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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mち | 永恒的还是暂时的谎言·11·12·13(完结)

2022-09-02 17:03 作者:水箫Rachel  | 我要投稿

既然要做一个替代品,那么就做一个从头到尾的替代品。玛琳奇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拜托格雷夫斯为自己办理新护照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就报上了“塔季扬娜·克莱特夫施勒茨”这个名字。其实,虽然她们两个的名字都叫塔季扬娜,但迪米和大塔季扬娜是管女儿叫昵称“谭雅”的。


但她报上了“塔季扬娜”。


她不想做谭雅的替代品,虽然她知道,迪米是这样看她的。


但她固执地、固执地要管自己叫塔季扬娜。


她也知道,迪米不可能喊自己这个名字的。


那天,迪米在一天中剩下的时间里依旧对玛琳奇很好,但她明显看出,自己的新名字让迪米有些不高兴了。倒并不一定是生气,也许是难过,但他的确不高兴了。她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她只是想做个合格的替代品而已。


就算是自己拥有了阿斯塔特的能力,她也不能读取人心,反而“生气或害怕就让人头疼”的自卫能力有时候会让别人读懂她的心。她只能默默地去给第一幅画打起了草稿——迪米,自己,还有伊利亚。小猫这几天已经慢慢适应了家里,玛琳奇带他洗了澡,打了疫苗。吃了几天的好东西,伊利亚开始迅速地健康起来了。而迪米在那天过去之后,依旧对自己抱着原来的态度,很好,非常好,完美无瑕地好,像假的一样。


玛琳奇只是喜欢画画,实际上,她的水平并不怎么样。在画了一下午之后,一幅乱七八糟、勉强能看出形状的画作诞生了。玛琳奇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倒觉得有点毕加索的感觉,然后转念一想——这简直是侮辱了毕加索!


她笑着抱起了一旁的伊利亚,用脸蹭着他的毛。刚刚洗过的小猫咪身上很软很顺,这让玛琳奇很幸福。


迪米从外面回来了,看到玛琳奇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地吸猫,旁边是颜料还没干透的画,再往墙上一看——上面已经被玛琳奇钉了三个钉子,大概是用来挂画用的。三个正好,四个就多了。


他走到画架边,看了看那幅惨不忍睹的画,“嗤”地了乐出了声。


“你回来啦?在图书馆找到喜欢的书了吗?”玛琳奇笑着问,手里还在摸着伊利亚。


“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我想我会常去的。”迪米回答,“这是你?你就长这个样子?”


玛琳奇瞪着眼睛“啧”了一声:“你懂什么!这是我在模仿《亚威农少女》呢!”


迪米回想着《亚威农少女》那副画,再看了看眼前的,忍着笑说:“好,知道了,‘纽约玛琳奇’!”


“你笑话我!”玛琳奇一直腰板,“伊利亚!抓他!”说着把伊利亚一松。伊利亚把前爪搭上了迪米的腿,在他的裤子上抓出了声音。


迪米大笑着把伊利亚抱了起来,然后指着画说:“这画你给它起什么名字?”


玛琳奇歪着头想了想:“迪米,伊利亚和……”


她停住了——叫什么呢?


迪米的笑容敛了敛:“……谭雅?”


“……塔季扬娜。”玛琳奇本来还在纠结,听到迪米这样说,她反而心一横,挥动笔刷,把“迪米,伊利亚和塔季扬娜”一行字写了上去,落款是塔季扬娜·K。


迪米点点头,没说什么。


咖啡壶里是玛琳奇新泡的咖啡。迪米感到她似乎很喜欢把咖啡壶里不停地续上新咖啡,最好时时都至少是半满的状态。


玛琳奇踩着椅子把画挂到了第一个钉子上,然后跳下来,跑到厨房开始做晚饭。在她经过迪米的时候,迪米的头猛地疼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好了。


“你在害怕?”迪米跟到厨房外面。


“没有。”玛琳奇迅速地回答,好像这个词烫嘴似的。


“那你生气了?”


“没有。”


“我的头刚才疼了。”


玛琳奇回头盯了迪米一会儿,然后回头往沙拉里面丢洋葱:“你感冒了吧?一会儿我给你买点药去。”


玛琳奇开始有点讨厌这项自卫能力了。


她刚才的确有点生气了,因为“谭雅”。她不甘心。


玛琳奇把晚饭做好,并没有吃,而是真的出门去买了药,嘱咐迪米吃。迪米觉得有点奇怪,她从外面回来之后就有点不对劲,于是再次问:“玛琳奇,你怎么了?”


