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凛冬
(本文为明日方舟ooc同人)
(上上上上上个池子出真理了)
(这明日方舟新池子怎么出得这么快)
「0」
巨舰行过茫茫草原,眺望窗外,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微微的颠簸轻轻摇晃着,书本上的文字愈加模糊,沉沉的眼皮陡然睁开——
我便回到了乌萨斯的旷野。
乘着蒸汽机车,汽笛呜呜地响,我将头探出窗外,看着雪原接着白山,山连着盖满乌云的天,天下的机车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线,线割开了大地,露出了其下坚硬的冻土。
始发站与终点全然忘却了,是否坐过站业已不重要了。乌萨斯的领土是庞大到以这机车之速,将要行数月时间的吧,那么,就让这旅途继续吧——永远的——那该多好啊。
是的,始发站是哪里,所有人都十分清楚。我们也明白,自己是逃不掉的,因为那座城市,那场灾难,总是一同出现在每一个梦里,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里,那历经革命烈火洗礼,又在乌萨斯的寒冬中冷却下来的废墟,成为了我们文明史上最宏伟的耻辱柱。
“我们是怎么从切尔诺伯格逃出来的?——请别问了,有些答案,您不会喜欢的。”
“唔呃,如果您真的想知道的话……告诉您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伤疤之下,往往只有流着脓水的无趣现实吧。”
「1」
我一个人生活在切尔诺伯格,那是第二个年头了。那时,我在《星火》报上,以“真理”的名字投稿些社论,填充报纸的豆腐块(1),以此维持生计,继续我的高中学业。
《星火》不算是什么大的出版社,投稿的人来自社会各界,它的立场偏“左”,故而只有整合运动和一些左翼写手在上面发表文章。当然,这些人大多不是什么富有影响力的理论家或社会活动家,对自己的言论也不必负什么责任,所以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报纸被劣质油墨印上了各种煽动性言论,派发到街头巷尾,成为人们的谈资——抑或是如厕时的用具。
第一年的生活颠沛流离,由于找不到稳定的出版社,我只能一边依靠家里的接济,一边投稿些杂七杂八的文章赚钱。不过到了第二年,有了稳定的稿费,再加上继续研究社会学的需要,我决定去各个图书馆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一份兼职,就算没有工资也行。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女神对我的眷顾——切城大学图书馆馆长竟然是《星火》的忠实读者,他是个很年长的卡西米尔人——这简直不可思议,乌萨斯和卡西米尔的百年战争持续至今,一个卡西米尔人是怎么在切城大学的图书馆当上馆长呢?
不过他很乐意让“真理”来当图书管理员,而且还同意支付一笔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不菲的工资。之后我一放学就直接去图书馆,一直待到深夜闭馆时分,后来索性不去学校了,整天整天地泡在社科类或是源石技艺相关的书上,当然远不止这些,切城大学的图书馆是一座宝藏,而我也并不挑三拣四。
最值得一提的是一本卡西米尔神秘小说,名字叫《安东尼与康米村》。
那是临近收工的深夜,我正百无聊赖地整理着柜台,在积着灰的桌脚下发现了这本书。全书是用卡西米尔语写就的,对于我这种半吊子来说读起来十分困难,也根本没有花精力去钻研的必要。但我还是拿着它去请教了作为卡西米尔人的馆长,他也欣然应允了。
他坐在柜台的座位上,用右手扶了扶他的金框单片眼镜,清了清嗓子,我坐在他脚边,像是孙女听爷爷讲故事一般,细细地聆听着。
先是手指摩挲旧书页时的轻微响声,接着是一声叹息,然后是深沉的乌萨斯语——
“很久很久以前,卡西米尔有一个叫做安东尼的骑士……
他穿着板甲,骑着一匹高大的披甲战马,手持骑枪,无论寒冬酷暑都不卸下装备。
他行侠仗义,周游了卡西米尔的乡间市镇,惩奸锄恶,火热的心中洋溢着骑士精神。
在破败的村庄,他审判了贪婪的地主;在幽深的洞穴,他斩首了凶残的巨龙;在东线的雪原,他击溃了……咳咳”故作清嗓子的声音,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时间不早了,就让我们跳过这一段冗长的歌功颂德吧。”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他远征到了卡西米尔最荒凉偏远的山区,路途遥远,人困马乏,但总算找到了一个破败的村子落脚。
一夜过去,当破晓到来时,风雪也停止了,人们从积着雪的庇护所内纷纷探出头来,开始了一成不变的生活,似乎没人关心这个偏远村庄中来了的那个有名的骑士。狼狈的骑士截住一个路过的,塌鼻子的村民,问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康米村,大人。’村民谦卑地说
‘这里是否有暴政和奸恶?’
