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努斯之怒》——第十五章
翻译:半自动谐星
校对:黑军克星斯派尔

炎龙之血
提兹卡的光辉从马格努斯身上褪去,如今的他正翱翔于天际。
他化为一个由心智与记忆构成的存在,不再受到任何物理限制的束缚,漂浮于浩瀚之洋中。摆脱了必须的形体与凡俗的器官,思想就是他的全部。
他从双星系统间狂飙而过,一头冲进它们的聚变心脏,沐浴着星核中秘而不示的光芒。他看到从未被人类所知的种族诞生,最终又在这个种族的男男女女建造和遗存的废墟与枯骨之上看着他们走向末日。
他并非独自翱翔。
他的父亲正在他的身畔燃烧着,仿佛一颗充满大能与伟力的闪亮彗星。
马格努斯自诞生之时便已在浩瀚之洋中徜徉,但帝皇却早在人类文明的最初岁月便已了解了这片海域。他们一同环绕着银河系中央的宏伟奇点,任由引力弹弓将他们抛射到晕族星群[1]之中,沐浴着来自遥远星系的辉光。他们紧随着回归彗星划出的弧线,探索着新生恒星的摇篮,塑造着逐渐冷却的原生行星未来的命运。
马格努斯重新变回了孩子,他那崭新的心智被引导着穿过浩瀚之洋,父亲则保护他免受那些深海掠食者的袭扰。帝皇的光辉吸引着它们,但他在谈笑间便令它们灰飞烟灭,或是驱使它们自相残杀。
时间在此毫无意义,因为这里既是银河的初诞,也是银河的终焉。
他们画出一条螺旋的航迹,返回位于银河西部旋臂上的一个苍白蓝点。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世界,与其他数以千万计的同类相比几乎别无二致,然而它所承载的命运却绝非其他任何世界所能同享。
泰拉。
父与子直冲向它,穿越大气层向下坠落,方始得见这个马格努斯从未见识的世界,这个美丽的世界遍布蓝色的广阔海洋、银色的高耸山峰、翠绿的片片森林,以及无边无际、翻涌着麦浪的金色田野。
并非现在的泰拉,而是旧日的地球。
正如他们之前在银河深处所看到的远古文明兴衰,此时此地他们也在见证着无数的文化在这个世界上成长,崩塌。古亚述[2]突然而灾难性的末日,古希腊与古罗马诸城邦的快速扩张和缓慢崩解,普鲁士,阿尔比昂的伟大帝国,还有无法尽数的众多文明:托洛萨[3]、达尔-瑞亚达[4]、拜占庭、泽纳格拉[5]、萨包迪亚[6]……
这份记载消亡帝国的名录无穷无尽。
马格努斯想象着那些古代的国王与王后,想象着他们端坐在王座之上,聆听着失落文明的故事。在马格努斯想象的画面中,他们嘲笑殁落王国的愚蠢,却从未想过同样的命运总有一天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他不由得望着父亲那炽烈的光芒。
他是否正在面对同样的时刻?
