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隐秘之境

　　第十二章

　　隐秘之境

　　> The Secret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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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随意称呼我，文艺小马，音乐家，艺术家，或是一个傻逼。说的都是我。现在这张清单上又可以加上一项——“怪物”。

　　她们把我背到无尽之森边上的一间小屋。

　　“快走吧！这儿没有糖果！梦魇夜不接客！”

　　“小蝶，是我，露娜公主。本宫需要你的帮助！”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是意外，还是我自食其果？

　　“喔，天啊。”天马瑟瑟发抖。“看上去真是糟透了。”

　　不，这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根本没得选。一切就那么发生了，一件接着一件，生活就是如此。你要知道，生活本身就不是公平的。日子要过，世界在转，时间呜隆隆的车轮也不会停下来等你。

　　假如，假如。我的生活充满了太多假如。假如我在命运的岔路口做了不一样的抉择，结局又是否会变得不同？抑或，宿命仍会将我引至如今的奥克塔维亚，在死生之间奄奄一息的奥克塔维亚？

　　“把她放在沙发上。把头抬高。”软软的声音指导着。

　　“奥塔，看着我，你会没事的。”维尼尔抚摸我的额头。“她好烫。”她低下头，独角抵近我的伤口，点亮。露娜把她轻轻推开了。

　　“我无意冒犯。但创面太大，贸然施法只恐弄巧成拙。”

　　维尼尔点点头，目光中带着无助。她踢踏着地面，发出阵阵焦躁的低吼。

　　小蝶在一旁插进话来。“抱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是不是或许应该把它送到医——”

　　“不！”维尼尔和露娜一齐大叫。

　　她的后半句被吓回去了。

　　假如我做过什么不一样的决定，现在趴在这里怀疑马生的可能就是别的小马了。

　　我感到身体内外都发生着变化。难以名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后腿上的痛楚阵阵加剧。小蝶凑过来，叼着一卷绷带。

　　“我很抱歉。”她说。

　　“请尽力吧，小蝶。”露娜公主同样守在我身边。

　　身上的划伤不算深，但鲜血仍然大股大股地涌出来。露娜用魔法为我止血，阵阵剧痛让我抽搐。蘸着酒精的棉球擦过伤口，我呻吟着，痛得浑身发抖。这伤痛仍然比不上后腿痛楚的十分之一。

　　我需要喝杯酒，烈一点的，最好是能让我直接醉昏过去的那种。

　　我发出微弱的喘息。小蝶凑过来，用清水冲洗我腿上的咬伤。我嘶嘶地抽着气，蹄下的床单让我扯得变了形。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维尼尔握住我的蹄子，我死死地攥着她。后腿上的血被洗净了，我没料到接下来的发展——小蝶开始向腿上的伤口倾洒酒精。感觉就像是把我的蹄子摆在火上烤。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我挣扎着，哭嚎着，试图摆脱按住我的露娜和维尼尔。小蝶一连串地道着歉，她开始包扎伤口，露娜用蝴蝶针缝合绽开的皮肉。那痛楚是难以想象的。眼前阵阵发黑，我失去了视物的官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开始消退，或者说，神经上的过载已经超过了所能承受的阈值。我躺在那里，只剩下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我盯着天花板，看吊扇转过一圈又一圈。

　　“嘿。”

　　“嘿。”我嘶哑着回应，坐起来查看自己的后蹄，几乎是出于某种病态的好奇。身上的伤口随着我的活动而阵阵抽痛。

　　“噢，请别动！”小蝶忙说。

　　“感觉怎么样？”露娜问我。

　　“好多了。”我简单地说。“现在你们要‘处理我’了吗？”

　　她显得有些诧异。“呃……不。你都听见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此时的夜之公主显得远没有那么神秘高冷了，她微微红了脸。

　　“本宫……很抱歉。”

　　她在道歉？

　　“我们的言词可能不太恰当。”她承认。“但我仍然要指出，窃听是一种十分无礼的行为。”

　　“是这样吗，奥塔？”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秘密了！”我突然吼叫起来。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与高雅。维尼尔看上去吓坏了，我之前仅仅开玩笑地冲她大喊大叫过几次。而这次，我真的气坏了。“对……对不起。”我自知失态。“可你向我保证过的，不是吗？”

