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司礼x你】融雪
梦见自己裹着花神的薄纱在黑色宇宙里。矿物碎片如同恋人冷静地裁剪你的裙摆。你望见他走在月夜的海岸,惠风柔和地拂过他的面。如果吻他的海浪中有一颗盐是你的泪水,或许缀在你薄纱上的珍珠中也有一颗是他大颗滚落的泪。头顶是过了几万亿个圣诞仍旧在诞生与死亡之间徘徊的宇宙。
他是月亮。宇宙间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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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司礼在我床上睡着了。
他从春日花园走来时总披着水仙的冬日外衣。一朵花里到底藏着怎样的色彩和笔触?我凑过去仔细地嗅,在十二月闻见梅雨季庭院,薄荷色水池和透明玻璃。庭院里潮湿绿意在我意识中弥散开。他总是如此,如同月光冷地挂在蓝色丝绒上。时间分分秒秒流过他,他不需要掌握任何,只要美就足够。他躺在这里就是丛林中的白色花朵。洁白无瑕的沧海遗珠,永恒之美。
半个钟之前我终于收工,抱着设计稿慢吞吞地往写字楼外走。圣诞前夕大雪纷飞,滴滴打车等位八十位,我会在打到车之前冻僵变成画廊里的白色塑像。我裹紧大衣往地铁口走,路过的商场有工作人员在悬挂圣诞树的顶星,碎雪将黄昏里的万千灯火在我眼前织成一片,像什么少女漫画的场景,下一秒钟男主角就会出现。我吸了吸鼻子,我喜欢的神仙也会过圣诞节么。
“我对节日没有兴趣。”他说。上周在花房,他这么拒绝了我看新年烟花表演的邀约。他转身去工作台给玫瑰修剪根茎,我抬手扯住他的衣角轻轻晃,摆出那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我想和你一同看一次烟花。就这一次不可以吗?”他搁下手中的玫瑰,倚着工作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你最近工作量是不饱和吗?我记得新一季的成衣线有交给你筹备。”
“对呀。所以才要去找灵感。”我随口胡诌,“不觉得这个主题放在新年思考也很有趣吗?站在冬日人群中思考假日主题。”
“又在说什么傻话。”他抬手揉揉我的脑袋,“想去就去。我不拦你。”
“我讲真的。你不觉得烟花其实就是烈火和玫瑰交织的产物吗?就好像带着冬日冷风走进仲夏月光里。赤脚走在沙滩上时扑过来亲吻你的海盐,可能和新年烟花之下恋人眼角的泪是同一颗盐。多奇妙。多么相反的事物原来都可以相爱。”
“你在念什么文学奖的颁奖词吗?”他斜斜地瞥过来,神色却无限柔和,蜜色的瞳孔里映着我,“有时候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如果能多少分一些给你的设计稿,我也不至于天天为你头疼。”
“我明明有!”我反驳,“是你说我的设计水平无法支撑我的想象力。”
“借口真多。”他哼一声,转身开始摆弄他的花,“我说了,你可以自己去。设计稿可以晚两天交给我。”
“可是两个人站在人群中看烟花才是极致的浪漫。”我下意识地回答。
他盯着我愣了片刻。我才发觉我不经意凑他好近,双手撑着工作台几乎整个人都要贴过去,我仰着头望着他,他低头处理花材时呼吸就暖酥酥洒在我脸上。我们眸子中只倒映着彼此。突然想起寺山修司写猫咪有世界上最小的两颗月亮。他的瞳孔是柔和的蜜色,我感到恍惚。呼吸里织上檀木香味,如同蜡烛摇曳火光,烧得我两颊绯红。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画设计稿了。”我慌忙退回去,“总监再见!”
