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

多年以后，惊蛰或许还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她站在屋顶上眺望数十公里以外的、灯火璀璨的现代都市。

那天夜里没有风，看不见星和月，只有她听厌了的蝉鸣声与朝思暮想的远方的城市。

那天她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送信的邮差一路上呼唤着她的名字。左邻右舍的邻居们比她自己还要兴奋。而摆脱掉无休止的庆贺后，她就开始想念家二楼上的天台，那里清冷、安静，到了夜里能隐约看见最近的都市。

吃过晚饭后，她一直坐在上面，许多人都搞不懂，一个小白点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她自己也搞不懂。

一片暗哑的夜色正中间，一粒萤火大小的光点浮在黑暗里，仿佛呼吸般蠕动着。有时火车会穿过暮色四合的大地，明暗闪烁的长条车身渐渐隐没在那个极小极细微的光点里。光点啊，好像世界的尽头似的，一切美好，一切光明都奔向哪里。

而她自小长大的县城只是不折不扣的落后乡下。男人们最爱干的事是抽烟，打牌，刷短视频，女人们最爱干的是唠嗑，搓麻，追电视剧。书店里最畅销的是漫画和杂志，最有见识的人是来支教的老师，最气派的建筑是派出所。

她对都市的全部认知来源于书籍，手机和打工回乡的后生。但她从不相信视频中看到的，只有从那些精力旺盛的打工仔身上才能窥见些许都市的面貌。

而那些年轻人一茬茬地离开家乡，或许过年时回来，却始终洗不掉那骨子里的土气。

惊蛰所厌恶至深的恰恰是这一点，是这个落后的县城，是生下便附之入骨的命运，如果不曾知晓山峦之外的世界，她也会坦然地长大，结婚，相夫教子，在方圆几十里之内过完平凡的一生。

她唯一的目标，唯一的理想，就是拒绝那样的命运。

所以她甘愿成为异类，夜以继日的读书学习，每一次眺望，地平线上一丁点的灯光都像是离她愈来愈近似的。

惊蛰怔怔地望着夜空出神。

我成功了吗？

这个土气的乡下姑娘，异想天开的女孩，真的实现了那个幻星一般遥不可及的梦想，是吗？

惊蛰理了理头发，不再思索，转过身去所见的，仍是熟悉的一切，黑暗里也看的一清二楚的县城。心中的虚浮感终于消散，她坦然地走下去。

而她没有意识到的是，那枚她日夜挂念的遥远灯光，早已被她远远地甩在身后，落在漆黑无垠的南国原野里。

她已然超越了自己的梦想，超越了自己的灯光。

作者语——

一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