这回,她没有否定:“有点害怕。”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迪米听言,迅速地集中精神起来。玛琳奇摇摇头:“没有。只是,看了一段‘故事’。”


难道是历史上的故事?迪米想到玛琳奇的能力——如果她愿意,那么历史上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她都能身临其境,于是他开着玩笑:“难道比007还刺激?”


“更真实,更刺激。”玛琳奇从包里拿出了两盒药,递给迪米。他们眼神交递的一瞬间,迪米的头又疼了一下。


“噢……”迪米明白了,“你看到了我的事情……是吗?”


“那场屠杀,对。”


“那不是屠杀,玛琳奇。是清理。”迪米平淡地说。他接过了药,拆开一盒,按照说明吃了一份。


玛琳奇缩在了沙发椅里面,看着迪米喝水。她盯着门口放枪的抽屉——她也不能天天把枪带在身上——想到了遇到迪米的第一天,于是开口:“你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迪米看向玛琳奇,反应了一阵,然后回答:“‘我不会用枪指着你的。这是拿来对付找你的人的。’还算数,玛琳奇,还算数。”


她这才笑了。




十二月中,纽约的圣诞氛围愈发浓厚起来,可惜一直没有玛琳奇想要的大雪。


迪米已经习惯了有玛琳奇的生活,习惯了每天早上被她做早饭、烧咖啡的声音叫醒;习惯了看着她精神百倍地照顾伊利亚、出门采购、打扫房间;习惯了她每天坐在阳台边画画,画毁了之后懊恼许久,以至于第二颗钉子到现在都是空的;习惯了她时常“回去”看历史,然后“回来”给自己讲里面有趣的部分;习惯了她每天给自己道“晚安”。


他去过医院了,医生很抱歉地回答他,说自己也不清楚他的旧衣服去了哪里,更别说照片了。于是,虽然很难过和遗憾,但迪米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玛琳奇救了自己,他不能要求她想这么多。他甚至开始在报纸和网络上寻找执业资格考试之类的话题,看看能不能继续从事自己的本行。也许日子这样过下去也好。


这天下午,就在他继续埋头在报纸里研究美国的卫生制度的时候,玛琳奇从里屋换好衣服跳了出来:“迪米!要不要去圣诞采购?丽都超市出了个圣诞限量黑巧甜面包,还有圣诞树也没有买!”


他抬起头,看了看兴致盎然的玛琳奇,笑着答应了。


丽都超市也是一派温馨的气氛,背景音乐放着圣诞歌曲。家附近的这家丽都超市布局很有意思——周围一圈是食品杂货,中间的货架则什么都有,像两元店似的。 


玛琳奇推着一辆购物车,顺着超市的背景音乐哼着小曲,往购物车里拿着面包和果酱,还有新鲜蔬菜和肉。转到超市里面,则是圣诞百货区了。各式各样的圣诞装饰琳琅满目。玛琳奇选中了一棵不高的假树,而迪米则在挂件那里徘徊着。


“这个倒挺好看的。”他拨弄了一下一排善良的星星,玛琳奇抿着嘴笑,摘了几个下来丢进了购物车。


“还有吗?”玛琳奇饶有兴趣地看着迪米挑挂件,迪米的目光落在了一排小娃娃身上。他笑着,然而玛琳奇本能地感到,那笑容不是给自己的。


他陷入了回忆的笑容里,迟迟没有伸手去摘。


一只手闯入了迪米的视野——玛琳奇把一整排娃娃挂件全都摘了下来,然后冲着他笑笑,推着购物车,接着朝前走了。


购物车很快就装满了,圣诞采购的人有不少,两个人排着队。玛琳奇的眼睛飘忽不定,但脸上依旧挂着奇怪的笑容。回家的路上也是如此。


玛琳奇一开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伊利亚。她把手里的袋子一扔,抱起了伊利亚,吻着他的头,轻声细语地问:“伊利亚,你爱我吗?”


