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
“汎凝？”
“嗯？”
“你知道吗，这间屋子好像漏风。”
“不可能，我刚访问了整间屋子的服务器，供暖系统和门窗气密性均无异常情况。”
星南举起将桌上的营养液，闭上眼睛狠狠地灌进嘴里，表情扭曲看向汎凝。
“哈...汎凝，你知道吗，你就像这个【营养液】一样无聊！没有味道！无聊！”
嵌合人机械性扭过头看向星南，两眼放光却双眼无神：“你不喜欢柳橙味吗？”
像一只体态肥厚的肉虫，星南上下蠕动，在被窝里将衣物脱下又四处乱扔，紧接着将袜子摔到汎凝肩膀上。
汎凝单手抓住星南扔过来的背心，平静地放在沙发上，她歪着脑袋，径直走向星南。
“嗯？干什么...”
冰凉的机械手掌突然伸进刚暖和不久的被窝，迎面传来一声尖叫。
“哇哇哇！！！凉死我了！！！”
“我很无聊吗？”
汎凝半跪在床前，向孩子一样询问眼前的“面包虫”。
“啊啊啊啊，好凉！快放开！”
星南在被窝里挣扎大叫。
汎凝又将脸靠近了许多，星南迫不得已开始求饶。
“等等等...这张床可受不了你的体重。”
“【铁碳合金方体床】可以承受600kg的重量，而我只有204.58kg。”
汎凝语气认真回答星南的问题，又继续说道：“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啦！我们说屋子漏风的意思是晚上要讲故事，用故事堵住寒冷，你那个铁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啊？”星南将被子拉倒面前，尖叫着又可怜兮兮地看向汎凝。
嵌合人愣了一下，脸上第一次露出羞涩，数据库中的知识或许不太准确，但这次错的有些离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想证明自己不是很无聊。
后退几步，将身子坐直，嵌合人身体上不和谐的机械转动声打破屋内尴尬的氛围，转而又是另一阵尴尬。
“你想听什么故事？”汎凝轻声说道。
“啊？”
“嗯？”她歪头看向女孩的双眼，女孩眼中只有疑惑。
“只有我妈才在我床边讲故事，那还是几十年前了。”
星南根本不会聊天，她更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
只见汎凝眼中又一次闪起光芒，她在用尽全力分析星南的面部表情，想要从中提取出刚刚那段话的真意。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这种声线。”汎凝用沉稳又成熟的语气说道，很显然，她想在此刻扮演一个母亲，先从声音开始。
“啊啊啊，我虽然个子矮，但我看上去像是需要被故事哄睡觉的小孩吗！”
星南将头埋进被子里，不情愿地撒娇，又继续说道：
“你怎么总表现的像个机器一样！我是说让我们聊会儿天！嘿呀，也太笨了你。”
中层断扇夜晚寂静到令人窒息，尽管话语在卧室内回荡，星南却没有等到汎凝回答，转而是一些奇怪的声响。
星南将被子掀开，眼前的嵌合人有些不太正常，双眼以诡异的方式闪烁又熄灭，脖颈发出微微颤动，而她身体内部一些的一些零件似乎也在发出闷响，下一秒，本就毫无生气的灵魂似乎被彻底抽走。
“喂！？”
星南语气中带有一丝歉意。
“访问：内存信息ee21831025内存信息未访问错误没有内存信息ee21831025入口，更新崩溃日志...内存ee21111...”
“喂喂喂！喂！汎凝！在和我开玩笑吗！你的幽默感只有这些吗！？”
汎凝回答了星南的问题，用奇怪的指令和声响。
星南连忙坐起身，他环顾四周，也顺便检查了自己的生物脑机借口。没有任何异常反而让她更加恐慌，她轻轻拍打汎凝的面颊，越来越用力。
“喂！别闹了，这不好笑！你不是机器行了吧，我...我确实不会说话，我给你道歉，我错啦，别闹了！”
尽管好声求饶，但眼前的嵌合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复，星南越来越恼火，情绪逐渐失控，她开始认为这不是玩笑，而是有人在捣鬼，与是很快迁怒到另一个人身上。
“袏佑！又是你对吧！又要干什么！现在可是睡觉的时间！冲我来啊!你欺负一个嵌合人算什么本事！”
星南对着墙壁四处张望，不忘用力吼叫。
虽然汎凝很可靠，但整栋公寓只有她们两人居住，香奢木区又没有什么烟火。
所以，星南偶尔会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是汎凝和她说中层没有猫咪之后，让她总感觉那个叫袏佑的电子幽灵一直阴魂不散。
星南连滚带爬从床上滚下来，她不知道怎么的，生理性想让汎凝赶紧躺下，好像此刻的嵌合人需要卧床休息。
正当她用力推动汎凝时，脑中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
“呼哈...怎么，这么想我吗，你不休息的吗，星南，难道你又忘记怎么入睡了？!嗯？哈哈哈哈哈！”
袏佑打了一个哈欠，从语气慵懒切换到癫狂。
“妈的，我就知道是你！上次是我，这次是她！你要干什么！”
尽管一切都在脑中交流，但星南还是跟着自己的思维吼了出来。
“哦哦哦，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袏佑上次只是想叫你来玩，今天可不想，毕竟...呼哈，袏佑也在保养身体，可没空搭理你，是你叫我来的，哦，不过看上去，你遇到点小麻烦。”
“滚蛋！你到底要干嘛，让她醒过来，现在，马上！”
“啊，是吗！？你这是在求袏佑！？是吗！”
袏佑语气兴奋起来，即便看不到她的样子，星南也能猜到她脸上得意的表情。
“嗯嗯呃...本来...就是...你干的！还装！我真的！会杀了你，别逼我！”
星南用尽全身的力气，费劲推动汎凝的身体。
尽管她上肢骨骼刚得到强化，但推动一个嵌合人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是军用型嵌合人。
“哦？袏佑有些好奇了！？我让看看...看看...布铃布朗布铃。”
袏佑不紧不慢应对星南的怒火，嘴里仿佛念着奇怪咒语。
“布铃布朗布铃，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嘿嘿嘿，星南，我要是你，就带上【意识接入器】去里面瞧瞧，哇哦，说不定有个派对正等着你，哈哈哈哈哈。”
说罢，袏佑的声音彻底消失，星南也正在以诡异的姿势推动汎凝，稍后又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
“喂！？喂！说话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有任何答复。
“妈的，哪呢，草，什么意识接入器，井然小组怎么还不来，喂！听得到吗，你们这些井然小组的混蛋！汎凝好像坏...好像有些不舒服！阿冶呢？！阿冶！！”
星南靠在床边，对着天花板大吼，依旧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妈的，外面这么冷！草...”
