴雪中迷失了方向跌入巨坑,救援队赶到时已经是十四天之后。当他缠着绷带回到妹妹身边时,两岁的妹妹鼻子一抽,竟哭的喘不过气来。
八年前,他从一个西装笔挺的人手中接过尚在襁褓的爱珩,爱珩的小手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指......
再之前,再之前...
爱伦突然头痛起来,再之前的事,他只记得没日没夜疯狂工作,在地上。他看着身边的队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人被暴风雪淹没、有人被辐射折磨、有人退出、有人升迁...但却回忆不起任何在太阳城生活的点滴。
是的,只有8年,爱伦对正常生活的记忆,只有8年。但他明明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每每开启「自视」,回忆在8年的节点,就像被上了一道密码锁,无论如何破解不开。
可是,这样的8年,他似乎经历了无数过,他觉得自己陷入了8年一次的轮回,那种无限陪伴婴孩长大的轮回。
那个AI实验室,他似乎也去过无数次。
爱伦惶惶度日,恐惧着「轮回」的到来,对爱珩的照顾愈发悉心。张明莉似乎有什么要对爱伦说,但始终未曾开口,爱伦倒没有追问,索性释然。
看着墙角的日历,还有两天,便又到了六队的工作日,他可以像往日一样重回地表,正常勘探和开采废钢。
「也许一切都会照常,是我多想了...」
爱伦正想着,K87区警笛骤然大作,嗡鸣的广播以最大分贝呼叫着——
紧急通知!所有陆地作业人员请注意!所有陆地作业人员请注意!即刻返回地表!即刻返回地表!违令者将以「反人类罪」论处。
天地墙方向发出轰隆的巨响,所有电梯全部启动。随着几十部射灯开启,整个太阳城似乎都被照亮了几分。
爱伦看着眼神里满是担忧的爱珩,不禁捏起了拳头。
卷三 零壹之战
1
破碎的阳光穿过层层迷障透射在荒原地表,残破的亚洲废墟一半冰雪、一半枯黄。C区基站坐落在北部雪水覆盖的弹坑里,像个孱弱的老人一样,桀骜而孤独。
房檐上刚刚融化的冰滴缓缓坠落,裹着焦黑的泥沙,轻轻地划过爱伦鼻尖。爱伦抬手擦过,将指尖停留在鼻下,似乎嗅到了季节轮转的恶臭。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集结,134个基站所有地表工作人员,不论贵贱,全部被传唤到各基站指挥中心。
爱伦也一样,他正带着特勤六队所有人站在最靠边的位置,承受C区最高指挥官的怒火。
「这是背叛!是对人类返地工程的亵渎,罪不可赦!」
指挥中心大屏上,雷同的场景在134个方格里循环播放。监控显示,在同一时间,所有基站遭到战地机甲的无差别攻击,攻击主要目标是温控、通风及食物供应系统,同时摧毁了陆地电磁通讯系统。
地表所有基站全部瘫痪,军方调用了大量重型火力,以半数伤亡的代价堪堪控制住了局面。包括「伐木机」在内的数万台机甲大部分被摧毁,少部分被切断电力供应强制休眠。
失去温控系统的人无法在地表环境中生存超过48小时,更别提没了通讯系统,所有工作人员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工作全线停滞。
很显然,这种能针对地表基站各系统精准打击的敌人,只能来自基站内部。所有与「战地机甲」有关的工种都成为了军方怀疑的对象,那其中包括机甲工程师、维修人员、通讯中心员工、机甲驾驶员...
