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62 神魔无心（十二）
后土看了看奢比尸，随后缓慢却坚定地扯开他的手，“你知道的，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去做。”
奢比尸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没有继续阻拦。后土看了看青姬，青姬便带着后土离开，前往万劫不复地。
众人不明白奢比尸为何会这样反对后土去万劫不复地，但是想起后土的话语，便隐约猜测，后土或许和拂徵关系匪浅，至于奢比尸为何极力反对，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姐姐口中的“解围”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姐姐去见拂徵意味着什么。奢比尸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姐姐她……是去找拂徵做诀别的啊。
梦魇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开口，“离焰，万劫不复地的火，暂时熄了吧。”既然已经让他们见面了，而且是诀别，就暂且免了拂徵的烈火焚身之苦，给他些恩典，等到后土不在了，他还能为自己所用。
离焰对着梦魇一拱手，随后掐了个法诀。
万劫不复地，拂徵看着周身突然消失的火焰一愣，随后眉头一皱，眼中浮现了然的神情，“是她来了。”
她？凝水本想问是谁，但是看到拂徵的脸色时便清楚了，能让拂徵露出这样表情的人，天上地下，怕是只有后土姐姐了。
销魂钉的刑罚虽已完，但是拂徵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多少，凝水见他这副受尽了苦楚的模样，想着若是自己见到梦魇变成这样，心中必定难过得要死，于是便主动走上前去，帮拂徵治疗。
后土到了。
托后土的福，原本要在万劫不复地连续呆上三百年的凝水终于有机会暂时出去一下，虽然外面也是空荡荡的，除了青姬在外面守着的同时能够陪着她，她看不到任何活物。
那道大门……凝水向东面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一个大门，她记得的，当初玄岚就是从那道门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当时她初来这里一切都不熟悉，加上因为梦魇不在意她的事情而感到十分悲伤，因此便没有太过在意一路上的景色。
反正都是不会枯萎的花草树木，这一刻和一万年之后没有任何不同，有什么好看的呢？
但是此刻，凝水却忽然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起来，“青姐姐，那道门……是什么门？”
“那是西安门，虚空之境的边界，从那道门出来，便不是神魔主要的活动场所了。”
所以万劫不复地才会放在西安门外？因为这里关着的都是坏了虚空之境规矩的人，为了不让他们继续影响门内的人，所以流放到门外？凝水暗自笑了笑，竟然自己主动做笼中鸟网中鱼，天上的神魔，还真是奇怪。
万劫不复地内，后土将背后背着的琴取下来放到拂徵面前，打开外面包裹着的布料，轻轻抚摩着，“你当日不辞而别，只留下这把琴，如今，我拿来还你。”
拂徵看着眼前的这把琴，尾部仍有当年被凤凰火烧焦的痕迹，虽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琴有些年头了，但是也可以看出来，被后土保养得很好，拂徵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情绪地说道：“这些年，照顾焦尾，辛苦你了。”
“本也不是什么费力气的事情，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之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后土原本有许多话想和拂徵说，只是如今见到了，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拂徵看着面前的焦尾，伸手轻轻抚上，拨动琴弦，悦耳的琴音便从拂徵指尖缓缓流淌出来，弹了几下后却又不弹了，又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天，其实我不是恰好路过。从南到北在凤鸣山行动的人是我，凰翎要找的人，也是我。”
虽然拂徵并未说清楚是哪天，但是后土已经明了，拂徵说的是他抱木相救的那天。
拂徵和后土从前虽然认识，但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并没有深交，原本天上的上魔和地上的祖巫，此生不该有什么交集的。只是可惜，拂徵是魔，是厌恶虚空之境的规矩、可以随意下界的上魔，偏偏还喜好琴酒，这才让两人有了交集。
深入灵魂的交集，让两人把彼此的面容都刻在了魂魄上，任凭时移世易，也断然不会磨灭。
“原来，一开始，是个谎言。”后土不知道什么心情地说出这句话，随后看着拂徵的银色眼眸，“我问你，你被魔君放到这万劫不复地，是不是因为你坏了虚空之境的规矩？你之所以坏了那个规矩，是不是……因为我？”
要告诉她么？拂徵垂下眼眸。