尽管清泉洲还未开始下雪，但11月份的清泉洲也冷的吓人，尤其是中层断扇的夜晚，阵阵阴风吹在无人行走的街道上，一切都在白色探照灯下显得格外恐怖。
可是汎凝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问题，她现在很需要人帮助。
“该死...草！”
星南将衣物穿好，使劲敲打门槛旁边的识别装置，房门丝毫没有反映。
“袏佑！！！她妈的！！！你又要干什么！！！我真想....”
步入凡尘
每一个刚出生时的孩子会想什么，可能会想为何来到这个世界，要从世界中获取什么。
欲望，简单欲望让其哭泣、张望、寻求庇护和滋润乳汁，这是人生的第一步，你可以说这是生理反应，自然法则，但生命本就如此设计，没有任何人能违背。
“老郑，你的，这是你女儿。”
一个科研型嵌合人拍了拍老郑肩膀，将育巢服务器内有关“原生体537”的各项资料传“扔”到他的意识空间。
他走到框体前，沉默不语，看向里面的“孩子”。
“想好给她的名字了吗？”
“没有...”
“每个原生嵌合人都有名字，这会让他们更容易接受自己，你肯定有答案，准备好了就告诉我。”科研型嵌合人转身走向一旁终端，手指在键盘上反复敲击。
“呼...我真不知道，我没想过，小兰曾经说过，名字让她来定。”
“小兰已经意识消散了，她，就是你们二人的延续，起码在理论上是这样的，每个原生嵌合人都是这样，没有什么意外和特殊，所以，你想好了吗。”科研型嵌合人指向框体，回答着老郑的问题。
“我不想给她太多东西，我已经剥夺了她很多，让她自己想吧。”老郑转过身子，假装不在意的样子。
“这不符合规定。”科研型嵌合人又继续说道：“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那可以选择重新...”
“不行！“
老郑一口坚决：“这一年的时间...她都在里面，小兰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给我点时间，就一会儿。”
“我还有其他...”
老郑快速打断了他，他双手握紧，金属关节发出咔咔响声。
“汎凝！”
鸦雀无声的休息室内传来老郑的喊叫。
科研型嵌合人转身在键盘上敲击，停在一个按键上，进行最后的询问：
“汎凝是吗，名字？还是沿用殷丰人的命名方式？”
“不，就叫汎凝。”
“好。”
当生命初入凡尘，欲望驱使声带发出第一声吼叫，吼叫声越发洪亮，宛如星陨坠响，回声响至其心脏停止跳动那一刻，再度回归星河。
无机质特有声音从框体内传来。女孩睁开双眼，看到忧愁和欣喜，两种不能交融的表情此刻凝结在父亲脸上，那是她的父亲，她知道。
意识空间传来第一声回响，无数空间重叠在一切揉成一团，又在一秒钟炸开，她站在中央，全身赤裸，平静地看向眼前。
新生儿从“胚胎”中走出，她发现自己与父亲的身高有些距离，单还不算夸张。
“老郑？”
“嗯...嗯？”
“不说些什么吗？需要我帮你接入她的意识空间...”
“不...”老郑突然开口说道，他语气有些颤动：“我们家人之间不用那种方式交流，我们会面对面，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将手放到女儿肩膀上，盯着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光滑的视觉传感器折射出屏幕传来的光芒。
“呃...”
一旁的科研型嵌合人不知道要说什么，老郑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
“汎凝，他是你的父亲，我想你早见过他，现实世界和育巢服务器不同，不再有那些数据流和无实体的网格图，如果你感觉肩膀上的传感器有从未见过的信号，不用怀疑，毕竟，你他父亲现在...”
