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罗伯茨的《战列巡洋舰·起源篇》(第一部分)

第二章:起源
“无敌”号战列巡洋舰的基因与“无畏”号战列舰(HMS Dreadnought)完全不同。她被设计来完成一件早就想做但却从未被做成的事,从她的名字上来看,就是获得足够高的航速来追猎所有武装商船,同时能够与任何巡洋舰战斗。对于费希尔来说,这里的“战斗”实际上等意于“碾压”。对他而言,毫无疑问能够设计出一艘与敌人同等火力或速度的巡洋舰;但这样搞的话,真打起来结果可能就不好说了。在他看来,我们无论是在数量上、火炮上、打击能力上、速度上还是人员上都应该超过敌人(译注:参见“两强标准”)。唯有如此,这个国家的人民才能够酣然入梦。
(R·培根爵士,《费希尔勋爵的一生》,1929年)
费希尔将战列巡洋舰引入舰队的做法引来了更多的非议(相较于引入无畏舰而言),因为这些船实际上没有满足任何实际的战略或战术需求。而某些要求她们去猎杀德国班轮的想法则无疑是荒谬的。你永远不能通过在广阔的海洋空间里追杀敌方破交舰的方式来保卫自己的贸易线路;即使要这么做,更小的、造价不到战列巡洋舰一半的巡洋舰同样可以执行这类任务。
(K·G·B·德沃尔海军少将,《海军内部》,1939年)
1904年10月20日,约翰·费希尔成为了第一海务大臣。他在上任后制定了激进的计划,以对皇家海军的组织、训练和装备进行现代化改造和重组,目的是提高备战效率、减少开支冗余。尽管在这里,我们主要关注的是他装备改革中最受争议的部分——引入战列巡洋舰,但在将其完全理解之前,有必要对费希尔其人和近代战列舰的发展做一些了解。
对于费希尔的做法,培根上将评论道:“正因为费希尔征询并汲取了每一名有想法的军官的意见,他后来才能够成为集海军上下先进思想之大成者。”【原注:培根在之后的书中扩展了自己的评论:他是一台活的风车,他欢迎所有有想法的人提出自己的建议并将之吸收,正如风车给小麦脱壳一般。我们海军中的绝大多数将领从未咨询过任何军衔低于后上尉(Post-Captain,皇家海军旧军衔),能不耻下问到如此程度者更是凤毛麟角;费希尔与这些人恰好相反,就收集意见建议而言,军衔和年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的磨坊欢迎任何谷物;他从不会装模作样地把他人的想法都归功于自己的独立思考,并能够坦率地承认来自他人的帮助。】本质上,费希尔不仅集海军诸公思想之大成,还对其进行扬弃,并与自己的观点相结合,随后对各种可能的发展方向进行筛选并决定应该采用何者。这一过程经过了多年发展和完善,他的计划根据需要进行了修改,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技术的新发展,以及偶然出现的对该计划可行性的负面意见。在1899-1902年间,费希尔作为地中海舰队司令,开始尝试着给他的下级军官授课,也正是从他的授课笔记开始,费希尔整理出了一系列详细阐述关于其未来的改革路线的论文。在1904年,这些论文被印制为《提督必读》(Naval Necessities)的第一版。尽管没有直接的记载,但从这些论文及同期的许多书信中,我们还是不难得出上述的事情发展经过。费希尔热衷于以富有逻辑的思维和简化的学说推销自己的思想,因此很难说这其中有多少是费希尔自己真正的想法,又有多少是为了使他的读者或听众相信他的思想才是海军未来发展的正确方向而另加进去的。这些论文有许多都是他人捉刀或受他人启发而诞生的,尤以那些他给予了较高评价或给他提过建议的军官(建议主要集中在技术和战术问题方面——尽管他事实上当过枪炮官和舰队司令,但他还是对这些方面不甚了解)为甚。这些人中包括约翰·杰利科(John Jellicoe),雷金纳德·培根(Reginald Bacon),亨利·杰克逊(Henry Jackson)和查尔斯·麦登(Charles Madden)(所有有才华的技术官员,无论有没有费希尔的支持,都可担任高级职务),DNC(译注:即Department of the Director of Naval Construction and Directorate of Naval Construction,造舰部)的W·H·贾德(W H Gard)和菲尔菲尔德造船公司的马润工程师亚历山大·格雷西(Alexander Gracie)以及他的密友菲利普·沃茨(Philip Watts)爵士(1902-12年供职于DNC)和安德鲁·诺贝尔爵士(阿姆斯特朗·惠特沃斯造船与军备公司负责人)都使他直接接触了在军舰设计和武器开发方面最为现代的思想。

