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 第四章:野花
初夏的一天,我在傍晚完成人家委托回来,也就是说,工作完回来。这时正值傍晚,阳光灿烂,不过也是今天的强弩之末了,太阳浮在西边山头,一刻钟后它就会落入山麓之下,一切安静祥和。 可夏天嘛,天气总会阴晴不定的,现在还是蓝天白云,可说不准下一秒会突然乌云密布,然后泼起一刻钟的雨,重新转回蓝天。 无风,闷热,这是大雨的前兆。我没有带伞,于是,我很遗憾地淋湿了头发和衣服,很快我找到了一家咖啡店,这是一个躲雨的好去处。 有一位吸引人的漂亮面孔出现在咖啡店里,这是一位漂亮的金发女孩,我将有预谋地和她萍水相逢。从她那瘦削的肩膀,简洁的穿着,我能推断出这是一位性格随和的女孩。 每当我看到她,我总会这样想:这座小县城里没有任何一位年轻女孩会这样穿着打扮,真是独一份。也许她是莫斯科人,大城市人,知识分子嘛! 是的,从谈吐举止上,她很有礼貌,十分谦逊。她的嘴唇在笑起来时最好看,她也以此为豪,很喜欢对别人报以善意的笑——这和我在彼得罗夫卡步行街上曾见过的莫斯科姑娘没什么两样。可为什么她会来到城郊,来到这个少人的咖啡店?我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秘密。 现在,她正在看着窗外湿透了的、朦胧的街道,外套半脱着,大概是在发呆。我环顾一下四周,找了个理由,一面担心打扰到她,一面又担心着自己被淋乱的头发,整理好衣领,走了过去,很有礼貌地向她打了招呼: “您好,窗外风景很美丽。” “您好。” “抱歉,您和谁一起吗,请原谅,这里已经没有位子了。” “没关系。” 她慢慢地点点头,微笑看着我被雨淋得很狼狈的样子。她那参杂着嘲弄和不快的微笑像麦芒一样拨挠着我的喉咙:看来我打搅了人家的思考好时光。 这场意外的幽会中,我坐在她对面。她年轻漂亮的脸在橙黄的灯光下透出温暖的、健康的红晕,在她窄窄的白额头下,高高笔挺的鼻梁下,她的绿眼睛,有些愠怒、又有些害怕,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我——她在细心地打量着我刮得干干净净、有点发青的薄嘴唇,被湿衬衣勒得紧绷的长脖颈。她有些难为情地,仔仔细细地搜查我的脸,就像每一个不在自己的主场与陌生人谈话的八年级女孩一样。 忽然,她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我的目光被更集中地吸引过去,这双绿眼睛好像变得更大、更圆润了,好像是在害羞地提醒我: “我已经把您身上的所有都仔仔细细看过了,所以也请您来看一看我的吧……!” 遥远的、好像是藏在窗外雨雾后面的唱片机在播放着一段节奏舒缓的钢琴曲。我像得到东家的应许一样,安神欣赏起她美丽的脸,也同样欣赏起这至少是高雅的音乐。 我很满意她那双透露天真的南国绿河一样的眼瞳,因为那里面对我的不满正在慢慢消失。而她身上另一个最能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把墨绿色衬衫鼓胀起来的、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女的乳//房——正如她身上的一切一样,名副其实的青春。 而她身上的一切,都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我向她推去——我应该去更一步了解她,来搭搭讪、说说话吧。 “您经常来这里吗?”我问道。 “经常来,几天前我才发现这里,”她回答道,“老实说,我很喜欢咖啡。” “我也是。您一定很喜欢茶吧,但我不知道您还喜欢咖啡。” “不,事实上我不喜欢茶,味道太淡,过程复杂。” “呀呀呀,那可不行,作为一个俄罗斯人,您居然不喜欢喝茶。” “为什么?” 她聪慧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向我。 “我们是这样说,不能总是迁就步兵。这些家伙总会尽给你捣乱,‘哎呀,前方道路都是泥,过不去的’‘哎呀,我们需要休息。’‘哎呀,你们坦克跑这么快,是要急着去亲家那吃薄饼吗?’这些步兵,一步分三步走,每一步都不一样,就是要打乱你的节奏,好领着你一头扎进坑里才好。好事全坏完了,他就拍拍衣服走了。” “那这跟咖啡和茶有什么关系吗?” “这很简单,”我折了折袖口,把双手放在桌子上,“您想吧,如果您要有一个茶炊,煮茶时完全可以附带煮咖啡,那这样您是该喝咖啡好呢,还是喝茶好呢?” “喝茶?” “不对。” “为什么?” “我领着一队步兵,所有的饮料都分完了。您什么都喝不到。” “请您别再捉弄我了。” 她终于被弄得狼狈不堪了。 “别多想了,答案其实很简单:您生活在俄罗斯大地上,自由的国度,您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 “好吧,”她把小小的手掌安抚在领口前,“我想知道,您是莫斯科人吗?您说话的方式和很多人都不太一样。” “是,但很遗憾,我还没有在市区里有过一套公寓。” 吸引人的浓郁的苦咖啡味从不远处的前台飞来,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她转过头,像涂鸦一样,在起了雾的玻璃窗上写上一串英文,又问道: “景色真美。雨快停了,莫斯科人,您的茶呢?” “但这里是卖咖啡的。” 她和解地笑了。 我看着她的嘴唇,好像也要模仿起她来,温柔地笑了。我起身去点一杯咖啡,想和她继续聊下去。刚淋完雨后的疲惫和失落已经不见踪影,我很高兴、满意地走着。 在往返的几步路上,我寻找着话题,回想着。我对加兰德的印象很不错。而我自己还没显露出我更好的东西。 很快我重新来到座位上,可等咖啡杯见底,握了握她柔软的小手掌后,我们就分开了。加兰德自然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这个傍晚,我也学着步兵那样,拍拍衣服就离开了。因为我知道,和这样的女孩不过一次偶遇,儿时在乡下的记忆,士兵的经验告诉我: 她就像乡道旁的野花,你一点也不会为她着迷。因为你今后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野花,而且,你也无法准确地分辨,这朵花,是不是你稍微多看了一眼的那朵。 一切都是倏忽既逝的,我是否应该重视这段非人的感情,我早已握着心中的答案,就像攥着拉开戒指的手榴弹,放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