‘哦,好心的骑士大人,天底下何处不是暴政和奸恶?不过要说最恶毒的,就要数统治这里的巫师们了,他们逼着我们给他们种地,要拿走收成的九成。若是有人胆敢顶撞巫师们,或者作奸犯科的话,就会被降下可怕的诅咒——他们的头会变成玉米的样子,品行也会变得低劣,再无救赎的机会——教会是这样宣判的,所以被诅咒的人要上缴九成半收成,多的那半成会献给上帝,以求赦免他们犯下的恶。
这里的土地坚硬而难以耕种,这里的人心更加麻木不仁,
这里的巫师内心充斥着邪念,这里最为稀缺的是善与良知。
大人,如果您想要找巫师们的话,就去那座通天塔吧,教士们和巫师正在开宴会哩!也请把我带上吧,恐怕他们的巫术会蒙蔽您的双眼。’
拔出宝剑,拴好战马放好骑枪,骑士和农民一道进入了这栋恢弘的高塔。
贵族正在举杯,弄臣跳着滑稽的舞蹈,蜡烛摇曳在烛台上,美酒与美食的香气氤氲了整个石头大厅。骑士带着一身寒气,抓着宝剑大步向前——‘外面的人们无瓦遮头,衣不蔽体,饥肠辘辘,你们却在这里纵情享乐,享受着美食与炉火,我要以国王陛下和骑士精神的名义,审判你们这些邪恶的巫师!’
‘且慢,且慢啊,今天可是降生节啊!’弄臣与家眷四散而逃,留下老爷颤颤巍巍的坐在原地。‘上帝肯定不会允许发生在今天的杀戮的!’
骑士点了点头,‘但是你们的恶行同样需要被惩处,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就留你们一命,明天你们将得到公理的审判!’
‘大人,务必现在就干掉他们,要是拖到明天,那可就来不及了!’塌鼻子的农民跪倒在地上,‘他们就是凶残的巫师,他们是执掌人心的恶魔!他们……’
‘只宽限一天,如果我们有罪孽——我对上天发誓,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的话,也全无抹消的办法啊!这个康米村其实是真正的人间天堂——每个人都有相同的机遇,是他这样的贱民目光短浅,自愿选择了这种生活啊!’贵族指着自己身旁的佣人和侍卫说到,‘他们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才能跟我同处一室,一起享受这美食和炉火啊!这种不懂努力,只会自怨自哀的寄生虫,根本算不上虔诚,也没有救赎的价值!’
话音刚落,塌鼻子的农民变成了一个塌鼻子的玉米,捂着自己的脸,羞愧地跑出去了。
‘庆典就要开始了,骑士大人,等您见到欢庆着的人民后,您会看清那个骗子的谎言,作出公正的裁决吧。’
骑士与贵族一道走在刚刚还了无生气,现在却被到处挂起的彩带,洋溢笑容的少年少女们包围的街道上。
‘我们的村庄强大而富足,我们的生产总值在全卡西米尔都名列前茅呢!’
‘我们现在能吃饱,全靠康米村啊,我们都由衷地爱着这个给了我们吃的的村子!’
‘赋税这么重,你们难道不想反抗吗?’
‘反抗?康米人怎么能打康米人呢?如果我们内讧了,隔壁米村的玉米人们不就会打过来了吗?到时候不要说粮食了,所有人都会没命啊!’
‘我要努力工作,努力上税,不能像那群可恨的玉米人那样,成为社会的寄生虫啊!’
好似庄稼不是农民种出来的,而是村子施舍的。
好似劳动不是为了劳动者自己,而是为了其他什么。
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巫师,他们只是些精明的政客,经营着这个遗世独立的小村子。他们唯一的“巫术,便是创造出了一个绝对的虚幻存在,供人膜拜瞻仰,甚至能为之献身罢了。
庆典仍在继续进行,在村广场,愤怒的农民们推出了一个塌着鼻子的玉米人。目光刺击着那张非人的脸,石块被丢出,如雨点般砸在他身上,他一声不吭,任凭冰冷的石块与炙热的目光煎灼着内心。
‘这是祭典的传统环节。’贵族说到,‘社会的寄生虫将会在这里得到神和群众的审判。骑士大人,我想这是与您所进行的异端审判一样的崇高行为吧!’
主教将首恶绑于火刑柱之上,激愤的群众们用唾沫作出了判决。
在火把被扔进柴薪之前,在烈火蹿起,吞没一切之前,他对着场下,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的,把茎叶埋在兜帽下的同胞们这样呼唤着:‘同胞们,时候到了,我们是这个剥削金字塔的基石,我们自然也有掀翻一切,摧毁一切的力量!让一个新时代的自由王国,在旧世界的废墟上升起吧!我将成为第一个殉道者,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扭曲的脸被火光所吞没,黑烟升腾至半空,与烟雾一起升起的,还有摘下兜帽,举起武器的,受尽压迫的人们……”
叙述在这里戛然而止了,馆长用卡西米尔语在书后写了一句话,之后就将这本破书交给我了,“时候不早了,剩下的内容你就自己去看吧。”馆长打了个哈欠,待我出去之后,就把图书馆的灯拉灭了。
(1)指报刊侧边的短文字或短评。
「2」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找这篇小说的译本或是更新的一些复印版,终究还是一无所得,尽管“骑士安东尼”是卡西米尔家喻户晓的骑士故事,但多是些老掉牙的传说,未曾见像这样前卫离奇的。我没有找到机会让馆长讲述剩下的故事,只能每天翻翻看看,从中读懂些只言片语,至于书后那段潦草的文字,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星火》刊现在近乎被整合运动“占领”了,尽管我仍没有被解约,但当我的社论夹在那些越来越偏激地宣扬着感染者复仇主义的文章中间时,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上次寄去的文章虽然得以通过,但内容却被大量删改。要靠这一行当生存下去,总是免不了见风使舵,故而只投稿些读书心得之类学究般的文章,混口饭吃罢了。
但终日被堵着嘴巴终究也不会感到舒适,所以在“那件事”发生以前,我都在筹办一套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能够发声,立场坚定的报纸——《真理报》。
《真理报》不只有“真理”供稿,还在切尔诺伯格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不少同志。我们奋斗的目标便是致力于找到一条真正正确的道路。这条通向未来的曲折道路,在大家前仆后继的牺牲下,才得以由切尔诺博格,延伸至罗德岛。
就让我说说其中“鹰”和“山”的故事吧。
我是在《星火》的一次集会上认识“鹰”的。
那时,非整合运动系的作家还没有受到公开排挤,但火药味已经十分浓厚了,像这样的例行聚会几乎成为了双方公开进行论战的场所。
“经济!蠢货们!”当我端着柠檬汁入场时,骂战已经开始了。一个平均身高,中等身材的女性正站在桌子上,神气地指着那些戴着白面具的人这么吼道。
“血与仇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革命本身不是目的,只是变革社会的手段,一片废墟对于哪个阶级都没有任何好处。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造成如今对感染者普遍的歧视的根本原因是私有制,是当权者有目的地煽动起的普遍性对立!”
