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雯婷专访钱程:我们要记住乡愁,我们还得要记住乡音

前言:
10月8号,我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看了一个话剧的首演,这个话剧叫《家客》,它讲的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后,三个青年由此而发生的人生剧变。
看完之后,我惊讶而感慨。
惊讶的是,这样一个关于上世纪「知识分子」的故事,竟然不是用特别沉重的方式去打开与收紧的;
感慨的是,或许对于任意一个时代,任意一个人来说,没有谁的一生是真正轻盈。第二天,我找到这一版《家客》的主演之一钱程老师,与他即兴聊了聊,没有提纲,没有设计。
一切都即兴开始,即兴结束。

钱程:毕业于上海滑稽剧团学馆、上海大学文学院;国家一级演员;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滑稽戏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独脚戏上海市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曲艺家协会理事,上海市曲艺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戏剧家协会理事,上海市电影家协会理事,上海炎黄文化研究会会员。钱程从艺39年,受滑稽大师姚慕双、周柏春、袁一灵、杨华生教诲、熏陶,表演自成一派。演出滑稽戏、独脚戏、上海说唱一百多部;中国曲艺最高奖“牡丹奖·表演奖”、江浙沪说唱大赛一等奖、第二十八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
戏剧除了快乐之外,还应该引起思考
「思考」这几个字,在我和钱程老师交流的过程中,他经常提到。
我与他表达戏剧带给我的快乐,而他告诉我:
戏剧呢除了快乐之外,我觉得作为这个主创者,还应该清楚,戏剧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引起思考。
我觉得《家客》这本戏里面,是有思考的。
去思考什么呢?
去思考你对待人生的态度,对待这个时代的态度,对待知识分子,你应该有的态度,这是思考。
我们现在国内演员采取的表演的体系是斯坦尼的体系,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体系,就是布莱希特的体系。
我曾经到德国去看过一些戏,也到德国的一些剧院去就跟他们交流。后来我就很深刻地体会到他们说布莱希特的戏剧的宗旨是什么——
它的宗旨,就是让观众在剧场里思考。
他不是让观众来欣赏这个剧的,它是要引发思考。
那么我觉得我们戏剧,除了表演的呈现是通过斯坦尼的方法来实现的之外,这里边还应该包含着布莱希特的戏剧思想,就是让观众去思考这个东西,这个事儿。
文本是基础,演员的表演是辅助这个思考的呈现的。

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非常兴奋,因为我很快就意识到,钱老说的这个是,其实是一个我们在探讨表演的时候,经常被忽略但是实际上很重要的问题,就是:
表演中的理性。
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在某一些时候,我们能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演员在「表演」给我们看,有一些表演,它就是有着很重的痕迹的,但是,这种表演实际上并不等于是差的表演。
相反,这种强烈的设计感,在成熟的演员身上,会形成一种很强势的戏剧力量——
跟不着痕迹的感性力量有一样,观众也是可以被这种正大光明的设计力量所牵引,所代入的。而这一点,也是我们在过分强调和学习斯坦尼体系的时候很少提到的。

OK,如果你觉得以上表述过于专业(zhuang bi),那么请允许我用更通俗的语言翻译一下。
就是说,钱老这段看上去非常直白的话,实际上设计到了一个我们看戏做戏的核心问题 ,那就是:
什么样的戏,才是一出好戏?
这是一个关于戏剧以及表演的审美问题。
所谓的应该「引起思考」,实际上意思是,我们不论作为观众,还是作为演员,在表演方式上,其实没有必要过分追求不着痕迹的写实主义路线。
当然,能够在写实主义路线上走到巅峰,是绝对意义上的大师,但是实际上,对于自己的表现有着强大的控制力和设计能力,有着某种自上而下的理性,更是不可多得的另一种艺术思路。
再具体点说,喜剧演员很多时候都是用布莱希特的戏剧方法进行创作的。而由于我们整个表演审美上的狭隘,我们会随之发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好的喜剧演员,很少获奖。比如沈腾、比如黄渤,等等。
这些问题如果真的要探讨,是非常复杂的,但是我之所以在这里做了一些简单的阐述,是因为钱老说到的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非常有价值的问题,但它很容易被忽视。
我们要记住乡愁,我们还得要记住乡音
采访前,钱程老师问我:
是说上海话呀,还是说普通话。
在开始拍摄前,我们简单聊了几句,然后我就强烈地感觉到,他对于上海话、对于上海,都有着一种特别深的依偎——
他普通话非常标准,但是在很多无意间,他都会不自觉地用上海的语言和方式进行表达。
这种地域依恋,它绝对不是物理层面的「离开不了」,而是一种「本该如此」。
那种感情就好像很多人出门一定要带手机一样,你把它拿在手里,有安全感。
所以我们也聊到这个问题。
我说是不是曾经大家不那么重视方言,还有通过方言传递的笑声(此处指滑稽戏)了?
(我是看钱老师的话剧与他认识的,但是定了采访我才发现他在滑稽戏领域有着更高的造诣。很惭愧,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滑稽戏是什么,简单说它是一种依托于上海话的戏剧戏曲艺术。)
他说:
也不是不太重视,主要是语言的式微。
就是上海话呀,它是承载着独脚戏的。不论我们的工作语言也好,台上的艺术语言也好,我们都是以上海话为主的,哪怕是外地的省市的滑稽剧团,他演滑稽戏,他也是要以上海话为主的。
我打个比方你就知道了。
比如说,沪剧他一定是说上海话的,那么其他外省市的沪剧剧团,他演沪剧能不说上海话吗?不可以。
你不说上海话,你就不是沪剧了,对不对?
那么上海的滑稽戏也是如此,一定要讲上海话的。
那么现在呢,不要说外地了,我们上海的小孩子很多都不会讲上海话了,我们说这个上海话,已经不像上海话了。
由于这个语言的式微,很多孩子已经不讲上海方言了,所以他对上海话的敏感度,就越来越低了。家长们就去打孩子,说上海人啊,什么上海话不会讲,很着急。
那么其实我想表达的是:
我们要记住乡愁,我们还得要记住乡音。

