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星河跋涉/GALAXY HidE and SeeK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
即使是足以支撑超星际航行的帝国最高科技结晶——欧克斯飞行舱,也在刚才的剧烈战斗中受损严重,液态屏幕上显示出力不停降低,一路飙升的AI危险评估令驾驶员西蒙皱眉不已。
也许自己最后会在某片暗物质之海搁浅吧……但他依然用百战磨练的驾驶技巧避开小行星群撞击。
至少也要向着那个方向,近一点,再近一点。尽量支撑到数十个光年之外。
冲出方才的鬼门关,西蒙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
四周偶尔划过彗星的轨迹,亦或是数百光年外超新星的爆发,此外就是长时间的昏暗与死寂。

大约两个星际时间(相当于地球时间四小时左右)之前,一度的激战让飞行舱搭载的小型光子武器运转过热,几乎无法使用,但周围破碎的舰体和漂浮的逃生舱,都证明了这个男人在这片修罗场中取胜。
然而正待他开动引擎之时,前方却浮现出索敌雷达不曾发现的舰体。
西蒙认得对方驾驶舱前的标识。那是阿尔塔帝国最新的科技结晶,昔鸟零号,而驾驶着它的那个人,则是母国最为强大的驾驶员,也是他生死与共的挚友——维拉鲁。
“你真的要去吗?”
对方的声音随着电流的波动回响在他的驾驶舱里,但他没有回答,或者这沉默已然是回答。
“你我真的要这样吗?”
他的声音同样换来了一片沉默。对方的舰身最前端,离子火焰喷吐出晶莹的宝蓝色,在深邃的星空之中异常夺目。
同时“昔鸟”拆分为两个独立的机体,这正是攻击的先兆。
这本就在西蒙的意料之中。
一路走来,无数次反目,无数次背叛,但他还是有必须要去的地方,纵使不得不和昔日的战友决出生死。
他拼上最后的决意,重新打开有可能无法运行的战斗模式开关。
两名顶尖的驾驶员,两架最先端的机体,也许会在茫茫宇宙间打响最精彩的决战,又或是像这样的一瞬间——
维拉鲁的战舰很快停止了运转,因为就在刚才他的动力系统突然宕机,原因则是西蒙驾驶着飞行舱拼尽全力的一撞。
虽然不曾击毁对方的战舰,但西蒙确实是这场决斗的赢家,他逃出帝国为他设下的最后一道阻拦。

他不敢回头,因为回头,就会看到无数被他击败甚至杀死的同胞;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到多远,只是遥远的光辉还在吸引着他,那既是航行的坐标,也是他与某人约定的地方;
他就像那扑火的飞蛾,明知这是一次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再会。
西蒙看了看手里的粒子光刃,继续向前航行。

眼前,星辉斑斓
宇宙间,无数星体都在炫耀自己的光辉,从窗口涌入尼娅的视野。
这让她想起了和那个人曾经一同看过的风景。在星际间游历时,她见识过许许多多的景色,不同星球,不同种族,可与那个人的邂逅,却从此束缚了自己的脚步,让她只想与之相伴,厮守一生。
因为彼时的她还不知道一件事:命运竟然会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如此奇妙而残酷。
当她的星舰驳船渡过天琴座的幻光,星雨倾注而下。因为特殊的宇宙射线导致空间曲折化,让化为液态的气体获得了重力,降在舰体外围的防御层。
即便在宇宙里,雨也是忧郁的代名词,总会因此牵连起很多不必要的忧思。尼娅松开控制器,把思绪交给回忆,同时安抚与说服做出某个大胆举动的自己。
“他不会有事的,你们会见面的……”