“你们现在可以为感染者发声,但他们不是革命的全部——因为他们缺乏将其维系为一个有战斗力的阶级的经济纽带——被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组织起来的无产者才是,他们才是革命的中坚力量。”
她说的这些理论,纵然有着清晰的逻辑,严密的论证,但都是些对方早已听腻烦了的陈词滥调。白面具们用飞来的酒瓶将演讲者赶下台去,在一片嘘声中送出场外。就在那些狂热的白面具之下,有多少张被矿石病折磨地不成人样的脸呢?在我们趾高气昂地指责着对方“避重就轻”,大肆“预言”感染者仇恨的革命不可能实现的同时,又只会大谈特谈那现在看来遥不可及的“无产阶级革命”时,我们与那些对着他们挥下皮鞭的监工;与那些衣冠楚楚,却将最深的偏见藏在心里的伪君子们有什么区别呢?
现在想来,正如鹰之后对我说的——悲哀的是,即便是标榜着平等与理性的各位左派,也很难体会彼此的感受,抓住要点进行有成效的辩论,而不是各说各的,滋生矛盾与罅隙。
她这句话也不全对,让出身不同,利益冲突的人相互理解固然很艰难,但不是全然没有可能。出身律师家庭的马克思在为挣扎在矿山工厂里的工人发声,身为资本家的恩格斯也将剥削所得投入反剥削的事业中。而说着那种话的鹰,其实也正小心的用衣物遮盖着附着在自己皮肤上的黑色结晶,但她却带着与这激昂革命格格不入的理性审视着这个自己所属的,饱受压迫的种群争取解放的轰轰烈烈的斗争,再用最严苛的言语苦口婆心的告诫着自己的同胞。
“你觉得,我们所坚信的那个世界,会到来吗?”对着拿着半杯柠檬汁追出来的我,鹰这样问到。
“我不知道。”
“哈,就连‘真理’也不知道前进的方向吗?”
“这个’真理’还连酒都不能喝哦。”
“也是,也是。”在酒馆的外面,鹰靠着墙,手中翻动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呐,你说那些古人们早早地发现了文明演进的‘真理’,但这‘真理’里预言的乌托邦最后实现了吗?如果实现了,又怎轮的到数百年后的另一个文明再次复诵着那些真理,反抗更加严苛的剥削与压迫呢?“
我将柠檬汁饮了个干净,“我们早就不应该再复诵了,古代经典中对于那些早已消逝的国家与民族的刨析,早就不合时宜了——针对感染者问题,《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2)中的论述已经稍显不足了,这不能当作简单的族群问题来处理。”
“受到天灾威胁的所有文明也不严格遵循着五段论(3)……我们需要对照着历史重新总结新的方向……我需要一个图书馆,还有一个独立的宣传阵地……那些被实践所抛弃的人们,那些仍在引证文字去论述文字的所谓“左派”们,怎么可能成为一往无前的先锋队(4),继而领导一场解放无产阶级的革命呢……真理同志,你可真是启发了我,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预言,一切运动要由我们自己发起,新社会也要由我们自己去建立,是时候跳脱出街头政治,真正的开始活动了!”明明刚刚还被人哄出会场,此刻的鹰却这样的意气风发。
“嗯……如果你有空的话,随时可以来切城大学找我,那么,欢迎加入《真理报》。”
(2)斯大林在1912年底至1913年初写就的,着重论述了民族问题,提出了民族的定义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这部著作反击了资产阶级中那些鼓吹着“保卫民族”而试图分裂国际无产阶级的阴谋;揭穿了打着民族主义旗号,却行着民族压迫之行的国家的面貌。完善了马克思主义民族观。
(3)即社会演进五段论,原始公社——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不同社会之间主要是由占主导的生产关系而划分的,例如生产资料私有,雇佣劳动力生产为主的社会即为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基础会决定上层建筑。
(4)即列宁提出的先锋队理论,无产阶级自发形成的运动具有周期性与孤立性,先锋队的组成即为革命中的先进力量,在革命低潮时总结理论,在革命高潮时领导整个革命运动。
「3」
说起来,近些年来乌萨斯的面貌也有了一定的变化。
像是在喝着伏特加斗殴的时候,还常常夹着一些政治信念之类的东西。就连游荡在街头巷尾的混混,似乎也把什么崇高的理念挂在了嘴边。
以前的闲人们也会把青春耗费在烈酒与斗殴中,所以我一向不认为这帮过家家式街头政治家能有什么作为,加入类似的组织也并不是因为认同这种荒谬的组织模式,只是为了补贴家用而已。
“在街头的话,也算一部分地融入群众吧。总比待在象牙塔里,靠纯粹的臆想或什么泯灭人性的公式‘研究’要高明一些。”——鹰曾经这么说过。
