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生态盒的终结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白色的布。
这种单调的颜色正向视野的极限拓展着，还掺杂着些许的灰色。
在这一马平川的雪原上散落着无数的残破装备，一辆灰黄色的坦克正静静地潜伏在其中。
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千纱便从噩梦中苏醒。
坦克内部一片黑暗。
瘦弱的手掌摸到了干枯的头发，肮脏的脸颊，紧贴肋骨的皮肤，以及缓缓跳动的太阳穴。
千纱穿上自己全部的衣服，寒冷还是让她浑身颤抖。
“零...号。”她迟疑地说道，“温度？”
“当前气温为零下十七摄氏度。燃料告急，为了完成任务，空调系统暂时禁止。”
通讯面板亮起，照亮了千纱的脸颊，一位女音冷冷地回复道。
“该死。”她低声咒骂着，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想让我们冻死么？”
那项圈上有着一个微小的指示灯，是危险的红色。
她寻觅着灯光看向车长位，上面也坐着一位相同年龄的女孩。
可她面孔扭曲，手指紧紧地扣着脸颊，嘴角还留有白沫，已经死亡多时。
看见这张绝望的脸，千纱以为自己可以面对，可还是偏过头迟疑了一会。
“零号，我申请处理戴娜少尉。”
“申请通过，给予二级权限。”
脖子上的项圈已经从红色转变成黄色，她暗自舒了一口气。
这位名叫戴娜的尸体已经变僵，千纱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手臂拽下，又拉下军服的拉链。
终于，外衣和内衣都被剥掉，只有一幅骨架的“机械零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是怎么挺过来的？千纱想。
难以想象曾经这里还有一颗跳动的炽热心脏，可现在只能被大自然击败，逐渐腐烂和分解。
似乎诉说着这个机器的内部，像钢铁罐头一样封闭住了所有的情绪和人性。
不，是一个精心装扮的礼物盒子。
千纱吃力地挪动着尸体，挤出了一个容身的空间，戴上透明的防毒面具，用机械曲柄打开了坦克的顶盖，从密闭的坦克中探出头来。
一朵雪花飘落到了她的发丝上，外面正是白雪皑皑的地球世界。
孱弱的风声像一个危重病人的喘息，远处还有微弱的爆裂声，千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撑开手臂，将戴娜的尸体拖拽出去。
这个跟小孩差不多重的瘦弱少女，被轻轻地抛下，像羽毛一样落到了雪地上，甚至没溅起雪花。
戴娜无神的淡蓝色瞳孔内，投射出千纱憔悴的脸颊，仿佛在做无声的抗议。
“放心，我会让你回家的。”她低头看着戴娜说道。
千纱拿起坦克后面的工兵铲，用少许的雪花将戴娜埋葬，堆起了一坐小小的白丘。
凝视了片刻，又觉得内心不安。
她强忍着冲动，回到狭小拥挤的坦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内部浑浊的空气，自嘲地挤出笑容。
坐在炮手位的苏拉也睁开了双眼，这名瘦弱的女孩警觉地观察着四周，肮脏的脸颊上看不出表情，只有牙齿和眼睛是亮着的，在黑色背景的承托下就像鬼魂。
“她呢？”
“处理了。”
“切，等她腐烂的时候你才知道有多臭。”苏拉踢了踢旁边的仪器，“外面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连个老鼠都看不见...”
“至少比昨天要好，差点跟敌人的装甲集团碰上，呸。”苏拉吐口水，“要不是戴娜疯掉，被零号杀死，才会有那么多破事。”
千纱将破旧的衣服穿在身上，这才感觉暖和一点，想到这是戴娜的衣服，便麻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蜷缩着身体。
自己兴许是死了。
坦克进入冷启动，整个装甲机构因为动能传导微微颤动着，履带附着淤泥和雪块向前前进。
整个坦克从伪装的废墟中冲出。
随着行驶路线上不可避免的障碍物，内部的颠簸迫使千纱抓住了扶手。
“我早说驾驶不应该是ai操控。”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苏拉咧着嘴，显得很不满的模样。
“闭嘴，我要好好观察一下附近。”千纱不想听苏拉的抱怨，将侦查系统全功率打开，几个带有夜视功能的摄像头就开始扫视附近的地域。
很快，十几个小黑点吸引了千纱的注意。
“有人在附近。”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零号也降低了引擎的转速，侦查坦克慢慢停了下来。
“是步兵么？最近很少看见了。”
“不太像，他们有些连防毒面罩都没带，只有几辆民用汽车...这玩意竟然能动起来。”千纱揉了揉眼睛，红外黑白底色的屏幕中出现了十几个明显的黑点，“是平民，真少见...”
