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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夏令营师生喜联句*

2022-09-07 02:38 作者:开紫花的地丁  | 我要投稿

  *节选自鹿桥(吴讷孙)《未央歌》第八章,标题是转载人加的


  旅行时的人,思想是最发达的。带了书报杂志去旅行,是把思想装在囚笼里。结了婚的蜜月旅行是用姿容代替风景,又戕贼了新环境的刺激来为爱人作饰品。集合许多游伴一同出门,是一盆常吃的菜换个新盘子装。然而年青人这一盘打趣,运动,闹热的菜是吃不厌的。因此他们便带到各处去吃。

 

  夏令营会址是在宜良县可保村的扬宗海。有一首形容云南口语的歌谣,原文是怎样的已经记不得了。大意是说,云南方言里一个小池,一个小湖都称为海,而万仞高峰只叫做坡。两三句话便描绘出这山国的特色来。其实云南固然是多山,但是颇有几个好湖。并且这些湖又是很大的。她们高高地居处在幽静的层峦里,叫人走上去见她们时意外的欢喜。青松环绕下的湖光山色,静雅宜人。仰望行云似手伸于可及,山风吹来时便想留住这里不走了。她们美丽中间有一种刚健的气质。不是艳丽,不是秀媚。令人觉得是可以敬重的好友。

 

  这么样的好湖,在云南颇为不少。大理点苍山下的珥海,澄江的抚仙湖,都是。这个扬宗海更是线条清楚,轮廓大方整齐。像是个没有机心,天真快活的少女。碧鸡山下的滇池,又叫做昆明湖的,则有一点珠宝气,像是少妇。不过这昆明湖很大。离开城市这一面,到昆阳一带去访她时,又素静优闲得多了。

 

  火车从昆明往南开,半点钟就过了盛产水果的呈贡,从这里便绕进山里去了。呈贡是昆明这一个平坝子的极南端。

 

  进了山之后,窗外就没有了远景,大家就不大爱看那擦着车窗过去的热带丛草了。有人提议说笑话,有人提议唱歌。这又不是开会,所以也不用付表决。大家都会唱的歌便是全车附和,新鲜的歌常是越唱跟得上的人越少,终于那个提倡的人不好意思独唱便中途停辍了。笑话呢,有的是别人听过的,或是听过的差不多的,便常有人抢着说或是来补充。

 

  几个流行的歌声全从车窗中被他们用年青的嗓音送进深山里去了。笑话也说累了。坐在车门口的金先生说:“大家听我一个建议,我们联句子,集体创作一个短篇小说。”

 

  “请金太太管记录。”余孟勤笑着说。他四下里用眼一找,不见冯新衔,他才想起来冯新衔听说正写小说写得高兴,又不便请假,这次没有参加。他于是说:“谁出题目呢?”

 

  “先不忙题目。”金先生说:“有没有题目都不要紧,顺了心意瞎编好了。不过每个人都要参加,而且要依了次序说。不该你说时,你就有好意见也不许抢着说,因为那样会弄得后来成了只几个人的工作了。”

 

  “我有一个建议成不成?”小童从行李堆上滚下来举手发言:“金先生请你示意给我们的文学家们;我们的故事要用简单的叙事句子联起来,那种又臭又长的形容词儿,写在纸上还罢了,用嘴说,我出不了口。别人也没法接。”

 

  “这一点很要紧。”金先生说:“故事的作风要原始一点儿。不要现代社会这种虚饰的感情。”

 

  “要半开化民族的故事。”大宴说:“那种极淳厚的情感所造成的故事。”

 

  “那也就是凭空捏造罢了!”朱石樵说:“事实上半开化民族的心理我们是不可思议的。”

 

  “本来就是瞎编的意思。”蔺燕梅说:“还不就是胡说一泡!”朱石樵笑了,看了看自己的小胸章。

 

  “开始罢!”沈蒹说:“伍宝笙把那半个梨扔了,把坐位排一排去。”

 

  “接着我这半个梨核儿!”小童说着把手里的梨赶紧啃干净了扔给窗口的大宴。伍宝笙嫌他在车中间碍事,叫蔺燕梅让出半个坐位来,把他推去坐下。大家倚了车厢坐成一圈儿。

 

  “我们为什么讨厌形容词呢?”梁崇榕说:“只要说出来不刺耳,也可以试着用呀!”