她自命为行星的流浪者,跨越无数星系进行着旅行。在某片激战过后满目疮痍的死星之上,他出现了,不过已然濒死,躺在废墟上无力地喘息。
“我这是……是你救了我吗?”
男人醒来之后,看到了病床旁边的尼娅。
“名字。”
“什么?”
“你的名字是什么?”
“西、西蒙。”
之后她一直照顾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关心。
之后他们理所当然地相恋了。
只是这份恋情过于短暂,因为他们的身份:
“随着战争的爆发,我们说不定会在战场上见面,即便这样你还会爱我吗?勇敢的士兵。”
她不曾想到自己救助的,竟然是潜入祖国边境的敌人。
“我所爱的不是敌国的公主,只是尼娅。”
他也许同样不曾想过,拯救自己,与自己相恋身的人,竟然是敌对国家的继承者。
然而在他们的心中,这一切又有那么重要吗?
没有人们的祝福,没有奢侈的排场,可婚礼依旧将他们的心牢牢系在一起。

但这样的故事,并不会有太完美的结果。
“即便有宇宙间无可逾越的洪流阻挡,我也会去找你!等着我!在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
数个月后,西蒙被循迹赶来的同胞发现前。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将尼娅送上逃生舱。
之后她回到王宫,不断派遣侍从打探他的消息,得知他因为和自己相恋而被处以叛国罪,在狱中接受惨无人道的拷问时,她甚至也能体会到那个人的痛苦。
但就在前不久,她得知那个人逃了出来。
也许正是自己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在此止步吧,我的女儿。”
止住思绪的话语,从前方传来。

脚下,荆棘漫漫
对面不知何时浮现出数十只战舰,正中央旗舰的驾驶舱里坐着一名女性指挥官。
“母亲……”
她这样称呼那个在祖国拥有绝对权威的人。
她的脑海中随之浮现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在数十门主炮的攻击下,化作尘埃,沉睡在这片斑斓的星辉之中,因为作为个人专属的座驾,这艘飞船不曾搭载任何攻击性装备。
可无论如何,她始终都没有想过乖乖跟随母亲回到母星的宫殿,继续按照一名皇室继承人的身份活下去:接受礼仪教导,和预定的婚约者相识,举行一场被半个宇宙祝福的婚礼,生下新的继承人,和代代先祖一样的死去……
此刻,她的心中只有遗憾,以及许多想对爱人,对母亲,对自己说出的话。
“你知道这是多危险的路途吗?不要继续前行了,跟我回去,尼娅!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威仪与母性,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竟然如此和谐地存在于对方的身上。
“不!你关心的只有你的国家,还有你的地位,是吗?母亲。”
“还有你啊,尼娅。我们维嘉和阿尔塔帝国之间的战争很快就要全面展开,你是这个国家的未来,不要为了一个敌人舍弃你拥有的一切,孩子……”
“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们的战争,你们的私欲,为什么要连我们的幸福也一并陪绑?!”
母亲……或者说女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尔塔帝国和维嘉帝国,它们是星河两侧的强国。因为领土的纷争,它们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上万年之久,偶尔也会有和平的曙光降临,但也只是暂时。因为对等力量的强大,只有一种和平的可能——只有彻底吞并掉一边,才能终止看似无休无尽的纷争。
在数万年中,这样的执念究竟摧毁了多少美好的东西,从历史中无处可寻,因为那里只有冷冰冰的记载。
王后无可奈何地叹息着,也许她是一国之君,整个帝国毋庸置疑的权威。
但她也是一名母亲。
穿过战舰的阵列,她驾驶者自己的爱舰继续远行。
王女逃亡的背后,无数星舰整装待发,他们即将返航。喷吐的尾焰积蓄着能量,又不断在极寒的宇宙空间化作碎冰屑,在恒星光辉的折映下,斑斓而闪耀。
照亮了她前行的轨迹。

“陛下,我们真的应该放尼娅公主离开吗……”
摄政官的话,令她从母亲的身份中惊醒。她转而对传令舰下达指令:
“即刻吩咐边界入境官,立刻启动星系阀门。”
从旁辅佐的大臣听闻脸色骤变,说:“可是陛下,这样一来国境线上会再现数万年前的宇宙洪流,这样……”
“只要能把她拦住就够了!我……这个国家,我们不能没有她。”