在大部分时间里,费希尔都被认为是绝对正确的,因为他在说服他人接受自己观点这一方面上很有天赋。当海军对推动技术革命采取保守的态度时,他为海军注入了前进和高效完成任务所需的专注度和动力。此人被后世称为一位优秀的领导,不仅是因为他对的比错的多,还因为他即使身居第一海务大臣的高位,却还是需要其他同僚的支持,并对自己的决定负责——这既阻止了他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被付诸实施,也对他另一些有价值的想法的实施产生了掣肘。
费希尔对技术的发展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但他也往往会忽视这些新技术当时的劣势和局限性。人们常说费希尔富有远见,只因他在早期不遗余力地推动蒸汽轮机、柴油机、水管锅炉、燃油锅炉、潜艇等新技术的发展,但他更倾向于“我全都要”(你也是DD?),并且其预测经常有失偏颇。蒸汽轮机对于战舰的动力系统确实是一项革新,但柴油机除了用在潜艇上外并未大放异彩;燃油锅炉大获成功,但水管锅炉的高效运转尚需时日;潜艇成为了一种威力强大的新型武器,但并无能力撼动战列舰的地位。同时,在推广新技术这一方面,费希尔并非孤军奋战,对此最热心的仍是那些对海军部决策影响力有限的年轻军官,而费希尔正是从这些人中挑选出了少数天资最为聪慧者,并组建了他自己的顾问团队。
在改进战舰设计的过程中,费希尔对高速舰、乃至飙船时能让同类外国船只能吃到尾气的舰艇,有着极度的痴迷。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完全符合逻辑的要求,他对此论证道:
“为啥战列舰得大?因为她得快。为啥她得快?其一,因为我们必须进攻(空优,空优,空优大浦洞);其二,高航速在战术和战略层面都极具意义。速度好比旧航海时代的“气象仪”,它能够使你主动选择是采取日式进攻还是法式进攻;它能够使你更好地预见敌人将要如何进行战略部署;它能够为你诱歼敌军的计划提供方便;它能够提高舰艇经济航速航向下的效率。”(原注:此段写于1902年夏,且被各类文章以各种形式反复引用,包括Naval Necessities和设计委员会在1905年的初步报告中。费希尔至少早在1900年就提出了类似的观点。)
然而,费希尔过于高估了航速所能带来的战术优势,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即假设敌人不可能会拥有如此航速的舰艇。由于任何试图挑战英国海权的国家都必须对此设计能够构成严重威胁的船只,因此对于任何提升舰艇战斗力的尝试都可能最终导致一场海军竞赛。事实上还有一种值得商榷的方案,即通过有针对性地发展海军来喝阻任何试图挑战英国海上霸权的行为,但据我所知,费希尔对这类方案是只字未提;在世纪之交,英国大部分潜在对手都保有庞大的常备军,且与英国进行烧钱的海军竞赛的欲望有限,费希尔与海军的其他人一样,认为如果英国继续采取海上防御政策的话,皇家海军保持技术优势是不成问题的。英国悠久的海军传统和其军舰建造组织的效率强化了这种观点,但不幸的是,这也导致英国人对自己遭舰材料的质量产生了盲目的自信。这种自信与经济上的限制一道,限制了他们辩证性看待“一战”前舰艇及其设备的能力。
如上所述,船造大了,速度也就上去了,但这样会受制于港口设施水平和资金不足的问题。英国的战列舰日趋大于国外同类舰艇,这一趋势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阻力——不论是在政治上还是更重要的经济上。最终,费希尔在推动建造无畏舰时,受到了铁拳打击:大船可以造,但对其设计(译注:主要是尺寸)和数量必须予以限制,同时海军必须拆其他预算的东墙来补大建这块西墙。当然,费希尔也知道可以通过平衡舰船设计的方式来提速。1901年元月,他提出了自己的设计要求:第一是速度,第二是火力,防护续航之类的随缘...所以在内部安排上,现在必须做出牺牲,以求在能够入港的船体内实现(在这个时间之前不是强制性的),并且必须对所有配件进行无情狂锉。