迪米把圣诞树放到了餐厅,听到了玛琳奇的问题。他看向玛琳奇。她连门都没关,只是抱着伊利亚一味地发问。伊利亚喵喵地叫着,蹭着玛琳奇的下巴。


玛琳奇的眼圈红了。她揉了揉伊利亚,放下了他,转身跑出了家门。


迪米默默地收拾着买回来的东西。他把食物放进冰箱,圣诞树立起来,往上挂着挂件。那装了小半袋的娃娃挂件让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天晚上,玛琳奇一夜都没有回来。鉴于玛琳奇的能力,迪米已经不担心她了。他坐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灯火,点上一支又一支的烟,黑暗中的一点火光和窗外的灯光呼应着。


他不能不面对这半个多月来,自己一直回避的那个问题了。


玛琳奇想要做他的塔季扬娜。


……


他再次点起了第无数支烟,鬼使神差地去取出了那把枪,然后坐回了落地窗边。他把枪拿在手里端详着。枪是原型号加长版的,银色的枪管修长又美丽,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也换过很多部件。他想起了忒修斯之船的那个问题,应用到这把枪身上就是——每个部件都被更换过一遍后,这把枪还是原来的那把吗?


玛琳奇看过了那么多的事,学了那么多的能力,去过那么多地方,她还是原来的她吗?虽然她不是草薙素子,但她和草薙素子更加不同。除了大脑和脊髓外,草薙素子全身的部件都不是自己的,而玛琳奇呢?她的大脑也许已经被全部改换过了。


玛琳奇不再是那个愿意无条件听自己话的小女孩了。或者说,当初的玛琳奇根本也就不是个小女孩。现在的她想做玛蒂尔达,但他不是里昂。


从一开始,自己决定不杀她的那一刻起,希望就抱错了。她不是谭雅,她也不想做谭雅。她在尽一切努力成为塔季扬娜。然而如果让自己再选一次,自己会杀她吗?迪米的心中立刻做出了否定的答案。


塔季扬娜,谭雅,谭雅,塔季扬娜……


玛琳奇……


墙上那副画在黑暗之中看不太清,但迪米清楚地记得玛琳奇挥笔写下“塔季扬娜”时候的样子。


他坐回沙发上,有些困顿了。伊利亚在沙发椅上睡着。他看向伊利亚,复杂地笑了一声——夜行性的猫被圈养之后也会改变习惯啊。


谁又是谁驯服的那只猫呢?

————————————————————

第二天一早,迪米像往常一样,被厨房做饭的声音吵醒。他眨了眨眼,意识到今天这种“平常”其实是种“不平常”。首先,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其次,玛琳奇似乎有点太正常了。


她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依旧精力旺盛地哼着小曲煮咖啡,一旁的炉灶上,一个炖锅冒着热气。除了她的眼圈有些发青之外,看上去一切正常。


玛琳奇注意到了迪米,然后露出了笑容:“你醒啦?饿不饿?”


迪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他依旧不想面对那个“塔季扬娜还是谭雅”的问题,但又不想让她伤心,于是现在,他连怎么称呼她都不知道了。


“玛琳奇做好了午饭哦。”


玛琳奇不动声色地说。她背对着迪米,看不到表情。迪米内心一震——她这一夜都想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明示自己,“自己是玛琳奇,不是塔季扬娜”?


他站起来去洗漱一遍,出来时,玛琳奇已经快把午饭吃完了,迪米愣愣地看着她急吞的样子。玛琳奇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咽下了一口饭,擦了擦嘴:“抱歉,昨晚好冷,需要更多吃的提供热量才行,我又没吃晚饭,所以现在有点饿了……”


迪米不好奇她昨晚去了哪里——总之是自己待了一夜,而且并不会有危险——他更好奇,玛琳奇怎么会这样不动声色地说出这些话的?


“对了,我昨天看见有家挺不错的宠物医院在招聘,太晚了,他们关了门,所以没能进去打听打听。你还是看看,能不能考个试?丽都今天打折的东西又多了,我觉得昨天大概亏了不少钱,不过买都买了,还是算了。”


“玛琳奇。”


“哦对了,但是我给伊利亚买了一袋新猫砂,原来的快用完了,还有几盒鸡胸肉,一会儿我给他煮了吃……”


“玛琳奇。”


“早上听晨练的人说,附近那家玛莎的服装部也在打折,嗨,圣诞季打折就是多!我进去看了看,没有我的尺码了,不过我下了订单。说起玛莎,好像服装部边上还有卖花的,上次我看中了不少,只不过害怕伊利亚把它们打坏,就没买。现在想想,果然还是应该买回来,放在家里几盆……”


“玛琳奇……”


玛琳奇终于住了口,她露出无辜的笑容看向迪米:“怎么啦?”