覆盖着这个世界的蓝色与绿色变成了钢铁与岩石,原本清澈的大气被有毒的烟雾点燃,惨遭污染的海洋重新涨潮,淹没陆地。对领土的饥渴所引发的战争不断扩大,逐渐吞没了整片大陆,而对资源的争夺使得纷争进一步延烧,最终将全球范围的超级集团卷入战火、捉对厮杀。
一阵阵自我毁灭的闪光与火焰席卷了行星的表面。这个世界的人口一次次增长到无法维系的地步,又随之急剧萎缩到濒临灭绝的边缘。
自始至终,马格努斯看到同样的模式在一次次重复,关键的转折时刻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如旋律般一次次重演。同样的错误,同样的固执与无知。
同样的傲慢。
几乎是在技术条件许可的当下,人类立刻迈出了探索和扩张的步伐。殖民船队,地表改造人员,朝圣的信徒,远征的舰队。持续数个世纪的外星移民就此发端。这到底是一段朝着未知深空进发的光荣却鲁莽的扩张,抑或是探索世界的黄金年代,已经难以论说。
看起来人类与他们曾经的蓝色世界已经恩断义绝,地球已经被消耗殆尽,无法再给予任何资源,即将被彻底厌弃。
然而,古老长夜在此时降临了。
即便以幽灵的形体,马格努斯依然可以感受到来自寰宇周天的尖啸。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失落,不由得垂泪涕泣。哪怕在普洛斯佩罗陨落之时,他也未曾流下如此多的泪水。
然而,又一次的,当人类的时代似乎到此为止时,它再一次坚忍地挺了过来。
列国时代就此终结,技术蛮人部落的时代由此开始。这是一段部族酋长与残酷暴君接踵比肩、蛮族王者与血腥祭祀四处横行的野蛮时代。尽管此时的人类文明似乎终将切开自己的喉咙、迎来自己的灭绝,但马格努斯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指引之手存在的暗示——看上去它正在间接而微妙地塑造着这个种族的命运。这只手是如此小心翼翼、低调不显,彷如风暴之中的几许低语,马格努斯甚至不敢确定它是否存在。
而这段黑暗时代中孕育的光芒,如今终于显现。
他承载着诸多名号,唯有其一至关重要。
帝皇。
往日的军阀被逐一摧毁,崭新的帝国从旧日的废墟中拔地而起。在这个统一的年代,人类帝国国祚初立,此乃银河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国。
在马格努斯的注视下,一系列历史进程正如他幼年时期所学到的那样逐一上演。地球的历史如同线轴上被快速抽下来的丝线,最终追上了马格努斯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件。他看到一支支远征舰队从皇宫内的胜利女神发射场冲向天际,他一时难以认出这座皇宫,因为彼时的它规模尚小,与如今盘踞整座山脉的磅礴不可同日而语。
失落的文明摇篮被逐一收回人类手中,遗忘的人类分枝被逐一接回人类帝国的躯体。马格努斯的心脏不由得紧缩起来,他等待着所有一切错误的开端时刻,荷鲁斯在达文上陨落的那个时刻。
但这一刻并未来临。
军团们抵达了银河的边际,马格努斯满怀骄傲地看着荷鲁斯·卢佩卡尔和他的荷鲁斯之子屹立在最后一个归顺的世界上,手中高擎着帝皇的雷霆旗帜。
这从未发生过。马格努斯说道,他的心智与父亲同在。
+确实,但本应如此。只差一点。+
马格努斯的心识飞回普洛斯佩罗,看着这个他熟知和深爱的世界。它的人民依然繁荣强盛,甚至还在向帝国各处的来客传播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知识。马格努斯的心识环绕着这颗行星,俯视着崭新的城市、建筑和他从未知晓的奇观,所有这些建筑的美妙设计都带有佩图拉博鲜明的个人风格。
我在哪里?他问道,并没有在光芒金字塔或其他那些由黄金与玻璃建成的城市中找到自己。
+看看泰拉。+他的父亲说道。
马格努斯飞回到自己的出生之地,就在这个世界的核心深处,马格努斯在一处遍布机械的巨大洞穴之中找到了自己,他正端坐在黄金王座之上,就在不久之前他正是在王座上见到了他的父亲。
恐惧霎时爬上马格努斯的心头,他回想起上次见到同样的场景时,他的物理身躯被维持传送门的巨量消耗折磨蹂躏得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见过这个,他说道。这会杀了我的。
+凑近一点,我的孩子。+
王座之前的大门正敞开着,安详的光从门的另一边投射而出。这并不是之前展示给马格努斯的濒死景象,此时此地的他脸上洋溢着宁静与茫然,仅仅只是一具血肉的空壳。他那精妙的超凡之躯则已完全消失。
他的父亲感受到了他的困惑。
+你的精神正陪伴着我,就和现在一样。我们飞越浩瀚之洋,在意识的边疆神游太虚。正如我们一直梦想的那样,成为时间与空间的主人。+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这一切从未发生,只是让悔恨之匕更加深入我的心头。
+过去已然无法颠覆,但并非所有的未来都已失落,无论它看起来已经何等破碎。这个未来,至少是它的某个版本,依然可以实现。+
一切都太迟了。
父亲的欢愉冲刷着他。
+如果真的太迟了,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看到这些吗?+
马格努斯睁开眼睛,体验着精神的重负重回躯体的熟悉感觉。
他们在共享的视野空间中度过了恍如宇宙尺度的时光,实际上却只是在帝国圣域地下的洞穴中经历了短短的一瞬间。伏尔甘矗立在帝皇的身畔,紧绷的身姿暴露了他的心中所想。
他父亲的双眼依旧燃烧着金色的光芒,最后一个问题依然萦绕在父子之间。
“怎么实现?”马格努斯问道。“这样的未来如何才能实现?”