费希尔造舰新思想的最早记录可追溯至1900年至1901年夏,彼时他正与海军部沟通此类思路。1900年12月,他建议新战列舰应该比拟议的14865吨的法国战列舰大,同时如果髪国船航速达到了18.5节的话【原注:即共和国级(2艘)和自由级(4艘),于1901至1903年间作为舰队扩张计划的一部分建造(译注:旨在对抗德国的1898年海军法案)】,就必须能跑到19节。这很难说是大幅提速(特别是尚存疑义的髪国战列舰很快就被证明也能跑19节),但很快这个要求就被上调至21节。在他1901年12月30日的“第六讲的粗略标题”('Rough Headings of 6th Lecture')(对地中海舰队)中提到:
“武器问题很重要!速度是检验战舰质量(包括战列舰)的唯一标准,我们只有拥有了速度优势,才能主动确定交战距离;确定了交战距离,才可以选择合适的装备。但过去我们是如何选择装备的呢?我们是否选择了适合设想中战斗模式的装备?难道这样每种口径火炮都有的船有时候看起来不像是诺亚方舟(译注:诺亚方舟上各种动物都有,但每个物种数量都不是很多,寥寥数只而已,跟动物园似的)吗?”
“现在我们真正需要的武器是大量的有良好防护的速射炮,这些所谓的‘副武器’才是真正的主武器!”
“在这些随便什么都跑得飞快的日子里,射速相对低下的大口径火炮就像布尔战争里的步兵一样过时!”
“最先命中、命中最多者胜!”
“许多人更喜欢10英寸(译注:约合254mm)炮,比如最新型的,初速3300英尺(译注:约合1005m)每秒的那种,而不是口径更大的炮,为什么?据说现在有一种速射的10英寸炮,即使其装填机械出了问题,其炮弹和发射药的质量也允许手动装填,而口径更大的炮弄起来就很困难。”
“所以问题的解决之道是把最少的大口径炮装在舰艏舰艉,而把大量的小型速射炮装在射程最远、视野最好的地方。”
费希尔之所以会要求将主炮口径从12英寸降至10英寸,是因为1890年代的12英寸炮尽管弹重更大、威力更大,但在装填和整炮重量方面实在太费拉,尤其是在长程炮击的命中数上,跟更好操作的小口径炮一比简直惨不忍睹(牛头人师傅别刮了)。【原注:1901年,海军部要求设计一种高初速10英寸/50倍径火炮,军械委员会则推荐了EOC(译注:Elswick Ordnance Company,埃尔斯维克军械公司,阿姆斯特朗·惠特沃斯公司的前身)的设计。它最终得到了海军部委员会的批准,但从未下单。这有可能是费舍尔的建议,但没有书证能证明这一点。然而,费舍尔与安德鲁·诺贝尔爵士的密切关系无疑让他意识到了这门炮的存在,因为他在多个场合都提到了阿姆斯特朗的10英寸炮。】他对小口径速射炮口径上限的建议是7.5英寸(译注:约合190.5mm,即未来霍金斯级重巡洋舰的主炮口径),这比起传统的6英寸(译注:约合152mm)火炮有几大好处:1、提高远程精度;2、抵消外国舰艇装甲总体厚度的增加;3、增强命中后效。他对速射炮的热爱源自于它们在短时间内给对面下炮弹雨的能力(烟 牛头人 斯摩棱斯克 奥斯汀 烟),顺带还能严重削弱敌舰的副武器、指挥控制能力以及通讯能力(火 大 火 副炮被摧毁X 猴 火)。

这些要求部分源自于与远程射击和火控系统一系列相互交织的发展和想法。法国早在1890年代初便开始认真琢磨火控,到了1897年,当普遍认为合适的交战距离是1000至2000码时,已成功进行了远达4000码的射击试验(译注:1000码约合914米)。费希尔在1901年提到:“俩意大利老铁去年告诉我,他们按照法国人的做法,已经成功进行了7000码的射击试验,并且成绩不错,尽管会浪费一些弹药之外,但其仍有达成幸运一击的可能性...同时主炮开火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并且而可以避免挨打而不还击这样令人不快的情况出现,这些都推动了远程射击的实践,特别是最近引入的快速射击系统可以使我们以高速延展射程”后者指一种髪国人首创的方法,指用速射炮先故意近距离射击,然后逐渐抬高仰角,直到对目标形成跨射为止,以确定射程(此方法对于满射速的12英寸炮之类的武器无效)。