 

  这时坐在车厢外踏脚板上看山的范宽湖,范宽怡,周体予,也被伍室笙找进来了。范宽湖听别人讲了刚才商议的经过,又见梁崇榕说这句话,他就说:“我也觉得可以用。还有故事里的人物也不用限制。这样限制起来,不用说就已经差不多了。比方说也可以有文明人在那半开化民族里遭遇的描写呀!”

 

  “好了,好了!”余孟勤说:“其实都无所谓,光联形容词也有时有很好的结果。比方说形容一个理想的境界。金先生,开始罢!”

 

  那边小童和蔺燕梅似乎在商量些什么。他们听见要开始了就说:“那么可以由着各人的高兴联了?是不是?”

 

  “不对,”沈葭说:“他们要捣乱。把他们分开。”金先生听见了说叫小童过来,小童就去站在范宽湖旁边。

 

  “从那一边开始,”金先生对那一头车厢门口的陆先生和本年新聘的文学院教授顾一白先生说:“你们带起点新学生的胆子来!他们太沉寂了。”

 

  “要不要叫新同学老同学每人在说第一句时介绍自己名字?”陆先生把半斗烟磕掉了说:“有些位还彼此不认得?”

 

  “算了,不用了。”金先生说:“两个星期过来就都熟成老朋友了。现在不要用任何介绍方式,免得引起生疏的感觉。”

 

  “好!”顾一白先生说:“从我起头;在云南的西南边边上,深山里头有一个部落。”

 

  “那里的人口近些年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很稀少了。”一个学生说:“虽然他们占了山中罕有的一大片草地高原。”

 

  “种族的名字叫做穿颜库丝雅。”陆先生说,他那个神气就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范宽怡要笑,小童止住她说:“别笑!大家一起认真起来,梦也会像真事了!”

 

  “酋长的名字就是世袭这个族名。”蔡仲勉说。

 

  故事讲下去了,大意是:这一代的酋长到了五十岁还没有子嗣,他那如花的夫人很想替丈夫物色一位王妃,但是这个国度是不曾有过一夫多妻的事的。所以他们不能想像什么是王妃。这是王后从雉鸡,从山狸,从水蛇,从牡牛从麋鹿看到的榜样。她很想引她丈夫也去学习聪明野兽的样子,于是她告诉丈夫说她得一怪梦,需要从一个旅行去找解答。她便叫侍从准备好五匹马,带了精美的食品同酒,出发旅行,第三匹马乘坐的是她的一位知心女友健美善歌的淑女珊乐显河。

 

  “珊乐显河是一种善唱的鸟名。”这个学生解说道:“这是一种长尾纤足的鸟。”

 

  “那四个字怎么写?还有‘纤足’两个字说起来也怪不顺的。”管记录的沈蒹说。

 

  “那是一种译音。”那个学生说,他一边装模作样伸出一个手指在空中乱写一阵:“原文是这么一种写法。珊乐,是善乐的意思,显河是字尾的变化,表示小小的脚瓜的意思。”大家看他装得煞有介事,都高兴地笑起来了。大家问了他的名字,他叫桑荫宅。也是学外文的。是转学三年级。

 

  “这种鸟还会跳舞。”另外一个学生说。

 

  “下面该谁接了?”金先生说:“珊乐显河!你把故事岔开了。别脱了槽。还有两匹马没交待呢!”