“闭嘴！杰瑞克，你今天话很多，抽空看去检查一下意识空间是不是染上了什么话痨病毒。”老郑打断了科研型嵌合人，它依旧不肯松手，还是死死抓住汎凝的肩膀，而汎凝像一个听话的娃娃，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郑。
“好吧，那没什么是我先走了。”科研型嵌合人无奈地转身，刚准备走出房门。
“谢谢你。”
背后传来小女孩轻柔的感谢声。
“生日快乐，汎凝。”
紧接着，房门轻柔地关闭。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井然小组的公共休息室。在白天，这里基本不会有人，现在房间里只有父女二人，他们冷静地看向彼此，没有任何交流。
“嗯...呃...妈的，哦不，我是说...这太奇怪了。”
“您好，父亲。”
“不不不，不用您好，不用父亲，叫我爸爸，或者老郑，呃...我是说，咳，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用这种称呼。”
“好的，我会更新到自己的数据库。”
汎凝冰冷地回答道。
而这个回答让老郑开始产生怀疑，怀疑这项计划，怀疑自己和小兰的基因是否有什么问题，不，不可能，其他原生嵌合人性格都不一样，或许汎凝只是在育巢服务器内的成长遵循了小兰内敛的性格。
他还是不想承认，嵌合人和原生嵌合人之间存在差异。
他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用一个金属脑袋思考事情，用金属身体上的传感器来感受世界，他偶尔会播放那些自己还是原生人类时期的记忆，什么嘈杂枪声，死去的战友，还有广津和他决裂时那种没落感，这一切都如此真实。
汎凝也一样能体会到类似的情感，嵌合人的意识空间就是在模拟人类的大脑，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选择了这条路，这会让他们走的更远，逃离红线病带来的危害，这就是最佳的选择，没有错。
她的女儿也理应享受以后那段漫长的时光，但是他，他还没有准备好去当一个父亲。
“呃...不是，汎凝，我是说，孩子，不用什么数据库，我是说，你只要记住就行了。”
“我该怎么记住？”
汎凝纯真的声音又一次让他陷入困惑，他的意识空间正在上下翻腾，到底怎么才能避开“录入数据库”这种解释，与是他给了一个脱口而出的答案。
“我是说...就是记在心里。”
“心？嵌合人没有这项器官，你是说冷却液循环系统？”
汎凝疑惑地看向老郑，她眼神纯真的像个孩子，可问题总是那么尖锐。
“呃...先，不说这个，我需要接入你的意识空间，这样我们以后方便联系。”
两个嵌合人眼睛闪烁起光芒。
“但是，孩子，你要记住，我们面对面时，你不准使用意识空间的交流，就像现在这样，让你的发声模块运作....动起来，交流，这就叫交流。”
“嗯，明白了，但是如果你转过身去怎么办。”
“什么转过身去？”
“就是当我们不再面对面的时候。”
“不是这个意识，我的意思是，啧...天，我该怎么解释，就是感觉，对了，就是感觉，就是你感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不是必须要像现在这样。”老郑拍了拍汎凝的肩膀，他有些尴尬。
“感觉？是触及传感器可以察觉到您？”
“不，不不，等一下。”
老郑的眼睛泛起光芒，他连忙给杰瑞克进行通讯。
“他妈的杰瑞克，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什么事，搞错什么。”
“我女儿，怎么回事，什么都不懂，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懂，我是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拿我做实验，拿我女儿做实验。”
杰瑞克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有些疑惑，但是好在他很有耐心。
“朋友，你到底在说什么，汎凝没有任何问题，她的机体也是昨晚经过检查后才放到这里的，你亲眼看见的，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安德森已经废除了所有的人工智能，对吧，但是为什么我女儿她，她表现得那么...奇怪。”
杰瑞克听后恍然大悟，他顿时明白老郑想要表达什么。
“我说啊，老郑，你这个当父亲的，为什么一点耐心都没有，你会对刚出生的婴儿有那么多要求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说她的逻辑，为什么总是那么死板，那个育巢服务器里到底都教给了她什么。”
“老郑，你在怀疑安德森吗？怀疑我们，我是说我们，和你一样的我们？”
“别给我扣帽子！我在问你问题！”
老郑有些不耐烦了，他看见汎凝正歪头看向自己，眼中同样充满疑惑。但是杰瑞克很快说道：
“所有原生嵌合人在脱离服务后只具备最基础和必要的知识，他们的人生阅历和对情感的理解完全是一张白纸，这是对我们，对自己物种最基本尊敬，如果你和我抱怨汎凝的样貌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那你可以再为她定制一张面部仿生皮肤，她的声音和样貌、性格发展曲线完全是根据你和小兰的DNA进行推演而制作成型的，我们无权干涉，也不想去干涉。”
杰瑞克的语气也逐渐抬高，老郑也从未见这个阿索尔人如此激动过：“我们已经脱离原生人类这个范畴了，但我们还是人类，尽管身体不再有血肉，大脑不再有意识，但是有些东西让我们还像人类，你不能指望一个新生儿为你带来什么，她的诞生就是你最好的礼物，接下来要做什么就是一个父亲责任了。”
杰瑞克挂断意识空间通信，老郑眼前只留下一个眼神清澈的孩子。
“怎么了？你哪里出现问题了吗？老郑？”
“叫爸爸。”
没有剧情的故事
出勤时间外，老郑都会回到休息室内和汎凝聊天，父女二人的声音是井然小组的氛围音，因为这里除了仪器和脚步声，没有人再用发声模块进行沟通。
这种费时费力又无法传递图形的方式太过落后，只有下层的原生人类才会费劲喉舌表达自己无关轻重的想法。
最开始，老郑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汎凝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一切关于今后的问题都被挂上“未知”和“等待任务”的指示牌，他有些绝望，自从住进这个身体里，逐渐丧失了欲望，对任何事的欲望，还有恐惧，被安德森夺走的情感。