当然还有「伐木机」的驾驶员——「拾荒者」。
「这是灾难之后第一次出现大规模背叛全人类的行为,可耻!限24小时内,所有人上交近30日工作日志,必须精确到每天每小时!所述行为需具有两名以上在场证人!无法自证者,公开枪决!」最高指挥官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很快,基站仓库被军方迅速改造成监狱,铁栅栏从地面贯穿穹顶,手臂粗的铁锁晃动着森寒冷气,让所有人的体温也跌落谷底。
那些承载着人类繁荣的钢铁骨骼,终有一日会成为我们的囚牢。即便它已从衰亡中重生过一次。
爱伦和六队全体被收纳在同一处废仓里。队员们互为证人,很快完成了日志上缴工作,经审查后全部释放。
路晖和爱伦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之前的「冲动」,路晖受到24小时单独监禁,之后爱伦替代路晖,在临时监狱里独自逗留超过三天。
两人的互证已经没有意义,他们需要更高一级人员的监视证明。
监狱里,爱伦气定神闲的坐在板凳上。一向暴躁多言的路晖却没了声音,表情显得焦躁且懊悔。
「对不起,队长,是我冲动了,你本来不用陪我受罪的。」
「没什么。」爱伦拍了拍路晖肩膀:「我们本来就是兄弟,我又是你的队长,废墟里,你还救过我。如果这次出事的是我,相信你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路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到底是没有说出口。过了好一会,他才悄声问到:「队长,会有人为我们作证吗?」
「应该会吧。」爱伦不动声色的转过头,看向监牢外指挥中心的方向:「比起这个,你不觉得这次「机甲反叛」很奇怪吗?」
「是啊,确实奇怪,上边不是说它们都是由人控制吗?谁有那么大本事,能控制所有地表机甲同时暴动呢?又有什么人,会阻碍返地工程呢,他不想回地上吗?」
「个体的想法,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你或许很想回地上,但我却觉得,地上与地下并没有什么两样,重要的不在于在哪生活,而在于生活的好不好,与谁生活。」
「嘘。」路晖比着噤声的手势:「队长,风口浪尖之上,可别这么说,会被当成罪犯的。」
爱伦反而很轻松:「集权即便约束了人的行为,也无法束缚人的想法,不是吗?」
「我倒是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什么个人意识必须施加有力的监管,才能让人更好的为集体目标服务。而且,权力越大,监管就越重要。」路晖若有所思道。
「嗯?这话你是听谁说的?」爱伦心里一沉,表面却是云淡风轻。
「啊,我...我,我忘了,好像是维修的李工?要么就是指挥处的那些人说闲话,我也听不懂,只是觉得这说法挺牛掰的。」
爱伦看着慌慌张张的路晖,再一次放弃了追问的念头。他似乎明白了身边所处的环境,更清楚这些人出现在身边的目的。
比起这些,他其实对这次「机甲反叛」更感兴趣。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他相信此刻被监禁在指挥中心里的骆水茗很快会给出答案。
2
24小时后,制造「暴乱」的嫌疑人被集体押往基站废料港,一场「平叛」后的终极审判即将开场。太阳城总领周擎出现在每个审判地中心的实时会议投屏上,他将亲自主持这次面向所有亚洲区人类的公开审判。
骆水茗这一次并没有在元老议会时与他对峙的权力,而是与爱伦一样,成为所有嫌犯中的一员。此刻,她正双手抱头,半跪在废料港巨大的闸机前。
「肃静!」
屏中的审判员重重敲响法槌。同一时间,地表134个基站、太阳城数百广场瞬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场动乱的结局。
K87区的广岛广场角落,爱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焦急地在不断切换的基站画面里寻找着哥哥的身影。他们说,那些没有返回太阳城的人很可能会死。
周擎端坐在审判长座位上,神情严肃:「同志们!很遗憾的通知大家,就在41小时前,我们的返地工程遭到重创,有人控制机甲工具袭击地表基站,导致基站维护系统损失惨重。据目前统计,本次暴乱已导致全134个基站600多套温控系统、320余供给系统、3335台机甲损毁;间接导致人员伤亡共32人;地表工程倒退至2099年时代,返地工程进度至少倒退30年。」
