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鱼王》。荒原,冻土与叶尼塞河。
拖了很久才写下这篇读书笔记,我想最大的原因是我沉浸其中,不愿结束它吧。今日初雪,一大早查收邮箱收到了挚友的信,我想这两种快乐可以弥补我结束这本书的怅然。
这是我第一次阅读俄国当代作家的作品。在此之前,似乎我对俄国文学的迷恋仅来自于黄金时代与白银时代的浩瀚与瑰丽,也来自于对外祖父母的想念。我总是宽慰自己说,俄国文学属于外祖父母,德国文学则属于我自己。这样在阅读这本新书的时候,好像我也连带着他们的一份,那些倾注在我生命里的厚重的亲情也不会因岁月而远去。
现在我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无数次,我的肌肤因阿斯塔菲耶夫笔下的荒原之美而颤栗。那是独属于自然的荒芜的美,有时会让我想到歌德笔下的瓦尔海姆,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瓦尔海姆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春日的梦境,它是柔和的,缠绵如水中的青荇,让人无法自拔。而荒原的美是凛冽的,是孤身一人置于望不见尽头的雪域,目光所及只有远方的森林,覆盖着厚重积雪的冻土。猎狐狸的农民和沿着叶尼塞河碰运气的渔夫在林间的木屋中依偎着取暖,直至生出雪地女巫的幻觉。
它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我心中生出隐约的想念,像一根芒刺一样卡在我的胸口。我想或许是对美的本身,对那些超脱于时间之外的壮阔的敬畏。就像众神将美散落在人间,被凡人拾取。当我读到年轻的猎人在雪原的灌木丛中采集水越橘的时候忍不住流泪,想起在莱比锡的森林里采摘接骨木果实的美好回忆,那些与自然极其亲近的时刻。冷杉,风,水草,捡拾水越橘的森林,那些清澈的引人坠落的河流.....某一次在飞机上,当我飞过苍茫的北方大地,我依然记得下方震撼着我的无际的森林,它们是青色的筋脉,将永远在大地的太阳穴里跳动......
第七章,也是这本书的核心:《鱼王》。我曾以为这会是一个《老人与海》式的故事,可它选择了另一种结局。传说中的鱼王像神明一样审判着人们的罪,让那些犯了错的人在濒死的时刻回顾曾经的恶行,可当渔夫终于从水中挣扎而出时,他明白了审判他的是自己心中挣扎着的、折磨着他的长久的悔恨,是他一直以来那颗渴望赎罪的心。他放走了鱼王,而那段过往也不再像沉重的铅块一样捆在他的灵魂上。
“去吧,鱼儿,尽情地活下去吧!”
以及无法避而不谈的第三章。它就像一个异类,一块美人身上不相称的疤痕。最初,它看起来像一篇濒死的病人的梦呓,或者是一篇言辞含混的日记。大概在三五页之后, 我隐隐明白了原因,胸口开始像坠着一块巨石一样喘不开气。俄国文学始终有着用平静的词汇描述深重的不幸的能力,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这样,阿思诺菲耶夫也是。我像站在积满了雪的松枝下,而那名“逃犯”的自白是一阵风。
曾与一位“大工业党”的旧友争论完美的程序能否解决一切苦难,他的回答斩钉截铁,而我引用了《哈姆雷特》中的一句话:“霍拉提奥,在天与地之间,有许多事物是你的哲学所梦想不到的。”
“最后一杯酒——
为破碎的家园,为深重的苦难,
为你我二人同时感到的孤单,
为残酷而粗野的人寰。”
愿人们在雪松和黑枞树的喧哗下朦胧入梦。像那首俄文歌里唱的那样:
两只流浪的鸟儿,
在白色的枞树中漂泊。
我是蓝色的那只,
而你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