“很简单。”帝皇回答。马格努斯看到他的双眉边青筋暴起,显现出他为了与儿子如此直接地交流所付出的巨大灵能。“再一次向我效忠。取回你在我身边应得的位置,如此我们两人的联合力量将把所有叛徒逐出泰拉。我们将会毁灭他们,开启崭新的远征时代。”
“我记得你一直憎恨那个词?”
“是的。”他的父亲承认道。“但那已经是过去了。我们的首要事业是带着希望向前奋进,排除万难重塑一个被古老长夜撕碎的银河文明,定位和重建我们失落的子女。这将是一场复仇与净化之战,我们将涤荡众多世界,为我们所有的敌人降下无情的毁灭。”
“而你要让我作为一员参与其中?”
“正是,吾儿。”帝皇说着,眼中的光芒愈发炽亮。“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因为你的灵魂依然属于你自己,依然被你天性中如天使般良善的那一面所统御。我看到了你在大天文台的所作所为。你本可放任那些凡人殁亡,却并没有这么做。你无法这么做。和你在墙外的那些兄弟不同,你依然是我的儿子。你的强韧心智一直远胜于他们,但混沌的影响已经深深地钻进了他们的心灵与思维之中,再也无法移除。”
“赤红天使,苍白之王,荷鲁斯·卢佩卡尔,洛嘉,柯兹,阿尔法瑞斯,还有紫凤,他们确实已经与怪兽无异,但我依然认为佩图拉博是我的兄弟,依然是你的儿子。他过于固执,永远无法在他认为等而下之的权威面前卑躬屈膝。冰冷的铁甲包覆着他的灵魂。”
“这也是我们认为已经失去他的原因。”伏尔甘说道。“佩图拉博已经向荷鲁斯献上了忠心,而你我都心知肚明,他一旦立誓便如不破九鼎。他绝对不会背弃自己的誓言,无论现在未来都是如此。他想让罗格屈服的野心已经吞噬了自己。”
马格努斯想为自己最亲近的兄弟辩护,但他知道伏尔甘是对的。摧毁罗格·多恩最伟大的作品,这就是钢铁之主独一无二的狂热目标。如今帝皇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现了他能给予的,马格努斯也意识到这才是他灵魂中遗失的那一片。从整体之中剥离出的那一小块碎片并不能让他恢复,只有对崇高理想的信念,对归属于比自身更加伟大的某种事物的冲动。
拥有意义。
这才是最后一块遗失的碎片。
那我为什么还在犹豫?
“还有代价,是不是?”最终,马格努斯开口说道。“无论诗意的语言如何粉饰,宽恕从来就不是免费的。总是有代价。”
“是的。”帝皇同意。“并且相当沉重,但不可或缺。你的心识与身躯依然属于你,但你麾下军团的战士却已身负诅咒。实际上,在血肉异变迹象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被诅咒了。他们的身躯承载着自身毁灭的种子,而无论我或者月神教的基因操作都无法移除它。你可以回到我的身边,但你的军团却不行。”
马格努斯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但他父亲的话还没说完。
“但我会为你建立一支新的军团,一群比现存的任何生者都更加强大的战士。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并开始执行以完成他们的降生。很快,你将指挥这群银河系中前所未见的战士,他们的肉体纯洁无暇,他们的双拳坚韧如钢,他们的心灵如披挂精金般坚不可摧!”
“你要给我一支全新的军团?”