她似乎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将我们在《星火》的经历当作是一次宝贵的教训来学习与反思——对于所有想要真正的改变世界的人而言,光靠空中楼阁般的辩论是不会有成效的,唯有脚踏实地这一条出路可走。
虽然目前我们仍不知道路在何方,但找寻它的方法却已经明朗了——即在正确的阶级分析的基础上分辨敌我,总结主要矛盾,进而找到正确的方向。
真理似乎很简单,但正确的结论总是建立在广泛的社会考察与分析上的,即便有几个来自星火的同志作帮手,我们两个人仍然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工作。《真理报》第一刊的出版用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上面刊登了我攒下来的一些手稿,例如《感染者问题的根源是私有制》,《整合运动批判》,还有就是我们两个合著的(她要占主要部分)《切尔诺伯格阶级分析》,这篇文章的意义尤其重要,鹰认为它将是我们进一步运动的基础。为了使分析立足现实而不至于成为空中楼阁,我们寻访了切城的工厂,城外农场,还有一些高中生不便出现的场所,鹰就包揽了那里的全部工作。
而我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一篇新的社论《切尔诺伯格工人运动报告》上了。之前,恶劣的工作环境再加上微薄的工资足使最老实的工人也参与到诸如磨洋工一类的消极抵抗中去了,而在新思潮涌入之后,一些积极的工人们便组织起工会,发起罢工,取得了显而易见的胜利。我所做的,便是记录他们的成就,总结斗争经验以便在之后推广出去。
在一次取材结束,回切城图书馆的路上,那时正值工厂下班时间,我撞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穿着黑色的礼服,打着长直领带,带着一顶圆礼帽,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就像是个银行家似的,沿街跑去,边跑边喊着“救命啊,抢劫了!抢劫了!”
我与众人一齐凑过去一看究竟,听到他这样喊着,“我被这个资本主义体制抢劫了,各位工友们!”
“山!”我听见有些工人这样喊道,“是他啊!”
“要说我为啥穿的这么庄重,那是因为今天咱们‘好心’的工厂主把我叫去同他共进晚餐哩!他丢给了我一踏钞票,还有咱们厂产的几听罐头,要我给他当工贼!要我说,这主人可真不懂什么待客之道,用对待狗的方法对待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要我说,谁要当了工贼,把工会的大家都出卖了,那可真的是当了资本家的狗了!我们劳动,他们得食,他们是连能给人看门的狗都不如的东西!工友们,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天底下哪有人被狗压着的道理?”
“好!谁敢当工贼,就让他下地狱!”
“工会万岁!工会万岁!”拱卫着山的人们这样喊着。
“工友们,我们现在已经团结了起来,我们为8小时工作制而战,我们为双休日而战,我们为妇女工友们的权利而战!我们组织起来,我们揪出工贼,我们奋起,谋求自己的权益!我们不愿继续过着连奴隶都不如的生活!那些心甘情愿的继续当着奴隶的人,就让他们下地狱吧!请听我唱这首歌《一个工贼的命运》。”
接着,他便开始清唱了起来,这是一首民谣,周围的工人们激动地附和着,没有经过任何的训练,他们便比任何合唱团都要和谐,比任何交响乐队更能释放出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大生产将他们组织在了流水线旁,便产生了天然的默契感,常年的剥削又如铁锤一般,将他们锤打成了一个紧密的联合体,而这个联合体将战无不胜——这便是革命的中坚——无产阶级的力量所在。
有着这样坚实的力量作为后盾,也无怪乎古人们在书中记载的那令山河轮转,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气势——但是,要完全粉碎旧世界的枷锁,只有这些工人自发的组织是远远不够的。冷静的革命家们不仅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力量,更从实践中得出了使用这份力量的方法。
这份力量,在遭受着字面意义上非人对待的感染者群体上,是否以一种更具有毁灭性的姿态存在着呢?
在之后刊登在《真理报》上的一篇对于山的专访文章上,他这样说道:“我很同情感染者们的遭遇,他们被迫在隔离区中生活,有一些劳动能力的会被送至原石矿场劳作至死,如果说工人们是工业的齿轮,那么矿工们就是生产的原料,是字面意义的消耗品。”
“你是否认为工联运动应该团结这些感染者?”