太烂俗了。
一定要讲的话,我只能这么评价自己。
我站在公寓门口抖落沾在大衣上的碎雪,从口袋里取出那个茶绿色的礼物盒,米色缎带折起的一角朝我挥舞着狼狈的旗。昨日午休跑到隔壁商场挑选一罐Lupicia限定的煎茶,抓着头发在赶设计稿的间隙写了卡片,又去社交软件上抄作业画了棵圣诞树。揣着心跳走到总监办公室门口时被行政一盆冷水泼回去:齐总监这几天都请假。唔,那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可能下周吧。可是下周新年都过去了。我失望叹气。有急事的话你发消息给他试试看?行政向我提议。
「在忙吗总监?在忙就不用回我了。」
「很忙。你怎么总发这样自相矛盾的消息?」
对话框就此没了下文。
未被赠送出去的礼物可笑得如同躺在垃圾桶里沾着露水的玫瑰,我将礼物盒跟设计稿一同搁在玄关的置物架上。空气里隐约飘着面包烘烤过的香味。手机发来通知,是原本打算预订的那间餐厅发来的圣诞夜推送,满屏都是温暖的烛光和细小的浆果,墙上悬挂着松枝和槲寄生。我锁上屏幕,忽而感到一种酸涩,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细细嚼着烛台旁人们的喧闹火光,沿冰冷白墙一路走到主卧门口,任由烛台下方的阴影覆盖我。我无暇顾及远在五百英里外的人,我昨晚失眠,画设计稿一整天,现在真的很需要睡觉。然而就在陷入柔软床铺的那一秒钟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檀木香味。
我家没有檀木味道的洗衣液或香薰,这种带着些奶油质感的香味只让我想起齐司礼。仿佛一瞬间走入烟雾缭绕的森森庙宇,仔细嗅才能分辨出其中的烟火气。
我的大脑在黑暗中飞速运转。浪潮如疾风掠过耳畔,周围的细沙中藏着等待被发觉的秘密。是他吗?可为什么是他呢?理论上讲他确实可以解开我家的智能门锁,深秋降温时我重感冒又发烧,整整两天住在医院。他就抱着一纸袋中药在我家楼下转了两个晚上,第三个傍晚我回家时亲手抓着他被风吹得很冷的指尖在智能门锁上录了指纹。
心跳平缓的片刻才得以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声,我侧过脸,就着窗外的雪反射的光线打量身边的人,是模糊而熟悉的轮廓。他似乎睡得很沉稳。
所以他就这么睡在主卧是不是意味着不介意我躺在他身边?
我谨慎地思考如今的状况,还是决定先去客卧睡一晚。我尽可能轻地从柔软的被子里离开,腰间传来的温度和重量却拖拽我完成一次降落,修长的手指往下探,找到腰间的凹陷,然后我落入一个带着甜甜木屑味的怀抱里。
“齐司礼。”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所以你还没睡着是不是?”
“我睡着了。”他说。
“……这算什么自相矛盾的回答。”我挣扎着想离开,他反倒收紧了手臂。“不许走。”他说着干脆把脸埋在我后颈,讲话时呼吸撩得我心都在发痒。
我想大概是我真的太需要睡觉了,我放任自己闭上眼靠回那个温暖干燥的怀抱里。也许我发尾还沾着融化的雪水,他却似乎丝毫不在意,仿佛猫咪在雨夜找到壁炉一样安心。于是我也放松下来,呼吸着属于齐司礼的味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最讨厌别人跟我讲祈使句。明明最讨厌所有的指令和略带强制性的话语信号。或许如同他在黑暗中的轮廓,他早就活成了一片薄雾一样的氛围。他存在着,就是檀香,是诗的秩序,是花朵和松枝,是诗集里的猫和海水,是仪式和浪漫。他存在着我就是少女的无知无畏。他可以是洛尔迦那阵橄榄树林的悲风,向整个寂寥宇宙散发着他潮湿的绿意。只不过如今他的宇宙只有我这么一方天地。
我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思考。我有好多话都还没讲,我想说圣诞快乐,想说我给你当抱枕的报酬就是周末的烟花表演你一定要去。喝露水的神仙过不过圣诞节呢。猫咪是会像这样突然跳上自己喜欢的人的床上吗。可是我太困了。他怀里好安心。