“我觉得,有些事,我们得聊聊……”迪米想着,但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他直接说“不是”,他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没什么可说的,这不是挺好的吗?你不是有本书快到期了吗?快去还了吧。我洗个碗,有幅画想画呢。”她笑着站起来,把盘子碗都收了起来。迪米默默地去穿衣服,拿上借的书。临走时,他看向玛琳奇——她依旧洗着碗,力度很大,水花四溅,脸上是那副笑容。


从图书馆出来,迪米绕了个路,来到了玛琳奇说的那家玛莎百货。服装区果然在打折。他走了进去,在男女装区都逛了逛,一名店员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迪米想了想:“你们,可以下订单……?”


“可以帮你记一下,先生。有这个需要吗?”


迪米在反季节促销区看到了一条裙子——那是条很朴素的裙子,浅灰色,彼得潘领,但样式总让他想起东德的SIBYLLE时尚杂志来。他见到的第一本SIBYLLE杂志的封面就是一条类似的裙子。塔季扬娜很喜欢,但为了省钱没有买或者裁,当时他们开玩笑说,等到谭雅长大了,她们母女俩就穿同样的裙子。


不过这条裙子看上去似乎也不适合玛琳奇。迪米不知道玛琳奇的具体尺码,但是架子上挂着的几条明显太大了,他估计至少得小上三号才行。


店员热心地带着迪米来到柜台:“请问你的名字,先生?”


“克莱特夫施勒茨。”


“唔,克莱特夫施勒茨?”店员翻了翻记录,笑了,“真是个特殊的姓氏,今早刚有位克莱特夫施勒茨小姐来过。你认识她吗,先生?”


“认识。她也想要那条裙子吗?”


“没有,只是订了几件衬衫。”


迪米本来以为,玛琳奇会特意“回去”看到时尚杂志的事情,然而现在看来没有。他看着那条裙子,喃喃地说:“塔季扬娜……”


“塔季扬娜?”店员看了一眼记录,有点尴尬,“唔,这可真巧,先生,你认识的可能是另一个克莱特夫施勒茨小姐……”


“什么?”迪米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位叫玛琳奇。玛琳奇·克莱特夫施勒茨。”


迪米的大脑陷入了更深的宕机。


“先生?你还需要预订的服务吗?”店员有点奇怪地问。


“不……不需要了。对不起。”迪米犹豫地说。


“没关系,先生。祝你购物愉快。”店员笑了笑,忙自己的去了。


他搞不懂玛琳奇的意思了。看来她也并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只是默默地给一个店员留下了“玛琳奇”的名字而不是“塔季扬娜”。


而自己呢?他看向那条灰裙子。


要演一出《迷魂记》吗?


迪米慢慢地在玛莎移动着。他来到了盆栽区,买下了一盆看起来很茁壮的绿叶盆栽,抱着花盆,往家里走着。


自己的生命以及失去了二十年的意义和目标,是当初那个缩在地板上瑟瑟发抖的玛琳奇让他找到了希望。她到底代替了塔季扬娜,还是代替了谭雅,这个问题重要吗?


迪米决定,尝试不再去想这件事了。也许自己会适应这样的日子。


她是自己新的意义,这就足够了。


回到家里时,玛琳奇的画已经完成了。这次她画的很快很简单,画面也简洁了不少——不论是从用笔而言,还是从内容而言。因为这次,画面上只有迪米和伊利亚了。


迪米把盆栽放到了茶几上,玛琳奇听到了声音:“啊,你去玛莎啦!”