 

  “他不可以叫珊乐显河。”陆先生笑着说,仿佛惟有他俩个是穿颜库丝雅语言文字专家似的:“那是阴性字尾。他该叫珊乐米沙了。”

 

  “干脆叫沙弥罢。”沈蒹说。

 

  “对。”小童说:“就叫小和尚算了!”于是大家就管桑荫宅叫小沙弥或是小和尚。他红扑扑的脸便发光地笑着。

 

  “该我接了。”伍宝笙说:“他们三匹马乘了三个人。一个随从也不带用另外两匹马带了吃的东西,同宿营用帐篷。”

 

  沈蒹一边记一边说:“谢谢,省了两个名字!”

 

  “这天晚上他们到了一条小溪流旁边住下。”梁崇榕说。跟着她就用了一大串儿的形容词说那绿色的丝质帐篷如何美丽,衬了黄昏时的原野如何悦目,又说那帐篷上面还绣了彩色的狩猎故事。

 

  “帐篷架好了。珊乐显河解开了马勒,放他们自由去河里饮水,草原上吃草。”梁崇槐接着说。她也学姐姐的样用了许多形容词描写这淑女肢体,容貌动作上的美丽。她们姐妹的口才,和表情都是出色的动人。于是人人眼前有了一个玉琢成的异族女神,站在夕阳下辽阔的草原上,那顶尊贵豪华的丝质帐幕前面,迎了风,用白皙柔软的手拢她那如丝细发。大家都神往了。

 

  下面该蔺燕梅接,她往小童那儿看看。小童正用眼给她示意。她便说:“忽然一阵大风吹黑了半边天。飞砂走石里,把帐篷吹不见了!风才大呢!呜——呀呜——地!”

 

  “快接罢薛令超!”伍宝笙说:“再由着燕梅的性儿讲下去,珊乐显河也要被风吹走了!”

 

  “风过去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头怪兽!像是恐龙那种大动物!”薛令超说:“哇——咦咦咦!哇——咦咦咦!怕人地叫着!”

 

  周体予接着说:“这个动物有一个两只角的大头。大嘴。锐牙!身上有鳞!鳞片上有粘液,粘液又腥又臭沾满了许多碎石乱草。”

 

  “它看见珊乐显河站在那里,它就向她冲过来!”范宽怡说:“它嗅到她身上特有的醉人的香气便想把她吞下去,正像一盆新烤好的蛋糕引来了老鼠那样。”

 

  “这个比喻不像,”小童说:“老鼠一点也不可怕,并且这样说下去他们怎么抵抗得了?故事不就完结了么?”

 

  “你忙什么呀!”大余说:“中间还隔着一个范宽湖哪?”

 

  “这时候忽然另外一匹马赶到!”范宽湖精神奕奕地说:“一个青年的探险家扛了枪来了!”他形容得非常像一幕电影,他的神情令人想到他自己就是那个明星。依了习惯推想他很可能得到珊乐显河的爱,又继穿颜库丝雅而为那个部落的酋长。

 

  下面该小童接了。大余说:“你恐怕又要捣乱了!蔺燕梅一阵风吹走了形容词。你是不是打算爆发一个山洪冲走这个二十世纪的探险家?”

 

  “我也希望有个山洪在这时候爆发,”那边顾先生说:“为了这怪兽出场之后,镜头太热闹了,大家几乎忘了要讲的故事。”

 

  “所以啦,”小童说:“那个怪兽听见有声音赶到,就放弃了珊乐显河,把头一回,他伸出一个长舌头来,就像食蚁兽那样,轻轻地把这探险家卷下肚去了。不料这探险家虽然已经进了怪兽的肚子,他还是想念着珊乐显河。怕她遭了毒手,就在怪兽肚子里把身边的手榴弹取下好几个,把引线一一拉开。就像小孩子把鞭炮扣在香烟罐子底下燃放那样,‘丁丁,堂堂,’一阵响,血肉横飞。他自己和怪兽同归于尽。外面珊乐显河早惊呆了,直到穿颜库丝雅和他的王后跑来才把她唤醒!”

 

  “换个人记一记罢!”沈蒹说:“全像你这样一路胡编下下去没完没结地,累也该把人累死了。”

 

  “你怎么不知好歹呢?”小童说:“全为了梁崇榕梁崇槐两大段形容词,惹出了蔺燕梅一场大风。又为了息风,出了怪兽,好容易碰见我这种热心人才把天下又弄太平了,故事正好接下去,你还怨我呢!”