那晚做了个很好的梦。没有设计稿没有拯救世界,齐司礼弯起眼睛跟我讲谢谢。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在梦里改设计稿这反倒让我觉得不太正常。他说他有看到我做的剪贴本,我从各处搜罗来的Carine Roitfeld主编时代的法国杂志,那是法国版《VOGUE》最好的时代,再选出我认为最好看的部分,这点笨功夫我从深秋做到年末。因为他明年开始要主编新的杂志,我想帮忙。他不再说我是笨鸟,我鼓起勇气递了我的情书,他拆开,没有挑着眉稍神色自若地棒读,只是弯起漂亮的眼睛默默读完,他捧着那张信纸仿佛那是几千个诗人笔下的月亮。末了,他一边指出我的错别字和矫情的用词一边珍重地把信收进西装外套胸前的口袋。下一个场景是我们在人潮中看烟花,我似乎是去买热巧克力,回来时捧着两个纸杯有点迷茫地望着漫天烟火下光影明灭的人群。我耳朵里还塞着他分给我的一只airpods,凭着那支断断续续的《Reality》,我凭直觉朝前走,像苏菲玛索那个电影场景,只不过我这里是一种人群中隐秘的浪漫。直到碎片的音符总算凑成一首完整的诗,一浪一浪敲着我的心脏,我看见他略显落寞地站在江边没什么人的地方,新年的钟声掠过他如同白色飞鸟。他望着我,神色无限放柔和。嗯。那大概才是真的齐司礼。
醒来时雪停了。没有昨天那样咖啡因摄入过量的症状。世界都像被雪洗了一遍一样清亮。齐司礼人已经不见了。我的剪贴本和卡片也没了。听说猫咪喜欢这样悄悄从家里离开,独自散步在人群中。
挂钟显示十一点钟,猫哥发来短信问我为什么还没出现在秀场,我匆忙跑去衣帽间找衣服,瞥见餐桌上烤好的面包和一抹漂亮的白。日本花瓶里孤零零地依偎着一支芍药和一支白玫瑰,如同两座古典教堂,流水的表演者在他们周围穿行,他们居住在时间的河流里。恍惚觉得他们隔着纷飞战火也能像这样相对望着。
我站在那里,机械地系好衬衫的扣子。冬季好厚重,大衣、围巾、香水,一层层衣服将我包裹。齐司礼说设计是在讲故事,那么在他眼中我的作品都是什么故事呢。我始终仰望着他,这样的仰望感让我如同观星者,在我仰望宇宙时,我仿佛也成为什么宏大事物的一部分。他没说错,我确实无知无畏。然而他是否也爱得无知无畏?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1 人们每天都在讲爱,其实作为疯狂和诗的产物,爱透着一种疏离的优雅。那是一件太孤独的事情。我打好围巾的结,有种酸涩的情绪在胸口胀开。花凋零时他会觉得失落么?如果有天我真的离开,他会觉得伤心么?在绝对疏离和绝对亲密之间,任何选择似乎都是一种残忍。美是残忍。这是他的天性。
秀很顺利。灯光兜兜转转似乎漫无目的晃动,他坐在前排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也望回去,如同我几年前我籍籍无名时坐在台下望着他。这次设计的灵感来自含苞待放的花,选用有廓形的面料,裙摆会在自然状态下也有铃兰一样的形状。剪刀划过布料时我满脑子都是他在夏日花园里和蔷薇交谈的场景。半晌,他终于缓缓弯起漂亮的眼睛。也许山坡上的昙花又要绽开了。我恍惚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摊开温暖干燥的掌心,问我,情书呢。要送就快点送。
但他没有。身旁另一位和我合作这次大秀的设计师扯扯我的手腕,示意我该谢幕了。我弯下腰鞠躬,芭蕾舞者谢幕时头顶洋洋洒洒落下烟花一样的纷乱纸屑,我突然想牵着他的手在大雪纷飞中跳一次舞。但抬起头时齐司礼已经没了。座位空着。
总觉得他始终和人群有距离。
比如我在秀场外买咖啡出来撞上他在城市拥挤的橱窗前徘徊。他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很认真。昨日大雪已经转为丝丝细雨,冷得钻心。我捧着纸杯裹紧大衣站在他身后,如同观赏一帧电影画面。细密雨幕将匆匆行人跟神分隔开。
他的肩背很漂亮,美人即使藏在厚重的大衣下依然保持着轻盈感。木心写地图是平的,历史是长的,艺术是尖的。有些艺术家是孤独之塔,如同花开、雨下,完全超脱社会性框架,宇宙才是他们的居所。齐司礼大概是每年烧遍岛屿的粉白色樱花,就那么开着,色彩是fujiX100系列的某款滤镜,旧旧的,又满不在乎。他可以走进人间烟火里,因为樱花原本也是从大地上生长的。
“傻站着干什么?”他突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站在这里?”
