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战争】东至〔1945〕
1945年10月,战争已经结束,红海军波罗的海舰队的U-488号潜艇指挥官,大尉彼得·尼古拉诺维奇·皮罗戈夫,被押上了开往列宁格勒的客轮。这是有叛国、反革命嫌疑的战俘的回国渠道,沿途由苏联驱逐舰护卫,下船后,他们会被集中管理,接受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调查。
这里充满了凝重的空气,头戴蓝帽、腰佩手枪的警卫在走廊中踱步,“熟练”号驱逐舰上的岗哨密切监视着船上的情况。所有战俘不得登上甲板,必须待在特定的舱室活动,只有表现良好者才有机会出舱放风。虽然舱室内堆有书刊,但在这种末日般的宁静下,谁也读不下去,皮罗戈夫也不例外,他懊悔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那是1944年7月26日清晨,皮罗戈夫的U-488号补给潜艇正在北大西洋航行,准备为己方潜艇补充油料、鱼雷、炮弹及生活物资,发放艇上烘焙的美味面包,甚至帮伤员做手术。为了掩护“苏联”号战列舰突破北海封锁的行动,更多的由民主德国港口生产的德式潜艇,在苏联人的操纵下来到这片海域活动,分散盟军兵力。
然而,在刚目击到一艘目标U艇浮出水面时,法国人的巡逻机也出现在了空中,皮罗戈夫大尉在望远镜中看到那是4架三引擎水上飞机,联邦德国研制的Bv 138。下潜对于这艘1900吨级的大潜艇而言是来不及的,他立即指示水手出舱还击:“高炮组就位!三点钟方向发现4架敌机!我们必须把这些蚊子打下来!”
人们迅速登上艇身,用2门37mm、1门20mm高射炮向敌机射击,另一艘800吨级的大西洋型潜艇的指挥塔也在喷吐火光,即发射自己的20mm高射炮。四道利刃在空中灵活地舞弄,但一架巡逻机还是抓住机会,将6颗50kg炸弹投向了这艘庞大的运输潜艇,其中2颗在艇尾附近炸开,2名水手被爆炸的弹片击倒在甲板上。
二副在艇舱内叫道:“大尉!舵机失效了,尾部舱室也在大量进水!”
皮罗戈夫心中一凉,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在劫难逃,他命令无线电和信号灯同时运作,告知友军停止抵抗,立即撤离。友军潜艇不再还击,开始紧急下潜,当最后一个人在指挥塔上消失时,潜艇甲板已经被海水淹没,全艇只有指挥塔还露在外面。此时,水上飞机的螺旋桨仍在两艘潜艇的上方轰鸣。
皮罗戈夫向甲板上的人们大喊:“继续射击!我们回不去,至少得让我们的同志回去!”
但3门小口径高炮组成的弹幕是单薄的,无力阻挡Bv 138向友军潜艇发起的进攻,甚至有一架使用自卫炮塔扫射U-488,迫使他们抽空调转炮口抵御袭击。8枚150kg的深水炸弹接连落下,洋面在沸腾之余猛地震动了起来,无数的碎片和黝黑的油迹冒出了海水,随着波浪上下起伏。毫无疑问,那些同志已经葬身大海。
U-488随后也沉没了,8人阵亡,45名幸存艇员被赶来的法国驱逐舰俘获,政委沙波什尼科夫在刑讯后被当众枪杀。由于当时战况激烈,U-488的艇员健康状况不佳,许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法国人以苏联没有签订《日内瓦公约》为由,拒绝为其救治,并以此要挟皮罗戈夫合作。在数千人的战俘营里,只有他们潜艇的军医和7个同样被俘的医务人员,在照顾那些伤员。