记住了乡音以后,我就知道我是哪里人,我就会有一种归属感。哦,我是上海人,浦江的水滋养了我,我在上海吃着本帮菜菜,我看着滑稽戏,看着沪剧长大的。
这是一个归属感。
倒不是说你一定就是非得要去看沪剧,非得去看滑稽戏,但是作为一个这个地域文化的一个符号,把你作为这个地方的人,你应该这个因素。
我没有有想到在我们这么一个即兴的聊天中,会触及「乡愁」与「乡音」这么带有文学色彩的话题。
不论从实际的生活中,还是从各种影像或讯息中,我都已经很少听到有人如此赤忱而自由地去表达他对他的家乡和土地的感情了。
这让我觉得很珍贵。
我时常也会反思:
成长,固然让我们见识了更大的世界,但是这就意味着我们就必须要被那个更大的世界驯服吗?
也不一定吧。
根,就是无法改变的起源,是「生命之初」,是人真正的底色。
至少我自己,我也是赞同我们应该多去思忖我们对于土地、对于故土的情谊的。因为那里有真正的取之不竭的营养。
这种所谓的关于故乡的情结,我从来不觉得是一个泛泛的概念。
相反,我觉得他是一条无人能逃的必经之路。就如钱老所说,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某种归属,某种安全,而这一切,故乡都会给你,都曾给你——
那么故乡是什么呢?
并不是「老家」,也不是某个单纯的地理位置,而是如今人人都在逃脱的「舒适区」。是你我朴素无知时代的迷惘与记忆。
我个人,很喜欢那种朦胧时期的朴素无知,也迷恋那种迷惘中逡巡攀爬的的记忆。
因此,我也借了钱老的表述,把这话拎了出来,试图掺入我的陈词:
如果有可能,
不要急着赶路,
也不必害怕回眸。
人会背叛故乡,而故乡不会背叛你。
后记:
前段时间,《演员请就位2》播出,我在微博发了一些简单的评论,表达自己对于一些表演的看法,然后我有一个好朋友就给我发了几条微信。
他跟我说:
雯婷,我觉得你去指出一些演员的问题,是特别好的事情,因为这或许能帮到他们,也能帮到观众去鉴赏。但是,实际上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去鼓励和呈现更多的年轻演员或者不那么热门的演员。
不然,你会让观众觉得,中国没有好的表演。
他那几句话,让我冷汗都出来了。
因为他说得对。
实际上,我确实很乐意在众多角度中,找到一个新鲜的角度去进行或专业或白痴的阐释,以因为找到新的角度这件事情,能给我自己带来很多启发和影响。
所以我也在想,我应该怎么样做,才能更多地去为大家呈现更多的角度和思考,而不仅仅是通过评论的形式“高高在上”地比划。
「访谈」是我认为最好的路径之一。
所以,这件事就这样猝不及防而「粗糙」地开始了。
未来,在继续为大家写作评论性文章的同时,我也会为大家制作更多的访谈与对话。
只为呈现,只为倾听。
不求答案,不求归宿。
最后关于普通话、口齿等各种各样问题,都欢迎大家随便批评指教,我慢慢修正,也请大家多多包涵。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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