但是汎凝和他不一样，她没有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只是呆在休息室内或走到阳台上，看日出日落等待这一个月结束，然后正式成为井然小组的一员，像他一样，成为冷血的治安机器。
他还是想出一个办法：把自己还是原生人类时的经历讲给汎凝，那些人类所剩无几还在互相争斗的战场故事。
他尽量将回忆映像转录成口语，用清泉洲本地话口述给汎凝，他希望这样让汎凝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许认同感，起码，这些知识并不存在于数据库中。
“红线病到底是什么？”
汎凝好奇地看向老郑。
老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制式规格的视觉传感器，但他感觉自己女儿的眼睛就是如此好看，清澈如中层断扇的积雪，一尘不染又充满对春天的向往。
“要是能回答你这个问题，那现在也没那些科研型废物什么事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老郑不知道汎凝为什么要问他什么是红线病，他不得不承认，就是这个摧毁一切建制的“怪病”让人类社会进化成这个方向，他是躲进金属躯壳里的人类，而汎凝是出生于数字中的人类，他们和下层居民共享人类这个概念。
但他内心清除，真正的人类会“发自肺腑”去呼吸，而他们只能靠意识空间的概念模拟来伪装自己并不存在的生理需求，这会让他们好受些。
嵌合人很善于察言观色，即便是汎凝这种刚刚走入现实世界的嵌合人也知道父亲不喜欢这个话题。
“汎凝。”
“嗯？”
“嗯...你，你开心吗，我是说我和你在一起，你感觉开心吗？”
“开心？该如何定义开心？”
“就是，你愿意听这些故事吗？或者说，和我在一起，啧，你觉得，我是你的父亲吗?”
说完以后，老郑觉得后悔，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被装进这个金属身体里，他开始变得越来越理性，理性到可怕，理性到不再善于伪装。不应该唐突去问这种问题，他只想问汎凝是否开心，可是心底话还是说了出来，尽管他很想知道，可他又害怕答案非自己所想，与是，就这么说了出来，不顾任何后果。
汎凝却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在育巢服务器内，我也曾想过这些问题，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会成为我的父亲，但是我能被构建和创造，全部源自于你和母亲的DNA序列，我认为我的存在就是答案。”
“呵....哈哈哈哈哈哈。”
老郑忍不住笑出声，因为他想起小兰，汎凝所谓的母亲，那个性格内向腼腆的女人。
在这个极端的世界里，小兰曾经始终保持着圆滑态度，从不得罪任何人，面对谁用使用最折中的态度，也从未说过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就像一层迷雾，即便消散于现实，也时刻笼罩在老郑的意识空间里，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和汎凝此刻给出的答案一样。
或许汎凝继承了小兰很大一部分性格，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一半，继承了一部分喜欢搞怪的幽默，这种幽默看上去非常僵硬，估计没有人能理解和接受，除非喜欢汎凝的人和她一样是个“怪人”。
老郑站起身，准备离开休息室，转身对汎凝讲到：
“明天就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虽然你刚来到这里，但明天起，你就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井然小组的一员，数据库中有井然小组和《清泉洲治安管理条例》的相关资料，我们是清泉洲的执法者和守护者，时刻记住这一点。”
汎凝站起身，眼神充满期待地看向父亲，老郑则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还有...注意安全。”
并非所有井然小组的成员都拥有军用型的嵌合体，汎凝的机体最初也只是经过强化改装的民用型。在外观上看，民用型的嵌合体没有外部装甲板的保护，显得更加单薄，但是裸露在外的四肢和颈部标志性的机械结构很容易让它们与原生人类进行区分。
尤其是他们在行走时发出的噪音，以及经过精准计算的“标准步伐”，这都足以证明他们与原生人类的不同。
从视觉上区分井然小组的嵌合人和普通嵌合人也很容易，井然小组的嵌合人会穿着一件为嵌合人设计，特殊制式短背心和战术夹克，上面挂有信号增幅器和备用的生物燃料电池，这些装备价格不菲，单从质感和干净程度上，就与下层居民的旧时代着装有明显差距。
不过，汎凝首次任务并未被分配下层执行巡逻，而是去调查中层断扇能源储备机房，这片区域在10分钟前向井然小组指挥中心发出异常警告。
虽然香奢木区没有多少“活人”，但能源储备机房的问题不可忽视，同时，公司也想观察第一台原生嵌合人在执行任务时的表现。
就这样，老郑目送汎凝的身影，心中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欲望。
他想升职，想让自己来分配汎凝接下来的日常，但需要一个合作人，一个可以为他创造功绩的垫脚石。
他很快想到，广津，那个在下层浑浑噩噩的酒混子。
50％以下
去往中层的电梯很快停下，在开门一刹那，寒风从透过空荡回廊吹乱汎凝的短发。
沉闷脚步声回荡在大厅，金属在碰撞之间咔咔作响。
中午香奢木区空无一人，毕竟居住在这里的嵌合人全部去往下层工作，科研型嵌合人也早已扎身研究所内。清泉洲最安全的地方，想必就是这里，没有烟火，更没有生命的气息。
汎凝仔细检查任务简报，确认无误后便向能源储备机房出发。
路上，相似纯白色建筑让她的导航系统有些错乱，她又反复对辅助脑提出申请进行自我检查，可是，导航总是偏离目标点。
“嗯？”
歪着脑袋，像个听话的人偶，站在路中央。
迷茫之时，看到同样与自己身穿制服的男性嵌合人，进行扫描和登记身份认证后，她快步跑上前，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社交：
“你好，我是...”