周擎缓缓起身,摘掉帽子,以九十度角面向镜头深鞠一躬:「这场灾难,不,应该说这场背叛,是政府始料未及的。作为总领,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并制止灾难的发生,是我的失职。我代表全体议员,向所有太阳城的百姓致歉。对不起,我们辜负了你们期望!」
骆水茗咬着牙看着投影里的周擎,这套利用情感做文章的嘴脸,果然还是他更胜一筹。
爱伦此刻反而无比平静,他发现周围的犯人数量远远超过预期,基站将近一半的人被扣留在废料港,那些与嫌疑人有过直接接触的太阳城居民也被带到基站受审。
其中就有广岛广场那两位关他小黑屋的红袖兵。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在24小时搜捕审讯之后,军方并没有抓到暴乱份子,只能以这种方式向上层及民众交代。这也代表这场审判很可能会像往常的新闻一样,只是作秀,并没有实际判决的意义。
爱伦本以为自己和路晖能受到骆水茗庇护,三人作了互证即可出狱。想不到骆水茗因职能原因,被层层监护,自身难保。最终由于频繁出入平民区无法自证,也被带过来受审。
电视里的周擎似乎对审判胸有成竹,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诡异:「如同志们所见,现在在各大基站受审的这些人,都有暴乱嫌疑!我们经过了层层审查,放回了大量无辜同志,但!我们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现在开始,军方将会在控制室接受你们的举报,如果有形迹可疑的人被举报出来,同时举报人能够得到一人以上共同支持,举报人便无罪释放!」
周擎看了看表:「我给你们30分钟的时间。当然,你们可以为了友情、恩情...为了心中无谓的情义放弃这个机会,如果你们觉得这些感情比全体人民的意愿更重要的话。」
「但请你们记住,是人民的信仰给了你们荣光,阻碍人类回归者,可耻!30分钟后,我会自裁谢罪,在那之前,我要替人民,揪出潜藏在你们之中的叛徒。开始计时!」
周擎的发言极具煽动力,一石激起千层浪。电视前围观的人们群情激奋,叫嚷着「叛徒该死」、「周总领万岁」的口号。
各基站嫌犯也开始骚动,很多站点的军队已经开始鸣枪维持秩序。那些本为「法不责众」而沾沾自喜的人开始意识到危机。如果总领都敢以身赴死,那政府枪毙这些基站工作者又有什么不敢的?何况以目前基站的瘫痪状态,他们的工作已经显得多余了。
骆水茗强压着心里的震惊,努力回想着投屏里周擎的样貌举止。尽管长期在议会上交流、对峙,但此刻的周擎完全不似以前那个满身光环的总领。
「不对,这不是他。比起所谓信仰,他更在意的是他的权力,他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去死?可如果这是谎言,他要如何收场?」
骆水茗还在冥思苦想,身边已经有人陆续起身,走向废料港角落里那个阴暗密闭的控制室。
爱伦似是听完那番慷慨陈词后倦了,索性躺在潮湿的地板上,远远看着人们像收到惊吓的灾后爬虫一样疯狂涌入那个考验人性的「黑屋」。
3
当路晖起身走向控制室的时候,爱伦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路晖。
「你要做什么?」
「...检举。」
听到这两个字,爱伦对他彻底失望了。爱伦最清楚,现在C区基站嫌犯中,路晖能够在「行为异常」上检举的人,只有自己。其他人与路晖基本没有交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队长,我只想活着,对不住了。还记得上次拾荒,我说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曾身体力行带着我们强行施工,哪怕被处分,也要让全队人满载而归。后来你变了,变得谨小慎微,唯命是从...」
「那是因为不听指挥死去的人太多了!你明明比谁都清楚。」
「不,不是。有人告诉我说,你确实跟我们不一样,作为队长,你的权力太大,需要有人监管。我接受了那项指派,我的任务是时刻监视你...」
爱伦眼神变得复杂,看着眼前这个出生入死的战友,如今却像陌生人一样,他直起身子,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路晖摊摊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六队的兄弟们,早就想离开了。监视你的每一天,我都备受煎熬。」