 

  这样,故事便比较平妥地展开了;大风怪兽之后,三个人失去了粮食同马匹。那时已经是到了一个山丛底下,他们认为是神意如此,便祈祷了上天之后,相携徒步入山。在山中经历了许许多多惊险的旅程,也见了许许多多奇禽异兽。王后所要找的几种动物更是常常看见,无奈从没有三个同时在一起,如他们三个这样。她心上便一直是闷闷地。

 

  他们越走入山越深,有一天在一个甘泉旁边休息。听着泉声,王在草地上睡着了。后偷偷地拉了珊乐一下,要她一同沿了泉流向上去找一个小潭去洗浴。她们便提了衣服,赤足从水里走上去。

 

  珊乐这个名字是大家答应沈蒹简写的。因为珊乐显河四个字说起来省事记下来便太费事了。

 

  两个贵妇人走上去不远便找到一个极可爱的小石潭。上面一个四五尺高的小瀑布。那里可以洗沐头发。整个小潭到处都是三四尺深的清水,正好浸润全身,解一解几日来的疲乏。珊乐忖度王在下面睡觉一时不致醒来,便听从后的怂恿,也解下全身衣服一同洗浴。

 

  这时在瀑布下洗发的后看见石穴里游出两尾鳞色鲜丽罕见的鱼,她便唤珊乐来看。珊乐这时在自己腿旁边也发现了一尾。便也告诉了后,两个人都觉得很奇怪。这时后那边的两尾沿了小石潭转着游了过来。还没有碰到这边的一尾,这尾单独的鱼就又游进一个方才未被珊乐发现的洞里去了。那两尾鱼,差不多相并的,同在潭里游了三周。又回洞去了。

 

  看了那两尾鱼像是餐后散步似的,庄严地游了三周就回洞去的样子,后和珊乐都觉得很可笑。对于那另外一尾的行径她们也觉得很诧异,她们又很奇怪这石潭中只有三尾鱼,奇怪何以这种美丽的种族这么孤零零的。

 

  洗浴完了,王后想起了心事,便在下山找到王之后,请求王不要问缘故,让她们在此地再盘桓一天,她说她已经差不多可以解释她的梦了。

 

  第二天,王又午睡的时候她再邀珊乐上小石潭去玩,两个人又下水去嬉戏。她告诉珊乐注意三尾鱼都出来时,便各守住它们的一条归路,看看是什么结果。

 

  不一会儿,那庄严、肃穆,幽灵似的一对鱼出来散步了,后使用身体堵住了那个石穴。这尾单独的看见那两尾出来游近了,就要回洞。洞却被珊乐挡住了。三尾鱼一下子遇在一起。

 

  单独的一尾显然是想逃避的。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闪避。但是那两尾鱼便四处拦截。终于有一尾把她咬住。等候另一尾也追上来。另外一尾却又不肯上来。这样相持了很久。没有结果。

 

  忽然,先追上去的一尾鱼默然地游开了,游到石潭边上,一纵上了石岸。她左翻右复在硬石上跳,摔她自己,砸她自己,终于有一下碰开了她美丽的头颅死在石上,耀眼的彩鳞也没有了光泽了。又一忽儿她化成了一块白石,仍是鱼形,和大石连在一起,移不下来了。

 

  水里两条鱼全不知如何是好了。不知道有多久的年月,这三尾鱼一直是这样生活在同一池潭里的,如今失掉了一尾,以后的年月将如何渡过呢?