对方没等她说完，便投来奇怪的眼神，他眼睛一样闪烁着蓝色光芒，上下打量着汎凝，很快便向汎凝发送通信邀请。
“你好，我是...”
“我知道，原生体537对吧，新来的原生嵌合人。”
“是的，我的名字是汎凝。”
男性嵌合人疑惑地看向汎凝。
“哼，有意思，我们在执行任务时不称呼对方和自己的名字，我是军用型261。”
“收到。”
汎凝机械性回答道。
“都在执行任务，说明你的来意。”男性嵌合人毫不客气的追问。
“请您为我检查辅助脑，我的导航系统出现故障。”
“请通过安全认证并将军用型261列为信任名单。”
两人眼神短暂交汇后，男性嵌合人率先开口说道：
“不用对我使用敬语，你的辅助脑没有任何问题，另外，我建议你将情感阈值设定到50％以下，并将辅助脑使用优先级列至最前端，你看上去不像在执行任务，我会将你的表现汇报给队长。”
男性嵌合人说罢便转身离去。
汎凝愣在原地，但还是按照要求将情感阈值设定到50％以下。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不再困惑，反而更加专注，但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就是导航系统依旧不准确。
不知过了多久，汎凝在生物燃料电池超出预计损耗后才抵达目标点。
这并不能完全怪她，能源储备机房的位置在中层断扇中并不显眼，汎凝在抵达目标点后踩下脚底机关，底层甲板才缓缓打开。
40平方米左右的中空结构呈现在视觉传感器上，一阵寒风由上而下吹拂上来，她低头看向万丈深渊，深渊之底就是下层巢都，大部分原生人类居住在那里。
顺着楼梯向下前行，回字形走廊狭隘而封闭，只有黄色金属栏杆做简单防护，数个仅能容纳一人进入的铁门在墙上并排，整洁而规则。
在锁定目标房间后，汎凝将挂在腰间的电磁脉冲手枪取下，按照最基本的行动指示进行侦查。
很快，她获取了这片区域的网络控制器，在面前门栓的清脆拨动声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在确认门内无生命体征反应和外部入侵协议后，便持枪踏入门槛。
突然间，昏暗屋室亮起紧急照明灯，陷入沉寂的服务器在一瞬间启动，滴答作响。
汎凝快速扫描了屋内各处结构，并将视觉主要锁定在眼前三台【固定式意识接入器】上，三个布满灰尘的牢椅上各坐一人，他们头戴意识接入器无法分辨面容。
正当汎凝进行数据分析时，背部传感器首先接收到击打信号，身子不自然向前倾斜，稳定好脚跟却在抬头时又受到剧烈撞击，她感觉眼前世界开始割裂。
“动手啊！愣着干嘛！”
一个青年男性的声音传入脑海。
她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地上，头部又接连受到外力撞击。紧急模式下，汎凝还是用手抓住了即将袭来的铁管，但是很快，另一根铁管又对准她的颈部使劲敲打，同时传来另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一群废物，她很快就会恢复过来，这种东西根本没用！”
话音刚落，青年男性将一根冒着火花的电缆扔到汎凝脚下。
水花溅起弧状电流，在闪烁灯光的屋内翩翩起舞，男人与女人的吼叫声响彻狭窄空间，嵌合人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冒着火星，最终在几次抽搐后不再动弹。
一日游
“喂，要糊了。”
“嗯？”
高个子黄发女孩把汎凝挤到一旁，站在锅前用力翻炒，直至豆腐被搅合稀烂。
“发什么呆呢，不是你要求做菜吗，是这样做吗？这个叫豆腐的东西？”
“不是的...”