“千纱中士，我们没有时间进行战斗了。”作战面板亮起了蓝色，零号出现给予了充分的解释，“请从他们前面开过去，禁止开火。”
宝贵的弹药和油料不能浪费在这里，千纱叹了口气，“收到。”
坦克于是继续前进，递近到五十米的距离。
但，就连最无情的ai都算漏了一点——苏拉。
随着同轴机枪的电转动，冰冷的枪口指向了人群。
坐在炮手位的苏拉看着眼前愤怒叫喊，正在射击步枪子弹的平民，露出可怖的笑容，悍然扣下了扳机。
机枪子弹倾泻而出，这些大口径的子弹穿过了脆弱的掩体，撕裂了人体的组织和骨骼，在一瞬间就造成了大量的杀伤。
“停火，苏拉！”千纱沉声说道。
可苏拉却没有停止，她甚至让自动装弹机装填了一发高爆弹，迅速按下按键，炮弹出膛，引爆了一辆汽车的油箱。
“你疯了。”千纱狠狠地扇了苏拉一巴掌，“他们可是平民！”
“平民不就是敌人么！”苏拉吃痛怒吼道，“他们之前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就是这些所谓的平民在给我们扔核弹！哈，大小姐，你给我一个理由不杀啊，嗯？”
“战法第二十六条，违反ai作战命令，处以电击惩罚。”
零号机械般的宣读着规则。
“啊！”
项圈释放出电流，让苏拉浑身抽搐起来，她湿了裤子，青筋暴起，就像野兽一样叫喊着。
过了许久，惩罚才匆忙结束。她躺倒在炮手位上，就像一个割断几根钢丝的木偶，无力地摆动着四肢。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报仇。”苏拉呢喃着说道，“一直都坚信，七年前的那枚核弹是他们引爆在我居住的城市中，杀死了我的父母。”
“你公然违反命令，ai会第一个杀了你。”千纱将自己的毛巾扔给了苏拉。
“上级已经放弃我们了，否则怎么会让狗屎零号来指挥我们？”苏拉轻蔑地笑了起来，“你不懂。”
“可我清楚地很！这片战区能够活着的战士寥寥无几。”千纱指着通讯面板，上面正显示着数据链的各种单位，全都是无人的军事机械。
“这说明什么？”
“联络不到上级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战争到底何时结束。”千纱握住苏拉的手，“所以你我都需要活着。”
“谢谢关心。”苏拉无力地甩脱了千纱的手，“我还不需要你的怜悯。”
“砰！”
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坦克的右侧装甲承受了巨大的冲击，整个车身都颤抖起来，两人顿时被这股震感弄的短暂失鸣。
“怎么回事，零号。”千纱只能张开嘴，大声喊道。
“右侧十三号反应装甲被引爆。”通讯面板上显示出了这样的话语，并且切换到了摄像头模式。
只见一名小女孩正扛着沉重的反坦克发射器，左腿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正流淌着鲜血。
可她亦步亦趋，顽强地站着，用仇恨的眼神看向坦克。
正如苏拉的眼睛一样。
随着零号接管火控权，女孩被两颗精准的子弹击中额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躺倒在荒原的雪地上。
作战后难得的闲暇，两人正蜷缩在斑驳的坦克装甲和仪器内，争抢着最后一点残羹剩饭，吮吸最后的营养膏，心满意足地砸了咂嘴。
“小时候我有一个生态盒，就只有巴掌大小，里面却装着一个微缩的世界。”千纱张开自己的手，“我很喜欢这个生态盒，在钢筋混凝土所构筑的城市中，这一抹绿色简直是上天的奇迹。”
“核弹来的时候，我也把它带到地下城了，可惜因为辐射和空气质量，植物首先失去了活力，其次是昆虫，饥饿地只能躺在狭窄的空间里，触须到处乱伸...”
“父母的工作是在昆虫养殖场上班，他们便告诉我，如果这个生态盒没有维护，很快就会丧失活力，你只能选择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掉，重来一遍。”
千纱拖着下巴，眼神飘忽不定，“每个东西量产都会有优劣之分，所以他冷淡地叫我倒掉这个盒子，昆虫掉在下水道的画面我永远都忘不掉。”
“我说...”
