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长生】【风尘杂记】十七
“煊恒，你是为师最后一任徒弟。也是我最中意的徒弟。我执掌门户之人自然是你大师兄，但将来将我门中发扬光大的，我却指望着你，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
狄煊恒向着师父行了三叩之礼，起来再拜了拜，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煊恒，你可有事？”
“弟子...弟子今当远离师父，临走前师父可有教我？”
他说完这句话，师父忽然沉默了。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狄煊恒也抬着头看向师父，他只觉得师父饱经沧桑的眼眸中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海渊，不由得粟然一惊。
“师父...”
师父摆摆手，面上露出凄然之容，缓缓道：“我知道你拜我为师，是想学习我这‘上达天意，役使鬼神’的本领，但为师最得意的，却始终是这剑法。”
他顿了顿，又道：“你两个师兄中，大师兄心性堪佳，可惜天资平庸。他若是拜在离火门下，或许还能依靠魔焰诀突破元婴。但如今走错了路，也只是学会了一些剑道和魂道的皮毛，在金丹后期徘徊。依他的心性当个守成的老好人，倒也不至于辱没师门。”
“你二师兄资质也不好，但他心思圆滑，能言会道。从我手中骗去了一小部分魂经。倘若他再有耐心一些，可能我所有的魂经就都会传授与他。可惜他心术不正，总担心我会看破他，于是带着残缺魂经不辞而别，以金丹初期修为另开他派。”
“在这三人之中，只有你资质最佳，而这经我改良后的‘闪剑’和自创的‘琉璃剑法’，也仅有你能够完全参悟。我已发誓再不传授魂经，临别只有一项神通赠与，你且看好了。”
师父说完面容一肃，狄煊恒立马整理衣冠，倾耳以听。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此法要诀在于天人合一，物我皆忘。使精气神三者合而为一，将自身化作天地熔炉，功参造化炼就的唯一利刃！”
“此诀名为‘无我无剑’，能够使你暂时增添数倍剑道感悟和修为，但身体亦会因承受不住而元气大伤，甚至会分崩离析。需慎之又慎.....”
师父的声音逐渐远去，周围一切变为了灰色，恰似盘古未开天之时将暗未暗的混沌，而那段法诀却在狄煊恒脑海中越发真切，并且隐隐要呼之欲出。
然后忽然铮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断开了，随之一切归于寂静。
“......”
狄煊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纹理的白色床幔。他环顾四周，日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斜照在室内一角，显得屋内明亮整洁。正中有一张硬木方桌，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方桌旁的硬凳上。他正要出声问询，那青年男子却抢先一步迎上来，带着几分欣喜道：“这位道爷，您可算是醒过来了。”
“醒来？”狄煊恒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升仙台上昏倒，他见这房间布局与客栈别无二致，便出声询问道：
“这里可是武陵城客栈？”
“正是，先前有两位道爷将您送到这里。他们临走时还嘱托到，若是您在一个时辰内醒来，还可参加下一轮英杰会。”青年男子鞠躬回答，声音中流露出谦卑。
“一个时辰...”狄煊恒低声重复了一遍，“现在是什么时间？”
“未时三刻，距离道爷昏迷只过去了半个时辰。”青年男子再次一鞠。
狄煊恒微微皱了皱眉，他从小生于乡野村间，眼前这青年男子太过谦卑，反而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你不必这么客气。”
“道爷对于咱们来说都是天上般的人物，自然是要恭恭敬敬的。”
“天上般的人物...么？”狄煊恒略略一愣，随之一笑，“这武陵城是散修集聚之地，往来修士如过江之鲫，莫非每个都是小二哥眼中‘天上般的人物’？”
“正是。”青年男子毫不隐晦，大大方方的说道：“道爷们都是有修为，有神通的人。将来都是要一步成仙的，对于我们这种寻常人而言，已经无异于仙人了。”
“仙人啊....”狄煊恒点点头，复又开口道：“即是如此，小二哥又何不去寻求仙缘？”
“不瞒您说，小的也曾试过，但老道爷说我灵根不佳，悟性又差。我也就认命了。”
“你可以拜入离火门，那里向来有教无类，只看求道之人的毅力。”
青年男子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神色郑重道：“父母在，不远游。如今父母年事已高，我还是想守在这武陵城里，尽一份最后的孝道。”
“是啊...”狄煊恒有些感叹，“无论怎样，还是家人在一起团聚的时光最幸福。”
“道爷又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呢？”青年男子忽然问。
“我...”
狄煊恒忽然住了口，他想起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家了。但他曾经有过，他忆起槐佑村的茅屋，山涧的清泉，崖边的清风。忆起那个像是小兔般温柔的女孩子，可现在都化作了几缕青烟，一抔尘土。
那日他站在半山腰上，亲眼看着那座屋子被火吞噬，父母的惨叫声从房屋中传来，可他们最终没有出去。
他又想起那个少女，一团黑气笼罩了少女单薄的身躯，星星点点的血迹染红地面。少女倒下时轻盈的像是一只落花蝴蝶，伏倒在鲜血溅红的土地上。
然后人死了，屋塌了。唯有一杆黑幡漂浮在村落上面，黑气遮天蔽日笼罩在村中。
狄煊恒沉吟着，双方忽然沉默了下来。青年男子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神色中充满着伤愁。像是冬夜里被遗忘的人，背负着风雪踽踽独行。
过了良久，狄煊恒才出声道：“我的父母亲人么？早已化作几缕青烟，一抔尘土。我苟活至今，也只不过是想寻求一个报仇的机会。到时也好在九泉之下与他们相见。”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生锈很久的机关继续运作着。青年男子倏然心惊，他从这简单的两句话里，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想道爷的亲人假如活在这个世上，也是希望道爷能够好好活着，而不是将毕生执念放在报仇雪恨上。”
狄煊恒愣了愣，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但他又很快哼了一声：“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双亲尚在人世，又如何能知我的心境。况且你生性孝顺，也应当明白为人子若不能替父母报仇，便是不孝。”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青年男子有意撇开话题，只是道：“道爷要去参加英杰会吗？”
“英杰会么...”狄煊恒想了想，摇摇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踏步离开房间，独留下小二在身后喃喃自语。
“有重要的事啊...还有什么事比五年一届的英杰会更重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