汎凝声音有些委屈，她抬头看向黄发女孩，无法言表情绪在内心翻腾，就像这锅即将炒糊的豆腐。
“还要把豆瓣酱、肉末和葱花放进去。”汎凝认真解释道。
“开什么玩笑，下层居民都吃这些吗？好好好，你看着做吧，应该有把材料带来吧。”
女孩转身向冰箱走去，此刻屋内另一个男孩还在叫嚷什么。
“莉雅，把饮料拿过来，就在冰箱里。”
“别催了，汎凝又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她说要炒菜，现在那些白色软泥都快冒烟了。”
“哈哈哈哈，别着急，还有预备方案，吃速食吧，无人机很快就能送过来。”
“这可是你说的，你请客。”
“废话，这可是我家，也是我邀请你们来的，汎凝，把那锅东西扔了吧，没人爱吃你们清泉洲的本地菜。”
屋内又传来嘈杂声的欢笑声。
汎凝站在锅前，呆滞看向锅内，又轻轻扭动灶台上的开关。
此时，她的肩膀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黄发女孩莉雅低下头，凑到汎凝耳旁：
“你怎么总表现的像个机器一样，还是说你脑子有问题？”
“嗯？”
汎凝抬起脑袋，歪头看向女孩湛蓝色眼睛，女孩眼神中写满鄙夷和不屑，嘴角微微上扬。
“又在这里装可爱，你骗了埃尔顿可骗不过我，是吧，今天你想表现自己，门都没有，看看那锅杰作，你们殷丰人就吃这种东西，这种连营养液都不如的东西，哈哈哈，还糊了，哈哈哈。”
女孩直起身子，又轻轻拍了拍汎凝的脑袋，语气轻快假模假样说道：“汎凝，快走吧，派对要开始了，埃尔顿都等不及了。”
汎凝跟在女孩身后，缓步走出厨房。迎面是一件宽敞客厅，只是沙发和茶几上一团糟，上面摆放着各种游戏设备和便携式意识接入器，名叫埃尔顿的男孩正在调适自己的液压机械手臂，又顺便将两个药片放到嘴里，慌乱翻找桌上的水瓶。
桌上，各种药物和汎凝从未见过的微型机械设备，但是有一点她很肯定，这些机械设备都是给原生人类使用的，因为他们看去有明显的功能性。
此时，客厅房门打开，跌跌撞撞的男孩手捧如山一样堆积的精致纸盒，热气透过纸盒，香味游荡在空气中，让每在场个人都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男孩将这些纸盒轻轻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喘着粗气：
“哈....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说埃尔顿，你买了多少东西，我们吃的完吗？”
“怎么会吃不完，宇江，你不是一直想尝尝中层断扇的食物吗，再说，我们有四个人，这些东西够我们吃到晚上。”
“啊啊....晚上，不行啊，我和汎凝晚上都要回去，我们没有办理临时居住权，对吧...”
名叫宇江的男孩有些尴尬的说道，他看向汎凝，希望汎凝也跟着说些什么，莉雅却很快补充：
“有什么关系，埃尔顿已经帮你们安排好了，你们今天就只管在这里，享受一下真正的生活。”
什么叫真正的生活，对于下层居民来说，中层不过是人烟稀少的机械化都城。
下层虽然脏乱、治安差、人们住在集装箱里吃着来历不明的食物，每天都在生死线上祈祷自己不要买到兑水的清醒剂，抛开这些缺点，中层和下层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内存信息ee21831025内存信息未访问错误没有内存信息ee21831025入口，更新崩溃日志...”
“汎凝，你在嘀咕什么呢？”
宇江走上前，拍打汎凝的小脑瓜。
“你，你今晚要留在这里吗，要和叔叔说一声吗？”
“嗯。”
汎凝乖巧地回答，一点也不像叛逆期的孩子，更像听话的宠物犬，埃尔顿嘟起嘴看向汎凝，示意她快来吃些东西，因为马上他们就要进行将意识投影到网络空间中，参加一场赛车比赛。
戴上头盔的一瞬间，汎凝就被扔到赛道上，在身形刚刚稳定后又被传送回观众席，莉雅坐在汎凝和宇江中间，表情不是很自然。
“埃尔顿？是在那辆白色的车里吗？”宇江扭头问向莉雅。
“当然，那辆车可是埃尔顿花了四十万货币买来的，全场只有这辆限定FRD-3是白色，你可要看好了，埃尔顿是怎么超过那些破烂的。”
“四...四十万。”
余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汎凝，汎凝则像个孩子一样环顾四周，又像划船一样在座位上摆动双腿，她看上去很开心。
熙熙攘攘的观众席上出现五颜六色气泡，每个人的虚拟角色都在彰显自己的个性。
汎凝身穿一身黑色礼服，而余江则是穿着衬衫加背带裤的“普通人衣装”，整个现场只有汎凝和余江看上去很普通，没有任何吸引力，夹在他们中间性感天使莉雅在刻意隐藏自己嫌弃的表情，她假笑着融入人群，为赛道上的战士们摇旗助威。
10台风格迥异的赛车在不规则轨道上疾驰，时而穿越沙漠冰原，深入火山和深海，观众席也跟随场景变化，毕竟这里是他们身处虚拟空间，这里的一切更像是梦境。
余江第一次见到如此高质量的服务器，他记得下层的意识接入器只能接入最简单的网络空间，想要接入嵌合人网络还需要找一台欢愉型嵌合人，支付不少的货币。
在他印象里，能有个像样且稳定的网络空间就算不错，而自己还只能扮演又几个简单像素拼起来的人形，和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重复虚拟劳作，挖什么电子矿。
但是在这里，每一个虚拟角色背后的人都不简单，他们有些是意识集成服务器内的富豪；社会顶尖的风流人物；要不然像埃尔顿这样留在现实内的公司高层子嗣。
这里只有享受和欢乐，前红线病时期，属于人类精英阶层的无止尽庆典。
虽然他和汎凝在这里格格不入，但埃尔顿为了创造二人的虚拟角色也花费了不少货币，对下层居民而言，能观看到这场虚拟比赛，而不是听别人去讲述，已经是无上的幸福，不少人甚至愿意出一瓶正规清醒剂来听别人讲述这些。
余江难以想象那些居住在服务器内的意识上传人类每天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父亲总是给他讲中层人都过着虚假的生活，可他感觉虚假的生活比现实要轻松的多，他不想18岁以后每天都要喝清醒剂过日子，也更不想在精神接近崩溃后签上协议，变成永远在为公司打工的嵌合人。
他越想越自卑，感觉自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不应该在下层为埃尔顿出头摆平那些混混，这些富人有井然小组的保护，根本不需要自己。但是埃尔顿就因为这一点才和他交了朋友，让他看到他从未见过的世界，或许，埃尔顿也很孤独，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当然，总不可能因为他看上了自己的妹妹。他偷偷瞄了一眼汎凝，发现她正看得起劲。
“哦吼！我就知道，埃尔顿是第一名，他比第二名快了将近40多秒，他能晋级了，哦吼！”
莉雅突然站起身高声大喊，汎凝和余江也站起身跟随人群一期舞动双臂。
“汎...”