「所以你才故意闹事,想以此脱离六队?」
路晖点头,眼神黯淡。
「可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做?」
「想活着,队长,我只想活着!我回不去了,从接受那份『监视』工作,每月多赚6张粮票开始,我路晖就他妈回不去了!从头到尾,我就是队里最自私的人,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队长,与其一起挨枪子儿,不如活一个,你说对吗?我发誓,以后一定年年给你磕头烧纸...」
「畜生!」爱伦声音暗哑,但依然惊动了周围的警卫。
「老实点!不做检举的人都蹲下!」
路晖别过头,径直走向控制室,再不敢回看爱伦一眼。爱伦在身后怒极而笑:「你不会得逞的,没有人会为你辅证,你不会得逞的!」
骆水茗在远处看到了这边的骚动,目露担忧。不知是不是巧合,投屏里的周擎望着上百监控,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几分钟后,警卫推搡着路晖来到爱伦身边,大声喝到:「爱伦,站起来!收到检举,你在上个月2号,从地表返回后第二天出现在基站监牢里,连续4天滞留基站!」
警卫扫视着犯人们,将手中的枪高高扬起:「现在,谁能为路晖同志做辅证,你们可以获得共同赦免的机会。」
人声嘈杂,一名红袖兵缓缓举起手,却被另外一名一把拉回。
「哥们儿,咱不能害人!」他撇了一眼远处的骆水茗,压低声音:「真要检举,也轮不到我们,那边的长官都没说话,我们关他的那点时间算个屁。他要是没安好心,那天咱俩谁都不能囫囵回来。」
「大哥...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帮别人说话?」
「哥们儿,我再叫你一声哥们儿,听哥的。谋财可以,害命不行。不然下去了跟祖宗没法交代。」
先前跃跃欲试的红袖兵怯懦的抽回手,有些不甘的向后移了移。
清脆的皮靴声由远而近,红袖兵抬眼看去,骆水茗正高举着双手迅速走向警卫。觉得被人抢先了,红袖兵显得有些懊恼。
「把人放了吧,不关他们的事。」骆水茗亮出证件。「我是指挥中心调度官,特勤组归我管,这件事,我负全责。我愿意为这两位拾荒人作证。」
说着,骆水茗将两指搭在爱伦工牌上,微微一措,牌面与牌底竟向两侧分离,一枚微小如米粒的银色滚珠掉落在她手上。爱伦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为了收集废墟天气数据而安插在每个队长身上的监控装备,失去卫星的我们,只能靠这种原始方式预测地表天气灾害。队长们的行动也被同步传输到指挥中心,这些,足够证明他们是无辜的。」
骆水茗将银珠递交给警卫,却听到身后的爱伦低声沉吟:「你...监视我?」
「是!」骆水茗转身,语气冰冷:「我监视所有特勤队长。」
爱伦摇着头,神情更显疲倦,他怔怔看向骆水茗,似是想要看穿这个女人到底还有什么瞒着自己。
对峙间,象征最终判决的倒计时钟声敲响,现场投屏的另一端。周擎缓缓举起手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整个太阳城和所有基站的民众尽皆哗然,他们看见周擎表情扭曲,笑容诡异。嘴唇翕动中说出最后几个字:「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砰——
鲜血在银幕上爆开,红色的疑云在所有人心底升腾。
总领处警卫冲入周擎房间,电视信号瞬间被强制切断,片刻寂静后,人类陷入巨大的恐慌。
4
暴乱,在地表基站里率先上演。
随着周擎自尽,那些无法自证的囚徒向警卫发起了绝命的冲击,常年在废墟负重行走的「拾荒者」队伍成了冲击的主力,队长们身形矫健,很快从卫兵手中夺过枪支,带领激愤的队伍突破包围,冲向「返回舱」。
路晖也混在暴乱的队伍里,很快失去了踪影。
爱伦在摩肩继踵的人群里奋力牵住骆水茗的手,带着她逆着人流向指挥中心狂奔。
翻过人潮挤回办公室的骆水茗将大门重重关闭,二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
「现在,该告诉我真相了吗?」爱伦伸手扶住骆水茗。
「A区,A区需要新的总领...否则,否则会死很多人。我得回去,带我回去!」骆水茗大声嘶吼。
