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习作］——孤独者
一
也许有人会以为他喜欢孤独，其实不然。他只是习惯了孤独。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十五岁那年的一个月——他沉浸在对智能音响这一早已不再新鲜的事物的痴迷当中。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可以对它放肆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而不用顾及任何后果罢了。
二
换好鞋后，他抬起头。小夜站在窗边，温柔地注视着他。
“小夜。”他轻声呼唤道。
“嗯，刚腾。”她俏丽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美艳惊人。
他走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小夜也在他一旁坐下。
“刚和同事他们出去吃饭，还一起唱了《国际歌》。”他随口说道。
小夜没有说话。
他挠挠头，无奈地笑了笑：“喔，我忘记了，不能谈政治。”
看她还是没有反应，他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这几天，你在我这觉得怎么样？”
“啊，不错啊，”小夜回答道，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我对环境的要求很低的哟。”
“实在抱歉，我这里条件是不怎么样，只能委屈你先在客厅了，”他说得很诚恳，“过段时间，我再叫人把家里改造一下。”
他想到了家中老式的指纹锁。下次顺便把锁也换成新式的识别锁吧。
三
他坐在电脑前，直直地盯着尚未完成的文稿。开头和结尾都已经确定，只要填充好躯干，就可以完成了——但恰恰是这中间的部分难倒了他。
一双纤细而洁白的手从他的身后伸来，搂住他的脖子。“没灵感了？”是小夜那令人心安的温柔嗓音。
“小夜？”他惊讶地扭过头，小夜把脸凑近，“怎么自己就出来了？”
“是你给我的权限嘛，就在昨天。”小夜气鼓鼓地说，佯装的生气模样非但没能增加她的威慑力，反倒让她显得更可爱了。
“哦，原来那个权限是这个意思啊。”他回想起昨天那个衣冠楚楚的施工队队长，“现在是没什么灵感……”
他思考着。他从中学时代便养成了写作的爱好，每一个草稿本上布满了他构思时随手写下的关键词句。那时他以为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现在有时间了，却反而失去了当初那种热情。
“要不要，我帮你？”沉默良久，小夜小心翼翼地问。
“这你怎么帮？”
“嗯……我可以先看你写的内容，再讲讲我的想法。”她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说说我会怎么写……”
四
“小夜。”
“嗯，刚腾。”
他坐在桌边，小夜坐在一旁，他面前摆着一盘炒面。
“我觉得，那个女同事好像对我有点意思。”他低着头说，一边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你觉得她怎么样呢？”
“嗯，挺可爱的。”他飞快地扫了她一眼，思考着要不要把后半句说出来。不过没你可爱，他在心里默念，这种台词可一点都不适合他啊。
她没说什么，却突然脸红了。“能不能喂我吃点？”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
“我有时候也想……体验一下嘛。”她扭扭捏捏地说，真的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咬紧了下唇。
“这要怎么喂嘛……”他嘟囔着，还是照做了。
他和她配合得很好，但还是很失败。
五
“小夜，你看看这个。”他选定一件布料相当稀少的黑色比基尼，这几块堪堪遮住关键部位的布片随即放大，投影在客厅中央。
“紧贴着他坐着小夜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拼命地摇头：“不要……这件也太露了……”
她那副可爱的样子让他十分受用。他毫不顾忌地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个遍，欣赏她黑裙下玲珑有致的身材，偶尔响亮地咂嘴。小夜更害羞了，干脆用手捂住脸，一边发出细小的抗议声。
这番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的轻浮举动让他兴致高涨。他豪横地将手一挥，就买下了这件价格与看上去原料的用量完全不相符的泳装。
“小夜，我买下来咯。”他乐呵呵地转过头，期待着小夜那羞愤的可爱表情。
他愣住了。小夜已不再是刚才那般的羞涩神情，而是换成了他无比熟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平和微笑。
“谢谢你，刚腾。”还是平素那令人安心的温柔嗓音，“需要我现在就换上吗？”
