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与守望（十三）

“这里是一个关乎文本的世界，语言、文字、想象力和简单的物质是基本的构成元素，但是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吗？都是从另一边世界过来的，也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异世界设定的感觉？是有点像但也不完全是。我们这个世界依附在人类的与语言文字相关的各类系统之中，如果要论述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现实世界对于这里而言，就是整个宇宙，这里存在于人类无数种类型的口中。之前我也提过了，你现在所看到的，都是文字背后所对应的意义。”

“那言谨，你说这里是关乎遗忘的，那到底为什么这里是‘遗忘’的？”

“这个世界的构成元素，都是现实世界已经消失的东西，这里的语言是已经消失的语言，一种语言代表着一种思维，同时也表现了某些想象力。如果舜一你要我举例子，其实你比我还清楚，消失的方言，消失的少数民族语言，被岁月和交流淘汰的语言，被同化之前的语言，人类被屠杀之后而无人可说的语言等等。这些语言消失之后都会来到这里，在这里都会被解构成随处飘散的想象力，你可以说这里是语言的归处，也可以说这里……是语言的坟墓。”

“那文字呢，文字又是怎么一回事？”舜一的眼睛看向窗外，树叶摇动。

“相同的道理，文字的书写是要附着在一定的物质载体上的，不然是无法表现出来的，文字本身就是用线条构成的图画，人类随机赋予文字所对应的意义。当这些文字由于某种原因消失的时候，文字和对应的物质载体就会进入这个地方，比如人们删除的邮件，邮件文字和电流物质就会进入这里；由于现实重大舆论而被大片删除的文字，也就是所谓的‘屠版’和‘删帖’，载体跟上面的邮件一样，是电流，但是文字是善恶交织，指点江山的文字，里头的思想斗争也是非常激烈；被烧毁的广告牌，被烧的稿纸，被焚毁的书籍，被岁月侵蚀的石刻文字，迷失在时间里的文字，它们所承载的物质都不尽相同的，有的是纸张、有的是塑胶、有的是泥土、有的是时间。要想把所说出的话语具象化，想象力和物质必须要有所对应。”

“言谨，照你这么说……这里是一片坟墓了吗？”他好像在压抑着自己的抽泣，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可以……这么说。”我尽可能压住自己悲伤的语气，逐渐地靠近舜一。

“语言和文字的失落之歌啊，听起来是有点悲伤啊。”舜一他发出一阵一阵无力的叹息，好像在控诉着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片哀伤郁积在胸口里，像一根根削尖的竹子从肋骨插进我的两片肺叶。舜一的眼睛，现在是满目的凄凉，他的手紧紧握住窗台上的铝制栏杆，栏杆扭曲变形，不断压缩着它的体积。

“其实这个世界，归根到底还是物质的，舜一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的信仰问题。”我靠近他的背后，拍拍他颤抖不已的后背。

“既然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是不是我们两个，言谨和舜一，是不是，是不是也是由所谓的语言和文字构成的？”

舜一依旧背对着我，对于我的安慰丝毫没有回应。恶寒瞬间在我的脑皮层中弹射，我也停止了我所有的话语和动作。我悻悻地把手缩回去，抄起我水杯疯狂灌水。

舜一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存在问题，不对，应该是怎么这么快察觉出来的，前面几次都没有这种行为啊。

他打乱我解说的步骤，让我慌了阵脚。为什么这次，他对于痛苦的察觉会这么快？

要不要说呢？要不要说呢？

“是的。”我放下水杯，还是说了，还是说了。

他一时无言，缓缓地转过身，仿佛他身体的齿轮被一片片颓靡的刀片卡住一般，他脆弱的眼神点缀着惨白的脸，背后浮动的光芒将他的轮廓雕刻得明暗不一。舜一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发冷发抖，感觉就像是在摸一块冷凝的瓷砖一般。我呆呆地看着他，我想让他冷静下来，可是我的心也随着他一同发颤。

我也冷静不下来，这个很难受。

“你冷静一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跟你说呢，你先不要激动。”借此话语，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试图让舜一也冷静下来。

他松开我的手，转身和我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