“我会的,他们将是新帝国的骄傲。”
马格努斯沉默不语,心中描绘着这一堪称幻想的未来场景。在这个场景中,他的孩子们免遭腐化的侵蚀,不再被困扰他们每一步前进的恐惧所纠缠,彻底摆脱了那些时刻威胁着要吞噬他们所有人的内心黑影。
而他自己,则站在父亲的身边,带领着这群新生的战士踏上再度征服群星的崭新征程。这一次他们将不会再重复过去的错误。这一次他们将把银河重塑成应有的模样。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期望的……然而……
“心知是自己对我的孩子们判处了死刑,这样的我还怎么为你而战?”他说道。“面对这群新生的战士,我会在他们的脸上看见被我背叛的军团。如果我背弃了他们,那我还算什么父亲?你怎么能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是唯一的办法,马格努斯。实际上,你的孩子们已经死了。不出几年,肆虐的变异将会压垮他们所有人,哪怕是最强韧的那些也无法幸免。无论如何,他们都难逃一死。”
“我……我不能放弃他们,父亲。”马格努斯紧握双手,挤出话语。“他们的命运尚在未定之天。我会找到方法拯救他们。我必须这样做。”
“求你了,兄弟。”伏尔甘说着,向他迈出一步。“回来我们这边,我求你了!”
听到军团士兵的金铁交击和爆弹枪的铿锵作响,马格努斯转过身来。三名身穿火蜥蜴军团制式战甲的士兵矗立在金色高台的顶端。马格努斯体验着他们看到基因之父时的喜悦,但他们甫一见到帝皇便立刻本能地膝盖着地,满怀敬爱地跪倒下来,显然是被他的磅礴气场所折服。
马格努斯又转向伏尔甘,问道:“你会牺牲他们吗?你会为了你的私欲而背弃他们之中的哪怕一个人吗?”
“我不会。”伏尔甘回答道,深遂的嗓音因悲伤而显得沉重无比。他的右手滑向了缚在腰间的战锤燃烧之手。
马格努斯感到他的权杖末端变化了形态,再次化为一柄带着锋刃的矛尖。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就会呢?”他放声咆哮。
他们同时发起进攻。
马格努斯收回手臂,将权杖掷向帝皇。这是完美的乾坤一掷,他的瞄准精确而致命。这一击束缚着他所有的怒火。
如斯怒火,只因他的父亲将如此可怕的抉择放在他的面前。
如斯怒火,只因他的父亲觉得马格努斯会最终接受这个赐予。
然而最炽烈的怒火,却是因为他自己差一点就接受了这一切。
阿比代米望着燃烧的长矛从猩红之王的手中飞射而出,如同一位半神伸展手臂投出一道弑杀神王的雷电。他几乎无法行动,无法思考,与人类之主如此接近已经剥去了他几乎所有的独立思考与意志。又有什么人——无论阿斯塔特还是凡人——敢于在此等注视之下动弹分毫呢?
伏尔甘重锤向上扬起,一击之下便将半空中的长矛打飞。后者旋转着,如同回归的彗星一般划出一道弧线回转。马格努斯伸手接住长矛,此时伏尔甘也向堕落的兄弟发起了冲锋,目光中交织着令人畏惧的憎恨与悲伤。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击,恍如神之引擎降临战场,两个兄弟撞到了一起。
阿比代米使劲转过头,刚好对上巴雷克·兹托斯的目光。后者和他一样被帝皇的力量与威严压得动弹不得。
“我们该做什么?”他问道。
“我不知道。”阿比代米不知所措。
伏尔甘和马格努斯厮打着,一人手持巨锤打出声震如雷的连番重击,另一人则以燃烧的长矛挥出撕裂空气的密集刺切。在两名原体拼死搏杀时干涉其间,毫无疑问是一种自杀行为。
“这就是你看到的,兄弟。”从阿比代米耳中的声讯器传来伊根·加戈的低语。“这就是浴火的巨龙。你的指引是正确的。”
阿比代米伸手握住德劳克洛斯——炎龙剑的剑柄,脑海中浮现出阿特鲁斯·努梅恩毫不妥协的坚毅面容。他应该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伏尔甘一锤击中马格努斯的髋部,这一击撕碎了肌肉,摧折了骨骼。作为回报,马格努斯的矛尖深深刺进伏尔甘的肩甲。它并没有因为战甲的力量而停滞,而是干净利落地刺穿了后者。鲜血立时喷涌而出,但伏尔甘显然并没有感觉到伤痛。
“你们都是骗子!”马格努斯高喊道。“你们承诺宽恕,却让它变得无法接受!”