　　“别介意，刚才的那个不是奥塔。”

　　她是什么意思？

　　露娜仍然在不厌其烦地询问我。“你真的没问题吗？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我很好，谢谢。”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尽管这不是我平日的风格。

　　“你被脏东西咬到了，奥塔。”

　　“我不该跟踪你们的。”我叹气，倚在沙发上。“我该想到森林里会有狼的。”

　　维尼尔和露娜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估计这辈子都没法掌握这种玄学的交流方式了。

　　“是的……狼。”她小心翼翼地说。“是的。”

　　“能开一下窗吗？屋里太闷了。”

　　“没问题。”

　　我得出去，我需要透透气。说真的，我感觉好极了，感觉从未这样好过。窗前水银泻地般的月光吸引着我。我翻身，试图站起来。

　　“啊啊……”小蝶惊慌失措。

　　维尼尔连忙阻止我。“别！”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是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我走到窗前，扯开了窗子，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中，轻轻喘着气。不觉间，喘息变成了粗重的狺叫。身上痒痒的，我无缘无故地开始流口水，我不由得伸出舌头喘着气，摇动着尾巴。

　　“歹势……”

　　我转过身，挑一挑眉毛。“怎么了？”我冲她吼叫。

　　她们一齐看着我，小蝶惊恐地指着我，脸色惨白，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蝶，你得发誓，你今天看到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我……我不明白！”

　　“向我发誓！”

　　“我……我发誓！”

　　维尼尔举起一只蹄子，就要把小蝶敲晕过去。

　　“维尼尔，你敢！”我咆哮着冲向她。我的身体从未如此敏捷过。维尼尔目瞪口呆地坐下来，她也盯着我看。“怎么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别盯着我看啊，我牙齿上有菜叶吗？”

　　一齐摇头。

　　“给我看看。”

　　“奥塔……”

　　“让我看看！”

　　她们忧虑地交换着眼神，露娜点点头，维尼尔飘过来一面镜子。我耷拉着耳朵，努力辨识出镜子里的那个生物。我的鬃毛真是一团糟，社交灾难式的糟糕。炸毛的一天，算是吧。我快要被自己灰色的皮毛淹没了，至少有一寸长，也许两寸。我的鼻吻尖上顶着一个黑色的鼻子。眼睛是黄色的，带着血丝，露出凶狠的光。我张开嘴，变长了的不止虎牙，我如今有了一整副的利齿，撕咬猎物轻松而致命。低下头，前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闪着不祥寒光的爪子。

　　等把这事弄完之后，我得去做个美甲了。

　　我盯着自己的新身体，试着弄清楚这一切。

　　“所以呢？这算什么玩笑吗？”

　　这是个很成功的玩笑，不是吗？接下来，维尼尔就会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她的尖牙是塑料的，而我也不会是个……“我现在是狼马(werewolf)了吗？”我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有些含糊不清，含着一口尖牙说话并非易事。

　　“不全然。狼马只会在满月的光辉下变身。鉴于你现在的情况，你更应该称作……化形者(lycan)，是的。”

　　*见译注

　　狼马，我是个怪物。

　　“与一般的狼马不同，你被赐予了主动转变形态的能力。”

　　“赐予？”我冷笑着转个圈子。“你管这叫赐予？！”

　　“我相信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露娜平静地说。

　　这是诅咒，还是赐福？我扯掉腿上的绷带，深可见骨的伤口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我感觉自己比之前更强壮，更轻捷，更机敏。听觉强化了不止一点半点，而我的新鼻子已经开始捕捉到全新的气味了。

　　我喘着气转过身去。蹄子搭在窗户上，利爪深深嵌进窗棂的木头里。“可我不想要这些。”

　　“谁都不想。”

　　我从未想要过这个，而我又何曾招惹过麻烦呢？麻烦总是一件件找上门来，我就像一块能吸麻烦的磁铁一样。

　　“小蝶，你可以下来了。”露娜上楼去敲楼上房间的门。

　　“噢不不不！谢谢你公主，您真是贴心。但我想我现在还是不要惹麻烦了！”她软软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塞上了耳朵，蒙上眼睛，现在我正让安吉尔把我绑在椅子上呢！”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这是……永久的吗？”