宇宙的两端,也许正在接近
飞行舱的速度不断加快,西蒙已然看到前方浮现出他们约定的坐标。就在两国的国境附近,有一颗已经彻底衰亡的死星,那是他们一同建设的爱之巢。
虽然荒凉,可同样不容易引起注意,在那里度过的岁月,虽然不长但依旧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名誉,地位,财富,身份……这些都如同虚幻,那里有的,仅仅是两个相爱的人罢了。
然而来到坐标附近时,他却察觉到一丝异样。果然,打开舱门时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约定之地:
“这是……宇宙洪流?”
气势磅礴的流动悄无声息,其中流淌的物质散发出神秘而又深邃的漆黑,填塞在宛如河流的界限之内,仿佛一条长带亘于群星散落的这片空间。
就在此时,驾驶舱也早已到了极限。他只能依靠外宇宙生存装置提供的能量,短暂停滞在洪流“岸边”。
纵使不知道这里究竟因何而生,他也明确了一个事实:自己绝对不可能跨过这道阻碍。
遥远的彼端,依稀可见一只飞行舱的模样。
是尼娅吗?
西蒙的心中默默祈祷着,是她,但千万别是她。因为此刻,自己身后的追兵即将赶来。
“为什么……我们要经历这样的磨难,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男人无声地嘶吼着。

星舰的速度渐缓,最终停了下来,因为在她的面前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河流”。
尼娅苦笑着。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定不会那样轻易宽恕自己的“叛逆”。即便她心软了,那些大臣同样会把母亲和自己绑架在名为国家的这台机器上。
出生在皇室的那一刻,她们今后几十年的人生都会被固定在一成不变的轨迹之上,可她此刻却想背叛曾经的所有。
然而最终挡在她面前的,依然是来自宿命的阻拦。
眼前的洪流,她再熟悉不过。之前在帝国藏书库的查阅时,她了解到两大帝国的国界本身是一种无形的屏障,依靠力场维持,一旦扭曲就会吸引某些物质凝聚与急速流动,类似洪流一样的东西随之产生。
曾经,为了隔绝两大帝国之间的唯一通路,短暂实现各自的“和平”,某个疯狂的学者研究出扭曲国界间力场的阀门,造就了这片奇观。只是经历岁月的洗礼,洪流已然消失,但阀门依旧存在。
这里无法涉足,无法被任何科技干涉。
“明明那个人就在眼前了。”
遥远的视野中,他的飞行舱已经能看到些许的轮廓,以及他在宇宙中悬浮的身影。
在驾驶舱的雷达显示中,她发现背后又出现了方才阻拦自己的军队,以及能源反应最为强烈的旗舰。
距离,越来越近。
距离,越来越远。

身后,大军压境
背后,无数星舰
也许决定两国命运的战斗就会在下一刻打响,因为一名“叛逃”的兵士,以及一名“叛逆”的皇女。
“到底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遥远的爱人啊……”
西蒙咬着手指,苦思冥想;
尼娅双手紧扣,竭力祈祷……
突然,远方一点亮光闪出,如同超新星爆发的闪耀里,一艘仿佛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战舰出现在“洪流”上方。

或许这场再会,只是简单的心愿
西蒙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艘战舰逐渐向他驶来。熟悉的造型和标识,都让他眼前一惊:
“昔鸟零号?!”
维拉鲁的驾驶舱里传来特殊频道的通信声音:“没想到吧老朋友。之前听说宇宙洪流再次出现我就觉得不妙了,果然是这样!来吧!坐在上面,我送你过去!”
“为什么……维拉鲁,我是帝国的背叛者,我……”
“说什么呢,你不是我的朋友吗?西蒙。”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没办法回去了……”
“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啊,朋友,能见证你们的幸福,是我的荣幸。”
维拉鲁说着,开足最大功率运转着动力系统。西蒙决心不辜负友人舍生的相助,跳了上去,逐渐向着恋人的方向接近。这时昔鸟零号分解出的另一架机体也把那边的尼娅接过来。
两架机体从洪流的上方不断接近,最终拼合。
西蒙和尼娅,这对一度分开过的恋人在洪流上方,在昔鸟零号的机体上再会。
他们相拥在一起,又彼此注视着。
“啊……这是何其短暂的再会,又是多么让人感动的重逢,西蒙,我们……”
尼娅并没有想过之后的事,更不曾料想到接下来的变故。
“对不起……”
光刃刺穿了西蒙的胸口。