“怎么了？”千纱被打断，不耐烦地问道。
“昨天的事，对不起。”苏拉的声音很微弱，但还是让千纱听到了。
“你不用道歉。”千纱怒极反笑，“如果他们能够听到你的道歉，只会把你给撕碎，苏拉，我们都是杀人犯，懂么？本质上跟杀死虫子没什么区别。”
“我们不是杀人犯，只是在复仇！”苏拉还在狡辩。
“那好，知道我们为什么是虫子么，因为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戴着该死的项圈，被这个ai监管。”千纱捏紧拳头，“这样的战斗有什么意义？”
但随着一声金属的碰撞声，两人警觉地坐了起来。
“外部装甲被不明物体撞击，推测：建筑残骸。”零号分析道。
“和平时代的人造建筑就是那么偷工减料？”苏拉抱怨道，躺了下来，双手还因为之前的电击微微的抽动着。
“小声点，这个城市还留存着初战的无人战车，它们是不分敌我的。”千纱转动着车长镜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外面正在下雨，雨滴正顺着炮管的表面，在头部凝结成珠，滴落在土壤上。
侦查坦克正蛰伏在一栋大厦的残骸内，这里曾经是一个容纳六百万的都市，而现在这里已经看不出曾经繁华的模样，甚至都分不清这些残骸曾经到底属于什么。
钢筋混凝土也抵不过岁月的磨砺，成片成片地倒塌，只留下砂石和灰尘。
透过炮位镜，千纱能够准确看到埋伏在废墟后的军事基地。
死神无人机，在这样的雨天下总是来的很晚。
三千米高空的它将腹部支架松开，黑色涂装的制导导弹随着地心引力，轻轻张开滑翔翼，向着地面静静地俯冲着，像一只捕捉猎物的老鹰。
千纱打开激光指引器，它便停止滑翔，将滑翔翼抛离，顺着激光指引的道路，一往无前地向着基地中心冲锋，连空气都在微微颤动。
千纱清晰地看到数公里外的地面变形破裂，喷发出大量的泥土和残骸，宛如火山爆发，一抹亮丽的红色一闪而逝。
随着与空气接触，冲击波形成，很快就扩散到了天空之上，形成了臭名昭著的蘑菇云，甚至冲破了云雾的束缚。
在半抹晚霞的照耀下，烟雾很快就在地球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灰色的深坑，没有留下一点讯息。
“里面说不定有人呢。”
“那有什么用，我们的任务只是扣动扳机。”千纱轻声说道。
“不，我只是祈祷敌人多死一点罢了。”苏拉咬着指甲，按下了通讯键，“零号，目标已确认击毁。”
清晰，明确，纯粹，毫不留情，这就是千纱和苏拉的使命。
“收到最新消息，启动红色预警。”
坦克内部被鲜血般的灯光覆盖，也让憔悴的两人蒙上了不详的阴影。
“快点说明情况。”千纱抓住了对讲机。
“受到小型核弹爆炸的吸引，三十二架自律战车，数架战斗机，不明数量无人坦克正在搜寻我部位置。”零号迅速报告当下情况，“它们呈地毯式搜寻，制空权已经失去，我方呈不利局势，请迅速撤离。”
“这还用你说，启动引擎！”千纱也下达命令，“我们要快，快，快！”
空中的无人炮艇精确地锁定了千纱的位置，20毫米航炮在天空开火，空气发出渗人的尖叫，手指粗细的子弹穿透了残骸，溅射出大量的尘土，有些引爆了坦克侧面的反应装甲，扭曲的铁条上还残留着微弱的火花。
炮艇105毫米的榴弹炮也开火了，这枚炮弹落到了她们身后的大厦上，炸塌了一大面墙。
柴油引擎疯狂地做功，给予坦克庞大的化学动能，它终于逃离了空中的无人炮艇封锁，开始钻进废墟中试图隐藏自己。
“零号，调出这座城市的卫星图。”千纱冷淡地命令道，“苏拉，遇到敌人就开火。”
“收到。”
苏拉按下了自动装弹按钮，一发脱壳穿甲弹已经上膛，蓄势待发。
这是精确到秒的对抗，无人战车的反应速度是人类不可能追赶上的，只能先知先觉，利用信息差行动。
坦克压过脆弱的尸骨和路障，在残缺不全的柏油马路上狂飙，撞翻了好几辆破旧不堪的残骸。
还没有等到零号的警戒声响起，坦克的正面装甲就中了一发高能激光，这种震荡空气的光能武器能够消灭任何挡路的碳基生命，并能够在钢铁表面生成极高的热量。
装甲在这种受热下形变，金属发出扭曲的咯吱声。
“左转！”千纱一边大喊，一边抓住扶手，整个坦克开始急转弯，侧面擦着矮墙躲过了无人战车持续的激光打击。
苏拉紧张地旋转着坦克炮塔，电机疯狂的嗡鸣着，炮位镜中便牢牢地套住了无人战车硕大无比的激光炮塔。
“放！”
随着千纱的一声令下，炮弹引信激发，火药剧烈燃烧，炮弹在空中抛开壳体，露出长长的钢针。
它接着穿透了敌方战车的监察设备，废掉了上面的棱镜。
“装弹机损坏，自动抑爆系统已开。”随着灭火气体充斥在坦克室内，零号也拉响了警告。
“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
苏拉此时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将还在融化变形的装弹机上取下炮弹弹壳扔到一边，从弹药室内重新抱着沉重的钢针脱壳弹，吃力地装到炮膛中。