后土从前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可是后来她知道自己被关进万劫不复地，知道自己受了刑罚，以她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自己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么？
直觉告诉拂徵，一旦他当着后土的面说出那句话，一定就会发生什么改变，而生来就是为了改道的魔族，在此刻竟然会害怕迎接那个改变。
那个改变是危险的。
但是，即便是这样，即便前方是危险重重，他也不能再骗后土了。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心心念念命魂所系，拂徵的一切喜怒哀乐皆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了后土，死都可以，不知名的危险和恐惧又算得了什么呢？
拂徵抬起眼眸，看向后土的双眼，随后点点头，“是。”
一瞬间，后土的表情竟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她眼中泛着泪光，却始终没有滴下来，最后所有情绪化作轻轻一笑，从腰间解下了水囊，变出两个杯子，将水囊中的液体倒进杯子里，拂徵闻到酒香，认出是巫族的白曲酿，后土随后递了一杯给，轻轻开口，“喝个交杯吧。”
交杯？拂徵不明白后土说的是什么，后土便伸出自己手臂，绕过拂徵的，随后看向他，“这样喝酒，就叫交杯。”
两人仰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后土看了拂徵半晌，随后忽然凄然一笑，“拂徵，我喜欢你。”
拂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是后土显然没有期待他回应的意思，接着开口道：“但是也只能到此刻为止了。”
“到此刻为止？什么意思？”拂徵看着后土眼中的决绝，心中忽地有了不祥的预感。
“刚刚的白曲酿，是用忘川水酿的。”
——我二哥告诉我，喝了忘川河的水，便能忘记一切。
耳边回想起当初后土的话语，拂徵脸色一变，过了好久才道，“如果我问‘为什么’，是不是太愚蠢了？”
“这世上的人，都觉得自己聪明无比，可是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又有谁说得清呢。”后土垂下眼眸，也不知是说给拂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相思太苦了，我受不了，所以我要喝，但是我不想你永远想着一个忘记你的女人，那太苦了，比相思还要苦，所以哄你喝……今日之后，我们的世界中，便再无彼此，没了记忆，便是一身轻松，这样对你我都好。”
拂徵握紧了拳头，“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
后土咬了咬牙，“是。”
拂徵默然，过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你高兴就好，我没关系的。”
后土在那一瞬间险些掉下泪来，最终却还是忍住了，她站起身来，带走自己用过的杯子，看着拂徵，仿佛要把这人的容颜深深镌刻在心里一样，之后便转身离开——干净利落，毫不犹豫，没有回头。
拂徵看着后土的背影，手中捏着那只杯子，忽地大喊道：“后土，我爱你——！”
后土的脚步不曾停下来。
“后土，我爱你——！”
后土直直向前走去。
“后土，我爱你——！”
后土眼中掉下泪来，却径直回了北陆。
拂徵的喊声这样大，在寂静的虚空之境中显得尤为突出。无疆殿内，巫妖的反应倒还好一些，只是惊讶拂徵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地表白，心中对他的不羁竟生出几分羡艳，而从未经历过这样事情的神魔们，第一反应是短暂的惊讶，随后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怒火——
“不知廉耻，不知廉耻啊！”
“简直是虚空之境的耻辱！”
“自甘堕落，枉为上魔！”
“万死不足以泄恨，此伤风败俗之徒，该诛！”
孤光看向宝座上的玄衣男子，拥有银色眼眸的魔君依旧是用手撑着脑袋，眼睛半眯着看着殿上人声鼎沸。大殿上的神魔你来我往，或替拂徵辩解，或是痛骂于他，有几个神族干脆说出了“君上若是不诛拂徵，臣等便撞柱而死”这样威胁梦魇的话，梦魇到没有觉得这威胁有多大，一时间只是觉得好笑——为了一件他们不喜欢的事情，竟然自愿放弃生命？天上天下还有比这更为荒唐可笑的事情吗？
底下吵得热火朝天，有说该把拂徵永远关起来，有说该把他杀之而后快，还有些说该劝他回头的，吵得久了，梦魇不由得有些烦躁，照旧看了七斩一眼，七斩拔剑出鞘，凛冽的剑气然偌大的无疆殿瞬间安静下来。
梦魇站起身，睥睨着台阶下的众人，“虚空之境如今的规矩也没见得让你们和和睦睦的，看来这规矩的确要改了。拂徵喜欢谁那是他的事，何时轮到你们在这里吵得不成样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你们要在私底下议论便议论，但是若是谁还敢拿到无疆殿上来吵闹，便去万劫不复地去陪他吧！”梦魇说罢袖子一甩，“巫妖两族的要员们该回去了，这里是虚空之境的无疆殿，不是祖巫殿更不是昆仑雪宫，不是拿来给你们争论的！送完巫妖，振鹭和离焰来本君书房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