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疏狂少年游
李白,读罢李白的生平与名诗,在我心中留下的,最清晰的,是一个豪情万丈、驰马仗剑的游侠少年。这个少年永远不会老去,他是狂狷不羁的,天真赤诚的,站在摧枯拉朽的狂风之中,他衣袂飘飘,尚且狂吟。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五岁时随父迁入蜀中,其父“李客”是位资产不菲的富商。不一般的家世,也使他的初学不尽同于杜甫那样诗礼传家的一般士子。“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从
李白的出身开始,就注定他与众不同的性格与气质。早年“行侠仗义”的经历,赋予了他普通文人所没有的豪侠之气;秀山丽水的巴山蜀水产育的巴蜀民歌,又以其自然清丽之风将他熏染……一切都在孕育着李白天马行空,独树一帜的诗风,酝酿着一位千古“诗仙”的诞生。
“天门中断楚山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漫游,在唐代是一种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李白初游不往长安而取道东南,固然是由于向来对东南山水的神往,但同时也是他实现一飞冲天的人生目标的一种迂回,一种准备。他作了《大鹏逢希有鸟赋》、《大猎赋》,希望借此一鸣惊人,入仕为官,虽然他天真的设计终于落空,但这次游历却着实令他有了远过于平步青云的收获。他真切地体验了素所崇仰的游士兼游侠的风采,作为豪客,他“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么子,悉皆济之”;而他为客死的同乡吴指南负骨千里,丐贷营葬的义举,更曾轰动一时。他称此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荡漾于这里澄净到透明的天光水色、山岚林霭之中,成就了他一生创作中一个极具个性化的特征——对光明晶亮事物的不懈追求。经历一番历练的少年游侠,奠定了他一生的基调——他注定要仗剑前行,披荆斩棘。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后,李白进入了“酒隐陆安与初入长安”时期。所谓的“酒隐陆安”却是根本隐不住的。李白早已将不久前的贫病交迫的阴影一挥而去,在婚后不久又高唱起他自谱的“大人先生歌”,自写“童颜益春,真气愈茂”,“将欲倚剑仗天外,挂弓扶桑”。而后,李白于而立之年,昂然西向,初入长安。他一系列求仕活动以失败告终,但却也是对他的诗歌创作的又一次砥砺。在最初的澄明清澈中,隐隐可觉出朦胧的不安与不平,这不安与不平,是满怀希望的不安,豪迈进取的不平。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宝元年秋,李白兴冲冲地二入长安,诗名颇盛,春风得意。由于人奇事奇,后来便又衍生出许许多多“传奇”,什么李白醉草吓蛮书,令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等等,不一而足。这种传奇的色彩,似乎总是萦绕在他身周。然而,李白的行风格调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好景不长,次年秋,谤声四起。李白所得罪的决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整个廷臣群体。这时,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形象:一个人,一支笔,一把剑,一袭白衣,孤立无援地站在世界的中心,他用“诗”和“剑”对抗整个世界,剑指清冥,诗穷碧落。这是李白啊!一颗赤子之心,未免天真和莽撞,而“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笔下的豪情犹未减分毫。也许,李白的人生路也同他走过的“蜀道”一样“难于上青天”,砯崖转石之际,地崩山摧之势。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南北漫游时期,李白的心态交织着极度失望与东山再起的深刻矛盾,而大致经历了愤激——消沉——再激奋的曲线变化。从起初凭吊商山四皓之诗,到后来一度怀疑自己的初志,李白的内心经历的挣扎,我们可以从他的诗歌中窥见一斑。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酒酒,为君吟”结束诗人南北漫游中深刻的矛盾的,恰恰是他深深担忧的时局。变乱来得如此迅猛,李白立即陷入妻、子、自身分处三地的窘境。一路携妻南奔,不无狼狈。后人责备他当时的某些篇章不该国难当头而作宴乐语,却未尝想到,“谪仙人”也是人。对于每况愈下的形势,他唯有报国无门的焦躁。他,其实是处于一种身心分裂的大悲之中,那些被苛责的宴乐之语,倒不如作苦闷语、悲概苦解。布衣一介,于危殆的大局,纵然诗人才冠古今,又能如何呢?然而,机会终于来了。在东南募师抗逆的李璘钦其盛名,竟三次遣使征召李白入幕,正圆了诗人对“三顾茅庐”的期想。一时间,诗人感到了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和闲定自若的气派。但好景不长,梦的破碎来得太过迅疾。不足一个月,他就从殿下幕内的座上宾,变成了今上狱中的阶下囚,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然而,也许是天意独怜才,李白在流放途中竟遇大赦。一年后,他进入生命的最后航程——流寓东南。其间欲出征浙东袁晁,半道因病而止;后又自金陵复往淮南,依族叔当涂令李阳冰。次年正月安史乱平,七月,新皇代宗李豫登基,改元广德。世道太平了,我们的天才诗人也似乎决心要与大唐帝国这一段由盛转衰的历史相终始,就在是年冬,卒于李阳冰家。其实我倒是很情愿相信李白是跳入水中捉月而亡,“谪仙人”并未离去,他太过赤诚干净,他只是离开了这个与之相比过于浊俗的世间,去了一个更澄明的地方。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诗人的胸怀中包罗的,又岂止是涛涛黄河?大江山川,星辰日月,世事浮沉,不变的,只有诗人那颗赤子之心。
那一首首雄奇的,激荡的,滚烫的诗歌,于千百年后依旧冲撞着我的心魄,搅起汹涌的波澜。
一曲疏狂少年游。
那一首年少轻狂的诗,一吟,就是一生。
那一把寒光凛冽的剑,一舞,就是一世。
那一个倚剑天涯的人,一叹,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