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7：工作与苹果派

脚下的是坚实的土地，踩上去的感觉与伦纳德习惯了的城市的砖地不同。天空湛蓝而清澈，洁白的云朵被均匀地铺洒其上。迎面而来的大多数都是砖砌的平房，有些人家的院子里还有牲口棚，里面拴着牛羊之类的牲口。正值清晨，时不时有扛着锄头的村民与二人侧身而过。用好奇而戒备的眼神审视伦纳德的同时，每个人都不忘对黑鸟打招呼。 “早啊祭司大人！” “您要去哪里呀？” “祭司大人，我们家刚烤好的面包您拿几个去吧！” 而黑鸟一反至今为止伦纳德对他冷漠而刻薄的印象，笑着一一回应，那种笑容应该是发自真心的。这时伦纳德便更深刻地感觉到，黑鸟果然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这里才是适合他的生存环境，而不是在冰冷的监牢中。大概那些被囚禁在监狱里的日子，每一天黑鸟都归心似箭吧。 这是伦纳德伤好之后第一次离开那栋小木屋，踏上这片被森林环绕的土地。幽远之森中异民聚集的村落，明明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绝不会与自己有任何关系的地方，现在却能像这样走在村落的小径上，这让伦纳德对眼前的现实多少产生了不真实感。 穿过居民区，黑鸟带伦纳德来到了一片果林前。从周围的篱笆判断，这应该是属于某个人的土地。 两个人站在像是果园入口的门前。“这里缺人，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工作吧。”黑鸟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 “怎么了？我们这可不养吃白饭的。”见伦纳德似乎在踌躇，他又补上了一句。 “不……我只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工作。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大家都是从零开始的嘛。”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声音，那是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青年。青年也是棕色头发、蓝色眼睛，和上次那个被伦纳德吓跑的女孩桑妮一样。 青年朝伦纳德随和地笑了笑，“你好，多卡米先生。我听说你了。我是瑞恩（Rain）。” “叫我伦纳德就行了。”他的态度让伦纳德松了口气，总算有可以正常交流的人了。 “您客气。请您先跟我来吧，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工作流程。” 黑鸟于是又叮嘱了几句瑞恩，然后径直离开了。瑞恩朝伦纳德点点头，示意他跟上自己。两人穿行在果园的小路上，路旁排列整齐的果树郁郁葱葱，还没有到结果的季节。 “您知道，我们异民只能使用念力来干点这样的活。”瑞恩说着，示意伦纳德看不远处一位路过的青年。青年的手上抱着一个木箱，周围还悬浮着两个木箱。伦纳德之前听过，“念力”类似于无形的力场，可以扭曲成各种样子、有各种用途。但绝大多数的异民的念力都不强，像黑鸟那样能挡子弹的屈指可数，最多就是像这样用来托起重物的程度了。 “抱歉，我做不到像他那样。”伦纳德答道。想了想他又补充，“但是如果只是力气活的话，我想我还是能够帮得上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顺便，您的能力是什么呢？如果方便的话，能给我看看吗？” 伦纳德于是伸出一只手，一团蓝色鬼火从他手中燃起。那团火焰十分稳定，此时林间吹拂的风也不能撼动它分毫。 瑞恩若有所思地盯着伦纳德手心的火苗思考了一会，“一定要说的话，这种能力用来清除杂草可能比较方便吧，这样草灰也可以当做肥料了。”——曾经无数次烧灼过罪犯、异民，甚至被用来执行过死刑的火焰，如今只能用来除草。如此荒谬的反差，伦纳德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那清理杂草和虫害的工作就拜托您了。”瑞恩显然误解了伦纳德的笑，以为是他答应了，显得相当高兴，“还有就是会拜托您帮忙干一些力气活，可以吗？” “没问题。” 伦纳德答应得很干脆，瑞恩便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太好了，伦纳德先生。想不到您是如此随和的人。” “我现在就要去工作吗？” “不急，我先陪您转转。”瑞恩一边说一边向不远处一个停下工作朝自己挥手的村民也挥挥手，“您不着急吧？” “不……没事。还有就是，可以不用敬语的。” “这样吗？那太好了。”瑞恩爽朗地笑起来，“前面很快就到我家了，不如进来坐坐吧。” 瑞恩的家是一栋两层的木屋，就盖在果园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后院。后院里有一个非常简易的秋千，秋千上放着一个衣服和头发已经褪了色的布娃娃，一丛被打理得很好的小花在附近的土地上开放着。 “您家里还有小孩吗？”见状，伦纳德问。 “有一个妹妹。”瑞恩走到家门前，随手一推门就开了。虽然来的路上黑鸟已经告诉过伦纳德，村子里的居民大多数都没有锁门的习惯，亲眼看到这大白天也敞开的家门时伦纳德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请随便坐，我去给您泡茶。” 瑞恩招呼了一声就进了厨房，而伦纳德有些拘束地坐在陈旧的布沙发上，环视着陈设简单却很干净的客厅。客厅里只有沙发、暖炉和茶几，墙上开着窗，窗帘是非常漂亮的淡绿色，边缘还带有蕾丝。门口挂着用各种树叶、果实做的风铃，茶几上的花瓶里也插着鲜花。墙上有几个画框，里面装着各种花花草草或者昆虫的标本，做得不算很好，但看得出很用心。 “那些是桑妮做的。” 瑞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客厅，端上来一副沏好茶的茶具和作为茶点的苹果派。苹果派烤得色泽金黄，酸甜的果味和黄油的香味直冲鼻腔。 “桑妮小姐是您的妹妹？”想起那个女孩受到惊吓逃跑的样子，伦纳德不由得有些沮丧。 “是舍妹。上次她似乎给您添了麻烦，真抱歉。”瑞恩将苹果派切成规整的几块，挑出一块放在盘子上递过来，“请吧，别客气。” 伦纳德犹豫着接过了放着苹果派的盘子，用叉子切下一小块品尝。面饼部分松软而香甜，切成片的苹果略带酸味，恰好中和了甜腻的部分。而与之相配的花茶又有一股奇异的清香，二者搭配起来成为了某种朴素的美味。 “上次吓到桑妮小姐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一边说，伦纳德一边低头凝视着自己倒映在杯中的影子。现在的自己身上穿着从黑鸟那里借来的常服，也没有佩刀，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上一次穿宪兵制服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却宛如隔世。 “没关系的，请你不要介意。桑妮她……她比较害怕宪兵。”瑞恩说着，垂下视线，露出寂寞的笑容，“我们的父母就是被宪兵杀死的，那个时候桑妮还在襁褓中。我听人说婴儿时期的记忆是不会留下的，但桑妮还是很害怕宪兵，也许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吧。” “我……”伦纳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抱歉。”最终只能这么说。 “这不是你的错，伦纳德。”莱恩语带安慰道，“哪怕你曾经是宪兵，我也不认为你和他们是一类人。不是吗？”说着，他冲伦纳德露出了笑容。 伦纳德凝视着瑞恩的笑脸，不知道如何回应。曾经的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现如今再回望过去，他才发现关于过去自己的一切仿佛都笼罩在迷雾之中，连他本人也无法清楚地把握了。宪兵伦纳德·多卡米，中央监狱边境分局第五内区区域长。那是从前的他的位置。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维护着属于那个位置的自己的正义，那对曾经的他来说是最重要的。因为他知道，自己除此之外无处可去了。 那么，如今被迫丢弃了过去的一切，却意外地获得容身之所的现在的自己又是谁呢？自己接下来又该做什么、相信什么、维护什么呢？ 青年盯着盘中烤得金黄酥脆的苹果派，思索着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