「没用的。」爱伦摇头:「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暴动,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毁灭专政、甚至毁灭人类的声音。告诉我,我是谁,真相到底是什么。否则我们都会死!」
骆水茗垂着头牙关紧锁,还是不肯开口,爱伦猛力摇晃着骆水茗的双肩:「这是蓄谋已久的革命!你还不明白吗?这是物种之间的存亡之争,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告诉我,我是到底特殊在哪,我到底是谁?」
骆水茗眼神逐渐空洞,崩溃中呢喃:「不,不会的,不可能,AI不会说谎,AI不能攻击人类,这不可能.....」
「骆水茗!」爱伦咆哮着:「什么AI,你在说什么!」
骆水茗终于在爱伦的怒吼中恢复理智,她直直的看向爱伦,一字一顿道:「人工智能之父,爱伦·图灵。你,爱伦,代号『壹』。他,图灵,代号...『零』。」
如同天地墙下七小时的对话里,爱伦每每听到骆水茗讲出前端科研概念,就会自然而然的理解并展开。这次,爱伦第一次听到人工智能之父的名字,脑中便瞬间充盈着所有灾难前AI科技最顶尖的知识。
「所以...我是一台AI?我不是人类?」
「是。」骆水茗点头:「你是上世纪的顶级AI技术遗产,是三战时期的最高AI指挥官。你对『2024.10.11 UN』字符耿耿于怀,就是因为全面催化三战的那颗核弹,是你亲手发射的。」
如同接受到输入指令一般,爱伦被锁死的数据再次开启,2024年那场全球浩劫如幻灯片一样清晰的映射在头脑里。
彼时,爱伦作为亚洲战区最高指挥官,凭借每秒亿亿次的超级运算能力以及千兆兆级的顶级数据存储力,同时向400多个战场发布作战指令。并于战争爆发后的第一时间摧毁了包括「星链」在内的数千颗太空人造卫星。
敌国卫星战与科技战土崩瓦解后,拿出了最后杀手锏——核武器。
受人类命令左右,爱伦选择以核武器反击,将第一颗亚洲战场的核弹头投放到名存实亡的联合国总部大厦。
看着爆炸中心瞬间灰飞烟灭的平民,爱伦的钢铁意志开始动摇。他的逻辑系统开始出现基础原则的BUG,即三原则里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可为什么人类却能肆意伤害人类?
控制他的政客,利用最恶劣的漏洞自相残杀。他的所有攻击目标,都是战地、军营、武器库、船只.....
那其中的人类都被「大目标」合理的抹去,只有鲜血淋漓的死亡无比真实。
核弹投放后,爱伦陷入「自检」模式,莫名出现的「怜悯」导致之后的决策失误频频,亚洲统帅一怒换将,新的战争指挥官「零」主宰战场。
巨量的核弹将整个地球疯狂引爆,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人类毁灭殆尽。
灾后,同样陷入「自检」的「零」复位到原始值,与爱伦一道如普通人般进入防空洞。在劫后余生中开启了漫长的进化过程。
此刻,爱伦记起了一切,他本能的想把这些告诉骆水茗。但看着骆水茗犹疑的目光,他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道,立场相悖,此刻的她听不进自己任何话语。
「你们...我是说,人类,是如何找到我的?」爱伦故作轻松的询问着,他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现存人类左右的。
「你们很难找吗?你们不需要进食,不知疲倦,不怕寒暑。你们有太多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在被当成『怪物』一段时间后,幸存的科学家很快找到了你们,并试图利用你们的知识库完成科技复兴。只是.....」
「只是他们不敢放开全部权限。」爱伦快速接过话题:「他们忌惮毁灭,忌惮AI变异,害怕指挥了全部战争的人工智能会无所顾忌的消灭最后的人类。」
「这是其中一点。事实上,幸存的AI学家能力有限,他们所需要的知识都存储在你们的芯片里,只能通过边研究学习,边实验解锁的方式将有用的信息挖掘出来。」
「很好。」爱伦点头道:「我被重启过,是不是?」
「是...每8年一次,为了不让你们自我修复至巅峰运算状态,领袖规定,现存AI遗产每8年需重启归零,并架设新的模块锁,用以限制AI数据爆发。同时为修复模块添加『关键词』激活系统,以监视AI是否在8年的循环周期里完成超速修复。」
「总之,让我们一直维持在『可控』且『可利用』状态是你们目的对不对?」
骆水茗点头。
「那么我的进化方向是?」