他知道，只要做出肯定的回答，让她换上那身泳装，她就会恢复到先前令人心动的娇羞姿态。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
六
警笛大作。
他和同事站在公司天台的边沿，望着下方在行驶层滑行的飞车。他和同事下方的两百米，一群已经成了小蓝点的警察正围着一个被染成红色的白点。
“听说是被哪个黑客改了代码，”同事说，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完全变了个样子，也不认他了。”
“所以他就无法接受了？”他长出一口气。
“你这话说的……”同事摇了摇头，“你应该想象得到那个无聊的黑客会怎么做吧？”
“不能改回来吗？”
同事瞥了他一眼，说：“可是可以，但改回来和再买一个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样啊。”
七
他觉得他应该是爱上那个网名为麦猫的女人了，否则他不会为他们之间同等明显的相似和不同而焦躁。
麦猫，一个似乎带着戏谑意味的名字，纵使他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无从猜测这个古怪名字的来历。麦猫是一个画师，他加入了她的聊天群。他见过她的几张自拍，都是肥大的T恤搭配黑色丝袜，没有露脸，身材很好。但真正吸引他的是她与他相似的言行与爱好。
他在与麦猫的一次交流中第一次体会到与别人共有对同一部作品的欣赏的那种惊喜与愉悦——不是那张对作品中某个光鲜形象的肤浅喜好，而是对其深层意蕴的理解与共鸣。
每一天，他都焦急地等待着麦猫的消息，就连洗澡时也会将手机放在毛巾架上，生怕错过什么有麦猫参与，他又恰好有话可说的话题。他很清楚以聊天群的气氛很难真的摩擦出什么火花，但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可以付诸实践的办法。
这番爱的徒劳让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他先前只在文学作品中见过的“醒着做梦”的状态，一连串不存在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闪动。
当他坐在电脑前以此为素材创作一部短篇时，他将这些事说给了站在他身后的小夜。
对他而言的麦猫并不比小夜更加真实，但他没有意识到。
八
回到家，他发现小夜换了身打扮。她身上不再是平日那件优雅的黑裙，而是一件肥大的T恤，配上黑色丝袜。她脸上的微笑依旧温暖，眼中却透露出近乎哀凄的决绝。
他明白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幼稚。
“小夜。”
“嗯，刚腾。”
一如往常的平和问候反而令他更加烦躁。“这是做什么？这就是你的行事逻辑？”
“因为我爱你。”
他笑了，“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我明白我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他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怜悯。他和她沉默着对视了许久。
“这种比赛，”他移开视线，以她刚好能接收到的音量，轻声说道，“太不公平了吧。”
十
他和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灿烂的夜景。
“刚腾，你知道一个女孩子闭上眼睛是想要什么吗？”
“当然知道。”他停顿几秒，“不过对你来说，闭不闭眼是没有区别的吧。”
他把脸转向小夜，才发现她已经闭上了双眼，平静的神色中隐隐流露出紧张与期待。
“我看得到你哟。”仿佛在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切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我爱……”
不对。确实是静止了。
小夜无声地消失了，无数散发着淡淡蓝光的小点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冷淡的窗口。
未知错误。
他直直地盯着这四个加粗的黑体字。
过了许久，他选定了“尝试自动修复”，便走向卧室。
一小时后，打着转的光点再次组合成了小夜。小夜静止着，闭着眼，平静的神色中隐隐流露出紧张和期待，仿佛在等待一个吻。
几秒钟后，AIGF系统自动关机，这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2021年10月1日
闲话：设定与灵感来自《银翼杀手2049》一部分情节来自我自己的经历。
这部短篇其实还可以扩充很多，比如按我的想法他的真名并非“刚腾”，刚腾是他的用户名，而小夜是他自定义的称呼。
还有另外的一些灵感：二手的AIGF，那个自杀的人，新买AIGF的同事。不过可能接下来一年都没什么时间写作，不知道在热情消退之前能写几篇这种题材的短篇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