数天前,王宫的密室里。
阿塔尔国王身着便装,依旧显露着不可的威仪,西蒙遍体鳞伤,跪在他的面前。
“你就是西蒙吗?帝国最优秀的驾驶员之一。听说你和维嘉的公主好像认识。”
国王吩咐手下几句,片刻间西蒙的面前出现了两件东西:
武器,以及一针毒药。
“您这是想做什么?”
“去找到你的“恋人”吧,从使用吐真剂的拷问里得知你们好像有约来着,替朕找到她,然后……”
杀死那个人。
“不想去也无妨,那就服毒自尽吧。”
西蒙思索再三,拿走了那把匕首。数日后,阿塔尔帝国传出了西蒙越狱逃走的消息。
但他并非抱着杀死恋人的念头,他只是再见一面罢了,和她再见一面。
这样就够了,然后自己也会了无遗憾的死去。
如果自己死去,她一定会伤心吧,只是这样就够了。他们本就不该见面,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两个帝国的人发现。
他们早已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了。

“国王……他不会放过我的……对不起……好好活下去……尼……娅……”
西蒙最后的话语,随着他的生命消散在宇宙之中。维拉鲁默然哭泣着,他不曾想到之前的幸福与如今的悲痛,竟然只有如此短暂的间隔。
维嘉女王在指挥室的屏幕上目睹了这一切,心想着阿尔塔王这厮何其歹毒,好在那个蠢货竟然为了所谓的爱自杀了。
于是她向着对恋人死去喊话道:“我的女儿,看到了吗?这就是不可信赖的男人,赶快回来”
良久,尼娅回首望着母亲的方向摇了摇头。
她抱着恋人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抽出了那支闪着宝蓝色光辉的利刃,举在半空。
“尼娅……孩子,你要做什么?你……不!”
这来自母亲的呼喊究竟有没有传递到尼娅的心中呢?此时已无法可知,因为就在刚才,利刃没入了她的心口,带着西蒙的血。
这一刻,他们真正的交融在一起了。
“这样……我们就……就不再……是你们的阻碍了,母亲……”
尼娅笑着说罢,与死去的恋人拥吻,倒下。
他们掉落在汹涌的洪流之中,不知被带向何方。
两旁的士兵们缄默了许久,也许本该发生的战争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又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再度萌生。只是现在,他们都在默然注视着洪流上方,如同在为一场婚礼的新人默然祝福。
两具身躯投入撼动着空间的诡异洪流,如一道白蛇吞噬了他们生命最后的余温。

“你相信转世这种说法吗?”
在阿塔尔与维嘉两大帝国的边境,一座荒无人烟的死星上,有一对男女在此居住。
结束了对爱巢的营建,女性依偎在对方身边轻声说着:
“假如我们能有来生,如果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再会,那时我们会不会得到幸福呢?”
但愿那个时候,我们能重新相识。
但从茫茫人海中,我们可以再会。

心愿,又会在何时实现?
“后来,牛郎织女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就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了。”
男人合上故事书,哄着刚上幼儿园的女儿入睡。
“爸爸,你说的不对。”
小女孩睡眼惺忪,勉强撑着精神对父亲接着说道:“老师都说牛郎织女一年才能见一次面,是七夕节的来历。”
“这都知道啦,真聪明啊。”
母亲摩挲着女儿的头顶,接着问道:“那么你是希望他们只能每年见一次面,还是一直在一起呢?”
“嗯……一直在一起吧,要不然多可怜啊。”
父亲笑着,又给女儿讲了一个故事,待孩子熟睡以后,他们离开了房间。
现在客厅中昏暗的光线,柔软的沙发以及四周宛如宇宙空间般的寂静——
这段时光属于他和她。
夫妻彼此默然不语,但又好像知道对方想说的是什么,从十余年前邂逅的那天就是如此。
不知为什么他们仿佛前世就被牵连在一起一样。也许这就是某种特殊的因缘吧。
那天,正巧是七夕。
夜晚,他和她相遇时,银河横亘在他们头顶的星空,散发出温和而璀璨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