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追》序
张广天 著 (此篇选自新作长篇小说《来日可追》) 来日,就是将来的日子,未来的日子,也有说是来过的日子,来到的日子。这些时日,无论是来到的还是未来的,都不是现在。普希金说:“过去的都是美好”,又说,“心总要向着未来”。那些来日,因向着未来的心,总是美好的。我这书里记叙的人事,都是我所向往的,于我而言,或者来而即逝,或者久违而不曾来到。他的,她的,你的,还有我的,既不在当下,也就无所谓是谁的,都是眼下不在的,总盼望将来实现。所以,看客们不必在乎是谁的,总要在乎是盼望的还是忽略的,热爱的还是冷淡的。 人怎可只知进而不知退呢?人在进的路上寻了许多便利,终于将杖替代了腿,将眼镜遮蔽了眼睛。我们的工具成为我们的围困,层层将我们紧缩,已然久矣。如果我们转身退回去,竟是向着希望的突围,竟是新生。上天不喜欢力大之马、快腿之人,上天喜欢敬畏他盼望他慈爱之人;灵魂和肉体双双贫困的人有福了,因为唯善败者不亡。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软弱的人,而我所得到的却是成功者的百倍。我的唯一的敌手是时间。我将时日倒转来过,凭我一己之力是难以做到的,然而常有诗意临到我,我将现实作为承载诗意的舟楫,现实竟屈服于我,由我扬帆、转舵、推水而行。诗意啊,它令我上升、净化!唯自知残缺的人才配与它照面。聪敏人以诗为装点,为奋力后的缀饰,殊不知诗是生的动力,衣食之源。聪敏人是平庸的,他们却答道,那是因为内心谦卑。他们真的谦卑吗?他们向势利谦卑,畏惧强力,他们总不相信仁爱的力量,那早已胜出、曾在今在永在的至力。那倒下的,不曾站起的,极难站起的人有福了,因为仁爱是为他们预备的。仁爱为苦痛的人生负轭,是智慧的源头,而聪敏人孤力前行,自负盈亏。我不要这般独立与自尊,不惮人的讥嘲和奚落,我既由仁爱扶持,我总只在乎仁爱的评判。命运厘定了尊卑秩序,万劫不复的和愚顽不化的,哪有什么独善其身的和完美无缺的?仁爱果然在你心里,你却做不成仁爱本身。天地为不仁者而设,岂有不仁者自成天地?那信奉仁爱的,不要拿仁爱去要求他,同是不仁之辈,只差着认与不认的尺寸。
或者仁爱遗弃了你,可你挣扎着有什么用呢?不知己之不仁者,失于仁的盼望而贫乏单薄,对盼望的丰富谓变态,自称纯洁良善,而纯洁终究不是空虚,良善到底不是幼稚。
我向往美好,我却不是美好。
我美丽的旧时光,来日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