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井巍然)72
一条命换一个问题?
沈巍看了眼老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
自己可不止一个问题,要是把老吴牵扯进来,就不太好了。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能不牵扯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
毕竟接下来的提问不比之前。
之前一切顺利,是因为他发现了沈东篱的漏洞。
沈东篱是个自负傲慢的人,他一定不能够容忍有自己未知的漏洞存在。所以为了了解纰漏出在哪里,沈东篱才会爽快的为他解答。所以两个人之间,就相当于是用漏洞来换沈东篱的布局,当然这里面也有沈东篱终于遇到个能与他分享杀人快感的人的愉悦与急迫。
可接下来的问题,要么就是此无凭无证,只能靠捕风捉影来推断的陈年久事,要么就是当前最急需的关于井家文物走私案的供证。否则以特调处他们现在手上所掌握的证据来看,最多只能给井家人入罪非法购买文物,而无法证明博物馆的文物失窃与他们有直接关系,也没有他们出售文物的有效证据。
所以如果让井绅宁就这样回了国,只要他把罪全推到井夫人身上,那么他很快就能无罪释放。并且井绅宁已有50多岁,他就快退休了,到时他如果再出个国,特调处很有可能就会因此错失摸到整条犯罪链的机会。
可是无论是哪一个问题,他都不想放弃,若是不能在沈东篱最弱的时候把他一举击溃,只恐放虎归山,以后再也难拿他奈何。
而没有沈东篱的井绅宁,在现时也很难再起风浪。
算了,搏一把再说。
“什么药?”沈巍冷静的问着。
沈东篱挠了挠头,想了想,想不起来,只能放弃,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肌肉麻醉剂、各种神经类毒药、死不了人但会让人一直很难受的药还有一次就会上瘾的独家实验室版的小药丸……反正都是平时见好玩,没事干时攒下来的。零零碎碎的,我自己也都记不清了,什么都有些吧,就看你抽到哪种了。”
原来如此。
沈巍相信响尾蛇的本事,有他在,只要没当场死,他就有办法把人救回来。
响尾蛇现在就和井然在外面,他应该也有听到监控对话,那么相关的解毒药物和措施必定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只要自己再拖一下时间,到时有什么万一,响尾蛇也能冲进来把自己从鬼门关带回来。
比起死神的镰刀,他更相信响尾蛇的技术。所以对于药,沈巍现在暂时没再放在心上,而是继续询问着:“那一条命是指谁的命?是要我保你活命还是要我杀人?”
“……活命?原来还有这种选择呀!”沈东篱像是碰到了什么思想盲区一样,想了一下,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笑得腰都弯了,过了一会,才收了笑,道:“我不需要这个选项。直觉告诉我,今天有惊无险,死不了。所以我只想让你杀人。这样,一会你先问问题,问完了,我会根据问题指定人让你杀,你杀完人、吃完药我后就给你答案如何?”
“不可能。”沈巍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回绝:“舅舅做交易你得拿出点诚意才行!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如实回答?又或者你让杀的人很麻烦怎么办?那得耗到什么时候?没道理连货都没见到,你就让我付全款吧?并且对于这些问题我本来就有一定的线索,只是暂时还不全,所以我要先听到答案,判断你的回答是否让我满意后,我才会去杀人、吃药。”
“那要是我说了全部的话后,你抵赖说不满意怎么办?那我不就吃大亏了?”对于沈巍的回答,沈东篱一点都不满意,再加上箱子有些硬又没有靠背,沈东篱坐得不舒服,不得不动了动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一面略微舒缓了一下自己开始有点发僵的后脊,一面执着的嘟囔着。
“这样吧,一人退一步,谁让我现在稀罕你呢?我就吃点亏吧。我不用你付全款,你但也得先给我点定金,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这样,你先问问题,然后我指定人,你杀完之后我再回答,如果满意你就服药,这样总可以了吧?”