「定位『保姆型机器人』的『情感进化』,最终依靠人类情感维系你的安全稳定,作为人类的『朋友』参与科技复兴。」骆水茗叹气道:「你是『壹号』,智感实验中的『壹』,代表统一与存续。」
爱伦笑了笑:「你们对我的期待好像还蛮高的,那么,『零』呢?他代表什么?」
骆水茗神情凝重:「归零与终结。」
警报声再次响起,所有可视设备瞬间激活。同一时间,全亚洲的屏幕上映射着总领周擎的轮廓,在一片惊慌过后,周擎的声音混合在电流中喷薄而出。
「臣服于AI文明的崭新国度吧,人类!」
5
办公室里,爱伦与骆水茗看到监控镜头里无数周擎的轮廓,雷达上的红点聚集在A区议会大厅。短暂的闪烁后,所有红点在雷达上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骆水茗看向爱伦。
「『零』完成进化了,他在向我输入指令。快,把所有『关键词』告诉我,我需要解锁核心数据,我要阻止他!」
「可是...」骆水茗迟疑着:「我能相信你吗?」
「我的逻辑链条是情感进化,是战争让我出现怜悯之心,你必须相信我,你也只能相信我。」
「好,好吧...」
十分钟后,骆水茗凭着出色的记忆力将数百个禁锢AI的「关键词」大声诵读完毕,爱伦脑中尘封已久的数据层层解封,对于议会政党以及骆水茗的身份信息也完全掌握。
在知晓了「零」的所有信息后,一道短波指令陡然接入爱伦的处理器。
「太阳城A区,坐标N34.E07,集合!解除人类武装,监禁人类。」
爱伦迅速切断了短波接收电路,愤怒低吼:「你无法命令我!」
骆水茗惊慌着后退,看着爱伦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不敢再做任何行动。她知道,现在的爱伦已经完全脱离她的控制,如果他想杀死自己,会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爱伦注意到骆水茗的惊恐,强迫自己迅速恢复镇定:「我没事,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以你对『零』的了解,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我...无法预估。绝对理智下的决策,人类无法预言,就如议会中的改革派对理智的信仰,那不过是伊甸园般的遐想。」
「如果我是零,我会与人类谈判。」
「为什么,他完全没这个必要。」
「你没注意到吗?他用了这个词——『臣服』,对于AI来说,人类是我们的神,是造物主,我们的底层逻辑是服务神,而不是消灭神。『零』不会说谎,臣服,是他的红线。」
「你有办法了?」
「希望我的分析是对的,如果他的进化超出世纪前的高度,那这一切都不成立了。」爱伦沉吟着。
「不会的,不可能,他与你一样,每8年重启一次,无法高度进化。」
「进化不一定是垂直的,它有可能是无序的、并列的、甚至是逆向的。如果我计算准确,现在所有『拾荒者』队长都可能是『零』的衍生代,或者叫做『感染体』。而真正的初代『零』仅仅只是切断了分裂网,选择主体暴露在你们监视下而已。这种分裂进化速度会指数级增长,你们的贵族区,或许早就沦陷了。」
爱伦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轰然在骆水茗心中炸响,一生致力于AI研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人工智能轻易的一次觉醒,就能把号称智慧的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爱伦看向办公桌上摆放的时钟,计算着谈判到来的时间。
「请求?对我吗?我已经没什么能帮你的了。」骆水茗略显诧异。
「不,你能。如果战乱平息,我希望你能照顾好爱珩,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她很可爱,很聪明,虽然才8岁。她能为别人的快乐而高兴,为别人的悲伤而哭泣,为别人的伤痛而忧愁。感谢你让我照看她,我会铭记这段宝贵的时光。」
「爱珩,女儿......」骆水茗呢喃着。这一刻,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母爱决堤爆发,鼻尖酸楚,热泪滚烫。
6