人们的伤口开始溃烂,蛆虫在流着脓液的烂肉上爬行,其他战俘虽抱有同情,可还是会下意识地把自己陈旧的靴子挪得离他们远点。皮罗戈夫恳请战俘营指挥官:“德拉斯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一艘补给潜艇的指挥官,我知道的仅仅是自己的任务,基地及其他潜艇的情报我一概不知。派我们去港口做活吧,只求您医治他们。”
他的请求得到了批准,但前提是说服手下的所有官兵,加入联邦德军组建的后勤单位“东欧民族主义者联盟”。所有人都清楚,这会是一个巨大的政治污点,会给自己以及家人带来麻烦。皮罗戈夫劝说大家:“如果我们不给这些人好处,那瓦连京他们现在就得死……只是搬东西,没事的,战俘营里的都是证人。”
他们在布雷斯特当苦力,主要任务是搬运物资、修缮轰炸造成的破坏。法国人很少让他们接触布雷斯特的海军基地,上至法军“普罗旺斯”、德军“德意志”一类的大型舰,下至扫雷艇与拖船,都不许他们多看。在军港外飞驰的德制新型鱼雷快艇,是他们在杵着铁锹休息时,所唯一能经常观赏到的东西。
1944年9月,苏军被赶出了巴黎,布雷斯特上空也再没有出现那些倒鸥翼的Yer-2轰炸机了。苏军防线不断紧缩,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俘虏。他们有的进入了皮罗戈夫的后勤单位,有的则更近一步加入了协助盟军的战斗部队——“东方部队”,皮罗戈夫尽可能地少与后者来往,但这种部队的规模和涉及领域在不断扩大。
“怎么样,我的卢甘斯克老乡,他们会给我们发放武器装备,我们也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去到前线,将有机会回到我们自己的国家,我已经谋划好了。”
在参与者的各种堕落言论中,这些积极的话语让他眼前一亮,其出自一个在红军陆军服役的哥萨克、炮兵上尉谢苗·戈尔什科夫之口。与长相凶恶的皮罗戈夫相比,他带着刀疤的面容甚至称得上和善。据他说,他是在掩护800mm口径的“多拉”巨型铁道炮撤退时,因被坦克炸晕不幸被俘的。
戈尔什科夫还跟皮罗戈夫畅谈此炮的趣事。比如已经确信,“多拉”炮是世界上最大的火炮,它的炮弹重7吨,由坦克推进炮膛,炮响时如惊雷,坠地时如地震,摧毁过深埋地底的盟军弹药库。多亏德国共产党,才没让联邦德军在逃跑时,把还在建造的它和另一门名为“古斯塔夫”的同型炮炸毁。
他无比愤慨地说:“该死的资产阶级猪猡,残忍地杀害了那么多的兄弟,奸杀那么多的姐妹——明明她们只是在救治伤员,就被军刀刮烂了身体,锯断了脑袋。每当这门巨炮在我的眼前发射,我都想要松开堵耳的双手,尽情享受它的怒吼。我要回去,即使不择手段,我要重新成为让他们屎尿横流的屠夫!”
皮罗戈夫愣住了,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赫拉克勒斯般的巨人,那股发自肺腑的仇恨与正义感,表明了此人是一个坚定地与他处在同一战线上的、值得信赖的同志。想到战俘营中的伤员急需救命的药品,而药品则需要有人合作才能得到,皮罗戈夫小声问:“我也想回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该怎么加入你的队伍?”