余江拍了拍汎凝的肩膀，正准备说什么，但是话没说完，他们四人就又被扔在广袤无垠的冰原上。
埃尔顿瘫坐在地上，又摆出大字躺平放松，四肢滑动着雪花。
“耶！我赢了，哦吼！”
“是啊埃尔顿，我就知道，看看他们那些车，太搞笑了，还有一个顶着叉子的香肠，太搞笑了，它连车轮都没有，就在赛道上滑行，还好意思来比赛，哈哈哈哈。”
莉雅坐在埃尔顿身旁抱起肚子哈哈大笑。
“埃尔顿，这是什么地方？”
汎凝轻声问道。
“嗯？什么？我刚没听清。”
埃尔顿大笑着，还沉浸在喜悦中。
“这里，有好多雪，什么也没有。”
“南极啊，你没上过学吗？”
莉雅先回答了汎凝的问题，她微笑着，语气中带有些许轻蔑。
“上学？”
“哦哦哦，就是阿汤老师，我们每天都要去第十五号集装箱，那就是上学啊。”
宇江将双手搭在汎凝肩膀上，微笑着看向莉雅，他一边解释，一边用力摇晃汎凝的肩膀，好像要传达什么信息。
“阿汤老师说，她只是教授这世间存在的知识。”
汎凝抬头看向余江。
“哈，也没什么，就是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很干净，很安静，当我心情舒畅的时候就更愿意留在这里，另外，莉雅也很喜欢这里。”
埃尔顿坐起身，搂住莉雅的肩膀，又一同躺在地上，玩弄着雪花。
余江不自然地笑着：“哈...哈...是啊，我，我也很喜欢这里，就当做是出来玩了，哈，哈哈。”
“是吧，珍惜这段时光吧。”
埃尔顿语气突然有些失落。
汎凝很会察言观色，她轻声询问道：“怎么了？埃尔顿？不高兴吗？”
“后天我就要18岁了，你也知道，红线病，我尝过清醒剂，难喝的要死，一天还只能睡20分钟，我可受不了....”
埃尔顿坐起身，抓起雪花抛向空中。
“所以呢？”
“埃尔顿后天就要进行手术了，就是把意识上传到嵌合人的身体里，对吧，埃尔顿，那副身体还蛮不错的，是我给你挑的。”
莉雅用胳膊肘轻戳了对方几下，脸上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笑什么，一年后你也要像我这样。”
“当然，我可受不了那个味道，难喝死了，让我每天喝那个还不如死了算了。”
余江惊讶地说道：“天哪，埃尔顿，那你会忘记我们吗？我是说，我爸爸一直说自己不是自己了，而且，白天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个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
“咳咳...服务型嵌合人就是那样，工作时间会被公司定制好的人格取代，不过我...我不会那样。”
埃尔顿眼神呆滞，看向少女的背影。
“哦...哦...是吗，那真好。哈哈，哈哈...唉唉，汎凝，你去哪？”余江对着汎凝大喊。
湛蓝天空一望无际，如地平线一般看不到尽头。
汎凝转过身，逐渐远离人群。她穿着黑色礼服在冰原上踱步前行，每一步都越发沉重，每一步都能听到背后的呼喊声，她听到声音越来越远，看到视线逐渐抬高，脚印开始变形。
抬起手，想要遮挡刺眼的光芒，此时，她发现礼服已经被完全撑破，手臂如骨架般纤细布满电缆，精密机械结构凑而成的手掌微微颤抖，她将胳膊放下，嘴里又开始嘟囔些什么：
“访问：内存信息ee21831025内存信息未访问错误没有内存信息ee21831025入口，更新崩溃日志...内存ee21111...记忆导航失效...重复...”