“我们大多数的工友们也只是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出同情而已,为了反抗现有的体制,工联可能会和他们结为统一战线……”
山的这些话是他的切身之言吗?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因为他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而是代表着弥漫在整个乌萨斯社会中对于感染者的恐惧与潜移默化的排斥。
「4」
“这个世界上,有着两个乌萨斯。
一个建立在奢华的金山之上,有着松软的面包与风度翩翩的绅士小姐——那是属于大乌萨,贵族与企业主的乌萨斯。由数以百万计强大而臃肿的军队与秘密警察们拱卫着,是这个国家强大的表面。
另一个乌萨斯则要大的多,她是贫穷,饥饿,发着尸臭味的底层——这个乌萨斯属于“品行恶劣”的工人与濒死挣扎着的感染者们,他们拿着最低的薪水,干着最辛苦的工作,是这个国家衰朽的内在。
两个乌萨斯每天都会见面,她们被一条纽带紧密地维系在一起,她们彼此相关——因为前者所享有的财富皆是由后者所创造的。
为此,前者对后者施以皮鞭,火钳,越来越深的压迫,几乎让整个乌萨斯喘不过气来了……
一切有志向,想改变现状之革命者们,我们的任务便是将这两个乌萨斯一齐打翻。为此,唯有抛弃幻想,准备斗争一途,本文综述了切尔诺伯格的阶级情况,可谓是马克思主义实际应用的典范,此文可为抛砖引玉之作,希望诸位同志们能更加积极地促进马克思主义的实际应用。长夜漫长,但为何只是无助地渴求黎明?大可化身为萤火,万千萤火,便能胜过朝阳,照亮这长夜。”
最后,我为《切尔诺伯格阶级分析》作了序,算是了结了所有工作。现在总算是到了编排出版的最后阶段了,但当时的局势已经恶化到了整个切城的大小出版社都不愿意接我们这个小小的订单了——大的出版社迫于当局压力肯定不会接这个单子——或许还会使我们陷入危险的境地,而那些曾经的泛左翼出版社如今也近乎全倒向了整合运动,不欢迎我们这些“极左分子”。无奈之下,我们只能请求馆长帮我们搞到了一台小型印刷机,才总算印了五十余份《真理报》。
就在几个月以前,我们的力量还很分散,只是空有理想与抱负,寄人篱下,得过且过……而今,些许进步的力量已经汇聚于“真理”身旁——第比利斯帮(5),工联(6),《星火》左派……虽说力量还很弱小,有的理念还相互冲突,但好在我们这些星火身旁的柴堆早就干透了,只消一阵风来,便足以燃起革命的熊熊烈火,荡涤旧世界的一切污浊。
风确实来了,却以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方式吹起了,它并不是料想中那扫清一切污浊的革命之风,而是伴随着凛冬降临的泠冽冬风。
(5)详见前文《真理》
(6)即工会联合组织。
「5」
在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总暴动发生之前,各种征兆就已经或多或少的浮现了。
表面上,感染者仍在集中营中如常生活着,但刀具已经在一周前就被趁夜运进了营区,用他们仅有的布匹包好,埋进了土里。各大自治组织要么完全倒向政府,要么完全倒向整合运动,《星火》也正式将我和鹰从中除名。在貌似一片和谐的切城之下,地火越烧越旺。最后,城中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宣扬感染者的权利应得到保护。
军警上街了,对峙也随之开始。暴动者心中洋溢着仇恨,镇暴者胸前闪耀着荣誉的徽记;一方是灰头土脸,皮包骨头的饥民,而另一方则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军警。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要退让,对峙终结于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发弩箭。
冲击着,防御着,每个人都嘶吼着,流着血……军队朝着人群开火了,附着着原石技艺的弩箭射入人群之中,炸伤了数十人,震死了十数人,将正中的那个可怜人炸成了一滩血雾。游行的人群在冲着封锁线扔出能捡到的所有东西之后,溃散了,但这只是一连数日血腥的开始。
切城图书馆面临着疏散,尽管电视上说感染者的暴动已经得到了控制,但军警的人数严重不足……切城图书馆与其他的边缘城区都被放弃了。
“上面要我自己完成疏散,就我这一个老头,搬空十万本书,呵!”
“馆长,我可以叫些人来……”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天灾就要来了。”
“天灾?可是灾害局并没有发布任何消息啊!”
“我能感觉的到……就和当年一摸一样”
他原先在卡西米尔时,是一名天灾信使。
当时,正值百年战争的高潮。乌萨斯凭借锐意的改革,解放了大量农奴,从而获得了庞大的兵员,再加上全力推进工业化的举措,蓬勃发展的源石工业提供了强大的战争机器;而卡西米尔仍旧固守着旧有的封建骑士制度,在战争中节节败退。
在一次战斗中,他被快速突进的乌萨斯龙骑兵所俘虏——后来又作为了间谍被放了回去,他诱导了数千骑士与万余扈从踏入了坠落的陨石雨中,断送了卡西米尔胜利的最后希望。
“他们用名利诱惑我,但都被我一一回绝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求这一惨痛的教训能够迫使卡西米尔当局改变这腐朽的现状……现在,我这个老卖国贼只是被软禁在这座图书馆里,消磨尽了年轻时的激情。现如今,就连这个乌萨斯的改革也趋于停滞,那个王座上的大乌萨始终不肯放开自己的权力……卡西米尔……卡西米尔也只是掉到了另一个极端——万事钱说了算的极端中罢了。”
“馆长,先别说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书……”
“不,现在最重要的是人,你的同志们呢?”