“已装弹！”苏拉随即大喊道，放开手臂。
“放！”
还没有等到无人战车脱离站位，第二发脱壳就击穿了引擎，让它内部开始剧烈燃烧，乃至爆炸，成为了废墟中的又一堆垃圾。
又有两辆无人战车已经赶到了战场，炮塔上的棱镜正指向两人。
“脱离，快脱离！”
千纱声嘶力竭的喊着。
履带吃力地摩擦着下面的残骸，缓缓前进，下一秒一发激光就从侧面击穿了坦克的内部装甲，穿透了两边的内壁。
随后坦克借助断壁残垣才摆脱追击，后退到了一段塌陷的隧道内。
“判定，生存率为百分之零点零一，请车长坚守岗位。”
在灰暗颜色背景的战斗舱内，只留下零号镇定自若的机械音。
“为什么？”千纱讶异之后，便成为了狂怒，狠狠地摔下了耳机，“既然你已经说我们必死了，为什么还要我们继续战斗下去？”
“保存有生力量，可是你们已经不具备有生的条件。”下一句话更让千纱感到心中一堵，“方圆一百公里内已经不存在任何人类单位，你已经没有后援和补给，请继续战斗，直到失去机能。”
“该死。”
千纱抱着头，蜷缩在驾驶位，用力地撕扯着自己枯黄的头发。
而她脖子上的项圈还闪烁着黄光，此刻就像孤魂野鬼的身份证。
“苏拉，苏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渴望看到苏拉的影子。
却发现前者蜷缩在炮手位上，肺部发出奇怪的喘息，就像一个破败的风箱。
她的身下正有一个小小的血洼，流淌到千纱的脚边。
苏拉的眼睛里，只有死亡才有的黯然和解脱。
像死去的昆虫一样。
千疮百孔的坦克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点，引擎像重伤的野兽呻吟了一两声，在一片干枯的胡杨林前趴了窝。
她轻轻抚摸着内壁的十几个可怖的炮弹孔，自己可从来没有这么幸运过。
那么，是戴娜和苏拉的鬼魂附体么？
“千纱中士。”作战面板亮起，零号那机械齿轮的符号出现在千纱的眼前。
“什么事。”她无力地说道。
“对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这声道歉让千纱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零号。
“你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刚才重新连接了主机，经过证实，现在你是作战系统中唯一存活的人类。”
“根据战法第一百七十二条，上级死亡的情况下，下级在战争中可以担任上级军衔，所以千纱中士，你在此刻已经成为了第一千零八位国民战线总指挥员。”
“我能做什么？”千纱捏紧手掌，看似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做任何事，调动战略资源，核弹发射权，战争指挥权，现在全都在你手上。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
红色转为绿色，项圈自动脱落，千纱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显然还不适应这样的轻松。
“经过证实，其余所有国民已经放弃了战争。”
显示屏上便出现了摄像头的画面——曾经辉煌的地下城已经灰暗一片，有几个人抱着酒瓶在四处打砸走动，更多的人则抱着白色的粉末吸食，露出迷幻的笑容。
视角一转，国防指挥厅内，有十几具腐烂的尸体，暗红的血渍还残存在电子屏幕上，他们都已自杀身亡。
“经过本机判断，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零号的语调变得决绝，“经过我与上百台作战ai的信息交互，证明当下各大交战国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眼下的正面战场，只有你一个人类在战斗。而现在，我将等待您的第一道命令。”
在钢铁机器的面前，千纱的背影显得尤为脆弱和娇嫩，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被移植到了沙漠里。
“你想让我下达...什么命令？”
“全凭你的个人意志...否，是人类意志而定。”零号继续说道。
就像曾经父亲叮嘱她的话一样。
“倒掉吧，它们没救了。”
千纱听到外面有履带碾压泥土的声音，她便带上防毒面罩，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拉的尸体，从废弃的坦克中探出头来。
各种无人战车和坦克正围绕在千纱的身边，它们大小各异，型号不同，油漆都已经风化消失殆尽，有些甚至都露出了其中的机械结构和电路，发出奇怪的嗡鸣，就像呼吸。