 

  后命令珊乐说:“去捉那一尾单独的鱼,却又不要当真抓着她!”珊乐从命做了。这失去伴侣的一尾鱼忽然活跃起来冲了过来援救。后忙令珊乐停捉,于是看见那尾一直冲过来把这一尾咬住。那举动之猛烈又似爱抚更似仇杀。一切皆由于亲昵。

 

  “你能明白吗?亲爱的珊乐?”后问。

 

  “聪明的王后,”珊乐恭谨地回答:“我实在不能明白。”

 

  “让我们的王来教给你罢。”后庄严地说。她说完将自己的头猛向岩石上一撞。珊乐忙去拉时,眼前不见了王后只有一株玉色的小草。她跪在那里哭了。

 

  那玉色的小草慢慢长出一个小花骨朵儿来,一霎间又开了一朵花。白色,镶了黄色的边,如后平日所戴的冠一样。而后的冠仍遗在岸上。

 

  王在山下久等她们俩个不见下来,便顺了水寻上去。走了不远,听见了哭声。他急向上跑,一下子看见了裸体的美丽的珊乐。

 

  王在山上收珊乐为新后。给她加上了冠。就在山上住了一年。他们护了那王后所化的小草下山回宫时,石潭里已有一群新生的小鱼了。

 

  珊乐回宫后便生了一个男孩。那种族也荣盛了。那尾石鱼仍在潭边常常有人去凭吊。

 

  这样一个结果,不可避免地慢慢演化出来。顾先生也听得入神了。他把沈蒹的记录要了去细看。大家对这神话也很满意,不过也引起了热烈的争执。

 

  大宴是那个打破僵局说出那尾美丽的鱼自杀的人。蔺燕梅是那个说出王后化为玉草的人。是大余描画的小鱼的热爱。三个转折点把故事给规范成了定型。

 

  “这岂不是成了提倡多妻主义的宣传文字?”桑荫宅说:“我们穿颜库丝雅是不负这责任的。”

 

  “不过那王后和那自杀的鱼本来是虽生犹死。”陆先生说:“个体终久都是死的。我们只有在种族的繁盛里可以见到长生草的影子。”

 

  “这还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余孟勤说:“活着就是为了延续种族?那么延续种族有什么意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懂不懂?”小童说。

 

  “延续种族的意义在什么地方是不能问的!”金先生说:“你一有了生命,你便开始对这责任负债了!不论男性或女性。”

 

  “我看这事没有辩论的余地,”一个新学生说:“故事之中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就是说三个同时存在是不合宜的,是丑的。这正是反对多妻或多夫制!”

 

  “对了。”梁崇槐说:“那王后最初的理想是她仍做王后,珊乐做王妃。于是总不能实现,结果还是只有放弃。”

 

  “事实上我还嫌这故事太人性了。”陆先生说:“我愿他再天性一点。孝贤,你说说看。”

 

  “这事我也是同样看法。”伍宝笙也发活了:“这该轮到学生物的人发言了。可是小童,好好地说,别一张口又是上帝。”

 

  大宴,大余,朱石樵几个知道小童脾气的人全笑了。小童听了陆先生的活正要开口讲上帝,被伍宝笙一句话拦住,差点说不出来,他说:“这小鱼事实上太像小人儿了。只有人间有这些新花样,什么这个制,那个制的。在生物界这一方面要凭争夺的。独身主义更是没有了。爱情的力量是大的。所以爱的争胜便推动了进化,也同时延续了种族生命,我们的故事描写的本是人间的事。至于独身之后反过来问种族生命的意义的事生物界中就更少见了!”说得大家大笑起来。

 

  “我们还是不要马上下结论。”金先生说:“从我们半日的工作里得来的一点又原始又荒诞的感觉,是我们参加夏令营的好心境,一种异于平日起居生活的心境能给我们休息,不要用热衷肠的讨论给驱走了。第二,结论留到后日他自己从思潮中跳出来时,再捉住他,或者更好些。”

 

  “我说本来是瞎编派么!”蔺燕梅说:“现在倒弄得像是一种什么经典了。好像举出了一种寓言之后又从而训导一样。我们不要那些个。我们只拿它作当真的一件传说。爱怎么解释都随便,而这传说依然存在。”她充分表现了年幼的爱好文艺者的浪漫心理。

 