也不是不可以。
沈巍在心里衡量着。
沈东篱说,他会根据问题来指定要杀的人……
沈巍原来是想先问井家与陈家交易的事,不过总觉得这个问题会有风险,可能会把矛头指向老吴……
井绅宁与沈东篱两人联手,一个有权,一个有术,对着庞大的张家和秦家,都敢杀人越货。这定是他们一次又一次践踏法律和规则,多次顺风顺水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才会在这种屡试不爽、战无不胜的感觉中上瘾甚至膨胀,以至于利欲熏心,壮了胆子蒙了眼。
沈巍决不相信他们只是近几年才是如此,至少井绅宁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相信一个人,也断不会马上就这么大胆,敢随意草菅人命……
那时间线得往上推……他们两人的合作最早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巍在心中快速整理着所有已知的线索。
沈东篱以前在市博物馆工作过,刚入职时,井绅宁还是博物馆的馆长。
之后沈东篱因为被辞,井绅宁怜悯这名有才的职员,将人带入井家成为管家……那时井然才七岁。
这事也沈巍听井然说的。
以沈东篱的性格,会同意进入井家,那定是在之前就已经“勾搭”上井绅宁。
所以时间还要再往前推……
再往前,就是沈东篱还在读书的时候了。
沈巍记得小的时候曾经听妈妈说过,沈东篱在刚入大学不久,因为祖传下来的手艺,在系里也颇有名气。当时听说有一位现在在博物馆工作的师姐怀孕临产,而又有一批文物急需要维护,所以那名带过师姐的教授就带上井绅宁,让他做助手,跟着自己到博物馆里帮了一段时间的忙。因为手艺好,事后还因为这事受到学校和博物馆的嘉奖,成为外公当年最得意的事之一,差点就把沈家钥匙传给了他。因为这事,妈妈才会在一气之下,报考了与沈东篱一样的专业,以更优秀的成绩毕业,后来还成为了全国有名的文物修复专家,只是可惜外公没有等到妈妈名震全国的那一天。但也还是在临死前肯定了妈妈的成绩,把沈家钥匙留给了她。
沈东篱工作三年加上本科四年,七年的时间,能对得上……
或许这就是一切最初的开端。
那就赌一把!
沈巍决定换一个问题来问。
如果他足够幸运,自己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那这个问题应该更能带出一些与案件有关的事,就算不能,也可以圆了井然的一个心愿。而且关键的是现场与这个问题有直接关系的人只有井绅宁。
二十多年了,井绅宁和沈东篱这对以往看似坚不可摧的同盟,如今终于在沈东篱的厌烦下,开始从内部土崩瓦解,并在今天正式捅破窗户纸,进入了“同室操戈”的局里。
沈巍赌井绅宁会利用这个机会向自己投机示好;他也断定沈东篱绝不会袖手被动,反而会用这个机会让自己杀了井绅宁。
若真是这样,那就可以保住老吴,如果顺利的话,还能省下一个问题。
沈巍一番思量,将之前那把压满子弹,只对井夫人射出过一发的手枪掏出,故意放在桌面上,挑拨着沈东篱和井绅宁的神经,让他们看得见,却碰不着,时刻居于生死的威胁之下。“行,我同意。那我开始第一个问题了?”
“嗯,你说。”沈东篱盯了一眼桌面的手枪,略微坐直了一下身子,准备认真的聆听着小外甥一会会问的问题。
沈巍看着沈东篱,余光监视着井绅宁,认真的问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在井绅宁和白婉茹之间,直至白婉茹死去,你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沈东篱诧异地挑了挑眉,井绅宁意外的抬了抬眼。
沈东篱之前在心中盘算过很多种可能性,比如沈巍可能会问他沈家宝藏在哪里?又或陈志远和张秦的真正死因?或者其它与案件有关的细节,至于可能会问关于沈南山的事,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沈巍居然会问白婉茹?
为什么沈巍会忽然问到这个问题?