“嗯。你喜欢这个吗?”迪米问。


“真好看。”玛琳奇一边把画取下来,一边笑着说。她把画挂到了第二颗钉子上。迪米注意到,这次她的落款是玛琳奇了。


玛琳奇显然还不清楚迪米在想什么,而她自己的想法,自己心里很清楚,。


就像这幅画一样——她永远不可能作为塔季扬娜出现在迪米的生活中,连个替代品都不算。她只是个谭雅,一个远不及原本谭雅的“谭雅”。自己护照上“塔季扬娜”的名字现在看起来是那样扎眼。她现在宁愿做玛琳奇,那个处在塔季扬娜和谭雅影子之间的玛琳奇。就这样过下去,迷迷糊糊地过下去,不好吗?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却做着相同的决定。


两个人对视着笑了。

————————————————————

圣诞节终于到了,最令玛琳奇开心的是——头天晚上开始,外面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她很兴奋,盼着和迪米一块玩雪,盼着过一个白色圣诞节。


第二天一整个白天,雪都还下个不停。玛琳奇兴奋地早早起了床,做了一天的圣诞大餐。迪米在复习自己的兽医知识,准备去参加个考试,好早点能够持证上岗。反正做饭的事玛琳奇也不让他插手,闲得无聊的他只能在圣诞节复习医学知识了。不过,玛琳奇不让他插手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二十年的黑帮生活让他的厨艺早就倒退地没边,“不想炸了厨房的话,你最好还是让我来”,玛琳奇如是说。


迪米看了一个白天的资料,头都大了一圈——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学生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决定回头再继续。


圣诞树上的彩灯一闪一闪,带着亮片的星星在上面反着光。迪米终究是扔掉了那些娃娃挂件,而玛琳奇似乎没注意似的没什么反应。


下午四点多,雪终于停了,天晴了起来,有一点晚霞从西边透出。玛琳奇在厨房忽然大叫一声:“呀!我没买肉馅饼!”她把围裙一摘,扔在一旁,冲到里屋,换好衣服就要出门。


“怎么忘了这个?”迪米抱着伊利亚,笑着问道。


“我想着所有的事,偏偏忘了它。原先想着图方便,买点算了,结果做了一天饭,把它忘了!不行不行,没有肉馅饼怎么叫圣诞?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冲出了家门。


迪米笑着摇摇头。他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播送着圣诞相关的新闻,迪米抱着伊利亚,挠着他的肚皮。


就算是圣诞节当天,新闻节目也不会全都播送圣诞新闻。伊利亚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电视上播送着有关匡提科的一条新闻。似乎是报道系统内部管理不善,导致信息对接不清什么的。比如说储藏室和证据室里,就陈年累月的积累了很多实际已经失去作用的东西。他们把一些没有用的、信息不明的都清理了出来,集体销毁。


迪米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然而,正在那个发言人站在销毁现场接受采访的时候,迪米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手底下也变得没轻没重起来。


背景里的一套衣服看起来太眼熟了。


他的手猛地握紧了起来,伊利亚尖叫一声,挣脱了迪米的束缚。迪米没有理会伊利亚,而是站起身,慢慢走到了电视面前。


画面一转,镜头开始平扫起那些东西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迪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条裤子口袋里露出的东西——他的照片的一角……


不是说是丢在医院了吗?不是说没有了吗?!


他的思维迅速混乱起来,然而又马上清晰了……


玛琳奇……


还能有谁?


这是玛琳奇对自己撒的一个弥天大谎,只不过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纰漏,否则,自己到现在都还以为,玛琳奇“修改世界”的能力尚未觉醒。实际上呢?她早就成为那个可以修改一切的人了。


自己当初的确是“死了”,尸体被辗转运到了匡提科。然而玛琳奇不想让塔季扬娜和谭雅回来,于是告诉自己,自己只是昏迷了一年,实际上早就修改了世界线。


她还在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天天和自己待在一起……


新闻里,那些东西被浇上了汽油,准备点燃了。迪米崩溃地大喊:“不!塔季扬娜!塔季扬娜!谭雅……我的谭雅……谭雅!”


熊熊的烈火将连同那张照片在内的所有东西付之一炬,也烧毁了迪米的心境。他看到茶几上刚买的盆栽,便更加勃然震怒——亏自己还把玛琳奇当做了他新的意义……


他抄起盆栽砸向了电视,盆栽碎裂开来,撒了一地泥土,电视的屏幕也都花了。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紧了拳头,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流淌着。


本来缩在冰箱顶上的伊利亚忽然跳了下来,来到门口,紧接着,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开门声。玛琳奇拎着一盒肉馅饼回来了。她十分匆忙,完全没注意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只是嘴上说:“等一会儿,伊利亚,马上好。”