  “这故事是很生动的,”朱石樵说:“可信可不信没关系。正如那一对由狼乳喂大的弟兄建立了罗马城,或是中国的泥马渡康王的事一样,神话的根上生了史实的花叫人难解难分,也是不错。”

 

  大家正说着车到了水塘站了。这里是滇越路全线最高的地方。车从山岭上走来再开出不久路右边现出一片水色。明净深蓝的扬宗海已经看见了。车不停地在半山腰上转着走。陡立的山坡直下到湖边,一跌出车去,非直滚到水里是不会止住的。车滑着向前走,机器声停了。只间断地听到气闸放气的声音。车内的谈话也停了,大家聚到这一边来看。有白鹭随了车飞,追着机车的蒸气飞了一段,又侧下翼子一滑顷刻间便小成一个白点。许久才落到湖面,然后在水面上一擦,又过对岸去了。慢慢看见了水边不远有村落,村边一个小山上还有一所庙宇,红色的庙墙清楚地可以从远处看见。

 

  “那所庙就是夏令营的营址。”蔡仲勉指着说。这样一句话把沉寂打破了。大家又纷纷说笑起来。都说这风景轮廓和广告画上的差不多,而比想像中的还要清爽,还要美。说着又有唱歌的。

 

  “这里水真清。”小童说:“有点像珊乐她们看见鱼的小石潭。”

 

  “你见过那个石潭?”大余笑他。

 

  “但看钓得起那种鱼来时,就一定是了。”朱石樵说。

 

  “穿颜库丝雅!”桑荫宅合十膜拜。用一种祈祷的腔调说:“都坦诺其,都斯坦诺其尼!”

 

  “念经?”小童说:“土耳其文?”

 

  “不是。”桑荫宅郑庄地说:“是穿颜库丝雅文!意思是说,我又看见你了,我终能又看见你了!”说得一车人都笑了。顾先生也高兴起来说:“这样一个旅行团体出游怎么会不快活呢!”

 

  到了可保村站,夏令营的负责人已经来接了。他们这一节车厢是包下的,放在可保村站不再开了的。大家从容地分配了重量,一起把行李搬到那宿营的鹅塘镇后寺里去,一路上快乐地唱着歌。新来的人又称来接的人为穿颜库丝雅人。弄得人家莫名其妙。

 

  这庙叫做万安寺。占地不大,是依了一个小山头而建的。寺内只剩下有限的几个和尚。其余的地方空了出来办小学校。夏令营占的是一间大殿,和两边楼上楼下的厢房。这几处原来也是空着的。金先生同沈蒹另外有一间单房。同时他们还给陆,顾二先生也准备了一间房子。他们听从负责的人指导,先整理好住处,一再去打水盥洗。然后休息一下。午饭已经在等候他们了。

 

  休息对他们是不需要的。他们有着多余的体力。在摇铃招集吃饭时,范宽湖,小童,桑荫宅他们都是从寺门外赶着跑回来的。

 

  午饭是很丰盛的。这里的规矩是轮流做饭,其余的人可以放心地去玩。夏令营的人希望客人们能做几天好饭吃,所以这一天特别卖力气先准备一顿好饭食向他们示意一下。半日的火车,一肚子的水果,和方才近一小时的休息,兴奋了一早上的客人们全饿了。于是极丰富的一顿饭被他们狠狠地吃个精光。饭才吃完,下大雨了!


  下午的游泳算是完了。雨下得非常之大,气温非常之低。大家穿了衣服在寺院殿前和两廊下看雨闲话。瓦上的雨水直淌下来,把地上铺的石板冲洗得非常清洁,溅起的水珠乘风飘到脸上,发上,凉飕飕儿地。大家看着雨谈了许多话,认识一下新朋友,又辩论珊乐的故事。慢慢地有人散去休息,直到晚饭时候雨才晴。饭后,随便去田野看水,看将熟的庄稼,去村子里玩。所有的乡间石板路都非常清洁。树叶,小草都绿得可爱,不久夕阳下山了。他们回来睡觉。到夏令营来第一天所得的印象是一张寂静无声的田野图画。及一个神异杜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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