沈东篱迟疑了一下,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追问着:“你……怎么会想问这个问题?”
沈巍:“不行么?”
沈东篱:“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才对。”
沈巍:“我是不认识她,只是井然在意,这是他的愿望,我就想着问问,帮他弥补一下遗憾呗。”
真的是因为在意井然吗?可明明是他自己亲手把井然送上死路的……所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问题?莫不是沈巍真的掌握了什么信息?还是说只是巧合?他纯粹只是为了井然?
沈东篱一时间没有说话,反而在心中衡量着。
同样意外的还是井然。
白婉茹,是他的生母,是他梦里最温柔的妈妈,是一缕被世人冠上“小三”名头,却因为过了时效、没有尸体、没有证据而无法立案,无法洗清冤情的芳魂。
他原以为这一辈子,都无法再为妈妈做点什么。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沈巍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
原来自己从没有说出口,深深压在心底,以为无人能知的遗憾,却早已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有机会就会为自己求证,与自己一起去面对。
要不是响尾蛇死死的拽住他,井然只怕早在听到要以命换问题,还需服药时,就忍不住冲进去与沈巍在一起,恨不得能天涯海角,一直生死相随。
井然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静下来,帮着响尾蛇罗列出各种可能性,把可能会用到而又暂时没有的药物写出来递给眼镜蛇,让他找人快速送过来。再反复清点着药物,以缓解着内心的激动与焦虑,准备迎接着那未知的过去。
他即抱着希望,又怕失望。
“……行吧。”沈东篱沉吟了一会,终于答应了沈巍的问题。然后他抬眼看了一下井绅宁,又看了一下一直盯着井绅宁的那名雇佣兵。
这两人该选谁?
在他的原定计划里,他原就打算在第一把就先要了那名雇佣兵的命。因为这个雇佣兵和其他的雇佣兵不同,他从进来到现在,除了发号命令,全程都在关注沈巍。而且之前沈巍要问他们话时,也是先请示了他的意见。
他俩的关系不浅,决不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所以一会儿无论是自己想用药物控制沈巍,还是想事后顺利带走沈巍,这个手上握着枪,久经沙场,时刻关注沈巍的雇佣兵都是最大的障碍。
沈东篱没有信心一定能够策反这个人,所以还是干掉最放心。而且若沈巍与雇佣兵真的关系匪浅,那也不失为一场好戏。
他就喜欢看有意思的人痛苦挣扎,若这个人自己欣赏的,那就更好不过了。
算了,虽然这个问题的回答有可能会让井绅宁反弹,但对付井绅宁总比对付那个雇佣兵容易。
要不还是选那个雇佣兵?
就在沈东篱沉思该选择先让谁去死的时候,正好觑见井绅宁突然起身朝沈巍走过去,不由惊得他眉毛一动。
井绅宁又想搞什么妖蛾子?
沈东篱还没有开口,井绅宁就先开口了:“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我能答!求求你别让我死!你只要保证让我活着,我什么都说!而且说得比他还详细!我是他的主人,我知道得更多!”
井绅宁看着桌上的枪,吞了口唾液,充满期待的看向沈巍,艰难地开着口:“真的,我什么都会说!你只要杀了他!我保证坦白从宽!你有什么其它的问题,我也都可以告诉你,我不会要你杀人,不用你服药……我对你一点威胁性都没有……所以你杀了他!杀了他,不仅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而且你还能帮你父母报仇,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对不对?”
井绅宁也在赌。
他赌沈巍比沈东篱心软,欺沈巍年轻,赌他的经历少不会察觉自己的小心思。
毕竟一个能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他太熟悉沈东篱了。一个能在自己暴虐的鞭子下呆了二十年的人,非怂既狠。
在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沈东篱是懦弱的。沈东篱对自己言听计从,是被他打怕了,打怯了,以所以他不会跑,也不敢跑……所以近几年井绅宁看他越发的乖巧,想着是自己把人给调教好了,而且也没什么烦心事,自己体力也不如从前,才没再那么狠的打他。
可没想到沈东篱却是个变态,他不是怕自己,而是在享受这种感觉,现在还因为自己不够狠,而厌弃自己?!