“鹰就在图书馆,联络着山和工联的干部们,凛冬和第比利斯帮则去救援城中的难民们了。他们都还在这座分城里。”
“叫他们都回来吧……带上工人们,还有尽可能多的难民,我们准备起航。”
为了躲避不定时出现的天灾,现在全世界绝大多数的城市都被装载在超大型的载具上,它们装着巨型源石引擎,由一套复杂的术式所操控,理论上,源石技艺高超者可以绕过术式与引擎相连从而直接启动它……但这样做的代价便是直接暴露在数量惊人的源石辐射下,这无异于自杀行为。
“馆长,你……”
“我这辈子就犯了那一件错事,我花了大半的人生尝试去弥补,结果却是越描越黑……越描越黑。”他摘下自己的那金框单片眼镜,轻轻地给我戴上,“还记得那个被烧死的玉米人吗?他死了,却给了被压迫的人以反抗的契机。他曾经也迷茫过,将救赎的希望放在高贵的骑士大人身上,但他最后醒悟了,用自己的生命开辟了一条路……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总算看到了那黎明的第一道光线……就让我这个懦弱的老头为我们的未来再做点什么吧。”
他缓缓将身子伏在地面上,让自己的心跳与引擎的脉动相连,“真想再回故乡看看啊……”他拼尽全力,将源石法术汇聚成一道纯粹的能量,激发了燃烧炉中的链式反应,进而释放出了这个庞大人造物60%的出力。大地震颤着——或许是因为被粗暴点燃的引擎撕扯着城与城之间的连接点,抑或是天灾降临的前兆。
老人被蔓生凸起的结晶稳稳的固定在了地面上,加入到了今天逝去的魂灵中。
我曾经读到过,感染者的灵魂不会升上天堂,他们死时覆盖全身的结晶将成为他们灵魂的监牢……但我仍坚信着他最终能够回到自己的故乡。那时,新世界已经建立了,我们的后人将漫步在早已消灭国界的大地上。那时,和平将代替战争,欢笑将代替苦难,卡西米尔人也可以和乌萨斯人称兄道弟。而那时的人们将为所有牺牲在解放道路上的人建起纪念碑,献上花圈,默默祈祷……
我向他做了诀别,便快步奔了出去。
「6」
当我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整个城市到处都陷入了火海,天上的黑云间跃动着闪电,压的相当之低,似乎就要把这座恢宏的城市吞没了。地面也在强烈震动着,应该有不只一座边缘城市启动了引擎,整座城市正在被字面意义上的撕裂着。天灾裹挟着疯狂降临了,在军警控制不到的地方,秩序早就崩溃了,人们如同野兽一般砸烂了自己看到的一切东西。
图书馆外,两个第比利斯帮的成员正将难民向图书馆内疏散。不同于其他学生自治团体,凛冬的第比利斯帮组织严密,秩序井然,在如今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他们便接手了这片分城的秩序。
“凛冬?”
“是真理吗,太好了你没事啊!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着她平安无事,我也松了一口气。真怕这家伙头脑一热,一个人冲到内城里去了。
“馆长开动了这座分城,但因为链接点的缘故,我们仍未与城市主体分离。”
“那馆长他人呢……”
“……”
“啊啊,我倒是不太懂源石技艺这篮子事,不过现在断开链接点就行了吧?”
“嗯,这样我们应该就能开动了。”
“也带上我吧!”一个拿着平底锅的女孩正跃跃欲试着。“我叫古米,曾经是童子军的。”
“反正现在我们正缺人手,有一个算一个吧,你可要跟紧咯!”凛冬对这个临时加入的新成员这样说到。
“没~问题。”古米看起来信心满满。
比起这个活力充沛的小姑娘,还是担心担心我这个成天泡在图书馆里的更会拖后腿吧……
「7」
我们所在的城区只有一处链接点与主城区相连。在正常情况下,引擎启动的同时,解除锚定的术式便会被同时激活,在数分钟之内,这座分城便会与主体脱离,照着分配好的路线驶出天灾的范围,待到天灾结束,通信重新建立时,再泊至指定位置——这个过程所耗时间相当之长——最后再按照顺序,重新组装为新的都市。
不管在哪个国家,城市迁徙所带来的问题都不亚于天灾直接对城市造成的损害——迷航,难民,因城市机能缺失导致的饥荒,瘟疫,因城市转移而丧失的产能,资源,优渥的地理位置,以及在迁徙过程中付出最大牺牲,前仆后继地为了文明存续而被“消耗”的工人们。
维护随时可能过载的反应炉;维修因恶劣环境而失灵的机械;加班加点维持“紧急产能”——而这一切皆是在高源石辐射环境,以及严苛的配给制度下实行的。
面对这种状况,我们又能作何改变呢?
自然力是根本不会以人的意志而发生任何变化的,总要有人以生命搏击自然,在天灾中为文明开辟出希望之路——以供文明中的其他人,一般是压迫者和他们的奴隶们继续存活下去。
面对天灾,文明是那么的无力,以至于志在捍卫工人权利的工联,如今正组织着连接器两段的工人拼命地切断正不断溢散出辐射的连接器。
“我和几个工友已经下去过了,那里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下去以后班一下扳手就上来,不要超过五分钟!我先走,各工会长跟上,各位工友们一定不要慌乱,我们的成败关系到分城中千万万难民的安危!”
“下面的情况瞬息万变,我不是什么源石技艺的专家,但我知道下面肯定会有危险,而且随时可能丢掉性命……所以如果有人担心自己的妻儿老小,那也没关系。”
有一批工人动摇了,将头低了下来。
“没关系的。”山拍了拍一个低下头的工人的肩膀,“别的地方也需要你们。如果我这个工联长死了,就由工会长顶替;如果工会长死了,副会长顶替;副会长也死了,就由资历最深的工人顶替!就算我们整个工联都交代在这座城里了,我们的旗帜也要继续传下去!我们要让那群爱使唤人的资本家知道——就算没有他们用鞭子抽打,我们工人照样可以干的很好!”