“你错了,马格努斯!”伏尔甘反驳道。“你的傲慢蒙蔽了自己!”
“不!”马格努斯再次怒吼,转身避过伏尔甘的次次重击,火焰正包覆着他的双手。
阿比代米之前已经见过他的原体是如何战斗的,他很明白伏尔甘是一位已臻化境的近战专家。然而与马格努斯对战时,他的身手仿佛已被对手远远超越了。伏尔甘的每次佯攻都被无视,每步杀招都被马格努斯的长矛招架,闪避,或者被轻松地格挡。
“巫师在我们父亲出手之前就预视了他的招式!”加戈喊道。
阿比代米想要起身到父亲身边助战,但他的肌肉并没有遵从。现在的他只是个挣扎的看客而已。
马格努斯一个闪身绕过伏尔甘,将长矛刺进后者的脊背。燃烧的矛尖凿开了背甲,最后堪堪滑开。伏尔甘向左转过半身,迎面被马格努斯权杖的末端打中头盔,金属被敲开的瞬间火星四处飞溅。伏尔甘躲过了矛锋的再次回击,向上挥起燃烧之手打出一记迅猛的直击。
这一击打在马格努斯的下巴上,将他的头颅打得向后仰起。他的脸颊仿佛发生了内爆,喷吐出碎齿和鲜艳得不似真实之物的血液。伏尔甘冲进马格努斯的防备之内,仿佛要敲碎厚墙一般用巨锤不停猛击后者的胸膛。
马格努斯的青铜胸甲向内凹陷,一支黄色长角从与盔甲相接的根部断开。乳白色的鲜血从他的胸甲中汨汨流出,破碎的皮革与金属随着每次打击而四处飞溅。马格努斯面露恶笑,旋身后退。
伏尔甘紧随其后。一串串黄金与钢铁的残片从地板上剥离,马格努斯将它们连同弯曲的梁柱、破损的金属和盘绕纠缠的线缆一起投向伏尔甘。
他用锤子砸飞了这些阻碍,迎头穿过灵能的旋风。
马格努斯放声大笑,双臂张开,遥空从黄金高台的地板和机械上扯下条条钢缆。它们如长鞭般横扫而来,紧紧缠住伏尔甘的手腕和脚踝。他与它们角力,却只是让它们的束缚愈加绷紧。马格努斯握紧双拳,这些钢缆也随之进一步收紧。
火蜥蜴们熟悉伏尔甘的战甲——炎龙之鳞,传说中它是由夜曲星的锻造大师们在死火山脉地下的秘密大殿中打造而成。在过去的岁月中,它承受并挺过了伊斯塔万五的怒火冲刷和康拉德·柯兹的狂暴破坏。
然而此时此刻,它却被重重紧缚压得向内凹陷。
马格努斯的身上升腾起阵阵烈焰,那是他的巫能化作的幽灵热能。他的轮廓开始摇摆不定,仿佛正在抵抗某种来自彼界、势不可挡的牵引力。
伏尔甘依然在抵抗着身上那些仿若活物的束缚。他的盔甲在马格努斯的磅礴巨力之下不断塌陷,迸发出一片片陶钢与钢铁的碎屑。伏尔甘汗如雨下,因痛苦而血管暴起的皮肤散发着如同抛光玛瑙的光泽。他艰难地抬起脚,一步步走向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之矛被托举到半空中,闪着强光的矛尖令人无法直视。
“兄弟啊,如果我注定要和孩子们一起遭受诅咒,那我绝不会推脱半分!”