这个看似懦弱的沈东篱其实背地里会杀人,会分尸,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而不忘顺手捞一笔好处……
他现在还想杀自己……
除了沈巍,井绅宁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在现在保住他?他只能赌一把!当然只要沈东篱死了,自己要说什么,怎么说,自是死无对证,还不是都由着自己?
没了井然,还有这个沈东篱来替自己背锅。
不对,这哪是背锅?那些伪造的文物都是沈东篱做的、密室是沈东篱在管、之前陈家也是沈东篱在对接……
对,反正这些事,本来就是他做的!往沈东篱的头上推,一切都这么名正言顺!
“保住你的命,你就什么都说?”沈巍伸手摸上了桌上的枪,轻轻的重复着井绅宁的话,眼睛一睨,近一步核实着。
“小巍,这做买卖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吧?随便更改客户,以后谁还跟你做交意?”沈东篱有些厌烦地看着打乱了他的计划的井绅宁。
就应该先杀了这个人,真是麻烦,让自己玩游戏都不能尽兴。
“我也不想呀,可做买卖还讲究性价比呢!舅舅,不是我实诚,主要是这边的条件实在是太优惠了,让我心动呀!要不我俩再谈谈?你再优惠些?你知道,你是我舅舅,我心里一定是向着你多一点的。”沈巍趁机和沈东篱套着关系。
沈东篱和井绅宁,表面看起来,井绅宁是主导,好像知道的事更多一些,但沈巍知道,应该是沈东篱在策划、建议,并让井绅宁以为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法,殊不知,他才是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那个。
听到沈巍的示好,沈东篱的脸色略有好转,只是看着井绅宁更不耐了,他一挥手,厌烦地说着:“谈什么谈?你杀了他,我来回答问题,我知道的可比他的多。”
“舅舅,就算你知道的比他多,可不代表就有我想要的呀?要不我让先让他说,你再说?你俩的答案谁更让我满意,我就听谁的,如何?”沈巍不失时机的挑拨着。
自己的能力被质疑,沈东篱更火了,“不行!最多这一题不用你吃药。我和他,你只能听到一种版本!你要是不同意,我们之间的游戏取消。”
“这样啊……”沈巍看着沈东篱的神情,没有逼。一切都如他设想的一样,沈东篱果然选择了井绅宁。
沈巍也不说话,只是用食指勾住扳机口,在胸前无聊的旋转着,眼神在沈东篱和井绅宁之间来回的打量。
井绅宁看着那把旋转的枪,只觉得自己的命就像是被钉在罗盘上,无法自我掌控,只能被动的等待着命运之剑的落定。
窝囊!实在是太窝囊了!
井绅宁在心中发誓:这一次,只要他活了下来,他一定要让这两舅甥不得好死!
沈巍像是打定了主意,忽然展开其它四指,一下就把枪握在手里,转头问井绅宁:“你保证你说话算话?只要活下来什么都说?”
赌赢了!
井绅宁两眼大放光芒,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然后猛地指着沈东篱说:“对!只要你杀了他!并且保证我活命,我就什么都说!”
沈巍轻轻一点头:“好。”
砰的一声枪声,井绅宁条件反射般的看向沈东篱。
不对,为什么沈东篱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为什么自己的侧颈部这么痛?
井绅宁下意识的抬手一摸,一片温腻……
他将手移到眼前:红色的液体,带着温度……
头好昏、眼好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井绅宁反应这来,就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地,一动不动。
看着颈部缓缓出血的井绅宁,沈巍先是示意老吴把井绅宁带到外面处理掉。然后才回过头来,冲着沈东篱甜甜一笑,淡淡地回了句:“这就是我选择。所以,舅舅,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你可以放心地开始你的讲述,这一回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