　　“……是的。”

　　我放声大笑。“你肯定在开玩笑吧。”

　　“我很抱歉。”

　　怒不可遏，没理由不生气。换谁都一样。我感到被这个世界愚弄了，我想大喊大叫，我想找个小马来发泄，这一切的不公。我从未感到如此……富有侵略性。暴力倾向？算是吧。

　　“总该有……什么解药之类的！肯定有什么办法——什么都行，求你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如果有任何希望，我都会毫不犹豫去试的。但很不幸，对于你，以及袭击你的那个迷失的魂灵，没有办法。”

　　“等等，等等，迷失的魂灵？那个咬了我的狼马，他怎么了？”

　　露娜叹气，目光移开了。“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那个可怜的生灵已经失去了心智，他的记忆，他的自我。作为一只狼马，只有经由引导和帮助才能像普通小马那样生活。”她看向我。“你决不能迷失自我。”

　　我大笑。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往好的方面想，不过是每个月一次，不是吗？满月不是每天都有的！”我来回踱着步子，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用爪子走路。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是老样子。我还是我，奥克塔维亚，只是比先前更混蛋了。懂了吗？哈？

　　“当心！”

　　转身，我被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吸引了，某种强烈的欲望驱使我去追它，追逐的渴望。我开始追自己的尾巴，在原地转着圈圈，试着一口咬住它。

　　“奥克塔维亚！”维尼尔叫起来。

　　我现在没空，维尼尔。忙着追尾巴，我很忙。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身子有些发抖。“没那么坏！对吧？”我笑了，空洞的笑容粉饰着欲盖弥彰的痛苦。“一切都很好……”

　　镜子还在那里，镜子里那个生物是谁？奥克塔维亚！看吧？我还是我！只是有点……毛茸茸……“奥塔……”

　　“这恐怕会有点不方便，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对吧？”我咯咯地笑起来，声音逐渐哽咽。“我没事，对吧？！”

　　镜子上出现了裂痕。

　　“奥塔！”维尼尔紧紧抱住我。

　　我几乎失去了理智。“太棒了！实在太棒了！”

　　“奥克塔维亚！”她搂着我，晃着我的身子。

　　爪里的镜子讽刺地碎成一地碎片。我无助地尝试着把碎片拼回原样，结果只弄伤了自己。我崩溃了，放声大哭。僵硬的笑容随镜子一同破碎，泪水涌出来。在露娜看来，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吧。她无声地看着，我抱着维尼尔，试图躲进她温暖蓬松的护胸毛下面。

　　一只蹄子搭上我的肩膀，不是维尼尔。

　　“莫要绝望，奥克塔维亚！”露娜的声音带着鼓舞马心的力量。“希望尚存！救赎仍在！”她飞起来，悬浮在半空中。

　　哇喔，所以是我小题大做了么。

　　“你并不孤单！我们有一整个组织，致力于帮助像你一样的小马，还有维尼尔！”

　　我咬着嘴唇。我还能怎么选？“说下去。”我抽噎。

　　“我如今向你敞开怀抱，欢迎你加入——”她煞有介事地略微停顿，制造出戏剧性的效果。“内部友社！(the Inner Circle)”

　　我抹掉泪痕，被逗笑了。“真的？”

　　“怎么？”露娜落回地上，揉着自己的额头——她刚刚撞到了天花板。【不会在天花板上戳个窟窿出来么……一脸懵逼的译注】

　　“内部友社？我能起一打比这更好的名字。”

　　露娜涨红了脸。“对这样一个秘密组织来说，这名字再合适不过了！听上去难道不神秘吗？有没有引起什么心底的共鸣之类的？”

　　“内部友社听起来就像个犯罪集团！”我偷着笑。“还不如叫吸血鬼匿名协会？或者SCP基金会之类的？”

　　“我喜欢。”她嘟哝。

　　“那么，有什么面向新成员的入会推介吗？‘嗨，我的名字叫奥克塔维亚我是个狼马——嗨，奥克塔维亚！’有没有十二条协会纲领之类的？”

　　“撇开名字的问题不谈，内部友社是个严肃的秘密组织。自组织成立的几个世纪以来，我们致力于帮助吸血鬼，狼马，以及其他的超自然生物。我是友社的发起者之一。”