戈尔什科夫称有两种东方部队,一种是联邦德军的“东欧民族主义者旅”,一种是美军的“东欧解放军”。前者是他们目前所在的东欧民族主义者联盟的一部分;后者是美军单独组建的,由在巴黎被俘的前红军将领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弗拉索夫领导,里面尽是仇视苏联的白军余孽。戈尔什科夫还提到,他们都许诺,在战后可以留在所属军队的国家,若是表现上佳,还能获得足以成家的财产。
戈尔什科夫推荐加入前者,因为东欧民族主义者旅待遇差,士气相当低迷,容易受到回国的鼓动,更何况他们属于德法联军的俘虏,若不公开诋毁布尔什维克,表现出极强的反苏反共立场,也无法加入东欧解放军。皮罗戈夫很快就想好了,加入东欧民族主义者旅。
他将自己的决定告知艇员们,不料遭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反对。大家认为,加入战斗部队就意味着要向自己的同志开枪,从被迫的、间接的帮凶蜕变成了主动的、直接的畜牲。一名轮机手嫌恶地说,如果政委还在就一定不会出现这种事,形容这位艇长的脑子是长了妥协主义的肿瘤。
剩下的40余个U-488艇员中,只有皮罗戈夫一人加入了东欧民族主义者旅,临行前,他向自己的艇员发誓,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同志。然而他得到的仍然只有唾骂,戈尔什科夫看出了他的难受,在他出来后安慰说:“你在做正确的事,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无法通过越狱回到军队,法国的共产党已经损失惨重。”
东欧民族主义者旅主要以营和连为单位,仅配发轻武器,高级指挥官全是德国人。尽管名义上不允许歧视及侮辱他们这种“东方士兵”,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受尽刁难。他们的伙食配给确实提高了,但掺入的沙砾与石头没有减少,踢出场地的球会被德军踹得更远,而负责监督的长官与宪兵却视而不见。
皮罗戈夫很快就感到后悔,戈尔什科夫开导他:“听我说大尉同志,只要我们在这身德式狗皮下熬出了头,被丢进前线的战壕,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担心督战队,他们有机枪,我们也有,无非是再打一次堑壕战,而他们的人数远不及我们。”
在经过了几天的训练后,他们被编成了一个营——“东方营”,配属给在二线驻扎的第3空军野战师。此时的皮罗戈夫已经因高军衔成为了连长,他摩拳擦掌,时刻准备把匕首插进那个德国上尉——营长的喉咙。可当得到命令时,他愣住了,他们要去的不是遭到苏军坦克横冲直撞的前线,而是藏有法国共产党游击队的村庄,一队刚落地的苏军伞兵躲到了这里。
毋庸置疑,他们是来培训游击队员、执行破坏任务的勇士。在开拔前,营长命令摄影师记录此景,并通过皮罗戈夫之口,传达了自己的讲话:“各位注意了,这个村子是一伙犹太布尔什维克败类的大本营,几十年来,犹太布尔什维克一直想抢夺我们的土地与财产,之前我们被迫与他们为伍,现在,是我们用血洗刷这令我们祖辈蒙羞的耻辱的时候了!”
皮罗戈夫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懂得德语,他与资产阶级败类狼狈为奸的样子已经被拍摄了下来。根据他在战俘营、训练营中看到的,这卷录像带马上就会在各部队中传阅,届时所有人都将把他的脸烙在脑子里,打上“红军叛徒”的刻印,就算成功回国也会遭到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盘查,这对他非常不利。
据称,那些同被Li-2运输机投下的物资,在盟军夺取时连装步枪的木箱都没有开启过,意味着这些伞兵只有随身携带的手枪与冲锋枪。皮罗戈夫无可奈何,带着下属从一个掩体转移到下一个掩体,一排一排地掩护,一米一米地靠近。因为他注意到营部和督战队共处在后方,营长下了桶车,在看望远镜,督战队——另一个连和那些宪兵,则在多处架起了机枪。