他轻笑一声,指指面前橱窗上模糊的倒影:“你笑得太傻了。”
我看着橱窗上的倒影,我们隔着几十公分的纵向距离并肩站着,身后的灯火烧掉我们大部分的影子,我向前挪了两步,想看看我们并肩站着究竟什么样。然而路过的车灯一点不给面子,晃得我视野里白茫茫一片。我还没顾得上叹气,他回过头来牵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将我拉到屋檐下。
“有支限定的香水叫做巴黎屋檐下。”我望着长街上穿行的人流,城市从匆匆忙忙,踮起脚尖踩着秒针飞过,“大概就像这样。站在雨天的屋檐下看着匆匆行人,有点冷又有点轻盈,带着点神秘。疲惫的时候闻那支香是如同躺在松软的床铺上一样的幸福。我超喜欢。很可惜后来都没再生产了……说起来,有点像你呢。总监。”
他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说我在讲疯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倒影里的我。或者说我们。
“你喜欢下雨么?”我问。
他摇摇头。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如同闻了狐尾草一样乖。无形的雪白色尾巴在身后晃着,仿佛刚才光鲜亮丽坐在秀场前排的人并不是他。也许他原本就是这样,他需要对大部分人保持冷淡,有限的热情要放在他生命的机芯上。
“那你希望这场雨停下来么?”我问。
他又摇摇头。他安静注视着我,金色瞳孔里流淌着蜜。
“你一直在盯着橱窗看。是有什么喜欢的么?”我望向橱窗,是很普通的圣诞橱窗,还算漂亮。但大概没到值得齐司礼为之驻足良久的程度。我扫视一圈,猜测他看上了角落里搁着的那枚戒指,大概是某个日本品牌的月神系列。上面刻着莎翁那句「The lunatic, the lover, and the poet, are of imagination all compact」。大概会合他的苛刻美学。这段时间以来我几乎每天都在接受规划力执行力抗压力审美水品的高强度训练,齐司礼对美学的苛刻终于将我也逐渐打磨成钻石。
“原本没有。”他说着再次望向橱窗,弯起嘴角,金色眸子里蓄满温柔,“但有个冒失鬼捧着咖啡跌跌撞撞走进我的橱窗。所以现在有了。”
我眨了眨眼。抬头撞上他的目光。
“我看到你的礼物了。”他轻描淡写说。“笨鸟的脑回路确实让我很难理解。这点功夫你居然做了整整三个月。不过呢——”
他停顿下来。我期待地望着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喜欢。”他轻声说。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一时间我无法分辨他在讲圣诞、雨天、剪贴本还是我。或许都有。他说我喜欢说疯话,可在我看来他才是最疯的人。真诚自由地任我融暖他的呼吸,推倒包裹着柔软心湖的坚硬白墙。
他果然买下了那枚月神戒指。
“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礼物。就是觉得很衬你。”他眯起眼睛,抬手揉揉我的脑袋,“疯子和诗人,都是你。”
“那情人呢。”我问。
他停下来,我们站立在黄昏街灯点亮的一秒钟。
“笨鸟诗人小姐。你知道读诗时有种理念叫做everything and more,如同你制作衣服的褶皱,那不只是褶皱而已。就像你说的,那可能是一颗盐。泪水和海浪。诗中的字句都带有超出它们本身的意味。”他凝望着我,“我不喜欢约定俗成的定义和概念,不喜欢陈词滥调。人类每天都在谈论爱,似乎多美好到天花乱坠。其实爱人是件孤独的事。所以我是孤独的。我在爱你。”*2
有人推开我们身旁咖啡店的玻璃门,暖风迎面糊了一脸。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从未这样接受一枝花的告白。我喜欢的是百花大教堂那么高那么庄严的玫瑰。是月亮。是推开窗仰望才能望见的光茫。可此刻我握着他温暖干燥的掌心,是躺进蜡烛罐里让火光将我浇筑成琥珀。那分明是一颗有温度的星星。
融雪的地面泥泞不堪,远处熙攘的人群却变得温暖,冬日傍晚的人们都是扑火的飞蛾,站在无数盏暖色灯光下。我扯着他的围巾下摆,他配合地低下头,我踮起脚凑过去跟他接吻。他吻得很浅,很珍惜,如同掠过淡水湖面的珍珠鸟,没有夹杂情欲。那只是一个很珍重的吻。
原来站在点着灯火的路边接吻是如此浪漫的事情。我想。
顶着一颗喝醉的脑袋从日料店走出来,圣诞夜打不到车,我们沿着热闹得不知所措的街慢慢走。好拥挤,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冷了。我眯起眼睛仰头看着齐司礼,我们用同样的杯子饮酒,他却丝毫没表现出醉意。他正揽着我的腰和我一同跌跌撞撞地走。
“这么看我做什么?”他瞥过来,“看路。”
“我看不清。现在世界在我眼里是旋转的印象派。”我说,“齐老师,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喝醉?”