于是,与平时相同的,工人们又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但与平时不同的是,此刻,他们不是为了白花花的钞票,而是为了心中燃烧着的那红色的火而劳动着。
穿着防化服的工人们松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螺丝,他们转动拉杆,使庞大的活塞开始运转,他们从连接器的一侧荡到另一侧,精准而迅捷……这一切都在一个又一个五分钟之内完成了。
「8」
那些离开的工人们将这一切告知了姗姗来迟的我们。他说连接器的断开必须在两侧同时进行——那是乌萨斯帝国为了防止城市叛逃所做的特别设计——于是山决定带着一些遭受了严重辐射的工人留在了对面的炼狱中,将生的方舟亲手放飞了……
“他……他说自己可能回不来了。”工人几近泣不成声,将一顶沾满了汗水的帽子拍到了我的手中,“他要我将这个东西带给真理……他要我告诉你——请带着他的那份继续走下去吧……”
面对伟大的自然力,我们能做的微乎其微——也无怪乎几乎整个泰拉世界的宗教还只是停留在非常原始的万灵论信仰,人们一直在祈求着自然的宽恕,从畜力车,到现在的移动城市,祈祷声在千百年间从未断绝过。唯一的区别,就只是带着更多的人,更多的东西,逃得更快些……
在工人们的牺牲之下,这艘摇摇欲坠的方舟总算是开动了。我想,至少这是一条满载着革命者的方舟,这些人不会像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一样冷冰冰地将任何人的牺牲都当做理所应当。我们会铭记每一个牺牲的人,带着他们的意愿,继续砥砺前行。
我整理了一下那个脏兮兮的棕色帽子,将它轻轻戴在了头上。
在这震颤着的大地上,在这烧着火的乌云下,我们花了五秒钟的时间缅怀逝者。
「⑨」
很明显,整合运动有着一个严密组织的高层。它的底层几乎都是愤怒的感染者和暴徒,依照着自己的意愿行动着。如若没有对于通信设施和重点目标的集中打击,使得整个切城的帝国势力的指挥链陷入瘫痪,恐怕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夺下整个切尔诺博格。
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左翼人士无疑也属于“重点目标”之列。整合运动可能认为在接下来的城市争夺中,一直游离在帝国和整合运动之外的我们可能会成为一个不确定因素。
其实到头来都是被我们虚张声势的“无产阶级革命”给忽悠了,整合运动确实派出了他们的精锐部队——雪怪小队——提前潜伏到了大学校园之外的贫民窟中。他们本以为我们会有什么大动作,结果我们只是在惊慌失措之余狼狈的逃命而已。
“老大!”在回到切城大学图书馆的路上,一个伤痕累累的第比利斯帮小弟拦住了我们,“突然出现了好多戴白面具,带着刀的,不由分说就开始攻击了。兄弟们都还在外面,寡不敌众……现在,图书馆已经被敌人攻占了。”
“坐在这里,我给你包扎……”
“老大……我对不起你啊,兄弟们失守了以后,难民们就……”
“这不怪你们,是我错误估计了形势……”我自责到。明明暴动的先兆早已显现,我们却只是无动于衷,只因为我悲观的预计感染者的革命不会这么快的到来……现在,我们损失惨重,就连馆长,山和工人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而启动的这座方舟,也即将失守——这是毫无疑问的惨败吧。果然,只凭我们是无法取得胜利的吧……
明明已经找到前进的方向了,明明已经有所建树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目睹着大家辛勤建起的一座小小的沙堡被无情地推到呢?——我攒紧了腰包中装着的《真理报》样稿,感受着纸张被手汗不可避免的逐渐打湿,缓慢的,无计可施的,毁灭就要这么来了吗?
“如果连‘真理’都迷失了的话,我们又该去向何方呢?”似乎是来自黑暗中的低语,但震耳发匮,“你也说过的吧——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所以你在消沉些什么啊,真理!”凛冬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重要的那个馆长死了,但是我这边同样有十几个兄弟牺牲了,在那里自顾自的责怪自己能让他们回来吗?”
抬头,我与那双一直跳动着不灭激情的三十岁眼睛对上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注视着我,我注意到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我头顶的帽子,以及挂在右眼的眼镜上,她已经心照不宣地理解了我此刻的心情,“真理同志,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在生前早已做好了死之觉悟,在死后也不求任何生之荣光。为了理想,我们甘愿肝脑涂地……现在,请为我们指明方向吧!”
是啊,革命总是伴随着暴力和血腥,它从来不是什么可以被津津乐道的浪漫的事情。
“凛冬,你的第比利斯帮能与我一道突入大学吗?”
“没问题,兄弟们早就等不及要大干一场了!”
“我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冒然将剩下的几十个人全部压上是严重的冒进行为——鹰,你带着剩下的同志们守在门外……”
“我反对。”面对这样的分配,鹰不出意料地举手表示反对。
“至少分成两队,能够尽可能地为未来留下火种……”
“但是换句话说,我们没办法得知敌人的具体部署情况以及规模,如果敌人数量众多,分兵只会增大我们被全歼的概率……”
“整合运动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偏远城区部署自己的主力部队,我们面对的最有可能是规模不大但极为精锐的部队……这只是我的猜测。”
“你倒是别这么高估敌人啊,作为一个地下组织与政府对抗,肯定要压上几乎全部的力量吧!我们对他们不甚了解,但同样的,他们对我们又了解多少呢?再说了,别想自己独享牺牲这一殊荣,然后把剩下的事情推给别的同志,我们可是要一起从这里逃出去的……总之你可别想着把我支开!”