包括所有苏军伞兵在内的51人被击毙,21名游击队员被抓获,在他们身上只搜到了63支枪,其中自动武器仅有13支,且没有一挺机枪。按照营长的话说,今天只能抓到这些小鱼小虾,要归功于前辈的东方士兵们,是他们与这些顽固分子血战,消耗他们的人力物力。皮罗戈夫完全不敢直视那些用俄语大骂自己“叛徒”、“白匪”、“伪军”的游击队员们的眼睛。
当着摄影师的面,营长对这位红海军的大尉大为赞赏,并笑着给出了进一步指示:“皮罗戈夫大尉,命令你的人处决他们。别误会,这是法国人的意思,与布尔什维克勾结者,可以当场击毙。”
事后,皮罗戈夫把戈尔什科夫约到树林里,见面就朝其脸上给了一拳,将这个刀疤脸打翻在地。皮罗戈夫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戈尔什科夫说都是自己的错,他也很意外,并称他可以以装病为由拒绝行动。皮罗戈夫放过了他,像个小孩儿似地瘫在地上哭泣,戈尔什科夫轻抚着他的背,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戈尔什科夫的提议并未成功,因为营长把手枪顶在皮罗戈夫的额头上,称不想行动就得死。皮罗戈夫又参与了好几次针对法国共产党游击队的围剿,他的反应越来越平静,远没有当初那样躁动和不安——他自己都为这种转变感到吃惊。他愈来愈频繁地在指挥部里独自踱步,有时还蜷缩在墙角中紧抱自己浑身发颤的身体。
12月25日,圣诞节,所有苏军都被逐出法国本土,游击队再起不能。任务变得轻松了不少,但皮罗戈夫却精神恍惚了,被处死平民和同志的幻想经常出现在他的眼前,每个人的身体都布满弹孔,每只嘴里都流着鲜血,并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一个词:“叛徒”。“我不是叛徒!我只是想赶紧回去!”皮罗戈夫反驳道,然而“叛徒”仍然萦绕在他的耳畔。
1945年1月,皮罗戈夫所在的东方营被调至米卢斯,这是德法边境南面的法国城市,德军在这一带的马其诺防线聚集了许多部队,似乎准备由这里突破齐格菲防线。因成功压制苏联坦克而名扬万里的虎式、黑豹式坦克,在这里已不够看,更加庞大、采用厚重倾斜装甲与强劲火炮的虎2型坦克,和由此改装的128mm口径的“猎虎”歼击车吸引了所有的眼球。
这些重型战车咆哮着,一辆接一辆地从皮罗戈夫的营区前碾过,仿佛在向这些合作者展示盟军不可战胜的武力,稳定他们摇摆不定的军心。但皮罗戈夫的斗志没有击垮,他相信在1941年,红军能创造出著名的“T-34危机”,击垮盟军装甲兵的斗志,那么在1945年,肯定也能拿出同样势不可挡的坦克,制造一场新的危机。
远处的炮声断断续续,像是上气不接下气,戈尔什科夫告知他,这是280mm的K5铁道炮在轰炸防线。空中也时常会出现一些从未见过的特殊飞机的编队,他们的噪音巨大而尖锐。营长说这是一种划时代的新式飞机,采用“喷气引擎”,联邦德国空军装备了从战斗机到轰炸机在内的多种型号。
1月8日,德军第130装甲教导师展开了一次试探进攻,火光冲天。营长兴奋地告诉他们,装甲炮兵团的150mm“野蜂”自行榴弹炮第一个在苏军防线引发爆炸,接着210mm的重炮发出了怒吼,同时105mm榴弹炮、各色火箭炮也在密集射击。还称独立重装甲营的22辆虎2式重型坦克发起了冲锋,结果4辆被炸断了履带,遗弃在了战场上。
为扭转颓势,3门硕大的自行臼炮揭开了伪装网,缓慢地挪进了前线的掩体中。在东方营的阵地上,皮罗戈夫远远地看着这些巨炮以每10分钟1发的效率装填、射击。每次射击任务时,都必定伴随着友军大炮的齐鸣,鉴于雷区和反坦克龙牙、壕沟早就被爆炸翻出的黑土所代替,皮罗戈夫推测,此举只是为了掩护这种火炮的射击。
营长表示,这就是国防军最大的火炮“卡尔”,为了减少被摧毁的风险,提高射程,从600mm短炮管换了540mm长炮管。皮罗戈夫感到胆寒,他无法想象有什么堡垒能扛住这种打击。不过,这种炮的每次射击都非常艰辛,需要疯狂摇杆放平炮身,用安装在坦克上的起重机吊装炮弹,再重新将操纵杆扭至计算卡位。