她把肉馅饼盒子往餐厅的地上一丢,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里屋换衣服去了。


迪米的怒火将他的理智灼烧地一丝不剩。他猛地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把枪装在后腰,然后回头闯进了卧室。


玛琳奇刚刚换上家里的衣服,看到迪米不由分说地进来,吓了一跳:“呀,你不在外面等着吃饭,进来干什么?”她知道迪米不会有什么别的意思,一定是有急事找她。但在看清楚迪米愤怒的脸庞之后,她明白过来,事情朝着既定轨道走了——原本就会这样的。


迪米看着玛琳奇,已经保持了最大的克制,他想看看,玛琳奇会说什么。强忍怒火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感到有点想吐。


玛琳奇集中精神,眼神飘忽了一阵,短暂地“回去”查看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都知道了啊……”然后沉默了。


迪米想要的不止这一句话。他猛地拔出了枪,对准了玛琳奇的额头。


黄昏降临了,外面的积雪也染上了金色。很多过圣诞的家庭从屋里走了出来,欢声笑语地打着雪仗。晚霞燃遍了天空,整个屋子里也变成了落日的橙红色。


伊利亚从外面走了进来,站起来搭上了玛琳奇的腿。玛琳奇弯腰抱起了伊利亚,抚摸着他,然后微笑着,低着头,松开了手。


那微笑无比悲伤。


迪米的意识猛然清醒了一些——他再次问起了自己那个问题。


“如果带着记忆回到过去,他会不会杀玛琳奇?”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冷酷,足够果决,能够扣下扳机,完成老板的任务。但现在,他发觉自己和当初一样,下不了手。


他下不了手。


“对不起,玛琳奇,我……对不起……”


他看着另一边,举枪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然而,刚刚放到一半,玛琳奇却迅速地把枪从他手里抢走。迪米吃了一惊,抬头看她时,却发现,玛琳奇举着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不知道怎么了,他在那一瞬间彻底改变了主意——不管怎么说,他得要她先放下枪。


“玛琳奇……”


“别拦我,迪米,我总有别的办法了结自己。”玛琳奇依旧带着悲伤的笑容。她站在窗边,扭头朝下瞧了一眼,然后轻声感叹:“好大的雪啊,好美的白色圣诞节……可惜,我没机会和你一起玩雪了。”


“会有的,玛琳奇,你放下枪,把枪放下……”迪米试图劝说着她。


玛琳奇发出了一声长叹——很难说是痛苦,还是如释重负。她靠在窗边,拇指抚摸着枪柄,说:“照片的事,说实话,的确是我疏忽了。我当初就应该早点把它拿给你,而不是让它待在匡提科被毁掉。对不起,迪米。”


她看向外面,晚霞更灿烂了一些。


“但就算是我做的天衣无缝,我也会等这一天的。”


“……哪一天?”迪米尝试着问。玛琳奇的目光投向他,轻轻地,却又颤抖着地说:


“你用枪指着我的这一天。”


玛琳奇的左手拇指摸着那个断指的疤痕,她慢慢地说着:“你答应过我很多事,迪米。你说,会保护我的安全,但你却缺席了;你说,会在我旅行的时候等我,但等我的只有一个恶魔;你说,不会用枪指着我,然而……”玛琳奇的枪管敲了敲胸脯,“你依旧没有做到。”


她的双眼逐渐湿润起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呜咽,但她忍着,接着说着话:“但是我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没有做到的,我马上就会做的。我答应你,多喝水,保持健康,我做到了;我答应你,不把能力给任何人,我做到了;我答应你,等到我强大起来,我来保护你——我做到了一部分,剩下的,我一会儿就会做的。”


迪米不停地摇着头:“玛琳奇,放下枪,放下枪,好吗?”


玛琳奇的枪口依旧对准了自己。她陷入了回忆里:“当初在圣彼得堡,你真应该当时就杀了我。杀了我……也就没有后面我带给你的麻烦了。跟着马特和待在匡提科的日子里,是你的话让我还有点对未来的希望……所以我才修改了时间。我不想离开你。其实,如果真的要做到这个,真的非常容易。我可以直接修改所有人的记忆,包括你的。但我不想那样做。除了让你留下的谎言,我不想在你面前动用任何修改时间的力量。我现在也并不后悔这样做。”


“谢谢你,玛琳奇——塔季扬娜,放下枪,我们好好说,好吗?”