醒梦
一阵耳鸣，世界跟随身体转向一同变化，她再次看向刚刚三人所在的地方：一辆纯白色跑车，正停靠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地表皲裂缝隙中伸出凝结状数据流，杂乱响声以数字的形式具现化漂浮在天空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化为虚影，不断洒落在那台白色跑车上。
嵌合人缓步走向那台跑车，三具完整的骷髅依次坐在主驾、副驾和后座上，头戴意识接入器，无法分辨他们的容貌。
下一秒，汎凝发现自己正站在能源储备机房的门前，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她快速检查自己的辅助脑和意识空间断连时间，发现有53秒的空档期，这段时间她的机体完全处于离线状态，辅助脑判断她不需要呼叫增援，而是继续执行任务。
未知骇客入侵，让汎凝立刻将防卫安全等级提升到最高，同时又扫描了一遍整个区域的网络接口，她不断提醒自己，意识空间中的记忆片段都是假象，门后一定有未知威胁。
推开门后，熟悉的光景再次出现在眼前，三台【固定式意识接入器】的座位上各坐一人。
两男一女，身体完好无损，但早已没有生命体征，是意识消散的永眠者。
系统从未给予汎凝直觉，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给这三具尸体起了名字。
意识空间开始出现紊乱和偏差，被植入的记忆不断回闪在眼前，她尽力维持好意识空间正常运转，当视觉传感器不再受到干扰时，一个漏出狰狞微笑地嵌合人正站在面前，距离自己10公分不到。
尽管机体做出快速应激反应，但是对方的速度更胜一筹，狞笑的嵌合人快速向前突击，仅用肩膀撞击就让汎凝躺在护栏上。还未等汎凝直起身子，她又在汎凝胸前补上一脚，护栏因撞击完全损坏，汎凝在即将坠落前抓住地板，期间还对准袭击者进行射击。
而对方好像早就看穿了汎凝的行动，几次侧身便躲开了电弧，并用带有胜利者的嘲弄和语调侃起来。
“这就是原生嵌合人吗？哈哈哈，看上去没什么差别。”
“请汇报你的机体型号和封闭代码！你已经严重违反了《清泉洲治安管理条例》第一条，我有权对你...”
汎凝还不忘宣读那段可笑的声明，很快就被对方打断。
“你觉得那段指令对我有用吗？啧，小妹妹，你怎么总表现的像个机器一样，还是说，你本身就是台机器，给你编织的记忆都那么无聊，啧...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这么无聊吗？”
汎凝感到自己的手指正被生硬的掰开，而对方脸上正漏出欣喜的笑容。
“井然小组会找到你！”
“无聊！”
指尖上的触觉传感器不再传来信号，不过是103.41公斤的金属从830米高空自由落体，如果电子脑因撞击被彻底破坏掉，那么是否意味着她也拥有死亡的权力，除此之外，她得不出更多的结论。
时间短暂到无法思考未来，身体即将触屋顶一刹那，一个女孩踹开天台顶端的安全门，飞奔向前，接住了从天而降的汎凝。
后记
意识空间正在初始化，视觉传感器运行正常，辅助脑上线，我要想想你还会说什么。
汎凝看向床体正上方的字条，脸上漏出微笑。
检查完机体和整个房间的安全性后，汎凝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缓缓起身，尽量让自己脑袋不撞在框体上。
“我说...这就是你要讲的故事？”
星南依靠在卧室门前，交叉双臂，一副无奈的样子。
汎凝看向地上还未褪去温度的意识接入器，她很快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
“最后是你接住了我？”
“哈...妈的，你说呢，那个感觉像真的一样，他妈的疼死我了。”
“你在我意识空间里看到那段记忆？”
“呵，算是吧，全程看着你发傻，除了嗯嗯嗯？什么都不会说，这故事可真够无聊的，袏佑也是个怪胎，什么梦中梦，回忆中的假记忆。”
星南在一旁喋喋不休，汎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灵活的机械关节咔咔作响。这里是现实，冰冷又毫无生机的现实，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嵌合人。
“我有个问题？”
“嗯？”
汎凝又一次歪头看向星南。
“那段记忆是真的吗，你以前到底是原生人类还是原生嵌合人？”
“假的，是袏佑在进行电子入侵时给我植入的虚假记忆。”
“可你当真了，是吗。”
星南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
“我...那段记忆早被删除了，可能在我坠地后，一些数据残渣影响到了我的意识空间。”
“所以你在意识空间里的形象就是一直穿着黑色礼服的小女孩？”
“是的，我也刚知晓自己为什么执着于此形象。”
“你觉得那段记忆很美好吗？”
“不美好，但是...有43％的憧憬。”
“剩下的是什么”
“希望我不是无聊的机器。”
“当然，你当然不是，就因为我那句，啊~你怎么总表现的像个机器一样~触发了你没删干净的记忆，然后你就生气了，像个复读机一样报错，没魂了一样在床上瘫了两个小时，占了我的床位，还要我去救你，妈的，现在可是凌晨三点，我还...”
星南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嘴里又在阴阳怪气，丝毫没有注意到汎凝已经走到她身前。
只见汎凝轻轻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谢谢你，星南。”
“啧...很凉啊你！”
“谢谢你。”
“...以后别这么吓我了。”
2023/1/25
睡前故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