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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香(软饱与黑甜)

2023-06-16 07:44 作者:张广天与文学  | 我要投稿

张广天 著 我们是躲着父亲做香丸的。 在南荣家,熏香是禁忌。正经读圣贤书的人家,远神鬼,离诡谲,怕沾了淫靡之气。 我们不信神鬼的缘故,是不肯在此生中结下幽明之间的债务。 从神鬼来的,有大好处,也有大坏处,人与之纠缠,是偿还不清的。 不如靠人力,格物致知,必穷尽天理,颐养一生。 但她的到来,打破了禁忌。 少年人是喜欢涉猎禁忌的,总以为凡事尽能自持,去玩一玩,尝一尝,再返转来,并无大碍。不想一脚踩进去,另一脚根本拖不回来,全身都陷进去,堕入深渊。 她说:“泰榆,我来教你弄香。”

“弄什么香?”我稀奇地问。

“弄香这等风雅事情,你都不懂?满园子姹紫嫣红,满月满天的良辰美景,你都不晓得消受,这不辜负了青春年华?”

“闻一闻香气而已,只不过醒脾提神,有什么特别的呢?芳香化湿,醒脾开窍。医书上是这么说的。”

“湿气就是浊气,困着脾胃,堵塞窍穴,人就不轻灵了,像死猪一样。你要做一头死猪么?轻灵的人有仙骨,读书都会聪明些。”

“我总不大相信。也不吃下去,就闻一闻,只是在外头浮绕着。”

“你真是不晓得,香气入经络,是可以探入最里头的底处的,比汤药进得深呢。草木金石即便溶在汤里,会有烟苗细吗?”

“那我们试试看。”

她拿出一盏青玉熏,纳入一粒蚕豆大小的褐丸,点燃在阁中卧榻旁,说:“这便躺下,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你尝尝我,滋味都跟之前大不相同了。”

她每说这些个浪语,我总别过头去装作没听见。但心里却扑扑跳,又总嫌她说得不够。两人相拥同衾,做到兴致高昂处,索性什么都不想。我闷闷的,任由她牵引,反正交付在她手里让她碾碎。最令我难堪的,是事后慌乱,心总没有地方安置,魂灵一下子没了着落,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逃跑。这回做罢,情形居然与之前不同,难道真是香丸的作用?我感觉一下子清新了,看着她也不回避,目不转睛地,见其脸颊酡红、目煦靥笑,觉得大美。那些贤淑、惠顺,会不会都太浅薄了?此刻女子流露的神态才是真神妙呢?

她说:“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

“什么意思?”

“你真是书读到爪哇国去了!东坡的诗文你没读过么?南人以饮酒为软饱,北人以昼寝为黑甜。”

“黑了心肠的甜么?无光无明的甜么?这是沉湎。浅尝辄止,浅尝辄止。还是白甜为好。”

“想要甜,白白的能得么?当然是黑甜,眼睛一闭就黑了,黑到头了,就甜了。我遮日月,日月遮不到我。”

“黑到头,为什么不是白呢?”

“无趣!”

“不过,我想通了。”我突然转念对她说,“古时候熏香是为祭祀,我们这等熏香法,乃是为了活命。这便无大碍了。只要熏不来神鬼,人之间的风流帐,总还得清的。帐中昏乱,只要出帐清明,归了夫妻正道,合了周公之礼,昏一时也允可的。”

“你在想什么?你这个稀奇古怪的人!我听不懂你说话。”

“熏香不过助欢,为着性之所欲而设。性之所欲得之有命,性之所欲不得而安于命,都是天命。反正神鬼不来纠缠就好。”

“天不是神么?命不由着神么?”

“天理昭彰,岂是小鬼淫神作乱!”

“偏你昭彰,他人皆昏黑。”

“天理是可以探究的道理,而……”

“好了,泰榆!我饿了。叫元荷去中市美禄阁拎一个食盒来,我们就在这里用膳吧。”

这时候晚风又起,飘耸落花,吹到窗户纸上。从阁内望去,亦如笔墨落纸,形同几个模糊的“火”字。

(摘自《南荣家的越》第一册“花港” 张广天 著 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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