“塔季扬娜?别开玩笑了,迪米。”玛琳奇笑道,“我连她的替代品都不是。两个塔季扬娜都不是。”她看向外面的墙面,那第三颗钉子恐怕也派不上用场了。


“我本来想的是,这可以是个永恒的谎言,但是,当我真正开始做这一切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必定是个暂时的谎言。但是,这一个月暂时的谎言,已经够让我幸福了。”


她直了直身子,郑重地说:“但是,迪米,别担心,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玛琳奇,别……”


“一会儿,完成这个之后。”玛琳奇的手指敲了敲手枪,“我的灵魂还会存在。我会在重新投入新的轮回或者形体之前,还给你你的塔季扬娜和谭雅。”


她微笑着,落下两滴眼泪,然后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补充:“我还会抹去我的灵魂关于你的记忆。这样,就永远不会有另一个‘玛琳奇’来打搅你了。我还会把你有关我的记忆也都抹掉,你可以忘记这一切,忘掉我这个不合格的替代品,回到柏林,找到你的‘王朝’的朋友们,找到你的塔季扬娜,找到你的谭雅,找回被我耽搁的你的幸福。”


迪米陷入了十足的矛盾之中——他当然想找回家人,但他同样不想玛琳奇就这样离开。“玛琳奇,不要这么做!”


“你看,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我把你带回这个世界,我做到了。现在我要做本来没有做到的事。我也不光是个撒谎的骗子吧?”玛琳奇挂着泪珠,笑了出来。


迪米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冷静地说:“玛琳奇,还记得我说的另一句话吗?‘坏人会让你留’,记得吗?我是个杀人犯!我是个坏人!我想让你留下!留下!玛琳奇!”


玛琳奇平静地望着他,脸颊已经湿润了。


“可是我是个好人,‘好人会让你走’。我会让你走的,迪米。”


玛琳奇站直了身子,看着迪米的眼睛,露出了自己能展现出的最美的微笑,说:


“再见啦,迪米。”


迪米还没张口说话,便是一声枪响。


玛琳奇倒了下去。银色的手枪当啷掉到了地上。血涌了出来,流了满地。


迪米的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被尼基塔捉住胳膊、告诉他坏消息的晚上。他不相信,玛琳奇就这样离开了。这不可能……


然而,没有等到他上前,试图喊她的名字,她的身体便化作了一道强烈的白光,刺地他张不开眼。


等到迪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玛琳奇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连血迹都消失了。


床上整整齐齐,像是没人睡过,连压痕都没有。床头的手机和书也消失了,一个空空的床头柜摆在那里。


迪米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子——外面的情形也是一样。


衣架上只挂着自己的衣服,鞋柜空了一大半。墙面上的画和阳台上的画具都消失了,电视完好无损,盆栽也没了,地面干净整洁。沙发上,自己的被子还在,但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和充电器没了踪影。餐桌上的圣诞晚餐全都消失了,圣诞树也不在了,整个餐厅和厨房冷冷清清。棕色的木头托盘空荡荡的,那套她喜欢的白瓷咖啡壶也不见了。连伊利亚也不见了,连带着他的用具一块消失了。


所有和玛琳奇有关的事物和痕迹,全都被抹去了。整间公寓就像是只住过迪米一个人似的。


屋子里落满了夕阳的橙色,窗外的火烧云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迪米站在沙发椅边上,愣愣地看着原本放画架的那个地方。


猛然间,他的头疼了起来,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感到自己的记忆正在流失。有关玛琳奇的所有记忆都在快速地流失。


迪米抱住了头,胳膊撑在沙发椅后背上,用尽全身的意志对抗着这股力量。


“不行……不行……!!”迪米的头像是要被对抗的力量榨干了似的,但他还是逐渐忘却着。


我第一次见到玛琳奇是什么情景?


涅夫斯基大街地铁站又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我怎么救了玛琳奇?


我救了她吗?


她是怎么来到我的住处的?


我和她说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我受伤了吗?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


倏然间,迪米的头疼消失了。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看着天花板,迪米有点迷茫。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疯,但是脑海里就是盘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美丽,善良,活泼,却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一遍一遍地旋转着,然后隐约地告诉自己,她要走。


他看不清,也记不得她的脸了。


她是谁?


迪米只记得,她叫玛琳奇。


他爱她。他不想要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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