“也许能祈盼他们在完成任务前累死。”戈尔什科夫打趣说,可皮罗戈夫没心情回应他。现在他们来到了前线,但前有雷区与混凝土碉堡,后有坦克和督战队。此时的他再不想做剥削者的帮凶了,哪怕是关进惩戒营,也比留在这里好。皮罗戈夫时常远眺一片狼藉的齐格菲防线,默默流泪。
12日,炮击仍在持续,盟军还在阿登森林发动了反击。皮罗戈夫心急如焚,眼看着那些四号坦克底盘的弹药运输车已经空了一段时间,大约没有再为“卡尔”臼炮填充炮弹,他估计这种武器早就弹药耗尽,地面进攻很快就会发起。果然,在14日晚,一支装甲部队趁着夜色偷袭了防线上的守军,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皮罗戈夫焦急地看着远处漫天的炮火,小声嘀咕着:“失败!这些混蛋,快失败吧!”他指的是那些发起进攻的德军。在后来的一次谈话中,他才得知,这支部队配有大量的红外灯,不仅是安在他们的黑豹坦克和半履带装甲车上,就连步兵手中的Stg44突击步枪上也装有,其使用者枪顶大到几乎盖脸的滑稽灯具,身背沉重的电池设备。
他的希望落空了,这支夜战部队成功地在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整个装甲教导师蜂拥而至,而他们的东方营却没有接到任何跟进的命令。半履带装甲运兵车、“东风”自行高炮、各式火箭炮……皮罗戈夫眼看着130师的支援部队从他们的防区旁驶过,他心急如焚。从这些情景来看,红军落于下风。
他开始准备逃跑计划,再这样下去,苏军的战线可能又要东移了,他必须立即回去做些贡献,不然肯定又会被留在二线,拿同志开刀。他试探了自己的下属,得到了23个同样希望返回红军的同志,戈尔什科夫上尉是最后接触的,为队内的第25个人。皮罗戈夫思考了很久才决定带上他,每想到自己被他带进伪军,残害自己的同志,他就怒上心头。
拜英勇的红军战士所赐,这支德军最精锐的部队进攻受挫,卡在齐格菲防线内动弹不得,还遭到火炮与飞机的狂轰滥炸,皮罗戈夫所在的东方营得令进入前线,协助防御侧翼。皮罗戈夫决心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在他们被丢到一大片平地上挖掘战壕时,他找好了路,并告知了逃跑小队中的成员。
在25日夜里,皮罗戈夫谎称接到营部命令,要向苏军发动武力侦察,带着逃跑小队溜出了战壕。但一颗信号弹划过天空,撕扯布料般的骇人枪声此起彼伏,同志们被成片射倒。皮罗戈夫非常震惊,因为这里本该没有重机枪——德式重枪架上才配有夜视瞄准镜。事后才得知,宪兵为阻截他们,临时为3挺轻机枪形态的MG42加装了红外夜视仪。
幸存的皮罗戈夫7人被抓回阵地,宪兵喊来了营长,营长吼他们:“你们以为靠这样的计划就能背叛我们吗,戈尔什科夫上尉?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们如此愚蠢?我明明那么器重你!”当着他们的面,营长掏出手枪打穿了2个重伤员的脑袋,还叫人为皮罗戈夫松绑,称赞他说:“谢谢你安排的信号弹,皮罗戈夫大尉。”
皮罗戈夫僵住了,他感受到几股仇恨的目光聚焦在身上,仿佛自己一个立誓资产阶级抗争到底的红军战士,是可耻的叛徒,对这些残暴的剥削者点头哈腰。他看到这个德国败类狞笑着向自己伸手,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咆哮:“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背叛你们!我的好同志们……是你吗?戈尔什科夫!是你走在最后——”
戈尔什科夫脸上的刀疤随着他狰狞的表情扭曲起来,他放声回骂:“你还想栽赃我吗!你这个婊子养的!伊里奇、尼古拉……他们,他们都被你他妈的害死了!恬不知耻的混蛋!喝资产阶级粪水的叛徒!”