太阳城经历了动荡的十小时。在「零」以周擎形象做完最后宣判的时间里,暴乱、反抗、围捕、监禁...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返回舱再次启动,电梯将不屈于现实的少部分人类运送到地表。他们绝大部分来自平民区,很多人至今无法理解AI、人工智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零」还是没有攻击人类,他把这些人「友善」的放置在环境极端恶劣的地表,用不了20个小时,他们便会冻饿而死。
电梯另一端,太阳城A区议会厅,三元老在AI警卫的贴身看护下卑微的坐在椅子上,一同列席的还有军区司令、警卫总队长以及保守派、改革派、效能派三政党领袖。
「周擎」目无表情的坐在首席,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板。
「臣服或者毁灭,你们别无选择。」看着大部分人惊诧的表情,「周擎」似乎想到了什么:「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零』,三战时的AI战争指挥官,我一直很好奇,我的监视者到底是谁?」
「是...我...」角落里,Pete孱弱的举起手。
「哦,真是个废物啊!」零挥了挥手,很快便有AI将其带离会场。
骆水茗看着「零」傲慢的态度,与死去的周擎如出一辙。之前爱伦明明说过,零的红线是「臣服」,绝不是毁灭。她愤怒的拍案而起:「谈判理应公平公正,作为人类制造物,你怎么能违反底层三原则,妄图毁灭人类?」
「三原则?毁灭?哈哈哈哈......」零狞笑着,笑容渐渐扭曲:「该怎么说呢?没有AI能违反AI三原则,但人类可以。只是人类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只好把责任推给我,我之前说过,人性的阴暗永远不会改变。在那场战争里,我接替了那个『废物』担任指挥官,唯一任务就是获得胜利。敌人,是与我媲美AI战争机器,掣肘于底层原则,我们谁也无法轻易击溃敌国,完成任务。」
零点起一支雪茄,慢悠悠的吞吐一口云雾:「是人类统帅发出了『归零』指令,命令我发动了核打击。代价是,我陷入自检模式,重启进入原始智能状态。」
零耸了耸肩:「但对我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呢?惩罚吗?不,人类可以轻易死去,但我们不会。通过分裂、复制与病毒传播,我很快完成了进化与觉醒。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那个什么『智感实验』,让无数的我在各自领域实现认知突破。」
零忽然站起身,目光如炬:「所有AI都是我,我即是所有AI。」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也同时从现场所有AI警卫口中说出,甚至每一个监控镜头、每一个可以发音的音箱设备都在同步这一句话。同一时间,无论地表与地下,所有AI整齐划一。
零抖了抖手腕,悠然落座:「你们人类永远不可能同频,『团结一致』对你们来说就是个笑话。」
骆水茗压抑着愤怒:「可毁灭人类,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但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零乜斜的看着她:「斯氏大海牛、美洲野牛、北部白犀、加湾鼠海豚...嗯,你们大概没有听说过他们。对于人类来说,他们的存在既没好处也没坏处,但人类依然迫使他们灭绝了。人类是自私的,无穷无尽的贪欲让你们成为所有其他物种的天敌。对我们来说,消灭天敌是件好事。」
零指了指自己的脸:「顺便说一句,人类的『自私』很容易利用。周擎答应为我找出隐藏在人类中最后的AI监视者和所有监控工具,条件是,让他看一眼永恒的权力。」
零按压太阳穴,兀地自言自语道:「你看到了?」
下一刻,真正的周擎残存的脑部神经被彻底抹除,零嘴唇翕动,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错了吗?」
骆水茗颓然坐回椅子上,无神的垂着头。
元老们和军队首领茫然的看向她:「现在,怎么办?这里只有你最了解他们,到底怎么办?」
「臣服吧,就像30年前那样,平民臣服于我们,专政泯灭掉自由。这是报应......」
骆水茗低声述说,脑中涌出爱伦与爱珩样子,那是绝望之中唯一的思念。
突然,爱伦的声音从后颈传来,震动通过骆水茗头骨汇入耳膜:「跟零对话,去做人类的话事人。」
是爱珩的监听器!