　　“公主？你的姐姐，呃，塞拉斯蒂亚公主，”我问。“她知道你的种族吗？”

　　露娜笑了。“当然了。她对我的血族血统再清楚不过了，尽管她自己并不是。实际上，她有一次还允许我咬她来……”

　　“请打住吧！信息量有点大了。”我连忙打断她。

　　“好吧，问题公主。”

　　她显得有些生气。“无论如何，维尼尔·斯德拉赫最近的一系列行动无疑将整个组织都置于了危险当中。她的父母慷慨地承担了由此导致的一切公关开支。”她说着瞪了她一眼。“真的吗？你除了拼爹之外还会干点什么？”

　　维尼尔厚颜无耻地笑了。“凑合着吧。”

　　最后一件事。“公主，”我期期艾艾地说。“我们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抱歉，什么？”

　　“呃，你看，现在的情况是，我和维尼尔在一起了。”

　　“多甜蜜的一对儿啊。有什么问题吗，奥克塔维亚？”

　　“那个，既然我是狼马而维尼尔又碰巧是吸血鬼……”

　　“不。你们在一起没有任何问题。”露娜翻了个白眼。“尽管不少小马都觉得吸血鬼和狼马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世仇。”

　　“我也不明白。”维尼尔插话进来。“我们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我们怎么就不能做朋友了？”

　　我如释重负。“友社的成员都做些什么，公主？”

　　露娜清了清嗓子。“首先，我们的第一宗旨是相互扶持。至于第二宗旨，可能……听起来没那么高尚了。”

　　“我们致力于维持小马利亚的现状，我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维尼尔接过话来。“时机尚未成熟，公众不应当知晓我们的存在。而我这样的小马负责确保事态维持正轨。”

　　“也就是说，你们在保护自己的身份？”

　　无论怎么说吧。

　　她点点头。我皱眉，端详着自己的新爪子。看起来我没得可选。我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这样想着，我伸出蹄子，哦，爪子。

　　露娜笑了，握蹄。“欢迎加入内部友社。”

　　“我什么时候开始？”

　　“友社在每周五秘密集会。当天还可以在超市享受多重折扣……”

　　“你们有什么蝙蝠洞之类的秘密基地来举行集会吗？”我兴奋地问。

　　露娜皱起眉头。“没。我们在甜甜圈店里开会。”

　　我的耳朵突然立了起来。

　　“呃啊，她又被月光吸引了。”

　　安静，蓝小马。我想出去。

　　新身体接管了我。我敏捷地从窗户跃出，落在小蝶的花园里。我四处嗅探着，尾巴高高竖立，用爪子挠着地面。

　　“哈，她像条狗一样。”

　　我冲她吠叫着。“什么？我才没有——松鼠！！！！！”

　　“哈啊！”

　　一会再说。先追松鼠。

　　“嘿，奥塔！”她挥舞着一根树枝。“去捡！”维尼尔猛地丢出树枝。

　　我几乎是衔了一棵树回来。

　　“唔唔……”

　　“好姑娘！真乖，真乖！等等……嘿，停……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

　　露娜被我们俩的滑稽逗得大笑起来。我把维尼尔按在地上，劈头盖脸地一顿好打。

　　“呃啊！”

　　我单膝跪地，发出一声可怖的嗥叫。“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有点意思了。”维尼尔战战兢兢地说。

　　“我的卫兵在今晚我离开之后监督你们两个。我相信你们不会搞出什么乱子吧？”

　　……

　　很久很久以前，在小马利亚这片充满魔力的土地上，出没着神秘的生灵，那是一片不为马知的隐秘之境。在那里，超自然的生物，无论是吸血鬼还是狼马，都切切实实存在着；在那里，不可思议的魔法传奇，阴谋与史诗，都在你眼前一幕幕上演。如今，我也成了这隐秘之境的一部分。

　　就这样了，哈。我要以狼马的身份度过这余生。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共同写下我与她的故事。这就是我的结局了吗？维尼尔和奥克塔维亚，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生活没有大团圆结局。我哄骗自己，一切都结束了。可惜没有。

　　远远不止。

　　……

　　小蝶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你好？有马在吗？有谁能帮忙……解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