猩红之王点点头,他的长矛立刻向前弹射,仿佛劫掠者战机从登机平台的发射架上一飞冲天。它击穿了火蜥蜴之父的胸甲,撕裂了他的皮肤、心脏和肺部,最后破开他的后背穿透而出,在他身后的空中划出一道鲜血的弧线。伏尔甘并没有痛喊或退缩,他依然向前迈步,任凭紧缚的钢缆切开他的甲胄,绞碎其中的骨骼。他依然向前迈步。
阿比代米尖叫着奋力站起。在亲眼目睹自己的基因之父受到如此重伤的激愤下,他冲破了压制着他的法术。他的奋起也解放了兄弟们,伊根·加戈随之在左侧站起来,一秒之后巴雷克·兹托斯也在他的右侧起身。
“帮他出来。”阿比代米对加戈说道。
阿比代米冲向自己原体的身侧,炎龙剑在他手中嘶吼着运转起来。钢铁碎屑如同暴雪冰霰围绕着伏尔甘,它们刮擦着阿比代米的战甲,仿佛盘踞在烈焰沙漠中燃烧小径上的腐蚀沙砾。
他来到伏尔甘伸直的右臂前,挥起炎龙剑劈砍束缚,于此同时另一边的加戈也手持修长的矛刃切断了钢缆。黑色的锯齿一击便咬断了钢铁的绳索,炎龙之主随之获得了自由。
如同挣脱束缚的风暴前锋,伏尔甘投身冲向马格努斯,手中的巨锤猛击巫师之王的脑袋。锤头上用于击杀的锤面一角击中了原体的肩膀,但这一击的力量是如此庞然无匹,马格努斯不由得脚下一个趔趄,被他的力量托举着浮在半空的一切东西也随之化作一阵金属碎片的暴雨。
他的面目尽覆鲜血,但他的独眼却闪耀着灵能。
伏尔甘的手臂直直地向前突进。
然后马格努斯的长矛立刻如九天惊雷般直击下来。它精准地向着伏尔甘的头顶落去,这充满着背叛的一击将在眨眼间终结他的传奇。
阿比代米在长矛落下的前一秒看到了它,心脏如堕冰窟。
而巴雷克·兹托斯在更早之前就看到了。
这名身形巨大的火蜥蜴如同猛冲的牤龙,一头撞向自己的父亲。
哪怕是伏尔甘本人也无法顶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力,被自己的儿子撞得向前扑倒。
仅仅一步之遥,却足以决定生死。
马格努斯的长矛劈开了兹托斯,燃烧的锋刃一路从他的锁骨一直切开到了胯下。他被劈成两半的尸体跌落在地,鲜血从切口中喷涌而出。伏尔甘悲呼不已,目睹着儿子在自己的身边被夺走生命。
他放声怒吼,在巴雷克的大锤脱手落到地面之前便将其握在手中,全速挥舞出击。
“不!”阿比代米喊道。
连马格努斯也被兹托斯的牺牲所震慑。
而伏尔甘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来把握这瞬间的优势。他并没有浪费这个机会。
伏尔甘双手各持一锤,一记记接连不断的重击如雨点般落在猩红之王的身上。
第一击打碎了他的肩甲,第二击锤凹了他的熔铸胸甲,仅存的另一支弯角在伏尔甘的回手中被打断。
伏尔甘低伏着回转身躯,第三击随之毁灭了马格努斯的膝盖。
第四击打在马格努斯的躯体侧面,粉碎了他的肋板。
马格努斯被打得趔趄不已,在如此凶暴的怒火面前他只能步步后退。
伏尔甘的一次又一次地击打着兄弟的脸,双拳之中迸发出熊熊烈焰。马格努斯被他压制地跪倒在地,猩红的长发被烈焰点燃,皮肤因高温灼烤而漆黑焦枯,头颅上的血肉被打成烂泥,露出森森的白骨。
为巴雷克·兹托斯复仇的勇气驱使阿比代米和加戈也加入进来,尽力劈砍着马格努斯。
炎龙剑举起又落下,从马格努斯的身上撕扯下一块块闪光的肌肉,而伊根·加戈则将长矛一次次捅进敌对原体的身躯,后者因痛苦而嘶吼不已。他的巨眼充满了鲜血,猩红的眼泪随着火蜥蜴的肢解而涕零不止。
马格努斯抬起手臂,阿比代米立刻抡起炎龙剑,一记圆斩将其从手腕上齐齐切断。在断手分离落到地面的同时,加戈的长矛扭转着刺入马格努斯的躯体,切开了后者的腹腔和肚肠。
根本不能称之为血液的乳白色鲜血从伤口中喷射着,数十处致命伤口中涌出的血液堵塞了马格努斯的喉咙。他从嘴里呕出一团血肉混杂的东西,然后抬头用充满鲜血的独眼看着伏尔甘。
“这就是结束吗?”他说道。
这句话模糊而湿润,穿过断开的下巴与脸颊,穿过破碎的牙齿和开裂的舌头,从这些看上去足以将他杀死三次的可怕伤害之间硬是挤了出来。
“本不该如此的。”伏尔甘说着,话语中满是真诚的悔恨。“你本可以和我们站在一起,本可以重新成为我的兄弟。”
马格努斯摇摇头。
“代价太大了。”
“就为了这一千个儿子?”伏尔甘追问着,仍然在向他的兄弟发出恳求。“为了帝国的存续,连一千个已经被诅咒的儿子也不能割舍吗?”
