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命中客（4）

4，鼻尖传来清苦的草药味，魈试着动弹了一下身子:现在是什么时辰？四周昏暗，从淡青的床帐外透出的微光能隐约看到房间的布局，应是自己在望舒客栈的房间。自己应该躺了有些时日，半边身子都是酸麻的。

    帐外有一个人影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掀开床帐想要查看他的伤势。魈才醒来，意识并未完全回笼。见有人靠近，下意识就动身想要格挡，“嘶——”似乎是扯到了某处严重的伤口，伤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别动，你伤得很重。”熟悉的嗓音传入耳畔，映入眼帘的是帝君扶住自己的双手。

    有这双手的帮助，魈缓缓地靠上了床头，伤处的疼痛减缓，方才因昏迷而模糊的意识也逐渐清晰起来。

    连天的硝烟，耳边冲天的叫喊，天幕被血染成了赤色，渊口的黑兽潮不断涌出......还有最后——浮舍大哥失踪了。

    在黑兽潮渐渐退去之际，自己知晓了这个噩耗，一种比恐惧更加冰冷而陌生的感受迅速包裹着他。善后的将士们与自己苦寻无果，望着满目疮痍的沉玉谷，痛苦似乎再将自己慢慢剥离。一个念头在魈的脑海中慢慢成型，五大护法夜叉，如今只余他一人在战斗了。往日岁月飘忽而逝，还真是应了那句“人生无常事，生世如转蓬。”

    当摩拉克斯端着药碗，再度回到房间时，看见魈低着头，十指死死地扣住被单，似乎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只有靠近后，才能听见他急促的抽噎声。摩拉克斯将药搁在床头，随后坐向床边，唤了他一声。魈没有任何反应。

    他原本以为帝君会径直离开，可身边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拉入怀中。年长者的眼里蕴着一层浅浅的流光，以一种宽慰的语气安抚着他：“斯人已逝，匿者无处可寻，若是太过悲痛，便在这里发泄出来吧。”

    魈缓缓闭上眼，眼角滑下的泪没入对方胸口的衣料间，身体轻颤着，唇间却并未发出一丝声响。他的头靠在对方的胸口上，沉重的心跳声从耳边传来。大地金色的血脉汇聚于此。他听着这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帝君后面说的话，他都听得不大真切，只在自己朦胧的意识与情感交错中，把呼之欲出的话给咽下肚。

    岩神教会他的小鸟何为牵绊，何为记挂，可这又何尝不是缚了他的自由双翼。于是鸟儿便有了牵绊和记挂，相应地，也懂得了失去与苦痛。岩神教会了小鸟世间最苦也最甜的情感，又如蜜糖，又似砒霜。

    二人静静地相拥在熹微的晨光中。

    自从抵御层岩巨渊黑兽潮一役后，魈就变得愈发与人群疏离。仙众的聚会上也鲜少见到他的身影，诸位看着他长大的仙家纷纷认为这是他因为接连失去战友后内心创伤无法愈合，对此也表示颇感无奈。

    也只有在夜色下的荻花洲，才能偶尔见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接天的苇荡中，少年的和鸢璞挥舞如风。枪尖带着云影，划碎了一池月光。那枪尖还隐约地浮现出一丝黑气，叫人不易察觉。

    黑气缭绕，化作一个狞笑的黑影，迅疾地向他扑来。魈枪尖一扫，径直将那黑影劈开。四下黑雾暴起，团团将他围住，本就微弱的月华被挡了个干净。那黑影硬生生地接了那一枪，顺势裂作好几个分身。“无聊。”魈眉头紧蹙，改劈为刺，青色的风元素力在枪尖凝起，霎时没入黑雾当中。雾中传来一声声音呕哑至极的嘶吼，雾气也随着枪身一同漫过来。

    魈没有躲闪，任黑气朝自己扑来，元素力光芒更盛。黑雾在将要碰到他的手的那一刻，便如退潮一般向后涌去。黑雾没有如预想的那样消散，而是向后凝成了一个宛如实体的人像，被枪尖刺中的“人”艰难地抬起头，冷寂的金色双瞳死死地瞪着他，魈顿时睁大了双眼——那是自己追随着走过无数岁月的身影。

    脸被溅上了微凉的液体，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溅起的溪水。魈心头猛地一惊，睁眼却见到了云雾掩映的月。自己的脸边卧着一只小麒麟，它正在舔舐着自己脸的一侧。魈眯眼认了认，才想起这是流云借风真君座下小徒，名唤甘雨的。

    甘雨此行是前来送信的，下月流云借风真君的生辰在即，真君想邀他前往——魈一边读信，一边随手给自己倒了杯随信送来的陈酿。那只小麒麟已经走远，也未说明这送来的酒的来龙去脉——许是酒劲太大了些，魈居然就这样不设防地趴在石桌上入了眠。

    醉中魈朦胧睁眼，发觉自己正被谁抱在怀中，本就被业障缠过的手脚因酒劲而更加无力。出于本能，魈想挣开这个怀抱，怎料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把双臂环得更紧了些。魈的手被扶起，腰则被困在了一圈桎梏中，头则被另一只手按到了肩上，鼻息可触及对方温热的皮肤。意识模糊间好像可以闻到帝君身上常年带着的琉璃百合香。

    自己是...喝醉了在做梦？倘若不是，那敌军为何会此时于此地现身？倘若是，那为何这个怀抱令人如此眷念？魈微微眯着眼，望见眼前露出的一段白玉似的脖颈，喉咙发痒，前些日子缠绵病榻时未出口的话此刻如倒豆子一般冒了出来：

    除了我，你还有许多好使的刀，可我现下除了你，便一无所有了

    大概潜藏在黑暗中的飞蛾都是爱趋向焰火的，哪怕被灼伤翅膀。

    若是自己醉了...那就这样...魈睫羽颤抖着，在那截颈上印下虔诚的一吻。抱着他的人双臂轻轻一抖，呼吸陡然加重。魈察觉到对方幽深的目光扫向了自己。

    就这样吧，把我抛下，别再沉沦了明明石桌到房间内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可长得好像燃尽了一生。眼角似乎有泪躺下，也许只有醉梦中的须臾，才容得他如许放肆。

    醉意与困意袭来，与其一同落到额上的，还有有如落花般的一吻。

（开学我爬来艰难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