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的日子3

我承包了一个景区，二程文化园。 扫二维码进了园区大门，太阳正正晒在头顶上，诺大的广场空只有我，阳光把水泥坝子晒得发白。风徐徐吹来柳絮，就像睡着了的白蝴蝶，一群一群的，吹到地上又打成旋儿，到马路拐角堆起来，如毛毛细雪覆薹草。 又扫了门票二维码，进了里园。风时起时停，房檐上挂的铃铛咣当清朗，这里比我的梦都安静。院子里的樱花开得正繁，树树花形圆满，簇簇团团。粉花嵌青叶的是日本晚樱，深红如水墨的是钟花樱，二者各有各的好看，我一双眼睛快装不下。 大跨步慢慢走，时而停下拍照，时而忘了拍，不一会儿就累了，不缺味，但是乏。我一屁股坐在有些凹凸的台阶上发呆，阳光强晒着我皱眉头，旁边的大理石座位和廊道红栏杆都积了一层灰，大概是很久没有屁股光临了吧，可惜我的两半屁股在一个身体，不然就分一半给它们了。 我去过两次杜甫草堂，人头攒动，在这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旧址，我一个人头不动。青天白日，我想到了游园惊梦的故事，但孤独死的园子，发生了什么事都得等好些天才会被人知道。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突然想到了《桃花源记》。外面的人进不去是因为不知道有桃花源，但是为什么桃花源里面的人不出来呢？人不是有好奇心的吗？电视剧里总是有主角打破规矩或者闯入禁地，现实思想的发展史也总有些“花枝”格外招展。桃花源是怎样让所有人的行为都保持着一致呢？这是什么样的桃花源呢？如果出了桃花源就不能再进去，那我大概是回不去的。 起身通园走遍，再往外出，走到大门口。正碰见一家三口，妈妈坐在台阶上吃东西，爸爸在阴凉处站着抽烟，一个小男孩儿站在妈妈旁边尿尿。我假装走过，趁着尿没干，给那泡尿拍了一张照片。正大门，正中央，大概是好兆头，理学之热乎于一泡童子尿。 出了景区，哗啦啦的声音从马路对面传来，我以为是一条河，走过马路才发现是风在吹动响叶杨的叶子。油亮的叶面在风里熠熠反光，叶叶交相欢唱，听起来像湍急的溪水流过鹅卵石滩。 不同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若是劲风扫竹林，这声音就会细碎紧凑得多。就像不同粒级的沙砾从大卡车卸下来的时候滑成锥形的堆，有着声音的区别。 这里几乎没有共享单车，隔很远会有几辆灰尘厚得像是粘在坐垫上的共享电瓶车，但我不会骑，所以只信步闲走在空空的街道往回。 风吹着我的碎发如海草凌乱飞扬，这两天我没戴帽子，而是扎丸子头再戴一个粉色发圈，我想让自己看起来年轻点。年轻的好处，就是更容易得到更多的好处。 人在没有窗户的房间住，会感觉不到昼夜晨昏，但对自我情绪的感受却被明显放大。我看着余男演的《纺织女工》，女主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离家去找自己的初恋，和初恋聊起分开后的遭遇，两人都在问对方为什么不回信，我看到这儿突然就哭了。不可控的不可耻，更不可惜。 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名叫年老的风把我埋了。我用手机放着光明咒，安抚这个城市的灵魂，自己却爬出来。旅游和聚居隔着天堑，前者随时可以走，毫无后顾之忧，但是半条命都生根于此的人们，就连重叠的影子都是两层。 大二的时候，我也总是东走西瞧，吃喝浪荡。那时的我，和日剧《然后，活着》的男主和电影《小森林》的女主的前期都有着类似的地方。用随机的丰富性去逃避面对命运里已经发生的必然性。就像自己将别人珍藏的礼物包装袋用来套在了厕所垃圾桶，还狡辩此口袋非彼口袋。这令我羞愧。 第二天晚上，我安睡如常，或许是白天租了房子，打算在这里长住，了了一些选择。 起床后，我又看起了《兰戈》，几年前第一次看这个电影，原是本着要沾染些奥斯卡最佳动画电影的名气来为自己品位装点一二分高级的虚荣心，但看完却很喜欢这个电影。我还用那只蜥蜴做了很长时期的头像。 “我是谁？” “那只是一个名字。” “没有人能走出自己的故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 “因为这就是我。” ——《兰戈》 我的动画片，我的科教片。 浏览哔哩哔哩的时候，发现大数据已经将我的IP从四川改到了河南，首页推荐的视频也大多是河南本地的事情。看来大数据算是包揽了“宫妇左右，朝廷之臣，四境之内”三方的活计，把美都呈上来了。我点开视频，在评论区找我的“邹忌”。 视频说这里的色情服务猖獗，评论里又谈到一些行话方言。我并不懂，只是突然回想到今天有好几辆车的司机，在我明确说我打了车之后还是把车停下，硬要和我聊起来，而我也毫无顾忌地像唐僧一样说了自己打哪儿来要去哪儿。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该有所警惕。 新闻里时常会报道酒店的针孔摄像头，其实在我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的动物直觉就告诉我，这里也是有摄像头的。但如果不是生命危险，我的动物本能就不会做出什么强烈反应，身体还是能睡着，就像比起偷拍的摄像头，我更反感房间的投影仪装在睡觉的枕头正上方这件事。 看到色情，我想到了广西的鬼火少年。因为将一个地区的人的行为定义为普遍认为的诟病，将一个地区和一个现象级的名词绑定，这两个就像统计图表一样，我都不擅长看。所以我选择忌惮自己的无知。 这里有两个城市，一个是装人的，一个是由人形成的，所以城市和人一样，堆放了很多无处发泄的欲望，但是人能哭能笑，城市哭笑不得。红楼梦里当然有薛蟠。 明天换个酒店，换个打光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