“你不是说要听我指挥的嘛……”
“哈哈,抱歉啊,我刚刚忘记了我们的真理还只是个高中生啊……”鹰摸着自己的脑门这么说着。“你没看过多少有关战争的书吧!”
“那倒是……没有。”
“等从这儿逃出去了,一定记得把《战争史》翻翻,对之后的革命肯定没有坏处。”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到,
“那么现在,所有人听我指挥,我们要把整合运动,逐出我们的方舟!”鹰用着洪亮的声音喊到。
幸存的工人们扛起了铁锤,第比利斯帮的成员举起了月牙似的弯刀。我们士气高涨,沿着不知何时已经枯竭了的水道进入了大学。
「终」
一进入大学,就能感受到不自然的寒气,以及一两具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难民尸体,我们只是冷淡的经过,同时祈祷着那些感染者不会对其他难民做出同样恶劣的事情。与此同时,我心中的不安感也越来越重——偌大的切城大学校园内看不到一个游荡的活人,莫非我们真的踏入了已经设置好的圈套中了?
我们只得相互靠近,向着寒气不断增强的方向行进,向着那曾经安置着难民的图书馆行进。
这些难民们毫无疑问都是普通人,一如其他人一样受着剥削者的压迫,也与压迫他们的剥削者一道构成了弥漫在整个社会中的歧视氛围。如今,感染者以这样过激的方式来“报答”这些曾经的冷眼旁观者。
工人们不舒服地咂着嘴,混混们则是咒骂着,扬言要十倍奉还于敌。
仇恨的循环总是建立在压迫的循环被打破的基础上,曾经正常人中的小部分人因利益而对感染者施以屠杀与奴役,而今感染者则以更加残暴的屠杀回报之……正如古代人以所谓“民族”之名将彼此分割,将百年千年的仇恨铭记在血脉中代代相传,直到文明的尽头。那么今天的这个循环又什么时候会到达它的尽头呢?难道非要等到一方完全灭绝了,从这世界上被铲除了出去,才会终止吗?——我看着一直以来保守着自己感染者秘密的鹰,自顾自地想着。
放出了不断在心中默念着的法术,解决了把守在图书馆门口的两个感染者之后,我们遇到了真正的梦魇——
雪怪小队,无愧于整合运动精锐部队的名号。以头目——使用着强大冰冻法术的霜星为核心,合理地配置了重装盾兵,突击部队与强大的术士,在面对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时,甚至只凭其不断散发出的刺骨寒气就逼得我们无法靠近。
比肩正规军的装备与训练,再加上普通军队根本无法企及的高水平源石术师,只凭这些就足以成为一支常胜之军,但这些战力加起来都难以比肩作为首领的霜星的作用——只消一击,就击倒了我们的大部,就如同狂风席过落叶一般。
而我就像是最单薄的那片叶子,被风暴裹挟着吹过了整个战场。
在空中,我看到了铁锤击在盾牌上飞溅出的火花,以及在血泊中挣扎着的工人们——很抱歉呐,山,我又让你的工人们流血了,我知道对于你来说这要比自己流血还要痛苦吧;我看到了手斧砍入血肉溅出的鲜血,以及一脚踢开敌人,冲着在空中的我伸出手的凛冬——很抱歉呐,凛冬,是我将你架上了这艘破船,如果当时不是我的一时兴起,你和第比利斯帮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吧。
冷,真的好冷啊,平时的冬天,有这么冷吗?这真可是一个凛冽的严冬呐。
在离地面近在咫尺的高度,我的余光瞟到了一座从突兀的黑色雕塑——真可惜啊,我也没法替您见证那个新世界的诞生了吧。啊啊,等到了那边以后该怎么跟同志们交代才好呢……
轻轻地飞起,却重重地落下。鹰,真是对不起啊,最后这重要责任还是落在了你的身上啊——在意识消逝之前,我这么想到。
「后记」
“之后呢,之后怎么了?”
“芙蓉啊,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在听吗!她说自己那时完全晕过去了啊!”
罗德岛宿舍内,几个休息中的干员和博士正围坐成一圈,听着一个拿着本书,戴着一顶棕色小圆帽和金色框眼镜的少女讲着故事。
其实本来大家已经说好了轮流讲的……但渐渐的所有人都听的入迷了。
“排在下一个的克洛丝已经睡着了啊!”
“先不管她,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鹰小姐最后怎么了?”
“你如果实在想知道的话,可以在之后问那家伙哦。”真理指着在宿舍墙角擦着手斧的凛冬说道。
“不过啊,虽然不完整,但这个故事还是有这样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结尾——”真理清了清嗓子,用不那么地道的卡西米尔语这样说道:“凛冬深寒,但你我即为那星火,只要胸中仍燃烧着火焰,便绝不会被严寒与黑暗吞噬。”
“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吗?”博士这样问到。
“谁知道呢?这可能千真万确,也可能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合上那本红色封皮的,有些破破烂烂的书,真理站了起来,轻轻走出了宿舍,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着那个兜帽男问到:“博士,你房间里的《战争史》,方便的话能借给我看看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