英国人在费希尔掌权前不久就在地中海开展远程射击实验,到了1902年,他们开始普遍以6000码作为开火距离。最初,这被作为在敌舰接近3000-4000码范围之前的行动早期阶段对敌人造成有效伤害的手段,同时这种方法使得距敌较远的战舰能够以火力支援更近的友舰。然而,早在1901年,费希尔就预测到了6000码的交战距离,并计划在次年的炮术演习中确定不同距离内的预期命中率。在几年之内,实验距离就被扩展到了8000码,并将预期的交战距离延长至5000-6000码。然而,这个交战范围需要更复杂的火控技术,因此在1902至1905年间,英国人花费了大量精力用于提升射控表现,包括调整火炮的安装方式、位置,安装测距仪、火控和通讯装置等。
需要延长交战距离的主因之一便是鱼雷精度的提高。直到1890年代中期,鱼雷的使用仅限于近程战斗,因为它们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难以保持直线运动。但到了1898年,鱼雷终于通过安装陀螺仪的方式大大提升了精度,使得长程鱼雷的发展成为了可能。这项改进成本很低,可以很好地运用于现有鱼雷。1898年,英国最新的18英寸(译注:约合457mm)射程只有800码(译注:约合731.5米),到了1902年,这一射程已经增至2000码,并且其射程的发展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可谓前途无量。在这种情况下,增加火炮射程势在必行,但即便如此,费希尔仍想在其中夹杂关于航速的私货:“因此,陀螺仪的引入造成了一种当务之急,那就是在追击时,我们绝不该靠近敌人至2000或3000码以内。然而要实现这点,尤其是对于战列舰来说,同样离不开速度优势。”【原注:关于3000码的说法与鱼雷航速和目标的接近速度有关。】
早在1900年,培根就向费希尔提交过一篇论文,指出长射程火炮的出现有利于在舰队战术中使用单纵阵。直至此时,海军战术家们都喜欢使用半独立的中队通过集火的方式来打散敌方舰队,这种战术在蒸汽动力战舰的近距离交战中尚能适用,但也会导致舰队的机动和指挥过于复杂的情况的出现。培根称战列线的首舰拥有最强的火力,保证正确的射击方向并提供“最大的灵活性和最简单的机动路线”;他还补充道,由于火炮是最主要的武器,“最好的战术就是让主炮有尽可能远的射程,把时间浪费在转炮上是明显的five行为,因此单纵阵的优势就更明显了”,在这些条件下,航速更高的舰队会获得更多优势,这与费希尔后来的关于航速与战斗的关系的观点基本一致(见上文)。【原注:培根实际上并没有给出明确日期,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在他自1900年6月起担任印度女皇号(隶属于地中海舰队)的舰长期间提出的。培根声称他在战术板上多次证明了自己的观点并屡试不爽。】
看起来,费希尔似乎是很不情愿的接受了培根的观点,因为费希尔尽管提倡使用战列线,并经常引用该观点,也还是留下了这样的评论:“目前英国海军的装备是适用于侧舷对轰的;尽管很遗憾但事实就是如此”。因此,比起认为这是一个战术选择的问题,他更宁愿相信这是舰船设计而造成的既定事实。似乎这促使他提倡在舰船设计时应当能够实现“在所有方向上的火力均等”,以恢复战斗时的机动能力、力量的集中等。不幸的是,这一目标并未通过在舰艇上合理地分配武器的手段来实现,在无畏舰时代的早期,大多数主力舰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过分重视末端火力的想法的影响(看我海上拖刀计)。值得注意的是,舰艉的火控工作比起侧舷要难做得多,特别是在船只横摇的情况下。培根提出的一个有趣的观点是:“没有速度的机动等于白机动”,而费希尔则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具有重大意义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