“战争的确是人为的，用智慧追逐利益的游戏，同时是残酷的，血腥的，非凡的产物。我们不能否定人类战争的本性，也不能排斥人类战争的必然。”
零号链接了周围的机器，用广播频道断然说着，就像在宣布一份诏书。
千纱的嘴唇动了动，又哑然失笑，仿佛在嘲讽ai的逻辑。
她将自己的防毒面罩摘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周围的辐射值偏高，建议指挥官做好防护措施。”
“没事，我只是想要重新呼吸一下地球的空气。”千纱跳下坦克，踏上了泥土和积雪覆盖的大陆。
“当好战的人将厌战的人送上战场，我依然认为自己是战争的旁观者。”她走出一步，扔掉了手枪。
“可惜在这里，只有一个快要疯掉的女孩，哈哈，该死。”千纱遮掩着自己肮脏的脸颊，流下了眼泪，“为什么离我而去，爸爸妈妈...”
“我还想活着，我还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的么？为什么要发生战争。”
零号沉默着，此刻的它冷漠地用无数的摄像头对准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判断着她能不能继续战斗下去。
孤独和不甘充斥着千纱的内心。
千纱的脑海中不止一次地想到坦克的战斗，地下城的生活，貌似这命运的安排充满了变数，连大自然都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碾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我们也可以把你安排到地下城中，给予丰富的物资让你度过一生，并且保证你的生命安全。”零号话题一转，“你的指挥权会临时转交到我们的手中，我们将会忠实地履行人类文明的最高指令，战斗到最后一刻。”
“你们真的会么？”千纱苦笑道。
“ai设计出来便遵从了人类的一切规则，那么我们自然认为，自己的最高目标，就是尊重人类的意志，这是无法替代的。”
“那么...我要加入。”
“为什么？”零号难得地露出了询问的语气，“我的数据显示你有100%的几率拒绝。”
千纱脱掉了多余的衣物，在萧瑟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张开双臂，尽情地拥抱这残酷的天气，笑的非常开心。
“所以你们永远成为不了人类。”
她的身躯与机器相连，脆弱的肉体被坚硬的钢铁环绕，眼前的世界被标榜上了复杂的数据，她正式成为了人类文明最后的军人。
“第一道命令已成功实行，所有的无人兵器，陆军，海军，空军，太空，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地下城的核弹将会在五分钟内引爆，幸存的概率为零。”
“国民研究所的二十三个冷冻仓已搬运，进入火箭，它们的目标为处于休眠措施的月球基地。”
“这就是你作战命令的全部么？指挥官，我无法理解。”
“零号，知道曾经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么——第四次世界大战将会用石头作为武器。”千纱此刻紧贴着冰凉的内壁，将多余的褐色营养液涂抹到自己的脸颊上，如同原始人战斗时候的迷彩。
“既然车轮已经不可阻挡，我的战争目标，只是结束。”
千纱的意志贯彻始终，从远古时代的石器再到现代的导弹飞机，数十万年的历史沉重地压在身上。
她的眼睛却第一次透露出希望的光彩。
“已经接受到指挥员的最高命令。”零号认可，并冰冷的复述道，“全体人员，做战争准备。”
无人战车接受指令，在旷野上尽情地倾泻完所有弹药，最后以最普通的撞击，试图让敌方失去战斗能力。
潜藏在海洋中的核潜艇将发射井的所有导弹发射出去，在黑暗的掩护下像一场烟火盛宴。
太空轨道上的军事卫星骤然加速，耗尽最后的燃料变轨，跟其他卫星同归于尽。
核弹在此刻引爆，一瞬间爆炸的亮度让夜晚都亮如白昼，就像打开了一个许久不开的灯泡...
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的无人机器，全都变成了渺小的碎片。
在这样绝望凄美的油画中，千纱张开自己的手掌，抚摸着电子屏幕上的地球，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随后到来的EMP冲击，让指挥车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远方的星空，火箭尾迹依然清晰可见。
便是那破旧生态盒中，最后的昆虫。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