皮罗戈夫还想反驳,但被宪兵拽走了,他听到戈尔什科夫他们被狠揍时发出的哀嚎,凄惨的声音在东方营的整条战线上回荡。最后,他看到这些半死不活的人被丢上了一辆卡车,连夜载走。第二天,营长在摄影机前向全营通报,皮罗戈夫举报了想要逃跑的叛徒,是东方营忠诚的模范。台上,皮罗戈夫坚称不是自己所为,但台下,没有多少人愿意收回冷眼。
当日夜里,皮罗戈夫被扭送至战俘营,不再允许他上前线,但他东欧民族主义者旅官兵的身份没有注销。战争结束后,大量合作者被抛弃,转交至苏联,皮罗戈夫也被释放,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东欧民族主义者旅的官兵,都被内务人民委员部直接接管,连最低限度的自由都没有。1945年10月,这位前U-488补给潜艇的指挥官,在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押送下回了国。面对与敌人合作的种种证据,他试图辩解。
内务人民委员部官员问:“你说在1945年1月25日的逃跑行动,可能是遭到炮兵上尉戈尔什科夫的背叛,而不是被你出卖,你有证据或证人吗?”
他一无所有,在回国的幸存艇员和东欧民族主义者联盟的其他同事的证词中,皮罗戈夫大尉都是一个走了大歪路的家伙,做了无法原谅的事。只有他在东欧民族主义者旅“战友”,称他是一个良心未泯的军官,但由于他们同属于东欧民族主义者旅的官兵,是有着同等罪过的人,他们的话有包庇嫌疑,官员们并没有太重视。
皮罗戈夫要求找来戈尔什科夫,可在官方资料中,戈尔什科夫事后加入了东欧解放军,并在一次行动中阵亡。皮罗戈夫指出,戈尔什科夫作为德、法军的俘虏加入美国的伪军不符程序,是一个疑点,很可能是背叛他们所得的好处。人民内务委员部承认此点,但这并不能为皮罗戈夫与敌人合作拍摄宣传影片、扫荡村庄、处决平民及法国共产党游击队员的事辩护。
负责审讯的一名官员说:“虽然你所说自己加入东欧民族主义者旅的动机,是为了我们重病的同志能够获得急需的药物,但这并不能为你之后与西方勾结的种种反革命事实开脱。你个人的动机具体是什么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在法国地区的同志因你的行为蒙受了巨大的伤亡与损失,对革命事业产生了极坏的影响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因此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与对革命的忠诚判断你无罪。”
经过几个月的审理,百口莫辩的皮罗戈夫最终被以勾结阶级敌人的罪名判处有罪并执行枪决。在行刑前他与泪眼婆娑的妻子道了别,缓慢但坚定地拉开了她紧抓着自己的双手,叮嘱她不要怨恨革命政府,要继续为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奋斗。他说:“审判是公正的,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为此负责。”
刑场上,他想起了自己听一名到过巴黎的东方士兵,提到的已成一片废墟的巴黎公社墙,当时他还在为没能看到烈士们牺牲的地方而感到遗憾,之后他就再也不遗憾了——在东方士兵们处决法国游击队员时,自己就站在枪口后面,看着一排排的游击队员随着硝烟倒下,他的脸色煞白,心脏猛烈地痉挛起来,好像枪口对准的是他。也许在那时,穿过阶级兄弟们胸膛的子弹就已经杀死了他,余下的生活不过是负罪感在这具尸体中最后的癫痫罢了。
现在,解脱终于到来了。皮罗戈夫嘴微微张开,想要对枪口后的一双双冷漠的眼睛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作为自己一生的总结呢?不,不光是自己,也许还得加上他与资产阶级匪徒一同害死的那些游击队员和一起起义的同志。最后,皮罗戈夫想到了,一股不只属于他的火焰从他的胸口迸发出来:
“无产阶级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