“不会。”他又重复一遍,“看路。你跌倒了我不负责背你回家。”
“你好冷淡哦。”
“如果你是想听我说「天呐 好可惜」,我是不会说的。”
“多开心的事情都不会?”
“咀嚼快乐就会咀嚼出悲伤来。”*3
“那么花呢?”
“什么花?”
“你那些昙花呀。只能绽放四个钟的花,不会每次都觉得很可惜么?”
“会。但美本来就残忍,美好的事物无法长存。”
“那么我呢?”
他似乎僵了一下。
“如果我离开了,你也不会伤心对不对?”我自顾自地讲,“齐老师,你有没有念过小林一茶的俳句?我知道着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对你来讲,时间这个概念太短暂了。”我晃晃悠悠,觉得头好晕,落着积雪的树枝被我看作花钟组曲里的某朵花,或许齐司礼也是某朵花。他如同大自然一样天真。
“那么也许山上的昙花不会再开了。”他说着拉着我继续朝前走。夜空中又飘起雪来。纷纷然洒落在我们肩上,如同《春》里那些如梦似幻的蛋彩植物。我们头发外套眉梢睫毛都沾着白色的碎雪。如同什么冬日童话故事的最后一幕。恍惚已经是耄耋之年,他身边仍旧是我。我眼前仍旧是他。
你是。你是。
我低声讲着,抬手在我们之间比划。
我是什么?他问。
你是黑色宇宙里裁剪我裙摆的矿石碎片。阿芙洛狄忒女神最垂怜的一颗月亮。西西里岛上诞生出爱与美的那个贝壳。
他在笑。笑声很轻。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带着笑的“嗯”。又说,你醉起来会彻底变成疯子和诗人。
齐司礼。我喊他的名字。你知道,美是没有生死的永恒。《春》每分每秒都会将那些花枝掷向人们肩头。你也是。
他沉默了一会,说,爱也是。
“齐老师。木星和土星二十年才会相合一次。上周是它们自1623年以来距离最近的一次。木星很亮,土星大概和其他的星星差不多亮度,但是它们相合时真漂亮。如同我们的烟火大会。”
他同女孩一起跌跌撞撞走在纷飞大雪里。行人匆匆掠过,只有他们独自享有如此极致的浪漫。她说浪漫是两人共同望向头顶缓慢炸开的烟花,他反倒觉得带着醉鬼回家也很好。或许他是月亮,宇宙间漂流。然而美是不明不灭的永恒,爱如是。
那么,圣诞快乐。我的土星。
注释.
1.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出自鲁迅《伤逝》。鲁迅借涓生之口讲爱。张定浩在《无行之物》中讲得很精彩,很喜欢他说「当一个人谈到离,他其实是在说,他终于感受到爱。」很好代)
2.我是孤独的:出自福柯《福柯看电影》:人们完全可以爱人而不管对象是否爱。这是一件孤独的事。
3.咀嚼快乐就会咀嚼出悲伤来:来自木心:快乐是吞咽的,悲伤是咀嚼的;如果咀嚼快乐,会咀嚼出悲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