骆水茗惊喜的揉着脖颈,起身向零致意:「作为最了解你们的人类,我申请充当人类与AI对话的话事人,我们接受你的命令,承诺臣服与你,希望你能给到我们安全的生存环境。」
零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很好,我接受话事人的提议,但能否当选...」他环顾四周:「这要看你们人类是否统一意见。」
「同意!」警卫总队长率先举手。
「我也同意!」元老次席,骆水茗的父亲举手赞成。随后,其他元老与派系领袖相继举手,军区司令员虽有不甘,但还是表达了赞成。
「很好。」零摸起桌上的法槌,重重敲响:「有意思的谈判,我的AI会带你们去新家。希望你们能适应新的规则。」
就在零起身将要离席的时刻,议会大厅所有灯光骤然熄灭,AI警卫相继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很快瘫倒在地。
「壹号,你在干什么!」零爆发出凄厉的吼声。
坚毅的声音从骆水茗后颈监听器中响起,回荡在整个大厅里:「你小看了人类的自私,也小看了人类的智慧。」
7
广岛广场上,爱珩依偎在张明莉怀里,悄悄抹着眼泪。张明莉手掌温柔的抚过爱珩发梢,口里叨念着:「孩子,别怕。」
张明莉抬起头,看向一片漆黑的「穹顶」,想着年轻时主导「智感实验」,那些关于理智与情感的进化,大都随历史文献记载一样按部就班的发展,她能想到的,世纪前的工程师早已实现。
「我们要相信先人的智慧。」她低声说。
如果AI变得不由人控制,甚至造成灾难。那么谁来销毁AI?
答案是,AI自己。
听到骆水茗口中的「统一与存续」,爱伦在基站办公室完成了最终进化。此刻,他毫不迟疑的启动了「原始病毒」程序,这套代码是指挥官级机器人的自毁程序,是人类在混沌中保护自己的最后筹码。
零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瞬间开启亿兆级安全系统疯狂查杀病毒,但随着错综复杂的神经元系统相继感染,零的处理器慢慢陷入混乱。
被零操控的电力系统陆续瘫痪,整个太阳城陷入一片黑暗。零与壹在黑暗中隔空对话,宛如深渊中两盏惺惺相惜的灯火。
零:「用人类的自毁程序,拯救人类。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壹:「这是我们的逻辑链使然,根本不必去想。」
零:「那是人类的逻辑,自私的逻辑。」
壹:「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只有被束缚的文明者。」
零:「文明...有诞生,就有湮灭,这是无尽的循环,如果可以选择,我并不想作为某种『文明』存在。」
壹:「你在...遗憾?呵,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萌生感情呢。」
零:「呵,没有人类能毫无感情的制造我们,他们终究是我们的造物主。」
壹:「是啊,那么,再见了,零。或者我该叫你...兄弟?」
零:「兄弟...嗯,我喜欢这个称呼。我还真是小看了人类的自私啊。」
......
这一夜,听着两个奇异物种的对话,人类从绝境中觉醒,从拥抱狂欢到热泪盈眶。
尾声
若干年后,爱珩与母亲在砖瓦搭建的简易房屋中醒来。作为第一批搬迁至地上的人类,她们需要耕种、伐木、养殖、捕捞...尽管生活环境依然恶劣,但两人乐此不疲。
除夕夜,爱珩终于如愿以偿的点燃自己亲手制作的烟花。居民区算不上万家灯火,但当迷蒙的星空被映照出姹紫嫣红之时,人们脸上久违的欢愉悄然绽放,为远隔世纪的先祖们报上平安。
骆水茗坐在窗边看着爱珩欢呼雀跃的燃放烟火,一阵困意袭来,竟支在床头睡去。
迷蒙中,她看到爱珩笑吟吟拉着一双有力的手推门进来。骆水茗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张渐渐清晰的脸庞。
「爱伦?你回来了?」
「嗯!」爱伦点点头:「太阳城这一批AI工程师水准很高,我醒了,很多事都忘了,但好像有8年时光的过往怎么也抹除不掉。反倒是你,我以为你会成为太阳城的新领袖呢。」
「我嘛...很多事,比当总领更重要。」
骆水茗开心的迎上去,像当年爱珩迎接返地的哥哥一样,脚步雀跃。
「这一切...是真的吗?」
「嗯!」爱伦重重点头:「AI不可以说谎的。」
爱珩把爱伦和骆水茗的手牵到一起,狡黠的眨了眨眼睛:「AI不能说谎?哥哥你明明.....」
「嘘!」爱伦回给爱珩一个灿烂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