“一个都不行。”马格努斯答道。
猩红之王微笑着,高高扬起头颅。
但这并不是投降的姿势,更不是将自己的喉咙暴露给刽子手。
他满溢鲜血的双眼沐浴着怪异的蓝光,肢体猝然燃起蓝色与粉色的烈焰,破碎不堪的躯体被高高托举着浮到半空。在他的背后,熊熊的魔焰如同一对带着巨大羽毛的鸟类翅膀,翻腾不息。
转瞬之间,他身上的那些可怕伤口全都闭合痊愈,重塑的皮肤完好无暇。他的骨骼重新拼接,断裂的血管和脉络重新接合,曾经残破的躯体如今已被非物质的血肉重塑。
盔甲的碎片飞回他的身边,紧紧贴合在他的身体上,既无接缝也无裂口,仿佛回到了战斗开始前的模样。
猩红之王留存在物质世界的最后一点残余终于被彻底抹消。盘踞在亚空间黑暗阴影中的地狱大君们终于得到了他心甘情愿献上的躯体。
他低下头俯视着火蜥蜴们,独眼中脉动着癌变恒星的病态蓝光,唯有被完全献给未生者的世界才会散发出如斯剧毒的光芒。
而在马格努斯所有伟力的深层本相最终全部释放的同时,灵能禁制不可抗拒的斥力也将他从皇宫地下洞穴中排斥出去,将他永远地放逐在帝国圣域之外。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一般飘荡在空气之中。
尽归尘土。
在远处的下方,伴随着巫师躯体被宝石蓝色的烈焰风暴所吞没,一头孤狼的嚎叫响彻了整个洞穴。比亚尔基悲伤而愤怒地嚎叫着,于此同时邪恶的蓝光渐渐消退,只留下两名狼群伙伴的遗体陪伴着他。
他的嚎叫为的是自己所失去的战友,也为了所有尚未死去的人。
在他背后,普罗缪斯慢慢靠近。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比亚尔基冰冷的肩甲上。
比亚尔基露出獠牙,他的体内依然涌动着强烈的杀意。
“他的名字是欧吉尔·韦德森,盾牌手。”普罗缪斯说道。“他的名字是斯瓦弗尼尔·莱克沃夫,第三大连最优秀的灾厄制造者。他们的英雄事迹数不胜数,而我有幸见证了其中的诸多时刻。”
“这里不是给芬里斯之狼[7]的战士送行的地方。”比亚尔基警告道。“这里也没有人在聆听他们的故事。”
普罗缪斯抬起头,仰望从上方照耀着他们的金光。
“有的。”他说道。“有人会听到的。”
[1] Halo stars:晕族星群,是指银河系圆盘体之外,散部在银晕内的恒星,银晕大体呈圆形。
[2] Ancient Assyriu:古亚述,约公元前九世纪兴起于美索不达米亚(即今两河流域)的帝国。于公元前六世纪灭亡。
[3] Tolosa:托洛萨,现实中是西班牙的一座城市。
[4] Dal-Riada:达尔-瑞尔达,古代凯尔特人王国,约活跃于公园五世纪,位于现今的北爱尔兰和苏格兰一带。
[5] Tsernagora:泽纳格拉,是巴尔干半岛黑山共和国的古称。
[6] Sabaudia:萨包迪亚,现实中是意大利的一座城市。
[7] Vlka Fenryka:在芬里斯语中意为“芬里斯之狼”,即指太空野狼军团。